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如昕刚从迷魂科中挣扎得脱,虽已渐渐恢复神智如常,但是她的身、心消耗都极大,不但无力再以武伤人,卜术也不可能再施展。
所以,阿秀必能逃得周全!
此时的邵如昕正满目狞色地盯着我,目光如刀,脸却显得惨白瘆人。
失败的耻辱对她来说,比身心的磋磨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嘿嘿……”
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侥幸让邵如昕这等角色中招入彀,一番功夫下来,我也是身心俱疲,强咬着牙挤出笑,道:“邵姑娘,咱们后会有期吧?”
邵如昕的手颤抖着,一把枪忽然从她袖子里滑到了她的掌心中,我心中一惊,急忙拼尽全力往颍水河畔跑去,同时嘴里喝道:“元婴何在?速来救主!”
“你还想逃?我毙了你!”邵如昕嘶声叫道。
一丝黑线已从我耳中飘出,刹那间化成一团浓重的祟气,如黑烟墨雾一般,风驰电掣般朝邵如昕裹卷而去。
“嘭!”
枪响了,我滚翻在地,只觉浑身无恙,子弹不知道打向了何处。
我狼狈起身,回头看时,只见河童的元婴如同一大块黑布一样,贴在邵如昕的脸上,邵如昕的枪丢在地上,双手胡乱在脸上抓抹,整个人完全没了之前雍容大度,高贵冷艳的气质,活像个泼妇。
我竟忍不住笑了,道:“邵姑娘,那只是一团祟气,你这么挠,这么抓,这么抹,又如何抓的尽,抹的清?”
邵如昕哪有功夫理我。
那边,陈弘生、陆桐等人都惊呆了。
他们愣愣地看向这边,却完全忘了过来帮忙,或许他们还在诧异明明刚才还在好好交谈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就大打出手?而那团黑色的东西又是什么?
而邵如昕有着变态般的自尊心和优越感,她不可能呼救,尤其是对她的手下呼喊求救。
这一点,就已经落了下乘,注定她在此时不会是我的对手。
“啵!”
一声脆响,河中水花四溅,童童赤条条地上岸而来,粉雕玉琢似的身子已经变成了墨黑色,黑的几乎要溢出墨水来!
他那本来圆润的眼珠,此时通红如血,满口的碎齿,参差切合若利刃,腾腾杀气,环绕周身!
嗜血的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滴滴落下,蓦然间,他喉管中发出一声仿佛野兽似的低吼,然后便猛地跳起,张开嘴,朝着邵如昕奔去!
“不好!”
“快救邵姑娘!”
“……”
“嘭!”
陈弘生那边,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众人齐声呼喊,也不知道是谁朝着跳在空中的童童开了一枪,童童灵活地腾挪着身子,一个起落间,便奔到邵如昕的脚下。
“快去救邵姑娘!”
陆桐着急忙慌地大声喊道,五六个人影递次而起,朝我们这边飞速冲了过来。
邵如昕的脸依然被元婴幻化出的祟气所笼罩,但她的人已经变得稍稍安静了些,童童在她脚下,呲着牙死死盯着她的脖颈,双脚一蹬,腾地弹起,满口利齿,直奔咽喉!
我厉声喝道:“住手,童童!”
童童急急坠地,回头不解道:“主人,我要杀了她!”
我道:“你回来!元婴,也回我耳中!”
此时,邵如昕的部下已赶到,童童再无毙其性命的机会,当下也不恋战,扭身便走。
待童童到我身边,我便毫不犹豫地一跃入河,童童也紧随我后跳入河中,元婴随即化成一道黑线,重回我的耳朵里。
就在元婴撤离邵如昕的脸时,邵如昕猛地张口喷出一团血雾,身子一晃,趔趄着退后了一步,刚刚赶到邵如昕身后的陈弘生连忙上前扶稳了她。
邵如昕喘息着,用惨淡的目光,搜索着我的所在。
我随着河水上下起伏,看着邵如昕笑道:“邵姑娘,奉劝你几句,纵然你神算无遗,但人力有时尽,一日不过三,天谴尚可免,机关莫算尽,算尽误性命!这是老生常谈,你若不听,就要天妒英才了!”
邵如昕气的浑身哆嗦,脸狰狞的近乎变形,她一把撑开陈弘生的手,自己勉强站稳,盯着我嘶声道:“陈元方,我就算折损自己五十年寿命,也要先杀了你!”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杀戮心如此之重,乃是魔障孽途,已违了好生天道,他日一定是作法自毙!我也不再反对你杀我了,不过我想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然后真正抓到我再说吧。”
邵如昕眼往上一翻,身子又是一晃,几乎晕倒,陈弘生伸着手,既不敢去扶,也不敢远离,幸好邵如昕最终是站稳了,她喘了一口粗气,指着手下众人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给我下河!陈元方现在身心俱疲,不是你们的对手,只管抓他,不计死活!”
众人听命,纷纷脱掉外套,就往河畔跑来,唯有陈弘生还站在那里,守着邵如昕未动。
童童见状,登时脚踏河面,立在水上,大喝道:“你们这些蠢货,有我童童在此,谁敢下来!”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纷纷喝骂,拥挤着,争先恐后往河水里跳了下来。
我对童童笑道:“他们看不起你,给点厉害吧,但要记住,未得我令,不准取人性命!”
童童使劲地点点头,然后一个猛子扎到水下,我也往远处游去。
刹那间,原本徐徐流动的河水,仿佛被煮沸了似的有些不安,紧接着,便咆哮似的开始翻滚起来!
“哎?”
“不好!”
“水晃动的厉害!”
“那小东西在水里捣鬼!”
“快看那里!”
“啊!快游!”
“……”
邵如昕的一干手下大呼小叫,在他们落水的地方,竟骇人地出现了一片汹涌澎湃的漩涡!
漩涡拉扯着每一个与它亲近的人,淹没他们的呼喊,淹没他们的身影,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数息之间,所有跳下河水的人,便全都没入了水下。
邵如昕和陈弘生呆呆地看着河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邵如昕知道,这水短时间内淹不死她的手下,但抓我的可能性,却成零了。
片刻间,一股殷红从河水中翻滚上来,紧接着又是一股!不,是两股、三股、四股……
河水登时变得黑红!
我心中一凛,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正欲说话,耳中的元婴已经说道:“放心,主人,没取一人性命,只咬烂了他们的手腕、脚踝,让他们跑不快也伤不了人。”
我会心的一笑,喝道:“好了童童,驮着你家主人走吧!”
漩涡渐息渐止,童童的身影显出水面,他得意地朝岸上的邵如昕、陈弘生做了一副鬼脸,然后看向我道:“主人,去哪里?”
我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带着我沿河而下,东行千里,乘风破浪去!”
“是,主人!”
童童游到我身边,潜入水下,两只小手撑在我的腰侧,道声:“走咯!”
一股极大的力道托着我的整个身体,在清凉的河水中,春风得意般顺流而下。
岸上,邵如昕、陈弘生静默如无。
“噗!”
我听见一道悲怆的声音,扭头看时,只见邵如昕在一团艳丽的血花中轰然倒地。
陈弘生矗立了片刻,然后慢慢地蹲下了身子……
东方天际,已隐隐发白。
“主人,为什么不让我杀了邵如昕?”童童问道。
我道:“第一,你本就是祟物,为天地间所不容,根本就存活不了多长时间,再添杀戮,徒增祟气,阴极而煞,必厥己身!难道你不知孤阴不长的道理?”
童童登时沉默了。
我缓了一下语气,道:“第二,我自己也不想杀人。杀人有什么好?往大了说,违背上天好生之德;往小了说,自己得一时之快,却为子孙招宿仇之祸。正是前人扬沙,迷后人眼的事情。邵如昕有性格缺陷,她自己的本事是她骄傲的资本,她相信世上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没有人比她更优秀,而你一旦让她感觉自己的本事其实也没那么厉害,一次次挫败她,就等于在毁她做人的根基,这比杀了她还好。攻心为上嘛。”
童童依旧没说话。
我继续道:”第三,你当时也杀不了她。”
童童终于忍不住道:“我怎么杀不了她?”
我道:“元婴困住她的脸,堵塞她的耳目口鼻,有什么办法可破解?”
童童道:“其实简单,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就行了——哎,你是说……”
“对!”我道:“你想起来了吧,元婴刚从她脸上撤走的时候,她就喷出了一口血雾,难道是巧合?”
童童道:“那她怎么不早一点破解?”
我笑道:“这个女人心狠着呢!算计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她是等你快咬到她脖子时才骤然发难,一举毙了你!我出言喝止,其实是救了你。”
“啊?”
童童发出了一声长久的惊叹,然后又沉默了许久,我则混混沌沌,有些想要瞌睡了。
“谢谢你,主人!”
童童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含混道:“客气什么。”
童童道:“我不是谢你喝止我,而是谢你为我着想。你怕我杀了人,增加了自己的祟气,缩短自己的存活时间——我感激你,你是个好主人!”
我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河水清凉,天色已亮,童童完全隐在水下,而我,也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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