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十二个明天 > 9 事件中心 The Heart of the Matter >

9 事件中心 The Heart of the Matter

确认是总统的侄子西必·欧科里的YouTube账户。
丰弥总统重振审查部的行为已经引起了要求国家变革的群众呼声。此举终结了腐败,加强了与A国和美国的关系,并让尼日利亚摆脱了债务危机。学校、公路和我国基础设施都大为改善。工作职位增加了。我们已经进入了温和的“尼日利亚之春”。
但现在要谈谈关键性的问题。总统病了。几十年的糖尿病已经让他的心脏变得衰弱。他在选举期间对此毫无隐瞒,并向全国民众保证他很健康。然而在一条刚发布的YouTube视频里发生了一件令人困惑的事情,有一颗在箱子里跳动的真的心脏,而这颗心脏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心脏了。尽管消息人士对此予以否认。
政府官员们放出消息说,总统将进行一次心脏移植手术,他将接受一颗“木博格”3D打印心脏,这颗心脏在A国种植,并从A国运来。如果丰弥总统活了下来,那他还是从前那个总统吗?他会从此忠于A国国民吗?而如果总统死了,这个在剧变中失去头脑的国家将何去何从?众所周知,副总统卡拉巴里·伊速阿莫一向反对审查部以及丰弥总统的大多数政策,一旦总统去世,他将接替总统一职……
——雷米·欧卢瓦托西,摘自尼日利亚电视局突发的新闻文稿

橄榄球

伊齐在美洲见过这种事。

只要心脏就绪,做移植手术似乎很容易。而且如今在美国,这种手术太多了,很少有人会因为一部分身体是“蔬菜”而担忧。这类3D打印器官种在一种植物基底上,拥有此类器官的人甚至很喜欢那个专门指代他们的医学名词“木博格”,由“木质部”和“组织”两个词【“木质部”(xylem)和“组织”(organism)组成“木博格”(xyborg),类比“赛博格”(cyborg)。——译者注】组成。何况,活着总比死了强,就这样。

还在上医学院时,伊齐曾参观过这种技术。她第一次目睹了这种技术的全过程,看着一颗心脏从制作到成为一个真实的移植器官,这个过程这就像是用慢动作观察生命的诞生,从此她的观念发生了彻底的转变。要打造这颗心脏,首先要用清洁剂清洗菠菜叶子,剥离上面的细胞;剩下的纤维素结构,叶子清透,内部带有形似动物组织中的血管的网络,彼此堆叠在一起,形成心脏生长的基础。

然后,3D打印机围绕着植物材料用一种“墨水”——由病人自身的心脏细胞与一种可生物降解、类似塑料的材料混合而成,打印出一颗心脏来。经过一段时间,细胞增殖,变得强壮,并在菠菜叶子上固着下来,很快这东西就开始跳动了。木博格心脏整日都泡在细胞再生液里。一旦心脏变得足够强壮,它就会被安置到一台大小、形状都与橄榄球相仿的机器上,注入病人的血液。这时,就可以做移植准备了。

伊齐当初就站在西莫内博士的身后,观察着整个手术过程。博士工作时动作又快又有条理。看着他把心脏从盒子里一直装入胸腔,伊齐下定决心也要专攻心脏移植领域。

“这就是我让你站在那儿的原因,”伊齐把自己的选择告诉西莫内博士时博士说道,“如果我当真没有看错你,那我早就知道,我已经找到可以托付衣钵的人了。”多年以后,西莫内博士早已离开了手术室。伊齐告诉他,她将要成为尼日利亚总统的私人医生,并且将在首都阿布贾扎根,西莫内博士高兴得差点儿在自家花园里跌倒。“太棒了!加油吧,亲爱的!”他一边说,一边挥舞着仍然坚定的手臂。他呵呵笑着冲她眨眼睛,“这和心脏不同,如果你停下来,你的内心就死去了。”

“好的,教授。”她大笑起来,扶着他坐到门廊上的长绒布沙发上。可是,最让她骄傲的就是做出了接受这份工作的决定。她一直很崇拜尼日利亚总统丰弥,尽管他当时还只是在竞选。在伊齐看来,他是尼日利亚第一位真心为这个国家的未来尽心尽力的政治家。

如今,两年过去了,丰弥总统不仅仅是她所尊敬的政治家,也是她的导师。如果这场手术不成功,他就会死去。不过,一旦手术成功,丰弥总统不仅会更加健康,还会活得更久。他已经为尼日利亚创造了奇迹;有了更加丰富的经历和更长的寿命,他还可以做更多事情。只要手术成功,一切都会顺利的。伊齐站在空荡荡的手术台旁边,看着iPad上的图表,排除那些愚蠢的杂念。

伊齐突然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吓了一跳,她握紧了拳头,转过身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在那一瞬间,她约略明白,有件事情已经箭在弦上了,尽管她未必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她就在总统身旁工作,多次见识过某些事情的运作方式,所以一眼就能看透内情。

见鬼,她心想,见鬼!见鬼!见鬼!“你在干什么?”不等她看清那个人是谁,她就喝问道。是西必,总统的侄子。西必二十五岁,长得难看,肤色较浅,比起他的非洲父亲,倒更接近他的白人母亲的肤色。西必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剪裁得体的西装,可是不知怎么,至少在伊齐看来,他总是给她一种形迹可疑,而非专业干练的印象。而更糟糕的是,他不该在这时出现在这里,还拿着一部该死的手机。“西必,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很抱歉,”他一边说,一边赶紧把手机塞进口袋,“他们叫我告诉你……”

“医院里不准用手机。”她呵斥道。

“调到飞行模式了。”他说,然后压低了声音,用手指着问,“就是……就是这东西?”

伊齐停顿片刻说:“是的。这东西将会拯救你叔叔的性命,并且让这个国家躲过一场该死的政变。”

两人一起转过身,看着手术台旁边那辆铁制手推车上的椭圆形白色箱子。箱子里面,那东西湿漉漉地跳个不停,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红色青蛙。箱子上的玻璃窗同样湿漉漉的,挂着水滴。每跳动一下,那东西都好像在用表皮呼吸一样,让玻璃窗变得清晰。西必颤抖着,用近乎恐惧的眼神看着伊齐。

心脏昨天从A国抵达这里,由专机护送,还有保镖护卫。伊齐当时就站在机场跑道上,亲眼看着那架喷气式飞机降落。一个A国的心血管体外循环治疗专家,身旁跟着一个A国士兵,把这个小小的白色长椭圆形箱子交给她。在那一刻,伊齐明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已经接到“传球”了。这个器官活体储存箱在美国发明,伊齐时常会想,它的形状是不是故意被设计成这样,就是为了叫它“橄榄球”。

橄榄球里装有几个小型的泵,无须时刻照看,就可以提供正常血压下每分钟若干升的血液流速,具有几乎和它所维护的木博格器官相当的划时代意义。尽管有体外循环专家在旁监控,但橄榄球能确保它所携带的这个强健器官一切正常。

现在,轮到伊齐浑身战栗了,不过,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期待。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要开始做移植手术了。西必快步离开了手术室,伊齐没有回身。而且不用看就知道,他刚才又拿出了手机。他的确这样做了。反正,她心想,真是个蠢货。

伊齐知道西必不想看见总统的手术取得成功,尽管她并不知道他有多么不想。作为总统的首席医生,伊齐几乎每天都在丰弥总统身边。她在开会时注意到西必在总统身后面露讥笑,有一次在记者招待会上,她还听见他嘴里念叨着什么。不消说,此人几乎无处不在,这让她十分恼火。伊齐明白,西必就是那些依附权势的无脑亲戚中的一员,或许总统也知道这一点。

然而,和伊齐不同的是,西必明确地知道,今夜有人正在酝酿着一场危机。

视频

西必一离开实验室,就解除了手机的飞行模式,并且咧嘴一笑。西必是总统的侄子,不过正如一位家喻户晓的尼日利亚裔美国饶舌歌手说的那样:“你和你的家人在一起,你的家人却未必在乎你。”

西必一边穿过走廊,一边点下发送键,大笑起来。今夜令人心醉的危机愈演愈烈,因为此时,总统手术室里那颗装在箱子里跳动的心脏上了YouTube。西必给视频起的标题是:“我们的总统要变成蔬菜了。”

计划正式启动。

医疗

有些人称丰弥总统为学生,不过,更多的人称他为解毒剂。这位尼日利亚总统在职期只有两年,尽管他研究政府机关已有二十载,此前还做过一任副总统。

当总统的第一年,丰弥还兼管了联邦审查部,并且使其运转得有声有色。他率先公示了自己的所有财产,并且将这些信息放到了审查部网站上。所有联邦官员不得不遵照法律规定跟着公示财产,而这让尼日利亚政府掀起了一场从最底层官员一直到副总统的规模宏大的人员变动。尼日利亚历史上第一次,政府有了透明度。

丰弥总统并没有就此止步。他干脆利落地清理完内阁,紧跟着又对大学、石油公司、交通运输业的相关人员以及毒品等犯罪组织下手。此举为与A国开展更加有利可图和平衡的贸易与战略合作双边关系扫清了道路。在这之上,众所周知的是,这位尼日利亚总统与A国国家主席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们还各自参加过对方女儿的婚礼。到他执政的第二年,尼日利亚一路高歌猛进,势不可挡。

无论如何,领导这个国家的压力也让他付出了代价。总统一直患有严重的糖尿病,尽管他一直都在健身,但糖尿病让他本就脆弱的心脏变得日益羸弱。专家告诉他,心脏移植手术不仅仅是医疗建议,而且势在必行。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并且早就决定着手解决一个几十年来一直困扰着历届尼日利亚总统的问题:尼日利亚的医疗体系一团糟,因此一旦总统生病,需要接受重病治疗时,就必须前往海外。

这就是伊齐进入政府的原因。丰弥一当上总统就聘请了一支由本土医生组成的核心团队,他们不仅在阿布贾医院工作,还兼任他的私人医生。伊齐医生不仅要照料他,而且到时候还要主刀移植手术。

伊齐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的情景:尼日利亚总统的官员来到她位于波士顿的办公室,邀请她担任总统的首席医生。这份邀请既让人惊恐又令人兴奋,这份荣耀远超过她当时所赢得的一切褒奖。那天下午,她把这件事告诉她的丈夫,丈夫高兴得跳起舞来,大叫道:“我们终于有个好理由回家了!”他咧着嘴,一边笑一边补充说,“而且阿布贾可不像拉各斯一样疯狂,伊齐。那里是一个悠闲,而且平静得多的地方,对孩子们有好处。”

但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时,总统变得日益虚弱,他的心跳变得不规律,做心脏移植手术的需要变得日益迫切。不过总统不需要离开阿布贾,媒体也不需要,那些总统也知道自己身边蠢蠢欲动、密谋造反的“豺狼和女巫”也不需要。

暗影之中

欧奇楚库·诺瓦楚库将军一得知丰弥总统计划接受木博格心脏移植手术,就开始暗中谋划起来。时机已到,而且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公众对这样一场移植手术一定会怀有戒心,总统会看起来很虚弱,像是受到了A国的牵制。这正是政变的大好时机。欧奇楚库对此相当清楚,而且他有钱,还获得了发动政变所需要的“广泛共识”。

自从总统解除他的国防部长一职并让他名誉扫地以来,欧奇楚库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运道江河日下,因为他的所有财源都被切断,就像通往心脏的静脉血管被切断一样。然而,尽管其他人要么带着家产离开这个国家,要么老老实实地干起本分工作来,欧奇楚库却在耐心等待……并且暗中谋划。

你不可能既切断政府里的金钱流动,又不受到一系列后果的反作用。这些后果之一就是一个神秘组织的建立,他只知道这个组织名叫“果皮”。他们发给他三千多万奈拉,资助他那个“到时候会有的”计划。“我们信任你。”给他电报汇款那天,他们还在给他的短信里这样说道。欧奇楚库很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尽管他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叫什么名字。他更加确信的是,他们在拉各斯的香蕉岛(“果皮”这个名字的灵感来源)上有办公室。是办公室,不是家。像他们这种人都在那座人工岛上有一些空壳产业,并且从因为腐败而运转不灵的尼日利亚政府中获利。审查部还有与A国的正当合理的贸意很可能已经让他们的大部分投资血本无归,并且堵死了大部分商机。

欧奇楚库并没有将“果皮”视作朋友,不过他太需要让尼日利亚重回老路了。所以当他们来找他时,他接受了他们的钱,并用其中的一大部分来贿赂军中的骨干成员,使得他们承诺,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提供支持。他召集起自己的一小队人马,确保他们都做好了准备。就在今晚。

政变将在今晚爆发并将获得成功,因为自私自利而又傲慢的A国人早就想发动他们自己的政变了——他们要偷走丰弥的心脏,代之以他们自己的心脏,还是用植物做的。丰弥总统将变成蔬菜木偶。尼日利亚人民会紧跟在欧奇楚库和他的人身后,而不是支持被他们视为巫术的东西。在尼日利亚,迷信和对科学的恐惧是一件比任何枪炮都要有效的武器,欧奇楚库心想,落后的思想将引领我们集体向前。

在一间当地酒吧外面,一群阴沉沉的人坐在一张阴沉沉的桌子旁,隔着一碗碗秋葵牛肉汤和土豆泥,讨论着阴沉沉的计划。在这团阴影的正中间,这些人凑在一部手机周围,那手机亮得像一颗明亮的星。他们看着。他们的脸被一颗在箱子里跳动的心脏的视频映得通红。欧奇楚库就是其中之一,他正咧嘴笑着。这真是他那个计划的完美开端。

“这是什么?”其中一人一边死盯着屏幕,一边叫了起来。这人管自己叫“烟”,因为他喜欢自己黑色的皮肤,而且他喜欢抽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把烟吐出来。“这不可能是真的。”

“这不是科学,这是巫术。”另一个人说。这人叫得克萨斯。他刮起一卷土豆泥,吞了下去。他压低了头上那顶牛仔帽,穿着牛仔靴的脚在黏糊糊的地板上跺着。“我就知道,丰弥没有巫术帮忙不可能得到如今的地位。”他大声咂吧着牙。

“别犯傻了,这不过是他们要移植的心脏。”西必小声说。他刚才飞跑着上了车,又一路飚车过来,这会儿正热得浑身冒汗。他一边吃东西,一边用餐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干得好,西必,”欧奇楚库一边说,一边拍拍他的肩膀,“这东西看着真吓人。”

“我才不在乎它看起来啥样。”得克萨斯说,“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这根本不是心脏,这是一颗‘蔬菜’。”

“不是,不是,”西必说,“这东西是使用丰弥真正的心脏上的细胞做成的。他们只不过是用菠菜叶子让它变得更加强壮而已。”

得克萨斯身子往后一仰,靠着椅子背,鼻孔因为恶心而张大。“总统马上要有一颗蔬菜心脏了,还是在A国造的。要杀他,还有更好的理由吗?”

“嘘——”西必压低声音道,同时环顾着左右。

欧奇楚库呵呵笑了起来。“人们很快就会被吓傻的,”欧奇楚库一边说,一边看着手机屏幕,“没准儿今天夜里外星人就会降落阿布贾呢。”这群人里只有他穿着军装,左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实现比夫拉国家主权运动”组织的徽章。他既没有吃饭,也不喝东西,也没有抽烟。

“是啊,”西必说,“我们都会成为英雄的。”

“那么,这是一颗人造心脏?”烟问。

“是的,”西必说,“不过不是那种金属的,它是个有机体,是用他自己的细胞制成的,只不过……”

“它怎么能在身体外面跳动?”烟问,“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哪儿去了?他已经死了吗?”

“如果他死了,我们今天夜里就接掌政权,”得克萨斯一边说,一边一拳擂在桌子上,“我的替任者岁数越来越大。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没有死。”西必说。

“可是你刚才说这是他的心脏,”烟语气温和地说,“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哪儿去了?”

“他在另一间病房里接受检查。他那颗有病的心脏还在胸腔里跳着呢。”西必恼怒地说,“视频里的是一会儿替代它的那一颗。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肯定会赌咒发誓这是科幻小说里的东西。”他顿了一顿,用手擦一把脸上的汗。一想到那颗在箱子里跳动的心脏,他就感到一阵恶心。“反正,咱们说话这工夫,伊齐博士和她的团队正在给他做手术准备。”

“这个伊齐博士,就是她从A国订购的这颗假心脏?”欧奇楚库一扬头,问道。

“不是。丰弥见A国的国家主席时,求他帮忙的。然后那家伙就给丰弥这颗心脏,”西必说,“他知道一旦丰弥死了,他就完蛋了。”

“总统的心脏是A国造的,”得克萨斯两根手指夹着烟卷,一边说话,一边吐出烟来,“欧奇楚库,你最大的敌人不再是审查部了。”他大笑起来,欧奇楚库则白了他一眼。“放轻松,”得克萨斯说,“眼下正是个机会,别再因为自己差点儿进了监狱而吓得拉裤子了。”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他们拍着欧奇楚库的后背,直到他放松下来。他们喝着健力士啤酒,刮起一卷卷山药泥,蘸了蘸牛肉汤。

“这么说,是这台机器让这颗蔬菜心脏活着的?”欧奇楚库一脸厌恶地问。

西必点点头。

“跟巫术没什么两样,对吧?”欧奇楚库一边说,一边看向烟,又看看得克萨斯,又看着西必。他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烟和得克萨斯身上。“这个人太软弱无能了,居然向这种邪恶的玩意儿求助。我们先占领医院,然后占领政府。”

在这家阴暗酒吧的阴暗角落里,他们附和着叫喊起来。在他们周围,没有几个人注意他们,因为其他人也都在皱着眉头,看着手机。

一大把药

总统一向犟得像头公牛,大概也正是因此,他才一直没有结婚吧。他是尼日利亚第一位没有第一夫人的总统。他有一个经济学博士学位,并且喜欢量子物理学,后者让记者们十分抓狂,因为他喜欢在采访时谈论物理。

“把药吃了。”伊齐一边说,一边递给总统一大把药,有白的、蓝的,还有红的。

总统接过药来,伊齐又递过水杯,看着他把药吞下去。然后总统看着伊齐,在她身后,清晨的太阳放出光芒。

“你不会想知道都有……”

“不必,医生。我信任你。”

伊齐抿紧嘴唇,透过病房窗户看向外面。尽管是A国提供的这颗木博格心脏,但说服总统做移植手术的是她。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事都要由她来负责。

“我一向不能容忍巫师和小偷,”他兀自皱着眉头说,“他们躲在树上,在风里扬灰,毒害网络。尽管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我们还是胜利了。”他闭上眼睛,沉重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按在胸前,仿佛这样能让他飞速跳动的心脏慢下来似的。“只是赢得并不容易。”

“咱们再复习一遍。”伊齐说。

总统点点头。

“好的,你会昏迷几个小时,”伊齐说,“有可能是八小时。”

“好的。”

“心脏几个小时前就到了,状态非常好,”她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心脏。一旦手术完成,你的心脏就会比最健康的人还要强壮。不需要免疫抑制药,你也会活得更久;这颗心脏会比你还坚挺。”她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

“我会变成木博格。”他说。

伊齐博士点点头。“媒体会这么称呼你,毫无疑问。”

“要么叫我‘木博格’,要么叫我‘蔬菜’,”他大笑着说,“或者‘A国木偶’。”

“接受真正盟友的帮助并不是罪过。”她说。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说:“可是接受这份礼物就意味着,在家里,我会被看成是‘木偶’。就算不这样看,那也是不完整的人类,在他人眼里,我会被看作只能靠着巫术活下来的总统。”

“哦,得了吧,丰弥总统,”伊齐说,“这太荒唐了。根本不是——”

“这里是尼日利亚,伊齐。我了解我的同胞,因为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但他们不会意识到,巫婆其实站在想杀死我的人那边。”他指了指伊齐,一扬头,“擦亮眼睛,亲爱的。我一进手术室,他们就会审判我。”

“你想去市场上买几条符文挂在手术室里吗?”伊齐笑着说,“你太多疑了,这在这类手术开始前很正常,不过一切都会没事的。你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这场手术,我马上就要完成任务了。”

总统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只是摇摇头,兀自笑了笑。“相信未来,对未来保有信念,”他说,“这是我所能给我的国家最有力量的东西。”然后他抬头看着伊齐:“好了。那么,要到什么时候?”

“八个小时。”伊齐冲他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右眼皮跳了一下。不过也仅仅是这样。

我做得到

伊齐在大学曾经主修过机器人学。她一直都为机器人技术的原理感到着迷,为人类要如何设计制造每一个关节、活门、电线、线路而着迷。在孩提时代,她就组装过电路板、建造过机器人,从那时起,她的脑子里总是装满了机器人的各种相关细节。可是后来,她在大三时选修了生物学课程。她把课本翻了个遍,尽管教授只是要求看其中的一小部分章节。

伊齐的思想发生了某些转变,她意识到一件虽然简单却无比深刻的事情:没有任何机械能比有机体的机械更加伟大。电线就是血管,线路板就是大脑,其他部分也都差不多,只不过血肉不是金属或者塑料或者没有生命的材料。有机生命像是魔法般的科学,而不仅仅是科学;它是生长着的而不是建造的,它是活的。大自然一直都是也永远都是最顶尖的科学家。

到了大四,伊齐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医学院。在那之后,又是西莫内博士让她见识了如何把一颗心脏从一个箱子里移植到人的身体里。看见人体最关乎生死的器官受到机器人零件一样的待遇,哪怕只是非常短的一段时间,但对伊齐而言,这就像是瞥见了技术与上帝之间的联系。

“我做得到。”伊齐一边擦洗着双手,一边轻声说道。她的确做得到。在美国,她作为主刀医师做过两台木博格心脏移植手术,两位病人至今状态很好。可话说回来,那两位病人都不是尼日利亚有史以来最了不起、最重要的总统。

“我做得到,”她在心里反复说道,“我做得到,而且一定要做到。”

手术室里,在伊齐博士身旁,她的团队也都消毒完毕。所有人都静悄悄的。

清洁剂

在卡拉巴尔市的一栋小房子后面,伊菲奥马一边大声地咂吧着牙,一边在一块大石头上反复摔打着满是肥皂泡的衣服。她的两条腿之间夹着一只粉红色的塑料桶。她很高兴这声响淹没了巴米德丽手机里传出来的新闻播报的声音。

“还是希望他别在那些人修好该死的供水系统之前死掉吧。”伊菲奥马咕哝道。

巴米德丽把电话别在罩衫上,伸手去够清洁剂的盒子。

手术室

伊齐的非洲摇篮曲CD处在重复播放模式,正在播放的是《韦贝克》(Webake),舒缓的吉他乐像水一样环绕着手术室。音乐声让伊齐放松下来,与此同时,她稳定的双手和灵活的手指正在忙碌着。手术刚开始时,她的肾上腺素飙升到了极致。不过,一等到总统的胸腔被锯开、向后拉开,他就变成了一个没有面目的、生命掌握在她手里的人类,一个病人。

在消毒用的酒精和碘酒的气味,以及相对轻微的高乐氏全效清洁剂的气味之上,伊齐闻到了血的味道。每当进行紧张的手术时,她的大脑总会专注于这种味道。现在是手术的第一个小时,心脏移植才刚刚开始。她身旁的是奇尼度,他是名外科助理医师;所罗门是迪拜来的体外循环专家。丛是麻醉师;还有两个A国移民的儿子,在尼日利亚出生长大。还有两名护士,来自卡拉巴尔的奇吉奥克和印度的帕提尔。所有人都是总统赢得大选后第一周亲自挑选出来的。

不过,此时此刻的这场手术才是他们聚在一起的原因。

伊齐博士的专注被一声抽泣声打断了。她知道是谁,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她一直努力克制着的怒火。总统的医疗梦之队里并非每一个人都是不二之选。奇吉奥克曾经是伊巴丹大学医学院毕业班的在毕业典礼上致辞的学生代表,她是这个团队里最薄弱的一环。

“你是怎么回事,奇吉奥克。”奇尼度咕哝道。

“我……对不起。”奇吉奥克一边轻声说着,一边从推车向后退了一步。她站在病人脑袋旁边,从他们把总统推进来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神情恍惚,不敢正视他的脸。“我做不到……他是总统啊。”

“他现在是病人。”伊齐一边做事,一边强调道。她很高兴隔着蓝色的手术口罩,没人看见她呲牙咧嘴的样子。

奇吉奥克摘下口罩,又朝着门的方向倒退几步。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万一他死了,”她说,“我们怎么办?我可不想成为协助总统死去的护士。”她两只手捂住了嘴。

“那就出去。”伊齐语气平淡地说。

其他人都不吭声。

奇吉奥克一转身,逃走了。

“帕提尔,”伊齐说,“我们只剩你一个护士了。你还好吗?”

“非常好。”他说。

伊齐给肺动脉打好了结。“很好。”她顿了一顿,双手悬在打开的胸腔上方。在她身旁,一根长管子——生命维持机器,发出汩汩声响,这根长管子一边维持着病人的生命,一边发出滴滴声和咔嗒声。

“什么声音?”帕提尔一边问,一边看向窗户。口罩上方,他的眉毛拧成一团,他把一把手术刀放到推车上,“你们听见了吗?”

“哦,又怎么啦?”伊齐叹了口气,她正在结扎上腔静脉。“我什么都没听见,嘘。”

“我听见了,”丛一边说,一边朝窗户走去,“怎么就不能顺顺利利地让我们先做完手术?”

“麻烦来了,”奇尼度平静地说,不过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伊齐忙碌的双手,“我就知道,有人想要搞事情,总统正在做手术,不可能没有……”

“丛,”所罗门插嘴道,他站在橄榄球旁边,橄榄球放在一辆推车上,“把门锁上。”

丛点点头,跑到门边,看向走廊。

“天哪,关掉音乐。”伊齐说。音乐关掉了,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

“卫兵守在走廊上。”丛关上门说,“他们……”

“嘘!”伊齐从牙缝里发出声音。

所有人一动不动。先是一片沉寂,然后是一声响亮的哨声,跟着一声“呯”的爆炸声。伊齐浑身抽动了一下,她想跳起来,想冲向床边好看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努力定住身子。丛又去看了一下窗边,“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还有工作要做。”伊齐说着,眼睛一时也不离手上的事情。

话一说完,众人继续他们的手术任务。除了丛,他一直待在床边,尽量避免窗户上因为狂乱的喘息而起雾。丛的父母一直为他能被这样伟大的总统选中而骄傲。他们在尼日利亚生活几十年了,这里的经济、交通、教育从来不曾有这样积极发展的势头。今晚千万要一切顺利,丛心想,只要熬过这一关,就会多上好几年,也许还不止这样。

在他们身后,箱子里的心脏一直跳个不停。外面又传来一声爆炸声。

计划

有四个人在医院大楼中央发起了四面进攻。

第一个人穿着衬衣和短裤,第二个人穿着套装,第三个人一身黑色,还有一个人穿着一身寻常的街头服装,穿着一双牛仔靴、头戴一顶牛仔帽。其中两人等待信号,另外两人发出行动信号。总统一进来,阿布贾国立医院就完全依靠发电机运转了,但医院大楼周围的照明系统由一台亚马逊牌的设备控制着,捐赠它的公司以此作为支持尼日利亚合作伙伴的表现。

对,就是这四个人。

首先,西必带着欧奇楚库进去,他们徒步进入大楼。西必给大楼里的两名士兵带了两份用塑料盒子装着的杂烩饭、鸡肉和芬达。“你们辛苦啦。”他一边说,一边把东西递给士兵。那两名士兵看见食物和饮料,高兴得压根儿没有细看欧奇楚库,后者穿着一件衬衣,正懒洋洋地站在西必身边,对着两名卫兵怒目而视。愚蠢!西必心想。他仔细看着他们的脸,等他执掌大权之后,他一定要让欧奇楚库开除这两个人。蠢货。

“咱们等会儿再去那里,”两人沿着走廊前进时,西必说,“先去亚马逊设备那里。”

他们经过空荡荡的病房,欧奇楚库注意到其中有很多是在匆忙之间清空的。“清空整座医院,就为了给总统做手术。”他说。然后恶心地咂着牙。

“坊间一直说有人意图行刺。”西必说完,眨了眨眼睛。

“于是把这里清空到几乎没有人警戒?这家伙是有多么疑神疑鬼?”

“哦,有人警戒的,”西必说,“你之所以不知道,不过是因为你跟我在一起。”

就像是给西必的话证明一样,五名士兵绕过墙角走过来了,所有人肩上都背着AK-47突击步枪。

“是你啊,”其中一人说,“你给我们也带吃的了?”

西必只是大笑几声。“下次吧。”

每个士兵都朝欧奇楚库瞥了一眼,不过仅此而已。欧奇楚库没有穿军装,他们都没有认出他来。这位将军一年前是他们的国防部长。欧奇楚库摇摇头。这个总统真是个废物,什么事情都不肯认真对待,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要杀他易如反掌。欧奇楚库心想,这些人真是愚蠢。

“咱们继续往前走吧。”西必说。

自助餐厅的门被一把数字门锁锁上了。西必推了推门,门一动不动。“很好,他们没吃的。”然后他来到门边的一个小黑盒子旁。“亚马逊,”他对着小盒子说,一盏蓝灯亮了起来,“AUE&@NA,前门灯,关掉。”

紧跟着,透过一扇敞开的窗户,西必能听见前门几名士兵叫了起来。

欧奇楚库咧嘴一笑。

“来吧,抓紧时间。”西必说。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等得克萨斯动手时,烟也会很快过来。发电机就在那扇门外的走廊下面。”

烟站在关着门的医院大门口,在阴影中抽着烟。离开酒吧后,他冲了个澡,然后用婴儿护肤油抹遍全身。虽然没有擦得多到浑身油亮,但足以让皮肤柔软、肌肉活泛。然后他套上一件黑色的T恤衫,还有一条黑色的棉布裤子。这条裤子丝毫不阻碍两条长腿的活动。他检查过背包,把它提起来,口袋里装着手机和一包烟,他的跃层双卧室公寓里没有留鞋子。这样行动最方便。

烟在黑暗中等了一个小时。他倚着棕榈树,双脚稳稳地站在干燥的尘土里。人们从他身旁经过,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尽管一团团烟钻进了他们的鼻子里。医院里的灯灭掉时,他刚好灌了满满一肺的烟。“今天的报纸,明天的烤肉包装纸。”他一边说,一边把烟吐出来,“该杀掉这个蔬菜护身符的总统了,尼日利亚崛起!”他丢掉香烟,动作迅捷地向医院大门摸过去。

烟只用几秒钟就从迷惑的士兵身旁溜过去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一名士兵对着手机叫道,“去修好!动作要快!今晚可不能出这种事情!”

烟跑过庭院,冲向医院大楼,抬头看了看阳台。“很好。”他低声自言自语道。他开始攀爬。

得克萨斯

大门周围的灯灭了。

“嘿哈!”得克萨斯大叫一声,牛仔靴一脚踩下一辆老旧汽车油门上压着的砖头。这辆本田车太旧了,车底早已锈透,所有车门都换过不知多少遍。还有什么样的告别演出,能比得上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

得克萨斯曾经在阿布贾郊外通往农田的土路上,跟着烟练习过很多次从平稳行驶的汽车上跳下来。第一次跳时,他差点儿把自己害死。第二次,只是胳膊受了点伤。等到第五次,他就知道怎样正确地蜷缩着身子翻滚了。这一次,他等到车速远超过训练时的速度,就从驾驶座上跳了出来。从不断加速的车子上跳下来更吓人,不过结果差不多。

得克萨斯还在打滚,汽车已经朝医院大门冲了进去,紧跟着,他在车里点着的烟花开始轰隆地炸开了,焰火如此耀眼,把站岗的两个士兵都吓跑了。得克萨斯躺在地上大笑起来,欣赏着自己的这番杰作。

反应迅速的媒体

各家媒体的记者、摄影师和技术人员像闻见糖味的蚂蚁一样围拢在附近。他们有权利这样做,人民需要知道真相。前来的媒体有《太阳报》《卫报》《华盛顿邮报》《新闻日报》《每日邮报》的线上和纸媒新闻团队;电视台有尼日利亚电视局、非洲独立电视台和日本电视台;广播电台有尼日利亚新闻、尼日利亚网、肯尼亚FishFM和声音台。他们占据了阿布贾医院周围的大小旅馆,在那里坚守好几天了。在餐馆吃饭,从当地商人那里买东西。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多的人跑出来,就好像他们知道会出事一样。

《华盛顿邮报》的雷米坐在和医院同一条路的餐馆里,喝着一瓶麦芽酒,看着路两旁的人越来越多。她的电话上接着移动电源,这是她第二十次看着那个跳动的心脏的视频,然后咯咯笑了起来。“老实说,这玩意儿不可能是伪造的。你看看这视频的浏览次数,整个国家都知道了。”

“有多少?”《卫报》的费米问。他坐在对面,搂着《太阳报》的尤诺玛。

“两个小时,差不多一百万。”雷米一边说,一边看着旁边经过的一群年轻人。

“天哪!”尤诺玛叫道,“这可真恶心。是有多少人会去看他们总统的心脏?”

“咱们说话这工夫,他正在做手术呢,”雷米一边沉思道,一边看着路前方的大楼,喝着麦芽酒。“不然也可能已经死了。”雷米邪恶地咧嘴一笑,“咱们溜进去瞧瞧吧。”

“不可能,我可不想被人打死。”尤诺玛说。

“丰弥总统才不会命人开枪呢,”费米说,“不过你会进监狱的。”

雷米翻了个白眼。“话是没错,”她叹了口气,“除非他死了。”

“我觉得他还没死。”费米说。

“怎么说?”尤诺玛问。

费米只是耸耸肩。“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总统病重,并且躲了起来,”雷米用她那播音腔念道,“Youtube上出现一条他的心脏在箱子里跳动的视频。尼日利亚人民开始猜测,等到天亮,他们会不会有一个新的总统……诸如此类的。”如果今晚不发动一场该死的政变,她心想,那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我敢打赌,会有很多人支持政变,来推翻一个木博格总统的。”她拿起电话,打起字来。当然,她自己也知道,这会儿写故事真是浪费时间。很快就会有事情发生,让她的报道失去时效性。她删掉刚才写的内容,回头继续盯着医院。

医院大楼传来一声巨响,街上越聚越多的人们一齐发出一阵惊呼。雷米一下子跳了起来,拔下电话,把移动电源塞进包里。手机充好电了,她和这一带所有记者一起朝医院跑去。摄像机、照明灯和所有的眼睛潮水般蜂涌至医院,在他们身后升腾起一片红色的尘土。真是一派壮观景象。这时,有些东西“嗖”地蹿上天空,炸成一片花火。

“怎么回事?!那是烟花吗?”雷米一边和众人一起奔跑,一边问道。

忍者

烟小时候是村子里那种能像猴子一样爬上棕榈树的小子。所有砍棕榈酒树汁的人(酿造棕榈酒需要用到棕榈汁,这种汁水通常来自棕榈砍下来的棕榈花。所以需要有人爬到树上去砍花,这些人就是砍棕榈酒树汁的人)都愿意招他这种人入伙。他生来上肢力量惊人,因此赚来一个“猴子”的外号,整个童年都被人这样叫。

烟来到阿布贾之后,专门学了抽烟,并且经常坐在太阳下把自己晒黑,这样他就可以把这个外号抛在身后,转而起一个自认为更酷的名号——烟。不过他还是会到处攀爬。在他的想象中,他就是一个“尼日利亚忍者”,静静地保护着自己的国家。他热爱忍者漫画,那种脏乎乎的便宜漫画,上面画着胸脯圆滚滚、没有奶头的女人和沉默的男人。那并不是他所了解的世界,见鬼,他从来都没有出过尼日利亚,他也不想出国,可是那个世界总让他会心一笑,就仿佛是一个平行宇宙,另一个他就身在其中。不过他并不是武士,因为烟压根儿不在乎荣誉。不过,他的确在乎自己的总统软弱到任由自己被巫术和黑魔法毒害,而施展魔法的人几十年来一直在偷窃尼日利亚的财富。

正因如此,他很乐意攀上总统病房的阳台,抽出那根支在背包外面的铝制球棍。他偷偷看向房间里面,希望能看见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灯都关了,窗帘也拉上了。总统不在里面,因为他正在动手术。他朝下方瞥了一眼,等待着。他听见了焰火爆炸的声响,于是大笑起来,朝窗户转过头来,重新拿起球棒,抓紧握把。

他对着窗户奋力一挥,等待玻璃叮铃咣啷地变成一地碎渣。烟花爆炸的声响能掩盖玻璃砸碎的声音,不过玻璃向内爆开的感觉也足以让人满意了。然而,他感受到一阵震动传过手腕,震颤着前臂的骨头,最后撞上了胳膊肘。然后球棍从玻璃上弹起来,差点儿砸在他的脸上。他踉跄着退后两步,又痛又惊,紧跟着一怒之下,冲到床边,挥起球棍,一次又一次地砸向窗户,却连一个坑都没留下。

“该死的!”

懦夫

总统的护士奇吉奥克跑进房间,关上身后的门。她闭上眼睛,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她的耳边回响着自己的心跳,差点儿大哭起来。橄榄球之前就在这里,跳个不停,就像是真的,而不是某个弗兰肯斯坦式的造物。

“巫术。”她喃喃道。可她知道其实不是。她见识过那东西,仔细打量过它。眼看着体外循环专家看着监视器,并且在他的iPad上做着笔记,她本该留在手术室的。她给手臂做过消毒,进去了的。后来她想起箱子里的心脏就在那间屋子里,于是停顿下来。她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想要呕吐,于是逃了出来。她逃出手术室,一路跑过走廊。她从士兵们身旁经过,士兵们只是看着她跑开,然后继续守卫着总统和他那另一颗来自A国的心脏。

“该死的。”奇吉奥克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昵喃道。她深吸一口气,在一片沉寂中听见外面传来几声爆炸,又透过窗帘看见一片粉色和橙色的光。不知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哨响,然后炸裂开来。

奇吉奥克拉开窗帘,瞪大了眼睛看向窗外。窗户的玻璃既防弹又防裂,而且尽管很厚,却非常通透;总统上个星期就命人把玻璃擦干净了,如今奇吉奥克知道,这是为这场手术而做的一项安保措施。究竟是谁在燃放烟花?又为什么离医院这么近?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偷眼看向大楼入口。“那是一辆车吗?”她轻声说道。突然,有个东西砸到窗子上。她定睛看向阳台,这才发现有个人就站在她面前。他还拿着一根……一根球棍?他挥起那棍子,再次砸向窗子。

奇吉奥克尖叫起来,踉跄着闪向一旁,后背撞上病床的床沿。那人又挥起球棍,并且愤怒地尖叫起来。他不能进来。她心里想着,同时绕过病床,扑向房门,一把打开门,冲进走廊。

“救命!”她尖叫道,“有人想闯进来!救命!”

救命

西必和欧奇楚库快步走过走廊,朝医院的院子走去。

“你听见没?”西必问。又有烟花爆炸,发出一声轰响。

欧奇楚库点点头:“得克萨斯总能把事情办好。”

“前提是他喜欢你交待的活儿,”西必补充道,“嘘!”

附近传来有人跑过走廊的声音,两人顿了一顿,对视了一眼。士兵们全都跑了出去,查看出什么事了。太好了,他们真愚蠢,正如所料。欧奇楚库心想,等我上台了,绝不能出这种事情。

欧奇楚库摸了摸枪,又提了提裤子。他们在门边停了下来:“只要这个人在手术中一死,咱们的事情就完成大半了。”

西必咂了咂牙。“要是你认识这个伊齐,”西必说,“也许我们应该做掉她,而不是总统。”

“也许吧。”欧奇楚库一边说,一边打开通往院子的门。

附近传来一个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救命!”一个女人尖叫道。欧奇楚库和西必再次望着彼此。

“是谁?”欧奇楚库问。

西必皱起眉头,用力分辨。

“有人想闯进来!救命!”一个女性的声音喊道。

“去切断发电机,”西必告诉欧奇楚库,“她在楼上,我大概知道是谁。”他迈步朝走廊尽头的楼梯间跑去,“在楼梯顶上跟我碰头。”

欧奇楚库点点头,走进院子。

“你办完了事就上来,”西必头也不回地叫道,“快!”

“我知道。”欧奇楚库切齿说道。门关上了。

西必一步两级,迈过大理石台阶。一上到楼梯顶上,正撞见奇吉奥克和三名士兵。

“西必!”她一边说,一边从士兵那里转过身来,“有人试图闯进来。”

“什么?”西必挑起两道眉毛,问道。

“我们查看过了,”一名士兵说,“我们什么人也没看见。”

“总统还在做手术吗?”西必赶紧问道,希望能岔开话题。

“是的,长官。”一名士兵回答说。他很年轻,汗水把军服湿透了。

“你警告过其他人了吗?”他问。

“没有,还没……”

“奇吉奥克,告诉我们你是在哪儿看见人的。”西必强硬地说。

五个人快步穿过走廊,前去奇吉奥克看见那人的那间病房。

氧气

伊齐按了按传感器,将木博格心脏与外界隔绝开来的玻璃罩滑向一旁。一团空气向外喷出,伊齐能闻到泵进心脏的血液味道、活性细胞再生液的咸味和氧气的化学味道。心脏本身呈亮红色,仿佛它之所以在人体之外跳个不停,是因为它就是那么充满活力。从某个角度来讲,的确是这样;它的细胞正在以超常速度增殖,橄榄球里的装置强大而且牢靠。

“所有指标都很正常,”她对站在身后的所罗门说,“你维护得很好。”

所罗门笑了。“困难的那部分工作是你做的。”

伊齐点点头。她看着所罗门小心翼翼地拔下所有罐子,心脏停止了跳动。她走上前来,捧起心脏。通常应该是她的外科助理医师奇尼度把心脏交给她,可是她想亲自完成这一步。十一盎司,和一个真正的美式橄榄球,或者和一听浓汤罐头一样重。她把心脏放到手术盘上,把它朝着病人方向转了转。

是时候把心脏移植到病人体内了。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见奇吉奥克的叫喊声,“救命!有人想闯进来!救命!”

断路器

发电机的噪声不仅盖过了焰火爆炸的声响,还盖过了欧奇楚库脑子里所有让他分心的念头。得克萨斯在哪里,烟在干什么,西必去哪儿了,走廊里的女孩……总统和他的心脏……专心,欧奇楚库,他心想,专心。

欧奇楚库查看着五台发电机,卡特彼勒牌的,每台发电机电压是3 000千伏,带有触摸显示屏和太阳能与柴油燃料混合功能。整个医院都依靠这些发电机来运转,尽管医院其实已经空了。“真是浪费,”欧奇楚库大声说,“不过浪费不了多久啦。”当然,在他周围,发电机响声震天,没有人能听见他说话。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机组,停顿了片刻。这噪声、这震动、这汽油的气味和周围飘散的废气,这才是一个国家正常的运转方式,他心想,强大有力、科技顶尖、工业发达,一旦丰弥总统出局了,国家会变成这样的。

他迈步走向第一台发电机,开始寻找它的断路器。

pmlsfaewu

得克萨斯跛着脚,飞快地走向医院侧面,每走一步都会引来一阵锥心的疼痛。“见鬼。”他咕哝着。刚才滚出行驶的汽车时扭到了脚踝。笨蛋!笨蛋!笨蛋!在他身后,车里的烟花发出一阵阵爆炸,而烟花也越来越少了,快消耗光了。

从大门外面,他可以看见人群正在聚拢过来,听见他们的叫喊声。人群中有照相机的闪光灯、摄像机的照明灯光、不断抛出问题的记者以及回到岗位大喊大叫的士兵:“退后!退后!你们想找死吗?”

“见鬼。”得克萨斯扶着墙,喘着粗气说道。他还有一项任务。他停下片刻,然后跑进更加阴沉的影子里。供水系统的控制开关在医院的另一头。幸亏有西必在过去几个周里拍了不少照片,并且把照片大致拼成一张地图,得克萨斯清楚地知道该去哪儿。那里有一棵树,树上有一个巨大的织布鸟窝。还有一扇门,门上写着一串字母“PMLSFAEWU”。这里通向一间大屋子,自动化电力监控照明系统、安保系统、火警系统、电梯控制系统和用水控制系统都在这里。

得克萨斯信步走到用水控制系统前,拿出一张纸来,上面有西必写的说明。就在这时,房间里的所有灯都灭了。尽管他疼得要命,可他还是笑了起来。然后,他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命运

或许是命中注定,又或许是运气好,不过不管怎样,几分钟后,万事俱备了。烟穿过走廊从东边过来,得克萨斯从南边,西必和欧奇楚库从北边。他们在走廊的岔路口碰面了。得克萨斯仍旧跛着脚,却咧着嘴大笑,手里握着一把看起来油糊糊的霰弹枪,手机亮着灯。“我们做到了。”

“遇到些麻烦,不过我还是想办法进来了。”烟咕哝道。

“把那东西收起来,得克萨斯,”欧奇楚库喝道,“你犯什么傻呢?”他自己的霰弹枪一直藏在后腰上。

“怎么啦?”得克萨斯问,“把枪拿出来才更方便开火呀。”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谁也不许开枪,”欧奇楚库说,“我们要把他们争取到咱们这边来。”

得克萨斯大声地咂着牙,十分恼怒。

“还有,我们需要达成突袭的效果。”烟补充道。他在手机灯光的照射范围之外,靠着墙,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着的香烟。

“手术室在哪儿?”欧奇楚库问。

“这边。”西必一边说,一边转身沿着走廊前进,他手机上的灯照在前方,其他人跟在身后。

外面人群乱糟糟的声音越来越大,四个人都知道,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们沿着楼梯跑上二楼,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五名紧张不安的士兵。其中一名士兵吓了一跳,赶紧端起AK-47突击步枪,大叫起来:“你们是谁!你们是谁!”这话只有西必能听明白,因为那人说的是他本民族的豪萨语。

“西必!我是西必!”他举起双手,在楼梯上脚下一绊,差点儿撞上欧奇楚库。“说英语,你这个蠢货!”

“那人是谁?”一个士兵指着得克萨斯吼道。

“啊——啊,他有枪!”另一名士兵高声叫道,他也指着得克萨斯,暗绿色的贝雷帽都掉落了,“他有枪!”

啪!啪!

得克萨斯背后的墙壁炸开,溅出几块混凝土碎渣,得克萨斯用胳膊捂着脸,朝旁边一个踉跄。西必转过头,刚好迎上得克萨斯的目光。“别——”

得克萨斯几乎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西必,随后他脸色一变,眼睛睁得很大,像是瞬间被恶魔附体了一般。他重新站稳脚跟,跳上最后一级楼梯,开火了。完全看不出他跛着脚,他张着嘴,露出白牙,大声叫嚷着。在他的脑海里,他仿佛看见艾米利奥·艾斯特维兹(美国演员、导演。“比利小子”是他在电影《少壮屠龙阵》中扮演的角色)扮演的比利小子蹿出木头箱子,冲着所有人开火。他仿佛看见自己七岁那年,那群持枪正埋伏在他父亲住所附近,等待开枪杀死他父亲和舅舅的劫匪。

得克萨斯的母亲中了维萨大乐透,于是带着他和他的兄弟姐妹去了美国,搬到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和母亲的哥哥住在一起。在得克萨斯州,他见识了戴着牛仔帽、穿着牛仔靴的白人,分量巨大的食物和他们对枪支的热爱。得克萨斯州一向以他们的自卫权为傲。此刻,他在黑暗中向那些士兵开火,一切仿佛又在他眼前飘过。随后有个东西砸中了他的腿,又有东西砸中他的左胸和头的一侧,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停火!”西必尖叫道,“你们打中他了,哦!快停下!”

欧奇楚库一边在西必身后躲闪,一边瞥了他一眼。烟已经没了踪影。

“你没事儿吧?”西必问,双手一直高举着,“你没事儿吧?那……”他低头看了一眼得克萨斯的尸体,心里一阵狂跳。

“你怎么会来这儿,西必?”一名士兵问,“你不知道外面出事了吗?有人行刺!他们想要杀死——”

“你再敢拿枪指着我,我就把你们都开除了。”西必命令道。

可是有一名士兵眯起眼睛,看着西必。“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总统的侄子,我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还有一个人,”一名士兵仍旧举着枪,喝问道。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他在哪儿?”他身后的士兵用手电筒对着天花板,把所有人都照亮了。

“嘿!”西必大叫道。汗水滴进了他的眼睛里,浸得生疼。“你们……你们知道那里面在干什么。总统已经死了,真的。是我在那里亲眼看见他那颗该死的心脏装在箱子里。是我放出那段视频的。”西必说,“快让开。”

众人一动不动,停了好一阵子,仿佛彼此之间进行着无言的交流。剩下的两名士兵彼此对视着。可他们还是没有放下枪。“再过几分钟,欧奇楚库将军就来了,”其中一人声音颤抖地说,“等他来了,由他来决定怎么做。”

“打电话给拉各斯的本森长官,”西必命令道,“我有他的电话。他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可是本森长官不在这里。”那名士兵厉声道。现在,他的枪口专门指向了西必。

西必大怒,指着这名士兵咆哮起来。“等整件事了结了,我会让你一辈子不好过的。”

高个子士兵眯起眼睛,矮个子的那个却一脸担忧。两人都没有压下枪口。欧奇楚库站得笔直,感受着自己藏在后腰上的枪。

黑暗中

尽管因为没有电,手术室里变得越来越闷热,伊齐还是感觉浑身冰凉。此时他们全都身处黑暗之中。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了,没有水也没有吃的,他们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口干舌燥,手上满是总统的血凝固成的硬壳。

他们唯一能看见的东西就是总统打开的胸腔旁边箱子上亮着的灯光。胸腔里面是那颗新的心脏。就在灯灭掉之前几分钟,伊齐成功地把总统的所有血管都和心脏接好了,包括心房、肺动脉,还有主动脉,并且没有一点划伤。这是她目前为止做得最漂亮的一次手术,可是到最后仍有可能变得不可收拾。橄榄球里剩下的电量被用来将新鲜血液从血袋泵输入心脏,好让它开始工作。如果心脏不开始跳动,除颤器没有电,总统就会死去。

“这样。”帕提尔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手术室里亮了起来。他用手机灯照着总统敞开的胸腔。

伊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如果心脏不开始跳动,有没有光亮都没什么分别。不过,她还是喃喃地说:“好的。谢谢。”

“他们就在外面,哦天哪!”奇吉奥克在手术室门边叫道。她蹲下身子,倚着门边的水泥墙,手指紧紧堵住耳朵,闭着双眼。

“嘘!”伊齐道。

橄榄球的剩余电量逐渐用光,上面的灯开始变得暗淡。用了一个晚上,电池的电量早已不足。所有人都压力巨大,大家又都默认不会断电,所以直到所罗门接手监测心脏状态时才有人想起来要给橄榄球充电。外面传来一阵阵叫喊声,事情变得越来越疯狂了。

伊齐皱着眉头,竖起耳朵倾听总统胸腔里的动静。如果总统死了,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导师;如果总统死了,她就得搭乘最早的航班飞回美国,她将因失败和耻辱而抬不起头来;如果总统死了,副总统将接替总统一职,审查部也就玩完了;如果总统死了,尼日利亚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也将一同逝去。她侧耳倾听着,想要听到心跳声,却什么也没听到。

走廊里传来枪响。手术室里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有人捶打着上了锁的手术室门。

还是没有人动。

门猛地被撞开,奇吉奥克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向水池。一道道手电筒的光柱划过手术室,可是即使在一片混乱之中,伊齐仍旧能看见西必,那个愚蠢的叛徒。她愤怒地想,然后她想都没想,做了一件她想都没想过的事。在闪着手电筒灯光的一片漆黑里,她听见有人冲进手术室来,于是抓过帕提尔的手机。其他人都在匆忙后退,她却扑上前去,把自己挡在西必和另一个人与失去意识的总统之间——他的心脏仍然没有跳动。伊齐戴着手套的双手仍旧湿乎乎的,沾着总统慢慢凝结的血,她的手指一定是把手机上的灯弄脏了,因为照在那些人脸上的灯光是粉红色的。

“不行。”她冲对方咆哮起来,尽管她看见西必和另一个人手里的枪。她眨眨眼睛,认出那人来。欧奇楚库将军,丰弥总统的审查部从政府中挖出来的最大的蠹虫之一。欧奇楚库迈步上前,伊齐脸上挂着嘲讽。领导政变的人应该就是他。

“让开。”欧奇楚库说。两名看起来十分茫然的士兵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手电筒。

“我不让。”伊齐说。她的心脏跳得厉害,拼尽全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我是总统的医生,我的职责是……”

“你为什么这么护着这个没用的老东西?”他说,“你爱上他了?他是你丈夫?”他用枪指着她喊道,“给我让开。”

“不!你——出去。”伊齐说。这一回,她无法抑制声音里的颤抖了。她隔着欧奇楚库,看向拿手电筒对着自己和总统的士兵。“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是士兵啊!”

其中一人把脸别过一旁,另一个人则只是摇了摇头。

“伊齐博士,”欧奇楚库压低声音说,“你是个受过教育的女人,而且你既是个美国人,也是尼日利亚人,好好想一想,认真地想一想,他是在玩弄我们,把我们出卖给A国人。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他们;我们不能任由他把这个国家也交出去。他今晚必须死。”

伊齐紧紧盯着他好一阵子。她一下子意识到好几件事情,脑子里一阵轰响。其中最有冲击力的一件事,就是她一直都是个傻瓜。丰弥总统从一开始就说过了,他最了解这个国家。真是这样,总统有一颗木博格心脏,这件事人民不会立马接受的。许多人真的会把这看成是巫术……有些人还会将这种恐惧善加利用。这都是她的错。她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这种威胁。如今,她和总统随时都会被射杀。

“开枪,打死他们两个,”西必对欧奇楚库说,“留着她就是个祸根,相信我。”

伊齐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尽管士兵们的手电筒灯光明亮,她还是举着手机。因此,西必说话时,她能看见他脸上的样子。这是一张叛徒的脸,他不仅背叛了他的国家,还背叛了自己的血脉。

“伊齐,让开吧!”她听见外科助理医师奇尼度恳求道。

然而,只有一件事能让她的余生过得心安,她决定这样做。她回头看了一眼丰弥总统,总统的心脏仍旧没有跳动。然后她回头看着这两个想杀他的人说:“这都是我的主意。”她用戴着手套、沾满血迹的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是我的主意。但我并没有强迫丰弥弄来这颗心脏,A国人也没有,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的生命,你们并不关心这一点,对吗?得了吧,看看在丰弥的治理之下,国家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尼日利亚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独立、强大、富饶和干净!”

在那两名士兵身后,伊齐看见一道影子穿过门口。救兵来了吗?她继续说话。

“如果你们选择繁荣富强,你们就能繁荣富强。你们怕他,是因为他不同于过去,他代表的是一条不同的道路,他的心脏代表了一条不同以往的道路。这都没有关系。恐惧是正常的,但怯懦就是虚弱。这颗心脏将会让他更加健康,活得更久。它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个有机体。”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有血有肉。你们担心这样的未来吗?”她提高声音,把手机举得更高、站得更直了。又有一道影子穿过门口,这一次,她看见那人眼角在闪光。她的眼睛死死盯住欧奇楚库,他正对着她深深地皱着眉头,而他和西必始终用枪口对准着总统。

“你以为你妄想把我们带回老路,是代表了整个尼日利亚的利益吗?”伊齐接着说,“尼日利亚人民会适应并走向胜利的。退让一步,看着这一切成真吧。为这一切感到惊喜,而不是纵容你自己的贪婪,就这一次也好。有点用处吧。你把总统叫作老东西,可真正的老朽正是你。”

“愚蠢的美国人,”欧奇楚库说,“你什么都不懂,大概连你父亲的本族语言都不懂,怎么会有人期望你理解这一切?走开,让我们——”啪!他的脑袋侧面爆开,喷出一团血雾。他的身体瘫倒在地。伊齐叹了一口气。

接着是更多的枪响,西必刚想转身逃走,却被打倒在地。手术室里一下子挤满了士兵,他们刚才趁伊齐说话的工夫偷偷摸进来,并且从手术室侧面对欧奇楚库和西必开枪。伊齐赶紧旋过身去,瞥了一眼正在墙角挤作一团的团队,来到总统身旁。她把灯举到丰弥总统的胸前。

她看见那一团强有力的红色肌肉像一个满是鲜血的拳头一样一张一缩,她笑了起来。“奇尼度!”她大声叫道。

奇尼度大张着嘴,盯着伊齐,又看看西必和欧奇楚库的尸体,然后又看向伊齐。门口附近,又有士兵拥进来。那两个追随欧奇楚库和西必的士兵被甩到墙上,其他士兵用豪萨语冲着他们大喊大叫。

“快来!”一起对奇尼度说,“咱们给他缝上!”

丛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倚着墙哭了起来。帕提尔也跑过来,接过手机,把它稳稳地举在总统胸口上方,汗珠滚进他的眼睛里。

一名士兵朝伊齐走来。“我是列兵乌迪欧古,所有威胁人员都被击毙或被抓,你们都没事吧?”

“我们没事,”伊齐说,奇尼度把缝线递给她,“告诉媒体,总统安然无恙,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总统的心脏跳动了。

报道

《卫报》的雷米站在前面,手里举着手机,连在手机上的移动电源被甩在肩膀后面。她身后和周围还站着十来个记者,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总统的首席医生伊齐站在讲台旁,两眼无神,看起来精疲力竭,嘴边放着麦克风。她连那身血淋淋的手术服都没有脱。

“总统安然无恙。”她微微一笑,继而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一个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笑话。“再过一天左右,他就能在病床上直接跟你们讲话了。不过他没事了,你们也没事吗?”她顿了顿,像是直接看向了雷米。这会是我目前写过的最好的故事。雷米心想,这个女人马上就要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而且她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今晚我给丰弥总统安装了一颗木博格心脏。”记者和他们身后的人群全都倒抽一口气,“植物的,而且是有机体的,这颗心脏大部分是由他自身的心脏细胞构成的。这不是巫术,这是科学。我重复一遍,不是巫术,是科学。Youtube上的视频的确是他移植前的心脏,不过那个设备非常高科技,就是用来在体外维持心脏存活的。虽然看起来很可怕而且诡异,但这种手术全世界已经完成过好几千例。那段等待移植的木博格心脏视频只是不应该那样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来看。”

“丰弥总统会变得更加健康,活得更久,而且不必服用抗排异药物。他将成为这个国家第一位木博格总统,所以今晚才有人企图发动政变,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听众又是一阵倒抽凉气,并且交头接耳起来。“所以今晚你们听见了枪声,行刺者要么已死,要么被逮捕。恐惧是一种有力量的东西。就在手术前,丰弥总统说:‘相信未来,对未来保有信念。这是我所能给我的国家最有力量的东西。’这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奋斗目标。”

伊齐博士离开讲台。所有人陷入沉默。随后,记者身后的人群轻声低语起来,谈话声越来越大。

“哼,这些A国人,”雷米身旁《太阳报》的尤诺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和他们做生意时,他们绝不对你指手画脚,可是他们鸡贼得很。”此时,人群中偶尔有一两句清楚的谈话内容,像烟花一样爆发出来。雷米点下手机上的停止键,分析着视频材料,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她兀自笑了起来,转过头来,又看了伊齐博士一样,她这会儿站在医院门口,忧心忡忡地看着人群。雷米咯咯笑了起来,又用力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因为兴奋心脏跳得飞快。她想清楚该如何讲述这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