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六斤,你跑得掉么……”
我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稀疏的榆林中,陡然又飘荡着棺中人的声音。这声音让我心头发毛,却也彻底的把我激怒了。我本是个性子比较绵软的人,可就是这口破棺材出现之后,真把我逼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我一下顿住脚步,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
“出来!”我抡着树枝一转身,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有什么冤仇!今天一并了结!”
“哎哟哟……人不大,脾气倒不小……不要以为有人护着你躲过了雷劈,你就平安无事了,我说过,一定不会叫你死的那么痛快……”
呼……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我的眼前骤然一花,只觉得在朦胧黑暗里,好像有闪来闪去的影子,唰的从身后冒出来,等我回过头,那影子一下子又到了身前。来来回回几次,我的脑袋彻底被晃晕了。
我踉跄着又开始后退,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求着先把棺中人摆脱了,再做打算。榆树林子并不算很大,这样不断的后退,不多久就退到了林子的边缘。
嘭!!!
这个时候,我的眼睛又是一花,面前猛然冒出来一团几乎分辨不出来的淡淡的绿影子。影子非常淡,却近在眼前,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缭乱之际看错了,这团淡淡的绿影子在面前一扭,隐隐约约竟然幻化成了老油的脸。
唰……唰……
不等我惊叫出来,老油的脸,一下子又变成了船老大的脸,继而又变成开山的脸,就那么一呼一吸的功夫,货船上死掉的十几个人,依次在面前晃了一遍。
“六斤,兄弟一场,咱们都在黄泉路上,等你吃够了苦头,别忘了来找咱们……”
轰!!!
眼前的影子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团淡的几乎分辨不出的绿雾,迎头扑到我的脸上。我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口鼻,憋的难受,使劲一吸气,就觉得一股似曾熟悉的臭气钻进了鼻子。
我本来就难受,这股淡淡的臭味一吸进去,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就和要爆开了,痛不欲生。痛苦之余,我心里想要拼命的念头立即淡了,自己压根就不是棺中人的对手。
我一翻身,从林子边缘滚出去老远,爬起来就跑。一路跑一路回头看,足足跑了好几里地,棺中人的声音,居然消失了。生死之际,我全凭着一口气在强撑,等棺中人的声音消失,再也顶不住了,一头栽到了地上。可这地方还是侯家的地头,我不敢停留,跑不动了就走,走不动了就爬。
剩下的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约莫有两天时间,我到了距离侯家最近的一个小镇子上。爬到这儿,好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窝在墙角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我才悠悠的醒来,还是觉得无法形容的难受,肚子又饿。身上的东西都被侯家人搜去了,幸好在鞋底还藏着老油交给我的那两块大洋。我强忍着爬起来,费了老大的劲儿,买了两张油饼和一点熟牛肉,重新回到窝身的墙角。
肚子是饿极了,可是抓着油饼就是吃不进去。我不是大富大贵家的地主少爷,却也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看看自己蓬头垢面破衣烂衫,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想往下掉。
可是在苦,总不能去死,还是得活着。我揉揉眼睛,拿着饼正要往嘴里塞,就看见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一只小花狗。小花狗脏兮兮的,估摸和我一样,不知道流浪了几天了,眼巴巴的瞅着我手里的饼和肉。我看着它可怜,撕下半张饼给它丢了过去,花狗一下就把饼叼在嘴里。
“花狗,算你运气好,遇见我给你饼吃。”我怅然失落,心里的酸楚压也压不住:“吃饱了,你又能活蹦乱跳,可是我,吃了这一顿,就不见得还有下一顿了……”
小花狗本来叼着饼,但是我的话一说完,它把饼放在地上,头一摇,一串清清楚楚的人话,就从它嘴里吐露出来。
“老弟,你年纪轻轻,轻谈什么生死,俗话不是说么,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没有任何防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里的油饼也差点甩丢出去。
“小花,回来,别吓到人家。”
这个时候,从我对面的墙角,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要饭的叫花子。小花狗一听叫花子的声音,叼着油饼就跑了过去。
这个叫花子的岁数挺大了,看上去得六十多七十岁左右,瘦的皮包骨头,满脸菜色,估计是许久没吃饭了,饿的直打晃,走路都得扶着墙。
我看看他,再看看小花狗,陡然明白过来,小花狗是绝对不可能说话的,它之所以口吐人言,完全是因为这个老乞丐。
老乞丐不是一般人,他多半练过道家的“观想”。
他饿的没力气,我也没力气,俩人各自扶着墙走了两步。老乞丐瘦的和饿鬼似的,走近一看,还瞎了一只眼睛。可我总觉得他仅存的另一只眼睛,分外有神,盯着我看了几眼,那目光宛如要把我这个人从上到下彻底看穿一般。
“老弟。”老乞丐收回目光,扶着墙说道:“难怪你想死,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第七章 指点迷津
果不其然!
这个独眼的老乞丐当真不是寻常人,我跟他素未谋面,可我觉得他虽然邋里邋遢其貌不扬,却身有正气。凭他的眼力和本事,无论到了哪儿,只要少动动心思,肯定衣食无忧,但老乞丐饿的浑身发抖,这就说明他没有把自己的本事用到歪路上去。
“老伯,我这里有饼和肉,我饭量小,吃不了许多。”我摸索着走到老乞丐身边,把手里的吃食递了过去。
“小兄弟,我的确是饿了。”老乞丐咧嘴笑笑:“承蒙厚情,却之不恭。”
老乞丐连同他带的那只小花狗,一通风卷残云,把食物吃的干干净净。等他吃饱了,我才抽空小心翼翼的问道:“老伯,你刚才说我得罪了什么人?这个有什么说法么?”
“老叫花子从来不白领人情,今儿个吃了你的东西,就跟你说道说道,跟我来。”
老乞丐吃饱了肚子,也有了些力气,带着我到镇子外大概三里远的地方,这儿有个破棚子,他平时到镇上讨饭,入夜后来棚子睡觉。
“小兄弟,你的事情,有些杂乱,堆起来说,你怕是听不明白,一件一件来吧。”老乞丐面色温和,一边摸着小花狗,一边问我:“这些日子,你是不是总觉得你身子发沉,喘不上气来?”
“对啊!”我一听他的话,顿时大喜过望,老乞丐眼力非凡,一眼就瞧出来我身上的不适。
“你知道为什么吗?”老乞丐眯着眼睛:“你要是有胆子,我就叫你亲眼瞧瞧。”
“好。”我巴不得把这些事弄清楚,连忙点头答应。
老乞丐拿过一个破盆,破盆里有半盆净水,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支小竹管,从里头滴了两滴东西到盆里。
“这东西金贵的很。”老乞丐举着竹管:“叫做人始泪。”
人都说刚出生的娃娃是最干净的,心如净水,而且带着一股从母胎而来的先天气。这样刚出生的娃娃坠地一瞬间哇哇啼哭,流下的第一滴眼泪,就是人始泪,凡俗的成年人,眼睛是混的,只有人始泪能叫他们暂时看见一点平时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并非每个刚出生的娃娃流下的第一滴眼泪都是人始泪,必须得是男孩儿,生辰八字也有讲究,老乞丐说人始泪金贵,倒是一点不假。
两滴纯净的泪水落入水盆,立刻无影无踪,老乞丐拿了两片槐树叶子,贴在我的眉毛上,过了片刻,他把半盆水举到我面前。
“你仔细看看。”
水盆里的水微微起伏,水面如镜子,倒影着我的影子。猛然看上去,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一眨眼的功夫,水面好像泛起了一点一点莹莹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