次日,6月26日,清晨即被一个熟悉的喊声惊醒。我马上起身。奥德上尉和他的勤务兵弗克斯正在“蒸汽屋”的餐厅里大声交谈。我立刻凑了进去。
邦克斯这时也走出自己的房间,上尉用他那响亮的嗓门吆喝道:
“喂,邦克斯老兄,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了!这回肯定能住上几个月,不再是几个小时的宿营了。”
“是啊,奥德,”工程师回答说,“你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捕猎行动,‘钢铁巨兽’的汽笛声不会再提醒你我们又是途中休息了。”
“听见了吗,弗克斯?”
“听到了,上尉。”勤务兵回答。
“天助我也!”奥德大喊,“在打到第50只老虎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蒸汽屋’疗养站的!第50只,弗克斯!我有种感觉,捕到这最后一只将格外地困难!”
“可我们会把它抓到的!”弗克斯说。
“何以见得,奥德上尉?”我问道。
“啊!莫克雷,这是一种预感……一种猎人的预感而已!”
“那么从今天起,你们就要出外活动了?”邦克斯又问。
“就从今天起,”奥德上尉答道。“我们先从熟悉地形开始,要去勘察一下底部山地,一直下到塔里阿尼森林为止。但愿老虎还没有放弃这一住宅区!”
“你能相信吗?……”
“啊!果真如此,我太倒霉了!”
“倒霉!……在喜马拉雅山!……这可能吗?”工程师好笑地说。
“不管怎样,走一步看一步吧!——你陪我们一起去吗,莫克雷?”奥德上尉一边问一边转向我。
“当然去。”
“你呢,邦克斯?”
“我也去,”工程师答道,“而且我想莫罗也会像我一样加入你们的队伍的……作为爱好者!”
“噢!”奥德上尉会意道,“作为兴趣爱好者,好吧!但得是全副武装的爱好者!这可不是拿着手杖出外散步噢!那样会辱没了塔里阿尼的野兽们!”
“一言为定!”工程师表示同意。
“好,弗克斯,”上尉又对他的勤务兵说道,“这一回准没错儿了!咱们就在老虎的国度里呢!四支昂菲尔德卡宾枪分别归上校、邦克斯、莫克雷和我使用,配备炸裂弹的步枪归你和古米支配。”
“放心吧,上尉,”弗克斯回答。“猎物们连声吟叫痛也可不必①!”
①诙谐的说法,意思是一枪便可将其毙命。
由此说好把当天用来考察位于我们的“卫生疗养站”以下、分布在喜马拉雅山低处的这片塔里阿尼森林。吃过午饭,将近11点钟时,爱德华-莫罗先生、邦克斯、奥德、弗克斯、古米和我便都带上武器,一同踏上了偏斜着通向平原的下山路,特意把两条狗留在营地守家,因为这次出猎还不会用到它们。
马克-内耶与斯托尔、卡鲁特、厨师长一起留在“蒸汽屋”,好将定居工作全部干完。此外,“钢铁巨兽”在跋涉了两个月以后,从里到外也需要检查、擦拭、做好保养。这是个耗时长、要求细致、做起来棘手的活儿,倒永远不会让它的专职“驭象人”——锅炉工和机械师失业。
11点钟我们已从避暑疗养站出发,走了几分钟,来到山路的第一个转弯处时,身后的“蒸汽屋”已然消失在茂密的林木之中。
雨已经停了。在清凉的东北风的拂送下,云絮形状不整,在高空中往来悠忽。天色灰沉沉的,——对步行者来说气温倒是适宜;但也因而少了光与影的变幻——这大森林的魅力所在。
如果是一条笔直的山路,那么下到2000米的山麓也不过是25到30分钟的事儿,但这条路为了缓解坡度的陡峭而蜿蜒曲折,等于增加了长度。这样,我们用了至少一个半小时才到达塔里阿尼森林的最上缘、高出平原约500或600英尺处。但一路上,大家心情十分愉快。
“注意!”奥德上尉这时说道。“我们正进入猛虎、雄狮、黑豹、猎豹以及其他喜马拉雅山区益兽的领地!捕杀野兽当然好,但不被他们消灭会更好!所以,咱们彼此不要隔得太远,并且要格外当心!”
这样的叮嘱出自一个果敢的猎人之口,自是意义重大。于是,大家都加倍地警惕。卡宾枪与步枪荷满了子弹,检查过击弦,再把击弦拔到保险卡槽里面。做好了随时应变的准备。
我再做点儿补充:在印度森林中,除了要提防食肉动物,也须留意为数众多的毒蛇。蛇、青蛇、响尾蛇还有很多其他蛇种都是剧毒无比。每年因遭这些毒蛇啮咬而中毒的人畜数目是死在野兽之口的五至六倍。
因此,在塔里阿尼林区穿行,眼睛四处观望、落脚与伸手之前仔细观察、耳朵时刻注意草下或灌木丛中传来的最轻微的声响,这才不失为谨慎。
中午12点半光景,我们钻进了森林边缘几丛参天大树的华盖之下。它们高高的树叶一直荫蔽到几条大路的上空,“钢铁巨兽”就是从这些路上拖曳着它的火车而轻松驶过的。事实上,这片林区很久以来就被开发得适于让山民用大车运送伐下的木材了。柔软的粘土上清晰碾出的车辙印儿便是证明。这些主要的大路与山系的走向一致,涵盖整个塔里阿尼地区,并把伐木工的利斧在各处布置下的林间空地相互联接起来;但是在大路两边,只有一些狭窄的羊肠小道,各自插入深不可测的用材林之中。
我们于是沿着这些林荫大路前进,较之猎手更像几何学家,因为想把它们的大致方向弄清。空旷的林子中寂静无声,听不到一声兽吼。然而,地面上新近留下的一些大爪印,却证明食肉动物们在塔里阿尼远未绝迹。
大伙最后走上一条在某道山梁脚下斜向右方的小路,就在转过它的一个拐角时,走在前面的奥德上尉突然一声惊叫,让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只见20步开外,在环绕着高大Pendanus树的林间空地的一角,矗立着一个至少外形是相当独特的建筑。不是间房屋,因为它既无烟囱也无窗户;不是猎人的隐蔽处,因为没有射击的枪眼或炮孔,倒不如说是个印度人的坟墓,湮没在了林子的最深处。
这其实是一个细长的立方体,由许多圆木垂直并置构筑而成,圆木都牢牢地钉入地面,上部用树枝连在一起,好像一条宽宽的带饰。另有一些横陈的圆木结实地合了榫头,在上面铺做屋顶。显而易见,这间小屋的设计者是想让它四面都坚不可摧,经得起任何考验。木屋大约高6英尺,长12英尺,宽5英尺。看上去并无出口,除非是藏在正面的那块顶部圆头比整个立方体构造高出一点儿的厚木板后面。
屋顶上竖着一些柔软的长杆,排列奇特并相互联接。支撑着这付骨架的是一个水平杠杆,其未端吊着一个圆形结,或者说是个藤编的大环。
“咦!这是什么?”我惊呼道。
“这个,”邦克斯仔细看过以后回答说,“只不过是个捕鼠器。但我要让你们猜猜,它是用来抓什么样的‘老鼠’的!”
“捕老虎的圈套吧?”奥德上尉大声问。
“对,”邦克斯回答说,“陷阱的门是那块被藤环固定住的厚木板,一有动物触碰里面的摆杆,它便砸落下来。”
“这是我头一次在印度的森林中看到这样的陷阱。的确是个‘捕鼠器’!但对猎手来说不值得一用!”奥德说道。
“对老虎也派不上用场!”弗克斯补充说。
“大概是吧,”邦克斯答道,“但如果只想杀死那些凶残的野兽,而不是为了娱乐追猎的话,最好的陷阱是能捕杀得最多的陷阱。我觉得眼前的这个设置就很精巧,能引来并抓住不管多么凶恶多么勇猛的动物!”
“我也说两句,”莫罗上校开口道,“既然现在控制着陷阱门的摆杆的平衡已被打破,很可能是因为有动物落进去了。”
“我们会知道的!”奥德上尉大喊,“万一那只‘老鼠’还没死!……”
上尉边说边加入动作,手指扣响了卡宾枪的击弦。大家也都仿效他,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当然,我们只是猜想这个木质构造可能是个陷阱,与那些在马来西亚的丛林中经常见到的陷阱同属一类。但即使它不是某个印度人的杰作,却也具备了使这些杀伤性机关颇具实效的全部条件:极高的灵敏度,经得起考验的坚固性。
我们采取了必要的警备措施后,奥德上尉、弗克斯和古米便向木屋一点点靠近,他们想先围着它转一圈。但直立的圆木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丝毫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们再仔细地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响动表明里面有生物存在,木屋死寂得如同坟墓。
奥德上尉与两个伙计又绕回屋子的正面。这次证实了那块活动的门板是在两个齿槽中上下滑动的。因此,只要把它抬起来就能进到陷阱里面去。
“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一点儿呼吸声也听不到!这捕鼠器是空的!”奥德上尉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听后说道。
“不管怎么样,要小心!”莫罗上校叮嘱道。
说完他走到空地左边,在一段木桩上坐下来。我也坐在他旁边。
“古米,上!”奥德上尉命令道。
古米身材短小却活动自如,敏捷得似一只猿猴,轻快得像一只花豹,是个真正机灵的印度“小丑儿”,自然明白上尉想干什么。他的伶俐可以保证别人对他的期待不会落空。只见他纵身跃上屋顶,借助于腕力,一会儿便爬到构架最上面的一根撑竿。然后,他沿着杠杆一直滑至藤环,用自身的重量把它压到了那块堵住出口的厚木板顶部。
环形结于是被套在门板头部镂出的榫肩上。现在,只需要在杠杆的另一端施重,就能压起木板了。
这样一来,还得我们这支小队的人一起用力才行。于是,莫罗上校、邦克斯、弗克斯和我一并来到陷阱的后面,想办法让摆杆启动。
古米仍留在上面,以便在杠杆有阻碍而无法自由摆动时重新让它畅通。
“朋友们,”奥德上尉冲我们喊道,“如果需要我帮忙,我就过去,但是如果你们能不用我,我更愿意呆在陷阱近旁。这样,如果里面跑出一只老虎,至少在它经过时会有一颗子弹向它问好!”
“它能算得上第42只吗?”我向上尉打趣道。
“为什么不算?如果它倒在我的枪下,至少能死得很痛快!”
“黑熊还没露面之前,咱们先别卖熊皮①……”工程师提醒说。
①法国谚语,意为不能过早地打起如意算盘。
“尤其是当这头熊极有可能是只老虎的时候!……”莫罗上校又补充道。
“一齐用力,朋友们,”邦克斯大喊,“加油!”
厚门板很沉。而且在齿槽里滑动得颇为滞涩。但我们终于还是把它撼动了。它摇晃了一会儿,最后吊在地面上一英尺高的地方。
奥德上尉躬着腰、端起了卡宾枪,竭力看清陷阱的开口处是否有巨大的爪子或喘吁吁的兽嘴露出来。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再使把劲儿,朋友们!”邦克斯喊。
多亏古米又爬到杠杆后部下压了几次,门板开始一点一点地抬起来了。很快,开口便大得足以让一只大个儿的动物也能穿过。
什么动物也没出现。
然而毕竟还有一种可能:陷阱里的囚徒听到四周的响动后,退到监牢里最隐蔽的地方了。也许,它只是在等待着有利的时机,以便一跃冲出屋去,把挡住去路的人撞倒,然后消失在密林深处。
想到这些,真让人心怦怦跳。
我看见奥德上尉朝前走了几步,手指扣在卡宾枪的扳机上,试图看到陷阱的最深处。
这时,厚木板已经完全抬起来了,大量的阳光透过开口泻进木屋。
突然,板壁内有了预告“演员”登台的轻微响动,然后传出一声沉闷的呼噜,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满足的哈欠,让我觉得十分奇怪。
显然,有一只动物正在里面睡觉,而我们刚刚粗鲁地惊醒了它。
奥德上尉还在往前靠近,并把卡宾枪瞄准了一堆他在昏暗中模糊看到的颤动物体上。
里面的动物突然活动了。一声恐怖的叫喊迸发出来,紧接着便是下面的话,纯正的英语发音:
“别开枪,上帝呀!别开枪!”
一个男人冲出了陷阱。
我们是这般地惊讶,以致松开了抓着杠杆装置的手,厚门板于是在沉闷声中重重地落下,把开口又堵死了。
那刚刚出现的不速之客却走向奥德上尉,后者的卡宾枪当胸对准着他,这人以一种十分矫饰的语气,伴着一个夸张的手势说道:
“请您收起您的武器,先生。您现在面对的决非是一只塔里阿尼的老虎!”
奥德上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垂下卡宾枪口。
“我们荣幸地在和谁说话?”邦克斯一边朝这人走过去一边问道。
“博物学家马西亚-凡-吉特,轮敦查理-罗斯公司与汉堡哈根比克公司经营的厚皮科、树獭科、跖行科、长鼻类、食肉类以及其他哺侞动物的常任供货商!”
然后,此人用划圆的手势将我们一指:
“先生们……?”
“莫罗上校以及他的旅伴。”邦克斯也指点着我们回答。
“在喜马拉雅山的森林间漫步吧?”供兽商接着说。“确实是颇具魅力的远足!为你们效劳,先生们,愿意为你们效劳!”
我们面前的这个怪人到底是谁呢?他是不是在囿于老虎陷阱里时头脑紊乱了?他是个疯子还是有理智的清醒人?再有,这个家伙属于哪种“两只手类”动物?
我们会把答案逐一弄清,并且随后会逐渐了解这个自诩为,也的确做过“博物学家”的人物。
动物园的供兽商马西亚-凡-吉特先生是个戴着眼镜,50岁上下的人。他无须的脸,闪烁的眼睛、冲天的鼻头,总是不停动弹的身子、以及与他的大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配合得恰到好处的极具表现力的动作……都让他成为了外省老资格的喜剧演员中最著名的代表。谁没有在世界上遇到过一个这样的老演员呢,——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舞台脚灯和底部幕布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在上演情节剧剧场的“舞台左侧”(对演员而言)和“舞台右侧”之间度过。他们不知疲惫地夸夸其谈、让人难堪地指手画脚、自命不凡地故作姿态;他们高扬起头甚至常向后仰,实际上脑袋因为在壮年时未曾很好地填充,老年时已空空荡荡。在这位马西亚-凡-吉特先生身上,无疑是有这类老艺人的影子。
有一次我听到过这样一桩趣事,讲的是个可笑的歌剧演员,自认为应该将剧中人物的每一句台词都用一种特殊的动作加以强调。
于是,在歌剧《马萨尼埃罗》里,当他开始高声唱诵:
Sid'unpecheurNapolitain……一句时,他将右臂伸向剧场大厅,并剧烈地抖动着,好像真是在鱼杆的尽头挂着一条吞上钩的白斑狗鱼。然后,又继续唱道:
LeCielvoulaitfaireunmonarque,这回,他竖起一只手向上,意指蓝天,另一只手绕着高昂的头部划了个圆圈,表明是一顶王冠。
Rebelleauxarretsdudestin,唱到此句时,他全身用力,似是顽强地抵抗着一股推他向后的力量。
Ildiraitenguidantsabarque……于是他的两只胳臂剧烈地从左向右、从右至左地挥动,一副躁纵着船橹,显示其娴熟的驾驶小船的技巧模样。
这些对上述的歌唱演员来说已习以为常的做法,差不多也是供兽商马西亚-凡-吉特的习惯。他的言语只选用讲究的词汇,让对方很不舒服,因为人家难以摆脱他夸张的手势的影响。
后来我们从马西亚-凡-吉特口中得知,他原是穆萨安-德-罗特尔丹的一名自然史教师,但教学生涯却并不成功。不必说,这位可敬的人物总是引人发笑,学生们之所以蜂拥而至,不过是为了赶来取乐,并非想虚心听课。最后,他厌倦了做平庸的理论动物学教师,便来到印度开展起实地动物学“研究”。干这一行他倒得心应手,很快即当上汉堡与轮敦几家大公司的正式供兽商,而美洲与欧洲的许多公众与私人动物园通常就是从这些公司购进“货物”的。
眼下马西亚-凡-吉特来到塔里阿尼地区是因为欧洲市场有一大宗动物订货。他的营寨与我们刚把他从中救出来的这个陷阱木屋相距不到两英里。
然而供兽商又为什么落到了陷阱里呢?这正是邦克斯向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以下便是他以一种雕琢的语言夹杂着丰富多变的手势做出的回答:
“事情发生在昨天。当时太阳已经行至它昼间旋转圆弧的一半处。我突然想去一个自己亲手设下的捕虎陷阱巡视一番。于是我离了围栅村,——诸位先生肯定有兴趣莅临彼处——来到了这片林间空地。手下的伙计都在忙着一些紧迫的工作,我不愿让他们怞身出来,所以我是独自一人。这的确有失谨慎。当我来到木屋前面时,首先注意到那个翻板活门还吊在空中。由此我合乎逻辑地做出判断:还没有一只野兽落入圈套。但我想检查一下诱饵是否还在以及杠杆装置是否仍然运转灵活。于是,我敏捷地一钻,从狭窄的开口溜了进去。”
说着,马西亚-凡-吉特的一只手便优雅地曲伸,做出了蛇在高草中滑行的动作。
“走到陷阱滦处以后,”供兽商接着说到,“我查看了一下那块山羊肉,它的气味能吸引这片森林的主人们。诱饵安然未动。然而就在我退身出去的刹那,胳臂不经意地碰了下杠杆;撑竿的构架于是松塌,木屋的活板门掉了下来,我落进了自己设置的陷阱里,而且没有任何办法能出得去。”
马西亚-凡-吉特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以便让大家更好地听白他当时处境的严重性。
“然而先生们,”他随后讲到,“不瞒你们说,开始我是从乐观的一面去看待这件事的。置身囹圄,好吧!没有狱卒打开牢门,我也认了!但我坚信手下的人看到我没回围栅村,会为我长时间的失踪而焦虑,从而会四处找我并迟早能找到这里来的。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只要勇于遐想,身处兽窟又何妨?一位法国的寓言作家如是说。我便依言行事。但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处境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夜幕降临,人也感到饥肠辘辘。我于是想最好借助睡眠来骗过肚子。这样以哲人的心态打定主意,我便沉沉地入睡了。夜晚在林深处寂静异常。没有什么响动来搅扰我的好梦,如果最后不是被一种奇怪的响声惊醒,也许我还一直睡着呢。木屋的门板抬起来了,阳光泻进我昏暗的住所,只需冲到外面!……当看到杀人武器直指自己的胸膛时,我是多么地困惑不解啊!只消片刻,我就得被击中!重获自由的一瞬就将变成生命的最后一刻!……幸亏上尉先生还愿意承认我是他的同类……现在我只想感谢你们,先生们,感谢各位搭救了我。”
这便是供兽商的陈述。必须承认,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不致对他滑稽的腔调和手势笑出声儿。
“先生这样说来,您的营地就建在塔里阿尼的这片地带?”邦克斯问他道。
“是的,先生,”马西亚-凡-吉特回答。“正如我刚才荣幸地告诉给你们的那样,本人的围栅村距此不过两英里,如果先生们想去造访,我将万分高兴地接待你们。”
“当然喽,凡-吉特先生,我们会去拜访您的!”莫罗上校回答。
“我们是猎人,有栅栏防护的村庄很让我们感兴趣。”奥德上尉又加上一句。
“猎人?”马西亚-凡-吉特大喊起来。“猎人!”
掩饰不住的神情表明他对内姆罗德的子孙们不是很看重。
“你们追猎野兽……是为了杀死它们?”他问上尉道。
“一点儿不错。”奥德回答。
“可我仅仅是要抓住它们!”供兽商讥讽他说完又骄傲地一扬头。
“好啊,凡-吉特先生,那我们构成不了竞争了!”奥德上尉也不甘示弱。
供兽商摇了摇头。不过,我们的猎手身份还不至让他收回自己刚才的邀请。
“先生们请随我来!”他优雅地躬身说道。
林中突然传来几声呼喊,接着,六七个印度人在往林间空地而来的那条大路的拐角处出现了。
“啊!是我的人。”马西亚-凡-吉特说道。
然后,他走到我们近前,把一根手指放到稍稍撅起的嘴唇上,叮嘱说:
“对我的历险一个字儿也别提!不能让围栅村的伙计们知道我像只愚蠢的动物一样中了自己设的圈套!否则,我应该在他们眼中保持的威严就会削弱了!”
我们承诺的表示让供兽商放了心。
“主人,”一个印度人走上来说道,他毫无表情却又透着机敏的面孔吸引了我的注意,“主人,我们找了您一个多小时却没……”
“我一直和这些先生在一起,他们很想陪我一起回围栅村,”凡-吉特回答说,“但在离开这片空地之前,应该把陷阱恢复原样。”
遵照供兽商的命令,那些印度人又把活板门吊了起来。
马西亚-凡-吉特于是邀我们到木屋里看看。奥德上尉随他钻了进去,我也紧跟其后。
空间还显得有点儿狭小,不能让我们的主人施展开他大幅度的手势:即便在这儿他也像置身于沙龙似地表演着。
“祝贺您,”奥德上尉在察看过陷阱装置后说道。“想象得倒精妙!”
“您别不信,上尉先生,”马西亚-凡-吉特说。“这种设伏的方法远远胜过从前那些布满尖木桩的陷坑,也比用一个活绳结拴住弯成弓状的弹性树枝来捕猎好得多。第一种情况下,动物会被刺穿肚腹;第二种方法则容易把它们勒死。当然,如果只是想杀伤这些野兽,那就无所谓了!然而对于你们面前的鄙人来说,重要的是将它们生擒,而且要毫发无伤。”
“很明显,我们行事的方式不同。”奥德上校回答。
“也许我的方式是更好的!”供兽商马上说。“如果咱们去征询野兽的意见……”
“我可不去问它们!”上尉打断他道。
看来,奥德上尉与马西亚-凡-吉特很难统一意见。
“一旦捕住了猎物,你们又是如何把它从木屋里弄出来的呢?”我问供兽商。
“把一辆安有滚轮的铁笼推到厚木门前,‘囚犯们’便会自动冲进去,我只需让水牛迈着缓慢而稳健的步子把笼车拉回围栅村就行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一阵喊叫声。
奥德上尉和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从木屋里冲出去。
出什么事儿了?
是条响尾蛇,毒性最大的那种,刚刚被一个手持树枝的印度人切成两段,就在这毒蛇扑向莫罗上校的瞬间。
打蛇的印度人便是我先前注意到的那个。他迅捷的动作正如我们所见,将爱德华-莫罗先生从死亡的边缘挽救了回来。
我们适才听到的喊声发自一个围栅村雇工之口,此刻他正倒在地上,全身怞搐扭曲着,已经奄奄一息了。
毒蛇被齐刷刷斩掉的脑袋可怜地掉两胸口上,满颗钩牙咬住了自己,而那不幸的印度人因为被毒液很快渗透全身,没到一分钟便咽了气儿,根本不可能给他施救。
开始,我们都被这可怕的一幕惊呆了,待反应过来,便一起冲向莫罗上校。
“你没受伤吗?”邦克斯一把抓住上校的手问。
“没有,邦克斯,你放心吧。”爱德华-莫罗先生安慰道。
然后,他站起身来朝救他性命的印度人走过去:
“谢谢你,朋友。”
那印度人只打了个手势,表示此举丝毫不值得感谢。
“你叫什么名字?”莫罗上校问他。
“卡拉加尼。”印度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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