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知己难求
封白绝不是一个美男子,虽然他身形高而健壮,可是他的脸稍嫌长,鼻子也太大了一点,眉不够浓,不是那种美男子的典型。可是封白却有着一种令异性一看到他就为之心醉的气质。那种在封白身上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的浪漫气质,使得和他接近的女性,感到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有把天顶住的力量。
封白令得女性心醉的,还有他充满了男性魅力的声音,和那种声音所组成的永远是很动听的语言,那简直是可以把任何女人听得痴醉。
自然,还有相当重要的一点是,封白出身在一个巨富的书香之家,他身边所有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他不到三十岁,就为国家建立了极大的功勋,你想象他是你父亲的好朋友,这大概是由于你对他的崇敬。”
寻常孩子,受了委屈,一定会哭了,可是方婉仪却不,她先是觉得怔呆,接着觉得滑稽,不明白老师何以把一个将军看得这样严重,在她的家里,见到过的将军不知有多少?再大的官,也抱起她来,她还不喜欢人家抱哩!这一次,她回家之后,把课堂中的事,告诉了她的父亲,她父亲只是笑笑,第二天陪她上学,见到了那位老师,递上了一张名片,只讲了一句话:“我是方婉仪的父亲,封秋叶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老师一看到名片上印的名字:方风扬,登时呆住了出不得声,而方婉仪已跳着进课堂了。
封伯伯来了,这表示,家里有一件大事发生了,所以方婉仪急急走了出去,她要看看“好朋友”是什么样子的。
在她父亲的书房中,她第一次看见父亲和另一个男人拥抱在一起,互相用力拍着对方的肩,她也第一次看到了封白,封白站在一旁,侧着头,用一种十分严肃的神情看着两个好朋友的拥抱。
但是封白立时转过头来,发现了她,神情变得调皮,向她眨了眨眼。一直到多少年之后,方婉仪仍然憎恨自己学不会一只眼睛的眨动。当时,她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对付眼前的这个男孩子。自然,她也绝没有小里小气地站着玩自己的辫梢,她向封白大方地笑了一下,向她的父亲走了过去。极重要的一件事方婉仪向前走去,她的父亲立时发现了她,一把将她拉了过去,抱了起来,那令得方婉仪大窘,她已经是一个大女孩了,不要人家把她当小孩子一样抱。她一直感谢封白的是,封白非但没有取笑她,而且当她向他望去之际,封白还故意转过头去,当作没有看到一样。那使她有足够的时间挣脱下地。
她的父亲已呵呵笑着,指着道:“秋叶,你看,这是婉仪,我的女儿。婉仪,叫封伯伯!”
方婉仪抬起头来看,看到了一张清秀而略带威严的脸,目光湛然,正向她塑来。方婉仪从小就见过不少大人物,但是从来也未曾见过令自己感到这样亲切的一个大人物,她叫了一声,封伯伯招手,叫封白过来,封白把左手放在背后,右手伸了出来,道:“我叫封白!”
方婉仪学着他,道:“我叫方婉仪!”
这是他们第一次握手。
从他们的第一次握手,到第一次接吻,到第一次互相坦诚相对,到他们第一次……其中当然相隔了很多年,但是方婉仪知道,一切,都是在第一次握手的时候,在那次握手之际,互相望着对方时,就已经决定了的。当她和封白的手分开之后,方婉仪只记得父亲和封伯伯不断地在讲话,不断地在笑着,然后,封白就来到了她的身边,向她作了一个鬼脸,从口袋中,半掏出一样东西来,又迅速放回袋中。
方婉仪只看到那是一个扁圆形的东西,金光闪闪,还没看清是什么,封自己做了一个手势,又迅速放回袋中。
方婉仪想表示一些女孩子的矜持,可是却半秒钟也没有犹疑,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像方婉仪那时这样年纪的小女孩,又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之中,通常都是很高傲的,方婉仪本来也很高傲,可是在封白的面前,她的高傲完全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对这个男孩无比的兴趣。
可是在一开始之际,方婉仪却是失望的。封白一面眨着眼,一面自衣袋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来,在方婉仪的面前扬了一扬。
方婉仪本来一心以为那是什么新奇有趣之极的东西,可是等到看清楚了之后,她自然而然地撇了撇嘴,现出了一副不屑的神气来。
封白给她看的,是一只极其精致的挂表,连着金链,和链上的碧玉坠。那只挂表的两面,都有着法郎质的精工绘画。
这样的一只精致的挂表,在其他的小孩眼中,可以成为极其稀罕的玩物,可是出身于豪富之家的方婉仪,对这种东西,看得实在太多了,她在三岁之前,摔坏了的挂表,几乎全是和封白手中所拿的那只同等级的。她连一打开来之后,有人物会移动,有喷泉流动的都见过,那自然令她失望之至了。
看了方婉仪这种不屑的神情,封白多少有点尴尬,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气馁,指了指书房,学着大人的步法,走了几步,又老气横秋地取出挂表来看看时间。方婉仪起先莫名其妙,等到封白把书房的门打开一道缝,叫她向里面张望时,她才明白,那只挂表,原来是在他父亲身上的。
而当方婉仪由门缝中向书房内望去之际,恰好看到封将军想掏出挂表来看时间,而发现挂表不见了时的那副手忙脚乱的狼狈相!
方婉仪从来也没有这样想大笑过!这样想笑,而又非忍住了笑不可,那真是一件辛苦之极的事。不论事隔多少年,方婉仪都不会忘了这种感觉。
而这时候,她实在不敢笑出来,因为封将军已经变得十分愤怒,正在大叫:“封白!”
封将军的叫声,将方婉仪吓了一跳,就在这时,封白的手已经伸过来,握住了方婉仪的手,拉着她向外便奔。方婉仪从来也没有那么快速地奔跑过,可是拉着她的封白,奔得那么快,她只得勉力跟着,以免跌倒。所以,当他们奔到了花园的草地上,封白陡然松开手之际,方婉仪立时滚跌在地上,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直跳了出来。
封白也立时滚跌在草地上,一面打着滚,一面爆发出轰笑声来。方婉仪也大笑了起来,那是她一生之中,第一次如此开怀大笑,她一面笑着,一面打着滚,学着封白翻着筋斗,直到笑得泪水直流,肚子的肌肉发痛,她还是没有法子止住笑。
这一场大笑究竟笑了多久?由于在大笑的时候,实在太欢畅了,在回忆之中,根本已没有了时间的存在,她只记得,当她和封白两人,在草地上滚得满头满脸都是草屑,还在互相指着对方大笑的时候,封白突然止住了笑声,神情变得古怪之极,盯着她的背后。
方婉仪怔了一怔,立时转过头去看时,或许是由于已经笑够了,但就算没有笑够,她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她一回头,就看到她父亲和封伯伯,并肩站着,她父亲皱着眉,那倒还好,封伯伯却是一脸怒容,看起来令人可畏。
方婉仪也不笑了,封白的神情更古怪,僵硬得像是一尊石像一样,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看来更是又滑稽又可怜。
封将军怒声道:“起来,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