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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倒套子全是两人一组,一把“快马大肚子锯”,两头窄中间阔,形状像个大肚子,外带两把开山斧,背儿厚刃儿薄,凭着胆子大手头准,在森林中砍伐六七丈高的红松。
血蘑菇故意披头散发,用垂下来的头发遮住半边脸,太阳穴上又贴了一大块膏药,总是少言寡语,佝偻着身子不抬头。
在关外再没钱也得置办一套过冬的行头,否则出屋就得冻死。
血蘑菇头上戴了一顶油不唧唧的破皮帽子,身上穿一件厚棉袄,外套着羊皮坎肩儿,手上揣着羊皮手闷子,脚穿牛皮靰鞡鞋。
这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头发、眉毛、胡楂儿上都挂着白霜,皮帽子的帽耳朵扎撒着,形同两个翅膀子。
倒套子的起早贪黑在严寒中伐木,经常有累趴下的,所以常有生脸儿的人进山干活儿,也没人再过问蘑菇是从哪儿来的。
木营子有工棚,把头带着十来个倒套子的住在里边,血蘑菇不想跟这些人走得太近,干完活儿就回小饭馆后的破窝铺睡觉。
倒套子的工人拉帮结伙,组套合伙上山干活儿,很多还是拜把子兄弟,血蘑菇独来独往,也没个照应,把头免不了欺负他,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儿全让他干。
血蘑菇倒也认头,让干啥干啥,一天忙活下来,累得半死不活,回去躺下就能睡着。
木营子所在的地方山深林密,除了干活儿的,几乎没有外人进来。
血蘑菇虽然吃苦受累,心里还算踏实,怎么说都比在煤窑里强,想就此隐姓埋名,把这一辈子在深山老林对付过去。
然而过了没多久,木营子里出了一件怪事。
当时刚入九,干冷干冷的天。
伐木的时候,锯到一半,大树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谁也不敢再锯了。
换一棵大树,锯到一半仍是淌血。
木把头姓吴,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岁,年轻时干苦力把腰累塌了,只能佝偻着走路,鞋拔子脸,三角眼,腊肠唇,一嘴黄板牙里出外进,大伙儿当面叫他一声“吴把头”,背后都喊他“吴驼子”。
这个人一贯尖酸刻薄,欺软怕硬,满肚子花花肠子,胆子也大,骂骂咧咧摇晃着肩膀头,上前一口气把树锯断,树木却仍屹立不倒。
这个情形在木营子里不出奇,关外俗称“坐殿”,若是树木粗大挺拔、树冠匀称,再加之风幽林静,大树就容易“坐殿”。
不过挺麻烦,因为大树说倒就倒,使人防不胜防。
倒套子的人也都知道,遇上“坐殿”千万不能跑,也不能大声吵吵。
吴驼子在木营子当了十来年把头,有一定的应对之策,摆手示意众人不要乱动,慢慢摘下头上的皮帽子,猛地朝着一个没人的方向扔了出去。
借着这一丝气流,大树往那边轰然倒下,声势惊人。
众人围拢上前,见树干里竟是空的,趴着一堆血刺呼啦的耗子,个头不大,没皮也没毛,耳尖尾短,一个挨一个挤成一堆,而且没死透,眼珠子暴凸,金中泛红,却还时不时转动。
在场的人都吓坏了,以为是大树里出了鬼怪。
常年在山里干活儿的人最迷信,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烧香磕头拜“山神爷”。
在山里谁也不能坐在伐过的树墩子上,那是山神爷的宝座,冒犯不得。
大肚子锯和斧子上都得系红布条,趋吉避凶。
吴驼子从没遇上过这样的怪事,不敢轻易处置,原封不动用泥土把空树干封上,又在树墩子前摆上供品,领着大伙儿拜山神爷,连烧香带磕头,并且告诫手底下的工人,从今往后谁也不许靠近这个大树墩子。
血蘑菇在一旁冷眼窥觑,心中暗暗吃惊,这可不是寻常的野耗子,而是长在金脉里的金耗子,跟金灯老母的耗子兵相同,只是被整得半死不活。
把头带众人烧了香拜了神,林子里又恢复了秩序。
血蘑菇并未声张,只跟着闷头干活儿。
倒套子的工人们隔三岔五就从山上下来,到朴老板的小饭馆整口酒喝。
倒套子的皆为苦命之人,年年冬天来木营子卖苦力,挣上几个钱,开春下了山吃喝嫖赌抽大烟,挥霍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满身伤残。
他们整天在林场干活儿,个个邋里邋遢,活像一只只大狗熊。
平时打一斤小烧锅驱寒解乏,喝得昏天黑地,扯上几个荤段子,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得头破血流,恨不得拿刀剁了对方,等到酒劲儿过去,又跟没那么八宗事一样。
木营子里有一座“木刻棱大屋”,用原木一根压一根搭成,屋顶子上铺满蒿草和树枝子,整得严严实实。
屋子当中点着一个铁皮火炉,两边各有一排板铺,可以住二十来人。
睡觉时头朝里脚冲外,以防半夜有猛兽闯进来,直接啃去半拉脑袋。
板铺底下是一冬天也化不掉的冰雪,可只要把火炉烧起来,光着膀子也不嫌冷。
铁皮炉子还能烧饭,倒套子的工人们上山时,都扛着一麻袋冻得梆硬的黄黏豆饽饽,还有粉条子和酸菜。
在铁皮炉子上支一口锅,熬上酸菜粉条子,再架一个秫秸秆盖帘,搁几个冻饽饽,盖上锅盖,菜好饽饽热,这就叫“一锅出”。
一群大老爷们儿住在一起,免不了惦记女人,毕竟是“铺的厚不如盖的厚,盖的厚不如肉挨肉”。
木营子里常有一个做皮肉生意的窑姐儿叫“白牡丹”,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穿着花花绿绿的布棉袄,胸脯鼓胀鼓胀的,腋下夹着个麻花布包袱,走起路来扭得风摆荷叶,一看就是干这行的。
白牡丹跟着自己的男人闯关东,男人去老金沟找活儿干,钻了金眼子再也没出来。
扔下白牡丹一个小寡妇,为了有口饭吃,不得不拉客卖身。
一来二去结识了几个木把头,冬天就来木营子挣皮肉钱。
拜过山神爷的转天,日头刚出来,白牡丹便进了木营子。
木把头吴驼子正巧没在,白牡丹往林子里瞥了几眼,瞅着血蘑菇眼生,走过去拽拽他的衣角:“大兄弟,你这衣服都破了,我给你缝缝吧!”血蘑菇初来乍到,以为白牡丹真要给他补衣裳,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木屋。
白牡丹说:“外头冷,你把门带上。
”血蘑菇转身关上木板门,再一扭头,白牡丹已经解开了棉袄上的疙瘩襻,露出红艳艳的肚兜和雪白的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