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之间,我突然觉得从河底淤积的泥沙中,冲上来一股汹涌的水流。大河河底的泥沙是清理不净的,虽然每年汛期之前,各段河道都会清淤,可是清出来一部分,上游的河水就会带过来一部分,经年累月,河底的泥沙已经非常厚,在浑浊的河水中,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泥沙里带动了这股水流。
水流的力道,大到无法想象,不仅仅是我,就连三四丈长的龙鱼也支撑不住,被这股水流轰的一下子冲出了河面。我只觉得脑袋骤然一暖,大口的吸了两口气,这两口气吸进来,脑子随即清醒了,消散的力气也马上恢复了过来。
我刚一清醒,随着我一起浮出水面的龙鱼又把尾巴一收,我始终挣脱不开,拿刀子来回乱砍了几下,同时做好了再被拖入水中的准备。
咕嘟嘟……
河底的那股水流,如同一个泉眼,不断的冲击上来,在河面泛起了一片片的水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在水花泛滥的同时,我突然觉得,缠着我的龙鱼的尾巴,一下子松开了。
三四丈长的龙鱼,慢慢的浮在水面,一动也不动,它肯定没死,我能看见它的眼睛和腮都在动。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龙鱼完全不动弹了,在河面一圈一圈的随着水流打转。
最开始,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一转眼间,我骤然明白了过来。
老人们常说,在深山老林中,猛虎为王,老虎出来觅食,要是遇见了林子里的飞禽走兽,这些飞禽走兽连动都不敢动,哪怕知道猛虎会吃了它们,也还是无力反抗,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直到老虎挑选了要吃的猎物,剩下的才会仓皇逃窜。
此时此刻,这条龙鱼,仿佛就是那些被猛虎盯上的猎物,它肯定不想死,然而水面下未知的东西,让它无力抗衡,因此,龙鱼才会软绵绵的浮在水上。
我的头猛然一阵眩晕,像这样的龙鱼在大河中已经算是顶尖的大妖了,能让它这么战战兢兢低头等死的,又会是什么!?龙鱼都活不了,那我还能活下去?
我的心忐忑不安,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等死,水面上的水花依然泉涌,根据我的判断,水底的东西,就要浮出水面了。不想等死,那就只能试着逃脱,我咬紧牙关,握着手里的刀,就想朝后面夺路而逃。
咕嘟嘟……
我这边刚一转身,水底的东西,似乎已经浮到了贴近水面的地方,我猜测的一点没错,让龙鱼畏惧的,就是这东西。这么大的一条龙鱼,此刻比绵羊还要胆怯,三四丈长的身躯紧紧缩成一团,甚或连头都不敢露,把脑袋埋在了蜷曲的身躯中。
轰!!!
这个时候,水面陡然转出了一圈漩涡,这漩涡不算急,可是身子一卷进去,就很难再游出来,我无形中被吸到了漩涡中,和那条盘缩起来的龙鱼一起,围着水花翻滚的地方一圈圈的打转。就这么转了十多圈,浑浊的河水中,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团让人无法分辨的影子。
我的心神一震,知道肯定是让龙鱼畏惧的东西,将要出水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光幕流影
这时候,我心头的畏惧也瞬间达到了顶点,龙鱼所畏惧的东西,我肯定没有反抗之力,距离河岸还远,又被这个漩涡所卷动,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直接就踏进了一条死路。
可是身陷此处,没有任何法子,我还是拿着刀,不管何时何地,总不能坐以待毙。
轰……
骤然间,漩涡的中间一下子爆开了一团巨大的浪花,浑浊的河水被冲到半空,又哗啦啦的落下,宛若下了一场大雨。淅沥沥的水幕遮挡了视线,我伸手把眼皮上的水抹掉,随着漩涡又转了半圈,抬眼一看,在消散的水花中,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像是香炉一样的东西。
这个东西很大,和我在道馆里面看见的香炉差不多,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东西肯定是铜铁铸造的,炉身外覆盖的泥沙之下,是斑斑驳驳的锈迹。
嗡……
这个香炉一样的东西浮出水面之后,蜷曲成一团的龙鱼彻底像是瘫了似的,不仅头不敢抬,连眼睛也不敢睁开。“香炉”在漩涡的中心轻轻转了一下,猛的又是一抖,顿时,泥沙和铜铁的锈迹被抖散了,露出了一团像是太阳般的金光。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看见,这东西不是一个香炉,而是一尊鼎。铜铁浇铸的大鼎,鼎身的锈迹被刨除,立即显露出一片像是山川河岳般的花纹。
毫无疑问,从河底泥沙中冲出来的,肯定是这尊鼎,我不知道这尊鼎的来历,但是它勃发的太阳般的金芒,让整条大河好像瞬间都凝固了。
这尊大鼎就这样在漩涡中巍然屹立,那条龙鱼还是蜷缩着,动都不敢动,当大鼎的金辉把漩涡笼罩起来的时候,龙鱼一点点的舒展身躯,硕大的鱼头前后颤抖了几下,噗的一下子,从嘴里吐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球。
这颗红球血红血红的,被吐出来的一瞬间,就在大鼎的光芒中粉碎无形。红球破碎,龙鱼仿佛被人抽筋扒皮了一样,蔫蔫的缩回脖子,慢慢沉入水中。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大吃一惊。这条龙鱼吐出的是它的内丹,像它这样的大妖,从修行的第一天起,吃尽了苦头,最终才结出内丹,这是跟它性命一般重要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就吐出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龙鱼对这尊大鼎的来历很清楚,而且它也知道,此时此刻,要么吐出内丹,要么就留下性命,左右衡量,吐出内丹至少还能保住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此,龙鱼才交出内丹,换了自己一条命。
龙鱼一沉水就不见了,应该是仓皇逃离,可是我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始终被卷在漩涡里游不开。
嗡……
大鼎这时候又震颤了一下,它一动,整条河好像也被激荡的波涛汹涌,我承受不住这股冲击,身躯好像被铁锤重击,嗓子一痒,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轰……
大鼎的震动当真非同小可,漩涡顿时崩裂了,一股一股的水浪卷起足足几丈高,我就像一片漂泊在水面的树叶,随着水浪飞上半空,身子一转,等落下来的时候,恰好落在了这尊震动四方的鼎里。
大鼎是空的,一头栽到鼎中,脑袋好像都要被撞裂了,鲜血顺着额头的伤口朝下流淌。我头晕目眩,可是心里又惊恐莫名,面对这尊大鼎,不要说我,恐怕连大河滩最顶尖的高手,也要饮恨。
血流不止,我甚或连擦去血迹的机会都没有,想要先从大鼎里爬出来。但我刚刚站起身,眼前的一片金芒陡然化作了光幕,一点一点的鲜血在光幕中不停的流转。
光幕里凸显出一片交织的雷云,还有道道雷霆,雷光照耀天地,在这片银芒之间,时光仿佛在倒流,一下子回到了亘古之前。
那时候的中原大地,还没有大河,是一片一望无际的低山平原,雷雨下个不停,到处都是洪水,当天穹的雷鸣闪电全都彻底爆发出来的一刻,从极西之处,大地崩裂了一道巨大的缝隙。这道缝隙由西北蔓延向东南,中原大地的洪水,最后全部汇聚到这道缝隙了,变成了今天的滚滚大河。
河在流淌,时光也在流淌,大河出现之后,雷雨也消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河面上出现了两条小船,船上一共有七个人,七个只有一只手的人。
我昏昏沉沉的,可是望着这片光幕,七门久远的往事还是浮上心头。七门七家,每一家都有一个开山立派的老祖爷,庞独告诉过我,我们七门的老祖爷,都只有一只手。
从七门立派以来,七门人的职责就是巡河镇河,七个老祖爷都不例外,驾着小船,顺流而下。
七个老祖爷很快就在光幕里消失了,但画面依然在继续,河面上又出现了零零星星的船只,每条船上,都有几个人,追随着老祖爷们最早开始巡河的路线,穿梭于大河两岸。
这应该是老祖爷的后代,生为七门人,死为七门鬼,只要生在七门,那一辈子的命数,就算是注定了。
这些人很快也都顺流而下,消失无形,但他们消失了,七门的后代子孙还是重复着祖先所走的路,一代一代,交替不息,只要七门的人丁还没有断绝,那怕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也不能忘记了自己的担当。
光幕像是流云星辰一般,一瞬间就过去了百年千年,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七门的人,在这条路上奔走。老一辈的人死去,新一辈的人又踏征途。
我已经数不清了,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七门的人在光幕中一一穿过。说不上来过了多久,又是几条小船出现在河面,当我看到这几条小船的时候,目光骤然一滞。
我看到了最前面那条小船上,是庞独,他瘦瘦的身躯在大河面前仿佛不堪一击,但他的腰杆,永远都挺的笔直。
后面的船上,我看见了宋百义,看见了孙世勇,继而,我又看到了……看到了我自己。
我们这一辈的七门人,也从光幕中穿过,但是后面的船,还是没有停止,又有人随着我们走过的路,消失在了光幕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