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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双桅纵帆船“哈勒布雷纳”号

  吨位为三百;桅桁稍倾,可以收风;逼风航行时速度很快。帆面可分前桅、主桅和船头三部分。前桅包括双桅船前桅、前桅帆、第二层帆和第三层帆;主桅包括后桅帆和顶桅;船头包括船首三角帆和大、小三角帆。这就是圣诞—哈尔堡等待的斯库那船,这就是双桅纵帆式帆船“哈勒布雷纳”号的基本构造。
  船上有船长一人,大副一人,水手长一人,厨师一人,加上八名水手——一共十二人,操作人手足够。船只建造牢固,肋骨及船壳板全部用铜销钉组装;船帆宽大;船尾轮廓开阔优美。这艘船,可在恶劣气候条件下航行,操作灵活,最适于在南纬40度到60度之间行驶。它是比肯黑德造船厂①的骄傲。
  以上情况都是阿特金斯大叔向我提供的,而且伴随着多少赞美之辞啊!
  兰·盖伊船长是利物浦人,指挥“哈勒布雷纳”号已经将近六年。船只的五分之三属于他个人。他在非洲和美洲的南部海洋上进行贸易活动,来往于各群岛之间,各大陆之间。他的双桅船之所以只拥有十二名船员,正是因为这艘船单纯从事贸易。如果要捕捉两栖类动物,如海豹等,人手就要增加,而且要装备渔具,捕鲸用的鱼叉,大鱼叉、钓鱼线等等为这种艰苦工作所必需的设备。我还要补充一句:这一带海面不甚安全,那时尚经常有海盗出没,靠近岛屿时应该倍加提防。但是,如果“哈勒布雷纳”号遭到袭击,它是不会措手不及的:船上装有四门石炮,圆炮弹和成包的弹丸数量充足,炸药贮藏舱内储备相当丰富;手枪、卡宾枪挂在枪架上;最后还有舷墙保护网。这一切保障了船只的安全。此外,值班人员睡觉时总是保持高度警惕。在这一带海上航行,如果不采取这些防范措施,那是少有的粗心大意。
  八月七日这天清晨,我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忽然响起旅店老板粗大的嗓门和用拳头打门的声音,我从床上跳下地来。
  “杰奥林先生,你醒了吗?……”
  “当然,阿特金斯大叔。这么大的声音,我还能不醒!——出了什么事啦?……”
  “东北海面上,六海里的地方,有一艘船,正朝着圣诞港驶来!”
  “是‘哈勒布雷纳’号吧?……”我猛然掀掉被子,高声叫道。
  “再过几小时就知道了,杰奥林先生。不管怎么说,这是今年的第一艘船,隆重欢迎是理所当然的。”
  我转眼之间穿好衣裳,跟随费尼莫尔·阿特金斯来到码头上,站在圣诞—哈尔堡海湾两端中间观看远方地平线视角最大的地方。
  天气相当晴朗,海面上最后的晨雾正在消散,海水平静无波,微风习习。由于信风的缘故,克尔格伦群岛这一侧,天空比对岸更加明亮。
  二十来名居民——大部为渔民——将阿特金斯大叔团团围住。毫无疑问,他是群岛上最重要的、也是最受敬重的人物。因此他的话也最有分量。
  那时船只进入港湾风向正顺。不过,正是落潮。已经看得的船只——一艘斯库那船——正不慌不忙地降帆前进,等待着涨潮。
  人群议论纷纷。我心急如焚,倾听着各种议论,并不插言。意见分歧,每一方都固执地坚持己见。
  ①比肯黑德造船厂为英国利物浦一家有名的造船厂。
  我应该承认——而且这使我心中十分难过——大部分人反对这只斯库那船就是双桅帆船“哈勒布雷纳”号的说法。只有两三个人表示了肯定的意见。站在他们一边的,就有“青鹭”的主人。
  “这是‘哈勒布雷纳’号!”他反复说道,“兰·盖伊船长还能不第一个抵达克尔格伦群岛,别胡扯了!……是他,没错!我敢肯定!如同他来了,他的手握住我的手,和我商谈,要一百担马铃薯补充给养一样,千真万确!”
  “阿特金斯先生,你眼皮里长雾了吧!”一位渔民反唇相讥道。
  “还没有你脑袋里的雾多!”旅店老板尖刻地回答。
  “这艘船的外形与英国船不同,”另外一个人发表意见说,“船头细长,甲板脊弧突出,我估计是美国造。”
  “不对……这是英国船,”阿特金斯先生驳斥道,“而且我差不多说得出来,是哪个造船厂所造……对!……是利物浦的比肯黑德造船厂,‘哈勒布雷纳’号就从那里下的水!”
  “压根不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水手很有把握地说,“这艘斯库那船是在巴尔的摩尼珀和斯特隆日联合公司镀的锡,是切萨皮克河①水首次溅湿它的龙骨。”
  “还是说默尔西河②河水吧,可怜的傻瓜!”阿特金斯大叔反驳说,“喂,擦擦你的眼镜,瞧瞧斜桁上升起的国籍旗吧!”
  “英国旗!”人群异口同声大叫起来。
  果然,大不列颠联合王国的国旗刚刚展开鲜红的绸面,映照着英国船只的一角。
  任何疑问了。朝圣诞—哈尔堡港湾驶来的,确实是一艘英国船。但是,肯定了这一点,并不意味着这必然就是兰·盖伊船长的双桅船。
  再过两小时,这已不成其为争论的焦点了。正午以前,“哈勒布雷纳”号已在圣诞—哈尔堡港湾中间海水四寻深处抛锚。
  阿特金斯大叔见了“哈勒布雷纳”号船长喜形于色,手舞足蹈。我似乎觉得船长并不怎么感情外露。
  他是一位四十五岁的男子,面色红润,四肢健壮,正像他的双桅帆船一样,强有力的头部,头发已经花白;眼睛乌黑,浓重的双眉下,眼珠闪烁着火焰般热情的光辉;皮肤黝黑;抿紧的双唇,露出排列整齐的牙齿,结结实实地长在强有力的颌骨上;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粗壮的胡须呈赭色;双腿双臂强健有力。兰·盖伊船长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其外貌并非严峻,说不动声色可能更确切些。从外表上看,他是一位十分内向的人,不会痛痛快快吐露内心的秘密。——这是兰·盖伊船长抵达的当日,一位比阿特金斯大叔更了解情况的人讲给我听的,虽然我的旅店老板自是船长的挚友。事实上,任何人都不能自吹说,对这位天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已经深入了解了他的内心。
  ①美国一河流。
  ②英国一河流。
  我立刻就要谈到我刚才提到过的人。他说是“哈勒布雷纳”号的水手长,名叫赫利格利。怀特岛生人,四十四岁;中等身材,显得短粗胖,健壮有力;两臂撒开,不贴身,罗圈腿;脑袋像个肉球,长在公牛一般的脖子上;胸脯宽阔,似乎容得下正常人双倍的肺叶——我自忖他是否真的长着这么多的肺叶,因为他呼吸时消耗的空气确实量很大——他总是气喘吁吁,总是不停地讲话;嘲弄人的眼睛,满面笑容可掬。眼睛下面一堆皱纹,因颧骨肌肉不断收缩而产生。还要指出他的嘴,吊在左耳垂上。这与双桅帆船的船长对比多么强烈!两个人差异如此之大,竟然能够配合默契!他们就是合得来,已经一起航行了十五、六年——首先在双桅横帆船“威力”号上,后来,在本书故事开始前六年,“哈勒布雷纳”号又代替了“威力”号。
  赫利格利刚刚抵达,就从费尼莫尔·阿特金斯处获悉,如果兰·盖伊船长同意,我要搭乘这艘船。所以,未经介绍和任何准备,水手长当天下午就朝我走来。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用下面这句话开头与我攀谈起来:
  “杰奥林先生,我这厢有礼了。”
  “我也向你致意,我的朋友,”我回答道,“有什么事吗?”
  “为您效劳。”
  “效劳?……哪方面呢?”
  “在你有意登上‘哈勒布雷纳’号方面……”
  “请问您是哪一位?”
  “船上职务和名字是水手长赫利格利,也是兰·盖伊船长的忠实伙伴。船长是有名的听不进任何意见的人,他却痛痛快快听我的。”
  于是我想:如此热心帮忙的人,应该利用。看来,他毫不怀疑自己对兰·盖伊船长可以施加巨大影响。
  我回答道:
  “那好,朋友,如果你的职责此刻不呼唤你,咱们聊聊吧。”
  “杰奥林先生,我有两小时空余时间。再说,今天活也不多。明天,要卸货,要补充给养……这对船上人员来说,都是休息时间……如果你有空……我也有空……”
  说着,他朝海港深处摇摇手,指着他熟悉的方向。
  “在这里谈谈不是很好吗?”我拉住他,提请他注意。
  “聊聊,杰奥林先生,站着聊……嗓子眼干着冒烟……坐在‘青鹭’的一角,面前摆上两杯威士忌茶,岂非轻而易举……”
  “我可滴酒不沾,水手长。”
  “没关系,我喝双份。嗳!你可不要以为是和醉鬼打交道啊!……不!……我从来不过量,但是一定要喝足!”
  我跟随这位水手长走去。显然,他已经惯于在酒店的水中游泳了。阿特金斯大叔此刻正在双桅帆船甲板上,忙着争议买价卖价。我们在他旅店的大厅中坐了下来。首先,我对水手长说:
  “我正好指望通过阿特金斯,让我和兰·盖伊船长搭上关系。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和船长特别熟……”
  “呸!”赫利格利说道,“费尼莫尔·阿特金斯是个好人,他对船长十分敬重。可是,他无论如何比不上我!……让我给你活动活动吧,杰奥林先生……”
  “难道这事这么难办吗,水手长?‘哈勒布雷纳’号上一个空闲舱位都没有吗?……我有一间最小的舱室就可以,而且我付钱的“太好了,杰奥林先生!舱面室的一侧,有一间舱室,从来没有人用过。既然你不怕必要的时候破费……不过,我对你讲句知心话:恐怕要比你想的还要机灵,比老阿特金斯还要机灵,才能使兰·盖伊船长下定决心接纳搭船乘客!……好!一个好小伙子为你的健康干杯了!很遗憾你不能礼尚往。恐怕将他全部的机智都使上也不算过分!”
  伴随着这句话,他闭起左眼,右眼闪射出异样的光芒!仿佛他两只眼睛具有的全部勃勃生机都集中到一只眼睛的眼球上表现出来了!毋庸讳言,这美妙的言辞结尾处,已淹没在一杯威士忌中。水手长并不赞赏威士忌的上等质量,因为“青鹭”的酒不过来源于“哈勒布雷纳”号的食品贮藏舱而已。
  然后,这个鬼家伙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只黑而短的烟斗,装上烟,安上烟草帽,用力将烟斗插在嘴角两颗臼齿的缝隙之间,点上烟。他喷云吐雾,有如一艘正在生火的轮船。他的头部竟然在灰白色的云雾后面变得模糊不清了。
  “赫利格利先生?……”我说。
  “杰奥林先生……”
  “为什么你们船长不高兴接待我呢?……”
  “因为他头脑中从未考虑过船上搭乘旅客的问题。直到现在为止,凡是这一类的要求,他总是一律回绝。”
  “什么原因呢,我想问问你……”
  “噢!因为他不愿意碍手碍脚,他要行动完全自由,想去哪里就哪里;只要他认为合适,就可以掉转船头,向北或向南,朝着日落方向或旭日东升方向,而不需要向任何人阐明理由!这南部海洋,他从没有离开过,杰奥林先生。我们一起在这一带海面奔波,已经多年,东到澳大利亚,西到美洲,从霍巴特敦到克尔格伦群岛、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福克兰群岛,只有卖掉船上货物时才停泊一下,有时直驶到南极海洋。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理解,一位乘客可能碍事。再说,有谁愿意登上‘哈勒布雷纳’号呢,它不喜欢与微风调情,海风将它推向哪里,就驶向哪里。”
  我自忖,是否水手长千方百计要把这艘双桅船描绘成一艘神秘的船只,无目的地航行,到停泊地也不久留,是想入非非的船长指挥的高纬度地区漫游船。不管怎么样,我对他说道:
  “总之,‘哈勒布雷纳’号四五天以后就要离开克尔格伦群岛,是吗?”
  “肯定……”
  “这一次,航向是向西,朝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驶去,是吗?
  “很可能。”
  “那好,水手长,这个可能对我已经足够了。既然你愿意为我效劳,那就请你一定使兰·盖伊船长下定决心,允许我搭船……”
  “好,这事就算办成了吧!”
  “太好了,赫利格利,你是不会后悔的。”
  “嗳!杰奥林先生,”古怪的水手长头摇得好像刚出水一样,反驳道,“我从来做任何事都不后悔。我明白,给你帮忙,我也绝不会后悔的。现在,如果你允许,我就告辞。我立即回船,也不等我的朋友阿特金斯回来了。”
  他一口喝干了最后一杯威士忌——我仿佛觉得那杯子都要和酒一起消逝在他的喉咙里——赫利格利俨然以保护人的姿态向我微微一笑,然后,粗壮的上身在罗圈腿的双弧上一摇一摆,烟袋锅里喷出呛人的烟雾包围着他,他走出大厅,朝着“青鹭”东北方向而去。
  我坐在桌前,陷入沉思。各种自相矛盾的想法萦绕心头。这位兰·盖伊船长到底是什么人?阿特金斯大叔给我描述的,是技术高超的海员加上正直的人。就算他集二者于一身好了,根据刚才水手长对我的话,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既然我愿意不计较价钱,满足于船上的生活,头脑中就从未考虑过,搭乘“哈勒布雷纳”号的要求竟然会成为难题。这一点我承认。是什么理由使兰·盖伊船长拒绝我呢?……他不愿被什么协议束缚手脚;航行过程中,如果他心血来潮要到某处去,他就不愿驶往另一处。这条理由是否讲得通呢?……说不定,由于他航行的性质,他有特殊原因要提防陌生人吧?……他进行走私活动或者贩卖黑奴?——那个时代在南方海上,这仍是相当频繁的贸易活动……不管怎么说,这些解释都说得过去。可是心地高尚的旅店老板却为“哈勒布雷纳”号及其船长担保。这是正派船,正派船长,费尼莫尔·阿特金斯两样都保证!……如果他对这两条都没有产生错觉,那确实相当了不起了!……不过,他对兰·盖伊船长的了解,无非是一年一度停泊克尔格伦群岛时与他见面。在这里,他只进行正常的贸易活动,当然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另一方面,我自忖,是否水手长为了显示他给我帮这个忙多么重要,有意抬高自己的身价……船上能有一位乘客像我这么随和,又不计较搭乘的价钱,说不定兰·盖伊船长很满意、很高兴呢!……
  一小时以后,我在码头上遇到旅店老板,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啊!这个赫利格利魔鬼,”他高叫起来,“秉性难移!……你要相信他呀,那兰·盖伊船长不征求他的意见,连擤鼻涕都不敢!……杰奥林先生,你看这位水手长,真是个怪人!他心眼儿倒不坏,也不愚蠢,就是像魔鬼一样地捞美元和畿尼①!……如果你落到他的手里,当心点你的钱袋!……把你的衣服口袋或钱包扣子扣好,不要让人给搂了去!”
  “谢谢你的忠告,阿特金斯。告诉我,你已经和兰·盖伊船长谈过了吗?……谈过这件事了吗?……”
  “还没有,杰奥林先生,来得及。‘哈勒布雷纳’号还刚到,抛了锚,还没遇到退潮掉头呢!”
  “好吧!不过,你大概可以理解,我希望尽早把这件事定下。”
  “耐心点吧!”
  “我急于心里有个数。”
  “嗳!不用担心,杰奥林先生!事情自然而然会办好!再说,即使不上‘哈勒布雷纳’号,你也不用犯难。随着渔汛季节的到来,马上会有很多船只来到圣诞—哈尔堡,那数目比‘青鹭’四周的房屋还要多!这事就交给我啦!你上船的事,我负责!”
  一方面是水手长,另一方面是阿特金斯大叔,但这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尽管他们向我许下了诺言,我还是决定直接与兰·盖伊船长交涉一下,虽然他这人不大好接近。我决定单独碰到他的时候,和他谈谈我的计划。
  到了第二天,才有一个机会。在此以前,我沿着码头漫步,仔细端详这艘斯库那船,发现这是一艘外形美观、十分坚固的帆船。这一带海域,流冰块有时漂到50度纬度线以外,坚固是船只必不可少的优点。
  下午时分,我走近兰·盖伊船长的时候,看出他似乎想回避我。
  ①英国旧金币,值21先令。
  在圣诞—哈尔堡,顺理成章地,为数不多的渔业人口基本上是不更新的。我再重复一遍,那时节来往船只为数不少,有时几位克尔格伦群岛人到船上干活,以代替短缺的人或死去的人。总而言之,岛上人口固定不变,兰·盖伊船长大概每个人都认识。
  再过几个星期,大批船只纷纷到达,船上人员拥塞码头,呈现出平时少有的繁忙景象时,他也可能认错人。繁忙景象随着渔汛季节的结束而告结束。但是,现在才八月份,“哈勒布雷纳”号利用异常温和的冬季来到,在港口内是独一无二的船只。
  所以,即使水手长和旅店老板还没有在兰·盖伊船长面前为我说项,他也不会猜不出我是异乡人。
  他的态度只能意味着:要么,他已经得知我的想法,他还不想答复;要么,赫利格利也好,阿特金斯也好,从前一天到那时为止,还不曾与他谈起这件事。如果属于后一种情况,他之远远避开我,则是由于他天性不善于与人攀谈,与一个陌生人发生关系对他不合适。
  可是我已经忍耐不住了。这个难以接近的人要拒绝我,就让他拒绝好了!强迫他违心同意我上船,我丝毫没有这个意图。我甚至不是他的一国同胞。克尔格伦群岛上,也没有一个美国领事或代理人,否则我还可以在他们面前发上几句牢骚。最重要的是我要有个准信。如果我在兰·盖伊船长面前碰了钉子,我受到的损失,无非就是等待另一艘更热心的船只来到而已——至多也就耽搁两三个星期。
  我刚要与船长搭话,船上大副来了。船长利用这个机会走开了,他向大副作个手势,叫他跟着他。他们绕到海港尽头,消逝在岩石角上,溯海湾北岸而上了。
  “见鬼!”我心里道,“看来,我得相信,要达到我的目的还困难重重哩!不过,也只是推迟一下而已。明天上午,我要到‘哈勒布雷纳’号船上。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这位兰·盖伊,他得我讲话,然后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也很可能,快进晚餐的时候,兰·盖伊船长会到“青鹭”来。一般情况下,船只停泊时,海员都到这里来进午餐和晚餐。在海上航行数月之后,喜欢换换花样。一般来说,在船上的食谱无非就是饼干和咸肉而已。
  从身体健康来说,也需要这样。新鲜食品已装上船,船上上司们也感到在旅店吃饭更好些。我毫不怀疑,我的朋友阿特金斯已经做好准备,要像样地接待双桅船船长、大副和水手长了。
  我等待着,很晚才上桌吃饭。结果大失所望。
  船长也好,其他人也好,船上竟没有一个人光临“青鹭”。我只好像两个月来每天那样,一人独自进餐。不难想象,在寒季里,阿特金斯大叔的主顾基本上是不变的。
  饭后,将近七点半钟,夜幕降临,我到港口有房屋的一侧去散步。
  码头上空无一人。旅店的窗户发出微弱的光亮。“哈勒布雷纳”号的船员,没有一个人上岸。小艇已用掣索拴好。海水涨潮,微波荡漾,小艇轻轻地摇晃。
  这艘斯库那船,简直和兵营一样,太阳一落,就禁止海员上岸了。这项措施大概会使赫利格利十分不快。他是个话匣子兼酒坛子。我猜度,停泊期间,他是很喜欢从这家酒店窜到那家酒店的。在“青鹭”附近,我没有看到他,也没有见到船长。
  我在双桅船近旁踱着方步,一直呆到九点钟。渐渐地,船体暗下去了。湾内的海水只映出一个闪闪发光的拔瓶塞用的螺丝起子,那是挂在前桅支柱上的船头灯。
  我回到旅店,只见费尼莫尔·阿特金斯在门边吸着烟斗。
  “阿特金斯,”我对他说,“好像兰·盖伊船长一点不喜欢经常光顾你的旅店哪!”
  “他有时星期天来,今天是星期六,杰奥林先生。”
  “你还没跟他吗?”“说了,”旅店老板回答我说,明显露出为难的口气。“你对他说了,一个你认识的人希望搭乘‘哈勒布雷纳’号吗?”
  “说了。”
  “他怎么回答呢?”
  “既不是我所希望的,也不是你所希望的,杰奥林先生。”“他拒绝?”
  “差不多。他对我说:‘阿特金斯,我的双桅船不是用来接待乘客的。我从来没有接待过,也不要指望哪一天我会接待。’你说这是不是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