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我的话,但是,我从他的目光里,仿佛看见了一幕一幕缓缓流转的往事。我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是如何把脑海中的记忆显现出来的,不过,我看的非常清楚,也能看得懂。
爷爷当年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死掉的,他的尸体,坠落在一片悬崖之下。在我刚刚开始行走江湖的时候,对有些事情感觉很莫名其妙,但随着阅历的增长,我感觉到,这些事,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我不知道爷爷的生平,但他懂得如何修行尸道,在他身死之后,并没有彻底的消失在世间,而是想用尸道继续“活”下来。
修尸道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最要紧的,是要保证尸体的完整,尸道本就是逆天之举,如果尸体都不完整了,那么修尸道的第一步,或许就无法迈出。爷爷在临死之前,有一场生死大战,伤痕累累,身躯几乎被打烂了,如果事情一直是这样,那他多半修不成尸道,等尸体开始腐败之后,就等于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爷爷坠落的地方,是一片绝地,原本不会有人来,但爷爷死去几天之后,一个人无意中来到了这里。
爷爷的眼睛里流转出的往事,是那么的清晰,我能看见闯入这片绝地的人,就是道无名。但道无名这个名字,只不过是我叫习惯了,那时候的道无名,还是不折不扣的章辽。
章辽叛出自然道,流落四方,他之前的经历,已经无从得知了,但在他出现于这片绝地的时候,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爷爷的残念,肯定注意了章辽,他想要夺章辽的庐舍。但章辽的来历不俗,尽管受了重伤,还是有反扑之力。等爷爷强行占据章辽的身躯之后,章辽也强行留存在庐舍中,不肯被这样硬挤出去。
人的三魂七魄,各有所属,各有所用,魂魄受损带来的后果非常严重。一个庐舍,只能容纳一道魂魄,可是为了求生,爷爷和章辽互不相让,他们的魂魄都挤在章辽的身躯中,在这样的情况下,章辽的神智就不可能清醒,时时都在混沌中度过。
虽然时常疯癫,可是彼此的记忆都没有完全丧失,有的时候,道无名会大杀四方,有的时候,他却会为了守护大河而跟人拼命。
这种情况,持续了二十多年,已经快到尽头。在争抢莲花神木的时候,道无名的身躯受了重创,同时,爷爷的魂魄,在庐舍中应该隐隐占据了上风。他渐渐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的时间不多了,等道无名这具身躯开始腐朽,爷爷和章辽,都会消散。
一个人,在油尽灯枯的时候,会去做点什么?每个人的心志不同,所为也肯定不同。
此时此刻,我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在这个地方等我,逼我生死一战,就是想要让我在生死之间,再把涅槃化道精进一步。有些东西,仅靠人指点是没有用的,若不亲身经历,或许一辈子都难以踏出那关键的一步。
爷爷,就是要用这样的办法,再助我一臂之力。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爷爷,但这时候,我的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淌了下来。不管世间人如何评说陈师从这个人,可在我心里,他是个好爷爷。
第六百二十章 宫门之光
当我从爷爷的眼睛里看到这已经不为人知的过往时,完全无法形容心头的感受。我不想别的,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把他当成自己的一个亲人,在此刻说几句家常话。他肯定不能活了,我不求救他,只求他走的安心一些。
“爷爷……”我轻轻喊了一声,眼中都是泪水。尽管面前的这个人,完全不是当年那个震动大河滩的北师从的模样,可我知道,至少在这时候,他就是陈师从。
在我喊他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温暖又安详的目光。
然而,这个世上,其实没有那么多生离死别之前的悲歌,当一个人快死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亲人就在面前而多停留片刻。
他的眼神凝固了,永远定格在了此刻,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留给我一抹亲情的温暖。
北师从,南云天,中间横跨一雷山……七门三英,终成绝响。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看着他定格的眼神,我心头只缭绕着一个念头。
爷爷死了,陈师从,死了,彻底的消亡,世间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他的任何一丝痕迹。
我就这样呆呆的坐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大黑小心翼翼的来到我身边,轻声问道:“现在……现在你作何打算?”
“原来该做什么,现在依然要做什么。”我眼睛中的泪水,已经被风吹干了,听到大黑的问话,我不假思索的就回了一句。
我很清楚,爷爷专程到自然天宫来等我是为了什么,他只是为了让我更强,让我可以走的更远。如果我在这时候儿女情长,哭哭啼啼,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自然天宫的附近,有很多古松,我捡了一大堆枯枝枯叶,把道无名的尸体安放其中,一把火将其点燃。当年,爷爷强行占据了章辽的庐舍,只在绝命处留下了一具遗体,我们陈家的人,最终还是找到遗体,把他葬到了家族的祖地。爷爷的坟就在黑泥谷,可他的魂儿,却再也回不去了。
烈焰熊熊,将道无名的尸体烧成了灰烬,我把骨灰收敛起来,顺着藤桥的边缘,洒落进了云雾山谷。
等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我和大黑重新来到自然天宫的大门前,取出玄铁钥匙,这一次,再也没有谁阻挠我,那枚三角钥匙,不偏不倚的正巧放在玄铁锁的缺口中。
吧嗒……
玄铁钥匙刚刚放入缺口,这把谁也打不开的锁,轻轻一跳,应声而开。
“开了!开了!”大黑在旁边忍不住欢呼雀跃:“果然是玄铁锁的钥匙!”
小小一把玄铁锁,却好像有千万斤重,我把锁取了下来,抬头看了看,这道大门虽然高大厚重,不过,我相信凭我和大黑两个人的力气,能够把它推开。
“大黑。”我的手放在大门上,在推门之前,回头郑重其事的对大黑说道:“进这道门,你可要想清楚,无名老人说了,自然天宫的主人,一定就在其中。”
“是啊……”大黑咽了口唾沫,吭吭哧哧的说道:“可是,刚才那人……不是也说了……天宫的主人在沉睡,不会醒的……”
我不再劝阻,一个人想要做什么,那就要去做,否则的话,这将会是心头永远的一个遗憾。
我和大黑并肩站在一起,慢慢的加力,想要把大门推开。我学了无名老人的空拳刀,虽然只得了点皮毛,不过,两条臂膀使出几百上千斤的力,应该不难,大黑就更不用说了,壮的和铁塔一样,力气比我大了许多。
原本,我以为两个人只要用了全力,这道厚重的门至少会被推开一条缝隙,只要门开了条缝隙,那就容易多了。但意想不到的是,俩人使足了劲儿,一扇大门只是很轻很轻的颤了颤,并未开启。
轰!!!
与此同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大力,好像排山倒海一般,从这道厚重的大门上迎面而来。我和大黑没有防备,离大门又如此之近,谁都没有躲开,直接被这阵巨大的力量给震了出去。
在这股力量面前,我和大黑就像两片轻飘飘的树叶,直接倒飞了出去,一直飞了能有几丈远,才一前一后的重重落地。
“哎哟……”大黑挣扎了一下,捂住自己的腰,皱着眉头说道:“腰……腰快断了……”
我被摔的更惨,之前和道无名大战的时候,已经受了伤,此刻伤上加伤,苦不堪言,但是我还没从剧痛中挣扎出来,目光一下子顿住了。
几丈之外的那道大门,隐隐约约的亮起了一片莹莹的淡光,那片淡光好像有几个扭曲的符箓,在不停的闪烁。
“那是什么?”大黑艰难的爬了起来,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扭头问道:“这道大门不仅有玄铁锁,好像还有别的禁制,可是……可是我总觉得刚才咱俩差不多就要把门给推开了啊……”
我的眼睛盯着大门,也在琢磨大黑的话,他其实说的不错,刚才我们合力推动大门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大门在颤动,可能再坚持一下,就能把门推开。但还没来得及,就被大门上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给震了出来。
“先不要急,看看再说。”我望着大门上那一片仿佛在流动的淡光,心里就感觉没底,我不是修行的人,对这种符箓阵法所知甚少,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宜轻举妄动。
我们俩站在看了最少有半刻时间,大门上的淡光始终都在闪烁,这时候,我迈动脚步,想走的近一些,先试探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