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容与的动作极其快,短短七日不到,便查出尹柱国大将军贪污受贿、侵吞赈灾钱粮、强抢民女、贩卖妇女、草菅人命、走私私盐、强征百姓开采私矿、克扣军饷、囤积私兵等罪行。
桩桩件件都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而尹氏子弟所犯下的罪行,更是罄竹难书。
一时之间,朝堂上的折子便如雪花一般往皇上那儿递。
于七月初三,商容与便接到抄尹家的圣旨——尹家男丁女眷全部收监。
尹家府邸富丽堂皇,冉清谷入门的一刹那,便被各类亭台楼阁惊呆了。
如果说王府的府邸是雅致精贵,而尹家则是大气豪贵。
里面的花草鸟木都是十分珍奇稀有品种,虽不如王府那样精美,明眼人一看,就是不凡之家。
现今官兵已经团团将府邸围住,妇孺孩童小厮下人全都被赶到院子里,依次站好。
商容与温和对冉清谷说:“毓儿,你在这里等等,待会儿尹家胭脂铺面的东西都会运到这里来,想要什么水粉胭脂、珠钗宝物、绫罗绸缎,你随意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冉清谷连忙行礼:“谢世子。”
他看着园子,微笑:“这园子很漂亮。”
商容与囧:“这园子你拿不走,圣上要收回去的。”
冉清谷:“……”
商容与握住冉清谷的手:“回去我让人给你造一个一模一样的。”
冉清谷微笑:“世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这园子很漂亮,我能逛逛吗?”
商容与勉为其难:“我这两天很忙,怕是没时间陪你逛。你看,我也腾不出人手去保护你,这尹家危险重重,你还是少走动为妙。”
冉清谷面露遗憾:“我就随便看看,若世子不愿……”
商容与不想让他的世子妃不开心,就说着:“那这样,你在有护卫的地方走走,等把他家抄完了,我再陪你进来逛逛。”
冉清谷点头:“好。”
商容与扬眉笑:“乖。”
冉清谷:“……”
姚望气得吐了一口唾沫:“抄家这么忙,还要哄老婆,真是恶心透顶,世子之前也没这么恶心呀?”
陆云深:“再往我鞋子上吐,我拿你脸擦干净。”
尹府内现今全是抄家抬物品的官兵。
冉清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越往后面宗堂别院,官兵越少。
冉清谷拉住一个人问着:“那间别院不抄吗?”
那名官兵瞥了眼,为难说:“那是尹家的祠堂,尹家祖上也是有功之臣,皇上没说怎么办,世子说按照皇上说得办,所以我们就不敢动。”
冉清谷点点头:“谢谢。”
皇上这态度也太不明确了。
家是抄了,人是收监了,却迟迟不判罪,也不向天下昭告尹家罪行。
这不明摆着告诉朝堂,尹家或许有翻身的可能吗?
其中必有二皇子从中周旋。
他一步步抬脚走进了尹家的祠堂。
祠堂里外空无一人,就连门口都没官兵守着。
祠堂院子里松柏笔直,郁郁葱葱,百花争奇斗艳,开得极美。
今日天色很好,阳光并不刺眼,温和得像砍了利爪拔了尖牙的虎崽子,任人撸摸。
他推开祠堂正堂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白发苍苍的老人,细碎尘埃萦绕在他周围,让他整个人更沧桑了几分,好似回光返照前最澄澈的清明。
老人剧烈的咳嗽着,瘦小的身体剧烈抖动着。
捂着嘴的帕子被一不小心抖到了地上,上面全是绵密浓稠的血。
帕子掉了,老人只得用手捂着,红艳绵绸的血顺着指缝滴落,滴在华贵灰白色的衣衫上,好似点点红梅,大片的摇曳的开着。
他终于止住了咳嗽,苍老沙哑声响起,无力的悲愤的绝望的吐出两个字:“抄吧。”
这人就是尹柱国大将军的父亲,尹阁老。
冉清谷不知,一向忠君爱国的尹阁老,晚年看到子孙犯下累累罪行,他该怎样的心痛。
如非心痛到了极点,他也不会病入膏肓了,还要对着祖宗牌位思过。
他并未接话,抬脚走了进去。
这里供奉的,全是尹家祖辈有功之臣,为大溯王朝做出杰出贡献,为民众谋过福祉的。
他走上前,点燃了三根香,对着这些人的牌位,拜了又拜。
拜完之后,慢条斯理的将香插入香炉里。
尹阁老并没见到抄家来的兵,而是见到一个美丽蓝色云裳高挽发髻的女子。
女子眉眼清清淡淡的,很是像一个人。
可眼前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七岁,而他在十年前就瘫痪了,尹家的事情早已交给了他的长子尹钟。
所以他不可能见过这位女子。
但是她的眉眼又是那么的熟悉,他一定见到过。
尹阁老皱着眉:“你是谁?”
冉清谷笑了笑:“尹阁老面对着尹家列祖列宗,是在忏悔吗?”
尹阁老大惊。
眼前看着是一位女子,说出话的声音,却夹杂着点脆脆的中性音,仿佛因许久没说话,嗓子有点沙沙的感觉。
这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他老眼浑浊,辨不出雌雄。
只是依稀,他觉得眼前人的眉眼很熟悉……
他又剧烈咳嗽了一番:“我为何要忏悔?”
“为何?”冉清谷嗤笑。
在进来的那一刹那,他还对这个忠臣有点同情怜悯,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剩了。
“您的儿子尹柱国犯下滔天大罪,累累罪行,您难道不应该忏悔吗?”
尹阁老现在辨别出来了,这是一位男子。
只是这位男子,为何要做女子装扮?
“我儿为皇上办事,皇上会还他清白。”
“怕是连皇上自己都不是清白的吧。”冉清谷淡淡看着他,说怜悯也不是怜悯,说讥讽也并无讥讽,好像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情绪。
“他有什么资格给你儿子清白?那岂不是刽子手给刽子手加冕封疆?”
尹阁老冷眼看着他:“放肆。”
冉清谷在祠堂看了看,想找一处坐的地方,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他只得慢条斯理将三个蒲团叠在一起,坐在了上面,几乎与尹阁老面对面坐着。
就好像两个知己好友叙谈家常话似的。
然而在此之前,他从没见过这位阁老大人。
他温和不徐不疾的淡淡说着:“我可有说错?先太子从小就呵护照顾被欺凌被先皇厌弃的当今皇上,可最后呢,先太子被构陷而死,皇室几个皇子全被屠戮一空,现今只有成王与赣州的翊王。定北侯……”
他顿了顿,神色渐渐冷厉起来:“定北侯卿逸从小同皇上、先太子一起长大,从小就护他周全,为他受伤流血,为他守卫河山,为他平定叛乱,不也落得个尸骨无存、满门抄斩的命运?”
“皇上清白,他们何辜?”
——皇上清白,他们何辜?
这几个字在尹阁老耳边徘徊缠绕,他剧烈咳嗽着,似乎连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冉清谷终是看不过眼,捡起地上的帕子递给他,神色淡淡,一如他最初进来时的模样。
尹阁老拿了过来,捂着嘴。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止住咳嗽——
“你……你是……”
“卿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