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中央大街,元宵节。
灯笼如同丰收季疯涨的辣椒般,挂满汜水河两岸,街道两岸姹紫嫣红,商贩摆着琳琅满目的货物在河道两岸叫卖。
街道两岸的树上挂满了小灯笼,每一个小灯笼下挂着一张红色的纸张,纸张上写着字谜。
集市上人来人往,有许多人戴着动物形状的小面具,提着一盏花灯,异常新鲜。
白毓按奈不住开心怂恿:“表……”
她差点兴冲冲喊成表哥。
她想让冉清谷去猜字谜。
她表哥非常厉害,就好像没有他猜不出的字谜。
在北城,有次元宵,她与桃子央求了三天,冉清谷才答应陪她出去逛逛。
那年整个北城挂满了字谜,冉清谷随便扫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字谜。
那一年,蝉联北城五年的猜谜王张大才子被白毓拉下了马,她借着冉清谷的字谜登上了新一届北城谜底之王的宝座,还赢得了丰厚的奖金,那个猜谜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对上商容与那深邃如潭犀利如刀、满目都是“你个小瘪三怎么又喊我的世子妃”的眼神,白毓立刻改口,矜持道:“表妹,你要不要猜猜字谜,我记得你猜字谜很厉害,从没人猜得过你。”
她其实看中了那份丰厚的奖品,想让冉清谷帮他拿回来。
商容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就你了解世子妃?看把你能得。
冉清谷用眼神示意白毓收敛,“还是不了,京都能人多。”
“卖米糕嘞。”一个商贩叫卖。
桃子兴冲冲拉着白毓:“少……少爷,那个好吃,我们去吃吧。”
白毓故作矜持:“咳咳,看你想吃,我们就去尝尝吧。”
商容与:“……”
他觉得这个表哥好奇怪。
一会儿矜持,像个彬彬有礼的读书人。
一会儿开朗,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女。
世子妃眼神没毛病吧?
她到底是看上她表哥哪一点?
精分又矮又穷吗?
冉清谷本来对这些玩意儿不感兴趣,但此刻他如果不配合白毓,白毓怕是要露馅,他只能上前,走向那摊位说:“似乎不错……”
他扭头看向商容与:“世子要吃吗?”
商容与高贵骄奢回着:“不吃,我自出生起,就没吃过这种外面不干不净的东西。”
他出身皇室,吃饭还要人试毒,怎么会吃外面杂七杂八的东西?
冉清谷了然,回过头来,冲着商贩说:“来三碗。”
他本来不爱吃的,但只有他吃了,才能顾全白毓“表哥”的颜面,让王府花钱,不然白毓吃东西,于情于理都应该自己付钱,就算王府讲礼仪,白毓至少得回王府一份礼。
可惜的是白毓身上没多少银两,无法回王府的礼。
商贩今日生意极好,摊位前围满了人,他忙得手脚并用,嘴里还不忘记喜庆吆喝:“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到您的。”
他舀了三碗米糊糊放在火上烤着,不一会儿米糊糊变成了糕点状的物品。
他拿起钳子将米糊糊从火上的小锅里拿出来,装进油纸包里。
之后,他从案板上抓了一些果干花生碎糖粉等撒进油纸包。
在他撒最后一份时,白毓突然喊住他:“等等,这份不要放杏仁干甘薯片,我表妹胃不好,不容易消化。多加点果干,他喜欢吃。”
商贩顿住手,多了点果干,递给白毓:“客官,下回再来啊……”
商容与:“……”
呵呵。
呵呵呵。
他怎么就这么懂呢?
炫耀呢这是?
跟谁炫耀?
他有什么资本炫耀?
又穷又矮还精分头发分叉……
他究竟有什么资本炫耀?
冉清谷拿着那份米糕一回头就对上商容与那“好想毁灭世界”的目光。
商容与阴恻恻盯着他,冷冷说:“喂我。”
冉清谷:“……”
商容与:“怎么?”
冉清谷在米糕的边角咬了一口吞下后,将另外一边未曾碰过的递到商容与面前:“暂时无毒,世子可以放心。”
在王府用膳之前,都有小厮试毒。
今日出来,并无带小厮。
所以他只能替这位爷试毒。
商容与并未去咬那边冉清谷未曾碰到过的,反而就着冉清谷咬的那口再咬了一口。
只不过冉清谷是小小的一口,他一口将那小口咬掉。
这米糕并不如王府或皇宫里的那般软糯,反而口感有点糙,但混着果干糖粉,也算是能入口了。
他吃完,得意冲着白毓扬眉。
白毓暗暗咋舌。
她表哥真是为她奉献太多了。
这两人也太相敬如宾了吧?
如果不是她知道真相,她怕是要祝福这对真爱夫妻地久天长,夜夜为爱响亮鼓掌。
商玉洲在街道拐角处顿住了,他提着一盏莲花状灯笼,脸上戴着一面罗刹面具。
那面具刚好遮盖住他的脸。
但他更希望,那面具可以遮住他的眼。
花灯盏盏簇拥下,熙熙攘攘街道上,烟雾寥寥商贩前……
他看到了冉清谷吃了一口东西后,转而去喂商容与。
冉清谷是那样的自然,自然到了好像他们就是举案齐眉恩爱有加的夫妻。
一望无际的灯海成了幻影,波光粼粼的汜水河被虚化,街上的所有人仿佛一瞬间都不见了,就连今晚月光的颜色,都如此的暧昧朦胧……
仿佛那一瞬间,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更荒谬的是,他还觉得他们是如此的般配。
商玉州久久看着,直到一群杂耍队抬着轿子抛着火球破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大街上。
三四个人抬着一顶“天女”的轿子,天女站在轿子上跳舞,撒着花瓣。
在轿子的前方站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拿着十几个火球站在轿子上空手赤拳扔来扔去。
很多人紧随着轿子寻热闹。
突然,人群里一个人喊着:“抓小偷……”
一个麻布模样的人在人群里蹿来窜去,他推了一个人,那人撞向了轿子,轿子东倒西歪,颠得那天女摇摇晃晃,火球滚向了人群……
人群爆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你推我搡,混乱不堪。
有两个火球直愣愣朝着冉清谷的方向而去。
白毓被人群挤到一边,她吓得惊慌失措喊:“火球,小心,表……”
商玉洲看到火球直冲向冉清谷,根本顾不了暗中还有监视他的人,直接飞空而起,踩着前面四五个人的肩膀,一脚将一个火球踢向汜水河里。
而另外一个火球,他想阻止已经来不及,直奔着冉清谷的方向。
等他落地站定,他看到商容与紧紧抱着冉清谷,挡在了火球的前面。
那个火球直砸向商容与后心,将那玄黄色华衣燎了一块。
那一瞬间发生太过短暂,冉清谷被人群挤得东走走西跌跌,与白毓商容与分散了。
他手脚筋脉全断,不能剧烈活动,现在怕是连个妇人都推不过,只能被迫随着人群走。
在火球砸向他时,他本可以躲开,却不想一个壮汉将他推到前方。
他想让他挡火球……
就在他以为逃不过时,眼前突然闪过两道人影。
紧接着,他就被商容与紧紧护着。
那火球是铅制球,分量不轻,他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就听到商容与发出一声闷哼。
冉清谷紧张看着商容与:“世子,您没事吧?”
商容与眉目轻佻,傲慢桀骜:“你看本世子像有事的样子吗?区区一个火球而……”
噗——
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冉清谷:“……”
冉清谷:“世子!”
商容与:“我这是旧伤,就这火球?我小时候当毽子玩。”
冉清谷很违心的恭维一声:“世子神武,无人可匹敌。”
他其实不大明白一个火球是如何将世子内伤砸出来的。
咚的一声。
白毓一脚踹在刚那个推冉清谷的壮汉后背上:“你一个身形彪悍的男子,竟然让一个……柔弱的女子来替你挡火球……真是该死!”
刚刚那火球冲着冉清谷的面门而去,若是被砸到,烫伤的可是脸。
更何况,她表哥是女儿装,在壮汉眼里,那就是一位女子。
女子的容貌等同于命。
若是一般女子被砸到了,那时,那女子命运如何?
幸好她表哥没事,不然她肯定会杀了这壮汉。
桃子抽出鞭子,一鞭子抽在那壮汉身上:“找死。”
壮汉被抽得在地上翻滚:“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公子,小姐,饶命啊……”
他爬到冉清谷脚边,跪求着磕头,痛哭流涕:“夫人,饶了我吧,我娘我儿子等着我侍奉,我若死了……他们都没法活……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小人如果撒了谎,就让小人不得好死,我不能有事啊,我有事,我娘我儿子没法活,夫人……”
人群围上来的越来越多。
冉清谷看他那双满是老茧的双手与浑身补丁的衣服,确实像一个被生活蹉跎的人。
他不想闹出什么事儿,便说:“下次若让我再发现你拿妇孺做挡箭牌,你这双手就甭想要了。”
壮汉跪地谢恩:“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感恩戴德连滚带爬的走了。
商玉洲站在人群里有一丝恍惚。
不知是今晚的灯火太过明媚,还是元宵的气氛太过宜人。
他竟然发现了冉清谷身上多了一丝烟火气。
自从他从大雪里救起冉清谷,已经六年了。
六年里,他印象中,冉清谷一直穿着素白的衣衫。
跟雪花一样白。
白的不真实,白的令人心疼。
他总是清清淡淡的,好像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值得他留恋,他活着,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笑,不是真的想笑,他的怒,也不是真的怒。
这六年,他杀过很多人。
大多数手段残忍到,让他这个出身皇室经历过波云诡谲争斗修罗场的人望而生畏。
可冉清谷从始至终表情淡淡的。
他满手满身鲜血时,面无表情。
他手起刀落活剜掉人眼珠时,无动于衷。
他为了嫂子报仇,为了父兄杀掉构陷他们的人时,他亦无忧无喜……
就好像,他只是机械的做这些事。
他活着也都是为了做这些事。
做完这些事,他应该是心愿得遂的开心、手刃仇人的痛快……
可是冉清谷没有,他从头至尾没有一点儿感情波澜。
他像个冷血修罗,没有一点儿人的感情。
他不为自己留后路,也不给别人留后路。
可现在,一个沐浴血雨腥风脚踏尸海炼狱的人,竟然对着一个害他推他,只为自己活命的人心软。
这还是那个冉清谷吗?
现在的他,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如果放到以前,此人绝对会被砍掉一双手。
可现在,他却放那人走。
那身雪白的衣衫被各种花色的襦裙披帛取代,曾经无情的修罗也会因商容与而露出很多本就不属于他的表情。
或惊或恼,或羞或愧,或忧或喜……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变得太多。
尽管那些表情很生疏,僵硬得像假的,有时也很滑稽,可它们就那样出现在冉清谷的脸上。
温和的,微笑的,惊诧的,开心的,羞涩的……
很是与众不同。
“三皇子?”冉清谷瞥到人群里长身玉立的商玉洲。
商玉洲在飞身踢火球时,面具掉了。
此刻的他,正立在人群中,看着冉清谷的方向。
被认出来,商玉州只得走了上去,问:“你……们没事吧?”
他本想问“你”,他发现他没有立场问,便直接改成了你们。
商容与针锋相对:“三皇子放心,我的世子妃我会保护好的。”
今天出门真的没好好看日子,两个觊觎他世子妃的人都出现了。
白毓身姿款款,佯装诧异:“三皇子?”
每次三皇子来看她表哥时,她都在府邸,她实际上见过数次三皇子。
但她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她是世子妃的表哥,体弱多病、四海为家的漂泊浪子!
所以她这样的人见到皇子,应当是十分惊讶的。
她自认为演技还不错。
商玉洲诧异看着白毓,搞不清她这身男装扮演的身份,便微微点头以示礼节。
冉清谷怕商玉洲露馅,连忙说:“表哥,快参见三皇子。”
白毓连忙拱手作揖:“草民冉清谷参见三皇子。”
商玉洲板着脸:“不必多礼。”
白毓发出邀请:“没想到京都花灯会是如此繁荣,在下看三皇子孤身一人,甚是无趣,可否与我们同行?”
商容与蹙眉。
这表哥还真不见外。
他是客,哪有客人邀人的道理?
还邀请了自己的情敌?
呵呵,傻子!
他这几日满腹疑问,他实在搞不清世子妃到底喜欢这人什么?
矮?穷?憨?
冉清谷见商容与神色不太妙,连忙解释:“北城与北夷接壤,难免会沾染到夷蛮风气,因而民风十分开放,正所谓知己难寻,若是遇到知己人,便会邀请一同踏青辞秋……故而表哥也许对三皇子一见如故。”
商玉洲微笑:“本皇子对这位公子也是一见如故呢。”
商容与白了商玉洲一眼:“你怎么见谁都一见如故?”
当初见他的世子妃也是很合眼缘。
这也许是商容与过得最郁闷的一个元宵了。
他的世子妃处处为旧情人说话。
逛个街,就来两情敌。
这叫什么事儿啊?
商玉洲不知道商容与吃了什么炮竹,懒得跟他计较。
白毓没想到商容与对三皇子这么不客气。
她也从未想过有人敢对三皇子这样不客气。
她曾记得,三皇子第一次来北城是作为巡抚令来巡查官员政绩考核。
当时北城万人空巷,那太守大人与边疆大吏各个对他马首是瞻。
他是那样的耀眼华贵,那样高不可攀。
长身玉立,风姿绰约。
白毓站在人群里,仰望着,目送着……
再后来,她在表哥的病床榻前看到了一身夜行衣的三皇子。
她以为是要来杀她表哥的,吓得她拿起那柄木剑就砍了过去,就那么一招,三皇子就将她制服。
她表哥告诉她,三皇子是来看他的,他们是朋友,只不过不方便见面,只能用这种方式。
她这才放心下来。
表哥与三皇子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表哥身体不好,一边说一边咳嗽,三皇子就站在一旁,端茶递水,伺候汤药。
三皇子临走前,看到院子里的她,微笑着:“剑法真烂,找个好师傅好好学学,下次来,最起码能与我过几招。”
她将这句话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以后每日练习异常刻苦。
三皇子第二次来,是一年后,作商贩打扮。
很可惜,她依然没过他一招。
第三次亦是如此。
她为此很苦恼。
她的师傅已经不是她的对手,桃子与她师承一脉,两人对打却早已将对方招式烂记于心,只不过见招拆招。
后来表哥给她出的主意,要她去找山外的土匪切磋较量,那些都是流匪,招式武功七花八门。
她无论被打伤多少次,都始终铭记着,她与一人有约,她要过他几招。
最后一次,也就是与三皇子认识的第五年,她能与三皇子过十几招了,她人生从没有一瞬间那般开心,也没有一瞬间那样失落。
开心是,她终于做到了。
失落是,她还有下一个五年之约吗?
很快,圣旨来到告诉她,她没有了。
她被许给成王世子,可她连成王世子的面都没见过,她怎么能嫁给他?
更何况……
她不喜欢高墙大院,她喜欢海阔天空。
她宁可做天上燕,也不做笼中雀……
所以她想逃婚。
三皇子的侍从帮她躲过所有人的眼线,逃了出去。
她以为是三皇子要她逃婚。她很高兴,因为她想嫁的人,不想她嫁给别人。
她也很惆怅,因为三皇子是另一个高墙大院,另一个笼子,他将来会封王,会娶王妃,会要求府邸的妃妾知书达理……
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但喜欢让另一个喜欢无法安放,她宁愿选择做自我。
自由与爱情,她选了自由。
因为她表哥告诉过她,人要学会爱自己,才能学会爱别人。
她喜欢三皇子,但她不能因为这份喜欢放弃自我。
她逃婚后,没有去找三皇子,就趁着这段时间在外面游历山川,看没看过的风景,吃没吃过的美食。
后来她才知道,她表哥替他出嫁了。而且,三皇子根本没有帮过她逃婚,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侍从一人所为,那人想让表哥进京帮三皇子,但表哥身份特殊,若贸然进京,被人抓住,不光表哥,就连她的九族都会被杀。
那侍从只能想出这种办法。
现在看来,京都真是卧虎藏龙。
表哥与三皇子的处境堪忧。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她怕自己再说点什么,会给表哥与三皇子惹事儿,便沉默不吭声。
两岸燃起了烟花,人群热闹起来,四人间的气氛有点奇怪。
若是放到以前,碰到这种热闹的场面,白毓定要跟桃子大喊大跳,闹得天翻地覆。可如今,她不敢贪玩……
沉默。
还是沉默。
良久,冉清谷温和询问几人:“听说今晚钟鸣寺的高僧开坛讲法,算命卜卦,我们去看看,如何?”
商容与点点头:“毓儿你喜欢就行。”
商玉洲附和:“听说今晚他们只算一百卦,这会儿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吧。”
白毓凑过来问:“灵验吗?”
商玉洲笑道:“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白毓:“那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商玉洲看向冉清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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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鸣寺山脚下有一处许愿池,许多人排着队往里面扔铜板许愿。
在许愿池后的高台上,摆了十处挂摊,挂摊位下的栏杆外异常拥挤,因每位高僧只算十挂,所以根本就没了排队的次序,人人都挤着往前,比东西大街抢花灯还激烈。
白毓天生爱凑热闹,若是放到以前,她早就挤到最前方了,现在,她只能矜持的跟着冉清谷。
桃子毫无顾忌,她兴冲冲往前挤,说:“毓……”
她本想喊“毓儿”,但毓儿的名字被她家少爷占了。
她扭向后方喊:“少爷,快点儿。”
白毓心都快从胸腔里冒了出来,却依旧故作矜持同商容与说:“丫头不懂事,容易闯祸,在下去看看。”
商容与皱眉:“没想到冉公子这么在意这个丫头。”
这么在意,还将丫头送给他的世子妃,陪着他的世子妃出嫁,究竟存了什么心昭然若揭。
白毓不知如何接话,便说:“我去看……”
她话还没说完,人群挤起来。
前方有一人已经算完了挂,大家都抢着算这一卦。
这些大师算卦很有原则,只算有缘人,形式跟抛绣球似的。
他们会手持一枚竹子与纸张制作而成的龟甲,随手一掷,龟甲砸到谁,谁就前去算卦,若是人为拥挤破坏了龟甲砸错了人,那么这一卦作废,如此下去,一夜算不到二十挂。
因此,在抛龟甲时,民众没有再挤了,反而站在原地。
此刻那位大师正背对着民众,只见他随手一扔,龟甲在夜空里呈现抛物线辗转旋转着……
在龟甲快要越过白毓冉清谷他们时,桃子随手弹出一枚黑色的石子打在那龟甲上。
她知道毓儿肯定想来算一算,所以她出手打落,落到毓儿身上就可以。
龟甲被打得旋转了一圈,落了下来,正好砸在冉清谷的肩膀上。
白毓怒看向桃子,像是在说“你还有没有点准头?”,他表哥向来不会凑热闹,这一卦白浪费了。
桃子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
“怎么是她啊?”
“我还以为能落到我怀里呢……”
人群里爆发不小的骚乱声……
“这位施主,请随小僧到前方来。”一位小和尚对着冉清谷行了佛门礼仪。
冉清谷不解:“我?”
小和尚点了点头:“施主请。”
冉清谷恭敬有礼说:“大师,我并不想算卦。”
人群里发出一阵阵质疑声:“不算挂,你凑什么热闹呀……”“就是啊,浪费了一挂。”“我可是千里迢迢来这里卜卦,看看明年能否高中的……”
白毓也甚是惋惜,怂恿着:“表妹,你要不要去算算?算算吉凶,日后也好避免。”
冉清谷看了眼商容与。
商容与不屑说:“你若想算,便去算,若不想算,便不算,这种玩意儿本来就是子虚乌有。”
那位小和尚微笑:“这位施主言之有理,算命本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切在夫人自己。”
冉清谷目光微妙看着商容与:“世子殿下好像不怎么信命。”
商容与微笑:“我从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所以你也可以不信,你只需要信我就行。”
冉清谷:“……”
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是什么情况?
他发现商容与这段时日说话跟吃了蜜似的?
也许是心里事情多,他便抬步走向那摊位前。
这时其他几个摊位也有算好的迹象,民众都纷纷跑过去了。
那位高僧并未问冉清谷的生辰八字,而是让他在纸上写一个字:“施主想算什么?”
冉清谷提笔写上了“与”。
等他写完,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写了商容与的“与”字。
“大师,我也不知道要算什么,您随便算算。”
高僧:“吉凶,子嗣,姻缘,前途……”
白毓脱口而出:“姻缘,我表妹算姻缘。”
她倒想知道她表哥将来会跟一个怎样的女子结婚。
她脱口而出便对上了商容与那冷冰冰的眼神,差点没当场拔刀把她砍成肉泥。
完犊子,她忘记这货还存在。
她表哥现在是世子妃,姻缘不就是“世子”,她一个“外男”,怎么能让自己表妹算姻缘呢?
她连忙改口:“我就想看看这高僧是否徒有其表。”
商容与毫不客气冷哼一声。
你就装吧你。
你不就是还没死心想勾搭我的世子妃吗?
想都别想。
高僧温和道:“看装扮,施主您已是一位夫人,您的姻缘天已注定,何必再算?”
冉清谷笑了笑:“我表哥说笑,那我就算算吉凶吧。”
那位高僧已经将他的字拿了过去,将挂桶递到他的面前:“施主,请抽一签。”
冉清谷随手抽出一签:“有劳大师了。”
高僧拿着签看了眼,神色淡淡,但目光有一丝迟疑。
冉清谷不解问:“大师,怎么了?”
高僧开始解挂:“夫人这挂,上干下坤,很有天地之意,可见夫人不是一般人,离坎在左,艮兑在右,离是火,坎又是水,艮是山,兑是河泽,几种乱象同时出现,临归妹,豫天地,卦象显示夫人是祸水的命格,且有颠倒乾坤、翻山覆水之意向,前路必定坎坷。”
商玉州脱口而出:“放肆。”
高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命每天都不一样,因此挂也会每一天都不一样,施主当不得真。”
冉清谷站起来,冲着那高僧行了行礼:“多谢大师。”
高僧也对他行了礼。
走出几步远,商容与突然嗤笑:“祸水的命格,还真有意思。”
冉清谷不解:“世子是信了?”
在去算命前,他半信半疑高僧能否算出点什么,现在一看,不过一般。
他是男子,如何祸水?
但他又着实对“颠倒乾坤,翻山覆水”很是困惑。
这意思是说他将来能造反成功?
商容与指了指自己:“挺准的,我是祸害,你是祸水,咱两天生一对呀。”
冉清谷:“……”
“糟了……”商玉州突然脱口而出。
商容与皱眉:“怎么了?”
商玉州在腰上摸了摸:“我的玉牌不见了,许是刚刚人多,被人偷走了。”
白毓转身往放生池下走:“这么这么不小心呢,那不是对你很重要吗?赶紧回去找找……”
商容与:“表哥是如何知道那玉牌对三皇子很重要?”
白毓想了想:“一路走来,在下看到三皇子时不时的去伸手摸那块玉牌,若是不重要,他也不会如此紧张。”
那是商玉州母亲的玉牌。
是他娘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她知道那块玉牌对商玉州有多重要。
她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返回人群,在人群里找着。
商玉州:“世子与世子妃稍等,我去去就来。”
他在人群里找到白毓,小声说:“你快跟他们回去,别露馅。”
白毓急了:“那玉牌怎么办?”
商玉州:“我会差人来找,你先走,商容与城府很深,别让他怀疑你表哥。”
白毓只得朝着人群外走去。
商玉州告辞说:“我回去找侍卫来寻玉牌,世子与世子妃、冉公子玩的开心,告辞。”
商容与:“告辞。”
商容与发现了一件大事儿。
自从三皇子走后,表哥冉清谷干什么都没劲儿。
他再也不如才入市集那样觉得处处新奇,再好玩的灯会也勾不起他的兴趣。
甚至他无意识的问“玉牌好不好找”。
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冉清谷陪他们逛到一半,借口说想单独逛逛,他们夫妻二人好不容易能一起过个元宵逛逛灯会,他这个孤家寡人就不打扰他们夫妻二人的雅兴,便离开了。
离开的方向就是佛寺的方向。
商容与仔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路上表哥与三皇子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个晚上,表哥似乎总跟三皇子黏在一起。
譬如,三皇子说哪儿哪儿灯好看,表哥必定要去看,甚至附和一句。
遇到新鲜玩意儿,表哥总是会第一时间拿给三皇子看,还询问三皇子京都这么有趣吗?可惜他只喜欢浪迹天涯……
对,他想起来了。
他还记得表哥问三皇子对浪迹天涯怎么看。
商容与惊恐看着表哥离开的方向。
他整个晚上都在吃表哥的醋,以及将眼睛放在他的世子妃身上……
他竟然没注意到表哥与三皇子的举止很奇怪。
冉清谷见商容与盯着白毓远去的方向,心里暗道不好。
白毓言行举止根本不像旧病缠身游历四方的人。
而且她性情率真,心里藏不住事,迟早会在商容与面前露馅。
说不定已经露馅了,只是商容与不说破罢了。
得尽早让白毓离开,否则被戳穿的后果不堪设想。
“世子,表哥这些年旧病缠身,最近一两年才好些,他也没什么朋友,许是与三皇子一见如故,因而很是热情,他对朋友很是赤忱热心……”
商容与反问:“他只是赤忱热心?”
他丹凤眼,眉目凌厉,街道两岸灯光笼罩着,有说不出的压迫感。
冉清谷满眼疑惑看着商容与。
白毓就不应该来京都的。
这次彻底露馅了。
商容与见冉清谷满眼疑惑,一把搂过他的腰,紧紧贴着自己:“怎么?世子妃以为他只是帮朋友?”
冉清谷逃不脱,只得任由他抱着,只怕下一刻那手就要来到自己的咽喉处,然后掐断。
“那世子以为如何?”
商容与紧紧搂着冉清谷紧绷的身体:“世子妃在紧张?”
冉清谷垂眸:“没有。”
商容与笑了一声,很清朗。
“世子妃,你大概是被你表哥骗了,他是个人渣,欺骗了你的感情。”
冉清谷:“……”
商容与贴着他耳朵,说出的话带着一股暖流,弄得他耳朵痒痒的,他又不能躲开。
只听到商容与一字一句道:“你表哥有龙阳之好,你知道吗?他怕是看上三皇子了?”
冉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