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勒着战马,百来斤的宝刀一挥,刀锋锐利将一个龙鳞军劈成两半,尸体弹飞出去,撞倒一片。
商执呵斥道:“皇叔,您想谋反吗?”
成王勒紧战马,马儿仰天长啸,前蹄哒的一声落地,震得人心惶惶:“少给本王来这套虚的,本王前线除匪患,九死一生,你们却在京都对本王的妻儿下手,欺人也不是如此欺的。”
他举起重刀,厉声喝道:“天若对我公正,我又何必起杀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守河山保疆土,不是让你们吃饱了对我家人动屠刀,传本王令,保护王妃与世子,杀!”
他一声令下,铁甲军亮出樱枪,所到之处,皆无活口。
龙鳞军人数是这支铁甲军的数十倍,但依然无法阻挡铁甲军如同汹涌海浪般袭来!
商执被护卫保护着节节败退,他拉住一个侍卫喊道:“成王反了,快去请吴柱国大将军调兵。”
成王久经沙场,这铁甲军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曾杀过突厥,灭过北夷,所到之处,皆尸骸遍野,也因此,成王的铁甲军被称为杀军。
这铁甲军在气候恶劣严寒的沼泽山地作战都如入无人之地,更何谈京都。
但再好再厉害的军队都有弱点。
成王的铁甲军虽百战百胜,令人闻风丧胆,但行动速度缓慢,灵活度不够。
铁甲军的马匹与士兵都穿上厚重坚硬无比的铠甲,铠甲重而移动缓慢,因此这是铁甲军的弊端,只要时间拖得够久,在一轮轮车轮战的消耗中,铁甲军必然会不攻自破。
更何况,成王去除匪患,怕是连夜赶回京都,那么必然带不回全部铁甲军,如今来的怕是他能带回来的全部,这支军队不到他手里所有军队的百分之一,因此只要拖得够久,那么就不足为惧。
此前经过连番赶路,这支铁甲军已经极致消耗了,现在他只要拖着,等吴柱国大将军带兵前来,活擒成王不在话下。
成王一旦被擒,就能逼着成王交出兵权,那铁甲军还不归为王师?
商执打着算盘,侍卫领命退下!
皇陵外死伤无数,混作一团。
顷刻间,有过半龙鳞军死在铁甲军下,商执毫无退意,恶狠狠道:“成王已反,将他拿下,封为万户侯。”
龙鳞军只得再次一拥而上,围攻成王,但龙鳞军人数太多,也不是屠杀万千蛮夷的铁甲军的对手。
这支铁甲军是成王训练出的精锐部队,跟随他出生入死,百万尸骸都踏过来了,更何谈这些只会车轮战的龙鳞军。
商容与抱着冉清谷很快就与成王汇合。
成王杀红了眼,喊着:“容与,带你母妃与毓儿出城,你大哥会接应你,父王去救你二哥三哥,待会儿会来找你们。”
商容与:“是,父王你保重。”
成王挥手斩杀两个龙鳞军:“平日你气我气得半死,也不见得让我保重。”
商容与大声道:“被儿子气死与败军之死,前者更体面。”
成王将商容与护出重围:“我觉得把儿子打死更体面。”
他喊着自己的副将:“护送世子王妃世子妃出城。”
两个副将拱手道:“是。”
商容与骑上一匹铁甲马,将冉清谷放到他的前方,让冉清谷背靠着着他的胸膛,没过一会儿,他胸膛湿热一片,那是冉清谷身上流出来的血。
他拽紧马绳,急切抽着马背,朝着城门驰骋而去。
他驰骋到城门,城门早已关闭,城门前摆放了三四排嵌着利锥的拦木,弓箭手围满城墙。
守将站在城楼上怒道:“成王谋反,以下犯上,现今成王府的,格杀勿论,杀!”
他杀字还没说出来,就见城楼上的弓箭手一个接一个从城楼上掉下去,掉在那嵌着利锥的拦木上,被串成了糖葫芦,一个一个叠一个串起来。
“表哥,我们来了。”白毓喊道。
她一鞭子扫了一排侍卫,守将反应不及,正要出手,但他发现无论他使用如何招式,眼前那女子都能见招拆超,功夫也五花八门的,一会儿是拳一会儿是掌,一会儿是格斗,一会儿又是散打。
他招架不住时,那鞭子如同蛇尾般直接缠绕上他的脑袋,将他脖子狠狠勒住。
白毓在守将怀里摸出钥匙,扔给桃子:“去开城门。”
几个侍卫正要去抢钥匙,被桃子用鞭子勾走,她鞭尾勒在城楼上,扯着鞭子跳下十几丈高的城楼……
她看到冉清谷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吓得哭了:“少爷,你怎么了?少……”
商容与厉声道:“快开城门。”
桃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打开城门:“世子你带着我家少爷走,一定要救他,我跟毓儿断后。”
她天生骨子里就好斗,有架打她很开心,但如今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亲人被人伤了,生死不明,更是激起她骨子里的杀戮。
她挥舞着长鞭迎上追兵。
白毓解决了城楼上的麻烦也跳了下来。
“二皇子……城楼那边……”龙鳞军的守将汇报。
商执怒道:“城楼那边怎么了?”
守将:“商容与已经出了城。”
商执一脚踹倒守将,怒吼骂道:“废物,还不派兵去追。”
守将悲叹道:“追不了,我们的人连城都出不去。”
商执狠厉瞪着守将:“如何出不去?”
守将唯唯诺诺道:“那里出现两个不明不白的女子,不仅放火烧了城楼,还将城门锁死,二皇子,快灭火吧,不然城楼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商执怒道:“废物,废物,连两个女的都拿不下。”
“报——成王已经率军退出皇城,铁甲军已经撤退。”另外一个守卫来报。
商执怒气冲天:“我不是让你们拖着他吗?将铁甲军耗死吗?”
守卫:“成王久经沙场,实在是拖不住啊。”
商执火冒三丈:“简直废物、废物。”
守卫一个个觉得挺冤枉的。
成王倘若是那么容易拿下的,怕是早就被拿下了。
更何况,成王从军那么多年,打过仗的少说有几十场,他怎会不知自己的弊端?既然知道弊端,又怎会恋战?他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王爷,不是冒失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
“报——”北边城楼方向一个守卫来了。
商执经过前两遭事情,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他冷眼道:“又怎么了?”
守卫:“三皇子逃出京都,现在往北方去了。”
商执厉声道:“老三不足为患,现在集中兵力去追成王与商容与,倘若让他们与铁甲军汇合,后果不堪设想。”
诸位将军拱手道:“是。”
这时,商执的心腹回来了,他骑着大马,一脸懵逼走过来:“二皇子,这发生了什么事儿?属下到北城走一遭,京都怎会如此兵荒马乱?”
商执冷冷瞪了那心腹一眼。
心腹看得出来商执现在正在气头上,连忙谄媚笑道:“二皇子,属下不负此次北行,发现了一个惊天消息。”
商执无暇顾及其他,怒道:“说。”
心腹谄媚笑道:“世子妃是男的。”
商执脸色铁青,活像要吃人。
他之前在冉清谷流产时,差人去北城调查冉清谷,没想到冉清谷倒是先承认了。
心腹微笑:“为了防止殿下不相信,我特意从北城带来一个见过他的老人……”
商执厉声道:“滚。”
心腹追上去:“二皇子,是真的,世子妃真的是男的……”
商执翻身上马:“再多说一个字,本殿要了你全家的命。”
今日真是谁都要来触他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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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商千咸坐在小几案前,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监担忧劝道:“皇上,药要凉了,您先喝点药再看奏折吧。”
“皇上,二皇子求……”太监声未完,商执已经走进殿内,单膝下跪,“儿臣叩见父皇。”
商千咸没有理他。
商执就那样跪着,屋外的雪静静下着,漱漱声伴随着商千咸憋闷压着的咳嗽声!
好一会儿,太监小声提醒:“皇上,二殿下来了。”
商千咸抬眼挑眉:“起来吧。”
商执温和笑着,端起桌子上的一碗汤药:“父皇该好好注意身体才是,不可如此劳累。”
他目光落到未关上的窗户上,窗外白雪飘飘。
他呵斥道:“快把窗户关上,父皇如此病重,是哪个没长眼的奴才……”
商千咸冷哼一声:“是朕让开的。”
商执了然微笑:“父皇喜欢看雪,不若过几日,儿子陪父皇去行宫走走?”
商千咸冷声道:“不必了。”
商执砰一声将那碗汤药重重放在桌子上。
浓烈的药苦味四处弥漫,药渍溅出来流得桌子上到处都是。
商执冷冷道:“父皇,太子已经死了,您是一辈子都不打算理儿臣了,是吗?”
商千咸撑着案台站了起来,他佝偻着背,白发苍苍,直视着商执,“朕要你如实的告诉朕,太子的死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商执沉默了。
商千咸厉声道:“说啊!”
商执“噗嗤”一声自嘲笑了:“果然。”
继而,他那满眼关爱期盼变成挑衅嘲弄:“是,太子的死跟我有关系,我知道他要谋反,我没有阻止他,我甚至还蒙蔽了父皇您的眼睛。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的援兵来到京都,也是我,在那段时日天天守着父皇,促使他以为自己失宠了而谋反,更是我,在那段时间悄悄将有关太子消息的折子与信息扣留下来,让父皇未曾得到太子的动静,从而并不知太子要谋反。”
商千咸难以接受的跌坐回椅子上:“真的是你,为何啊?”
他就说以他对太子的掌控,为什么太子谋反,他一点儿消息也无。
如果他事先察觉到风吹草动,就会阻止太子谋反,那么太子就不会疯疯癫癫,最后以那种残忍的方式死去。
“为何?因为父皇你呀。”商执一字一句咬着牙道,“是你,父皇,是你害死那肥猪的。明明我比他更优秀,什么都比他强,我愿意什么都为你做,可你的目光始终在那肥猪身上,何曾看过我一眼?害死他这件事,我从来不后悔。”
商千咸颤声问:“你知不知道历朝历代换下来的储君结果怎么样了?”
商执皱眉,不懂何意。
商千咸声音轻飘飘的:“废太子有几个善终的?”
商决至死前同他讲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他为什么逼他?为什么逼他当别人眼中的太子?
可是他不能不逼他,不逼他,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交到他的手里,他看得住吗?
他如果不逼他,那么朝臣就会逼他废黜储君,废掉的储君,皆无安然善终,全都成了新储君的踏脚石。
他不是不知道商执更有才能,不是不知道商执有野心,但他没得选。
他能把商决的命交给商执吗?很显然不能。
商执自嘲笑了:“你果然还是信不过我,在你的眼里,我就是如此不堪之人,一定会为了皇位杀兄?倘若你多对我关怀一点,我也不会跟太子争储君之位,因为在您的眼里,只有你的皇位与东宫之位最重要,从小到大,你什么好东西都给太子,你把所有的关怀都给了他,唯独一件我拥有的而太子没有的,就是那只貂。”
商千咸淡淡摇头:“不是朕不信你,而是朕是怎样的人,朕很清楚,朕经历过的,怎敢拿着自己儿子去赌?”
他是害死护着他关心他的太子大哥上位的。
所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但没想到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商执悲哀道:“也罢,信不信又如何,如今父皇你除了能依赖我,还能依赖谁呢?父皇病重体虚,就多注意身体,切不可劳累,来人……”
迅速进来一群侍卫:“二殿下。”
商执:“传旨下去,皇上感念太子病逝、成王谋反,病情加重,已不能临朝称制,故即日起,由皇二子商执暂替储君之位,行监国之政。”
侍卫:“是。”
商千咸气得浑身发抖:“你……想囚禁朕?你……”
商执冷冷道:“为了让父皇好好养病,儿臣已经命人包围养心殿,即日起,父皇可安心养病,不用操劳国事了。”
他说罢,抽出利剑,一剑将桌子上太子送给商千咸的砚墨劈成了两半,墨汁溅了一地。
收回剑,他冷决无情的迈着步子朝着养心殿外走去,边走边道:“传令下去,成王商千贞谋反,废成王爵位,举全国王师捉拿成王逆党,三皇子商玉州通敌叛国,一并捉拿。”
侍卫拱手:“是。”
商执刚走到门口,商千咸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来,太监焦急喊着:“皇上,您怎么了?皇上……御医,快传御医……”
商执快步转身,欲要去扶商千咸,但走了几步,就如同被定住一般,再也无法挪动分寸。
太子死后,无论他靠近他父皇多少次,最终还是被推开。
他不想再被推开了,所以他选择不靠近。
他转身冲着宫人怒吼:“去叫御医。”
宫人领命:“是。”
他回头看着白发苍苍唇角染血的商千咸,商千咸也看着他。
窗外大雪纷飞,父子互相对视着,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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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清谷醒过来时,是在一处布置精致别雅的房间里。
这房间的主人应该极其爱字画,墙上挂着四五处都是不同大家手笔的字画,但那些字画不是牛鬼蛇神,就是菩萨三清。
房间里有一股很浓的香薰味,香薰里夹杂着檀木香与艾草香。
屋子外面是和尚叽里咕噜念着什么经文,间歇夹着道士开坛做法声音,似乎也有神婆神经质跟癫痫发作似的一走三颠声。
侍卫一号一脸便秘样问其他几个侍卫:“要不要给世子请个大夫,我总觉得他……这儿有点问题。”
他年轻小,才从军就很有幸的入了铁甲军,但由于年纪小,上前线没他的份,只能在后方打杂。
所以他就派来照顾世子世子妃等王府亲眷。
但他没想到,来的第一天就看到这么惊奇的场面。
世子妃的房门外,又是和尚念经度一切苦厄,又是道士做法斩杀一切牛鬼蛇神,接着附近专门骗吃骗喝的神婆都找来了,跟抽风似的围绕着世子妃的屋子走走停停,嘴里张张合合,似乎念念有词……就连隔壁村口摆摊的半瞎子也给找来了……
不过有一个前提是,这些人不许发出声音,每天跟看不出声的皮影戏似的。
侍卫二号笑着:“你是新来的吧?”
侍卫一号点头:“对啊,昨儿才上任的。”
侍卫二号指了指隔壁几个在道士做法完了之后,还默默扔两个铜板打赏鼓励的:“看到没,这是老人。我跟你说,世子妃一日不醒,世子还得折腾,他说了只要是方法,他都要试一试,昨儿折腾疯了三道士,两个和尚念经念得嗓子岔劈了,痛苦流涕说这辈子都不想念经了,还有两神婆被世子折腾得差点投井自杀,好在救得及时,听说昨晚回去就上吊了,今儿应该在准备头七……”
另外一个侍卫嘴里叼着根草:“我们世子啊,从来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怕是他第一次信命呀,啧啧啧,真难得……”
商容与守在冉清谷床边,目不转睛盯着。
见他醒过来,担忧紧张喜道:“清谷,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还记得我不,这是几?”
他竖起三根手指问冉清谷。
大夫说冉清谷有可能患上失忆症。
冉清谷淡淡扫了眼屋内:“我们这是在哪儿?”
商容与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天上,你上辈子欠我十文钱,所以下凡用一生眼泪偿还,你还记得吗?”
冉清谷竟被逗笑了,他一笑就牵扯到上胸的伤口。
商容与也不敢再逗他:“你躺着别动,有事叫我就行。”冉清谷蹙眉:“外面什么,很吵。”
商容与连忙吩咐:“世子妃醒了,都撤走,别吵到他。”
甲出领命,让那些杂七杂八牛鬼蛇神全撤走。
那些人一听到可以走,全都喜极而泣,幸好世子妃醒了,不然他们就得被世子逼疯了,果然上天是有好生之德的……
王爷王妃等人听说冉清谷醒过来,纷纷过来探望。
王爷与商容雀不知为何,看上去憔悴不已,疲惫不堪,眼底红血丝遍布,就连眼周都呈现青黑色。
冉清谷看到王爷王妃挣扎着坐起来,商容与只得给他垫着两个软垫。
他意恳情切说道:“当日欺骗王爷王妃,实属无奈,现今王爷王妃恐已知我的身份,我也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真的十分抱歉,要杀要剐,王爷王妃只要觉得心里舒服,冉清谷任凭处置。”
王妃上前握住冉清谷的手:“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冉清谷慌张把手往回缩了缩。
他怕王妃求他离开商容与,毕竟对于这样一个母亲,他无法拒绝,也没有资格拒绝。
简醉欢眼泪落了下来,满是心疼道:“你昏迷这段时日,容与同我说了你们的事情,也说了很多有关你的事情。我儿子认定的事情,我没法改变,他说他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也只能依着他。清谷,我虽然恪守陈规,但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你以前护着我,我也都看在眼里。倘若没有你,太子会在钟鸣寺为难我。那日在皇陵,我也等不到王爷来救我了。我……我就是有点不太适应……你等我跟你再相处相处、适应适应,我就好了……你给我一段时间就成。”
冉清谷心里涩涩的,一股暖流洗涮而过,他点点头:“好。”
成王笑了笑,赞叹道:“昔日本王不止一次感慨,倘若你是男儿就好了,以你的聪慧与才能,必然有一番建树,如今也算是梦想成真了吧。”
冉清谷礼貌道:“王爷谬赞。”
商容与冷嗤:“演,再演,你早就知道吧?大哥知道的事情,你能不知道?”
成王惭愧:“我也是在白毓冒充表哥来京都那段时间意识到不对劲,就找了容雀来问。”
商容雀失声笑:“我是被父王诈出来的,我本想死守这个秘密的。”
简醉欢擦了擦眼泪:“你们都知道,却瞒了我。”
“清谷。”商容雀突然脸色凝重,他朝着冉清谷跪了下去。
冉清谷一愣:“大哥,你这是?”
商容雀:“是我对不起卿家,对不起定北侯,当日先太子,也就是我父亲的旧部悄悄来京都寻我,却不想那时我随着父王去了边城,而他遇到了定北侯……”
冉清谷记得那一夜。
那一夜最初,他父亲在书房里与人谈事,后来那人走了,他父亲就在书房里静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父亲就入宫了。
之后没几天,他全家就以谋反罪全部入狱。
“他告知了定北侯先太子的真正死因,辱骂定北侯竟然为了富贵甘愿当昏君的走狗……后来我与我父王、容与回到京都,卿家已经被诛灭九族了,那人痛哭流涕的找到我,说是他害死了定北侯,害了卿家,他痛不欲生,后来……他去北坡岗以死谢罪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件事是我亏欠卿家,也是先太子亏欠了定北侯。”
这些是生来就有的亏欠。
商容雀自己无法逃脱,也无法逃避。
倘若当初不是先太子引狼入室,那么他自己的结局与定北侯的结局会不会因此改变?
冉清谷紧紧抿着唇。
那一夜,那个人是怎么质问他父亲的呢?
是不是指着鼻子骂他父亲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为了荣华富贵甘愿沦为商千咸的恶犬……
是不是歇斯底里的痛斥商千咸的恶行,让他父亲知道他这些年交心交情的兄弟,守护的君主其实是个不仁不孝之徒……
他父亲面对着冷寂烛火坐了一夜。
他当时在想什么?
自己一直保护的兄弟,杀了另外一个兄弟。
自己被珍视一生的朋友欺骗,成为他的利刀,指哪儿打哪儿?
他想了一夜,乃至于第二天天都没亮,他亲自入宫去质问。
或许质问时,他压根就没想到,自己最好的兄弟会因此对自己痛下毒手。
“大哥,你起来吧。”冉清谷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半晌吐出一句,“我没法不原谅你。”
亏欠。
这两个字如同一把利剑,日日夜夜搅弄着心底最软处,搅得血肉模糊,生疮流脓。
商容雀因亏欠而不得不替冉清谷隐瞒身份,不得不想办法弥补他。
冉清谷因为亏欠,不得不纵容着桃子,护着她,养着她……
可本来他们什么错都不曾犯下,却仿佛与生俱来带着一种原罪。
冉清谷一时之间,千万种思绪涌上心头。
桃子的父亲是他父亲的部将,因他父亲而被连累,致使桃子沦为孤儿,被人贩卖!
而他全家又或许因先太子与商容雀而被灭全族。
他没法不原谅商容雀。
他不原谅商容雀就如同不原谅自己。
本质上,他们都是一类人,都是亏欠了的。
商容雀站了起来,诚恳道:“谢谢。”
过了良久,他又道:“抱歉。”
冉清谷点点头,继而,他虚弱看向成王:“王爷,我有个不情之请。”
成王笑笑:“你说。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情之请。”
冉清谷眼眸沉下:“三皇子曾经救过我的命,他本性并不坏,只是为人有些偏执,我愿意代替王爷长公子劝他归顺,但倘若他不愿意归顺,也许会同王爷大公子兵戈相向,无论如何,都请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后半生无忧。”
成王敢率领铁甲军入京都,将他们全都带了出来,那么代表着成王已经反了。
倘若商容雀的身份一旦现世,那么人心归谁不言而喻。届时三皇子想要谋取皇位,怕是竹篮打水。
将来无论发生何事,他都希望商玉州后半生无虞。
毕竟,他欠了他太多。
成王点头:“好,我也不想看到皇室血流成河。”
商容雀思索再三,笑道:“可以,清谷你愿意出面就更好了,我们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你刚醒,先不要想那么多,养好身体是关键,容与与父王制定了一下杀回京都的方案,而你从小随着定北侯与长公子卿朗,定然看过不少兵书,届时让容与说给你听听。”
一军之中,重要机密,只能主将几人知晓,商容雀能这么说,是没有将冉清谷当外人,也是为了除去冉清谷心中的芥蒂。
冉清谷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虚弱道:“王爷身经百战,所制定的决策定然万无一失,铁甲军所向披靡,定然会旗开得胜。只是……”
成王蹙眉:“只是什么?毓……清谷,你有话直说,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商容与笑笑:“清谷,父王都这么说了,你就直说了吧。”
冉清谷欲言又止道:“铁甲军虽所向披靡,但缺点亦很明显,消耗大,灵活度不如一般的军队。而如今这场恶战,怕是要持续一段时间,届时只怕就是胜了,也是损失极重。”
成王皱了皱眉:“你说的,我们也知道,这些年本王打过无数场杖,虽最后皆胜了,但每一场都损耗极大,打完一场,人与马最少得三个月恢复元气,我们也对铁甲军做过改良,将重甲换成轻甲,轻甲灵活度虽比重甲好,但伤亡大,容与建议本王训练两支铁甲军,一部分重甲一部分轻甲,配合作战,之后伤亡小了,损耗也小了,但你也知道,铁甲不可能没有重量,到底比不上一般军队灵活度高。”
铁甲军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身披铠甲,虽然牢固,但灵活度不够,消耗大。
这是铁甲自身决定的优劣,既然利用得起优点,那么也要承担缺点带来的损失。
冉清谷淡淡道:“王爷,铁甲军在战场上驰骋这么多年,打下的战绩无人能敌,这足以说明铁甲军适于战场,清谷斗胆以为,其实要改进的不是铁甲军,而是再造一支可与铁甲军互相配合的军队。”
此言一出,众人皆来了兴趣。
商容与笑道:“看来这些时日人没有躺傻?那大夫说你很有可能患上失忆症,我还怕你一觉醒来突然痴痴傻傻连我都不记得了。”
冉清谷冷噱他一眼,道:“王爷可听说过飞隼?”
成王点头:“草原上的一种大体型凶猛鸟类,专吃腐肉尸体,难不成……”
冉清谷点点头:“我曾在我父亲的兵书上看到飞隼军的记载,他也曾下令训练出这样的一只军队。飞隼的构造原理无异于风筝,只不过结构更精巧,人乘飞隼于天空,从上往下射出弓弩,百发百中,再有者……”
商容雀惊诧开口:“立于天空之上,下方的军队根本无计可施,只要高度足够,下方的弓弩根本无法射中,再配以重甲轻甲军,上下夹击,不仅可以减少伤亡消耗,还可以减少作战时间,妙!”
成王疑惑:“可此举可行吗?我们并无制造飞隼的能工巧匠。”
飞隼军一听非凡物,倘若真的有这么一支军队问世,怕是早已名扬天下,何故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商容与:“父王,你当年训练铁甲军,不也没有机栝师,不也是您一步步试验出来的。”
成王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们已然反了,要速战速决杀回京都,多拖一日,形式便不利一日。”
他们如今不反也得反,随着他们反了,那么各方拥兵自重的王寇会纷纷效仿。
届时自立为王者一多,他们将来要肃清的障碍也就多了。
冉清谷:“王爷不必忧心,我父亲制造那飞隼军时,带我去瞧过,他还为我做了一只小飞隼供我玩耍,只是后来,这支军队还未问世,我家就以谋反罪被查抄,那批飞隼也被当成木材扔进了灶窑。不过,我记得那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过两日我就将图纸默下来给王爷,王爷看看是否可行。”
成王惊叹:“你当真记得?”
冉清谷点点头。
成王意气风发道:“好,这将是泽被千秋万代之功,大溯的史书上必然会有你的一笔。”
他如同一个剑客遇到了绝世好剑般开怀。
久经沙场的他知道冉清谷所言若属实,必然是战场上的另外一个神话。
而这个神话,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
冉清谷笑道:“有没有史书那寥寥几笔,清谷不在乎,此图纸就当报王爷救命之恩,更何况这支军队是我父亲死前的遗愿,我父亲必然也想让它重现于世。”
商容雀蹙眉:“清谷,此事你可告知三皇子?”
商容与不悦道:“大哥,清谷是什么样的人我了解,他虽不折手段,但并非毫无底线。”
三皇子与北夷有牵连,倘若商玉州知晓,那么北夷定然已经得到图纸,如若将来,北夷制造出这样一支军队用来对付大溯,后果不堪设想。
冉清谷父亲死守这江山那么多年,冉清谷虽说成了叛军,但他绝不会做出不利大溯之事。
冉清谷淡淡道:“未曾告诉三皇子,这并非是我多爱脚下这片土地,而是不到时机。因为三皇子他无兵权,兵权都不在自己手里,制造出的军队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商容雀担忧消散:“那就好,那你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你这才醒过来又是图纸又是献计,又是去当说客的,搞得我们成王府像是在故意为难你似的,别到时候你被吓跑了,容与又开始折腾了,我也回去睡一觉,太困了。”
冉清谷看得出来商容雀成王等人很疲惫。
但他不知道他们为何这般疲倦?
这才晌午,就困成这样?
看来打仗真的很累。
成王哈切连连,拉着成王妃起身道:“我也回去补个觉,你醒过来,世界就清净了,容与终于可以换一个人折腾了。”
商容雀疲惫道:“父王,今夜是不是要传荤宴,这么长时间跟马似的吃草,人都吃瘦了,再吃菜叶子,我要吐了。”
商容与在冉清谷昏迷这三四天跟疯了似的折腾。
一会儿觉得自己杀戮太多,连累到冉清谷,一会儿又觉得是他与父王这些年南征北战,伤亡太多,血流成河,报应在了冉清谷身上。
商容雀与成王念他差点早年丧偶,也能理解他,就陪着他折腾。
可是这小子折腾起来没完没了了,还偏偏他口才太好,黑白颠倒,让他与成王不由得陷入沉思,这些年是不是杀戮太多,祸及亲友……
商容与不仅把他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还将他与成王折腾得够呛,连口肉都不敢吃。
生怕多吃一口肉就危及冉清谷的福报,如果冉清谷这辈子都不醒,他们岂不是要被这小子折腾一辈子?
商容与义正言辞道:“我还是觉得是你两杀戮太多,连累到清谷了,不然为何你两吃素念佛两天后,清谷就醒了,你们要作何解释?”
商容雀现在是能吃到肉就很开心,也不挣扎,“对,你说得对。”
成王感激又怜悯看着冉清谷:“你好自为之,本王回去补觉,醉欢,我们走。”
冉清谷:“??”
简醉欢笑笑:“醒过来就好,你再不醒过来,王爷与容雀怕是要写忏悔录了。”
成王等人走后,商容与就挤上了床。
冉清谷看他眼窝深陷,眼睑呈现黑青色,双目赤红疲倦,心疼道:“睡会儿?”
商容与搂过冉清谷:“嗯,你也睡一会儿。”
冉清谷:“好。”
冉清谷才闭眼没一会儿,商容与咬了咬他耳垂。
冉清谷睁开眼:“嗯?”
商容与:“你睡得着吗?”
冉清谷躺了这么多天,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摇摇头:“睡不着,一点儿也不困。”
商容与:“我睡得着,哈哈哈!我睡给你看。”
说着,他就搂着冉清谷闭上了眼。
才一闭眼,就传来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可见这些天他是如何凭借实力把自己与成王等人折腾那样。
冉清谷:“……”
也许是他这些天一直昏迷不醒,商容与看着他躺床上都生出怨念了,所以他也要睡一次给他看,让他看着。
果然是个有仇必报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