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今晚要见的人是梅揽月？”
“是她。”叶玄机的语气不知是喜是忧，“二十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只是……”
“师父，怪不得你那么高兴！原来梅揽月真如你所料，还活在世上！只是那梅揽月好有本事，居然能养这么有能耐的鬼，还有这两匹神马。”
“俊扬，你觉得她为什么这么有本事？”
“她是金梅山庄的人，还是你心中的女神，自然有通天的本事！”风俊扬将手臂在空中甩了一圈，刚才的恐惧和怨恨一扫而光，“待会儿见到她，帮我引荐引荐，我也跟她学学！养猫养狗都会，养鬼就没见过……”
叶玄机看着风俊扬，黑夜中依然可见他神采飞扬，完全没有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中不禁一片柔软，这个徒弟虽然顽劣，但是从小就跟着自己，他一生未娶，更别说子嗣，当然将风俊扬视若己出……他想说出真相，又不忍吓着了他，矛盾中两匹马已经驶出了阴森恐怖的原始森林，眼前突然开阔明朗起来！
展现在师徒眼前的是一片宽阔平坦的山谷，朦朦胧胧好似笼罩着一层薄雾，隐约中可见前面有一处大宅，灯影绰绰，亭台楼阁依稀可见。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风俊扬深深呼吸着山谷里湿润的空气，刚才紧绷的弦松了下来，他赞道，“真是一片世外桃源！”
两匹白马的速度慢了下来，行至一处低矮栅栏，才慢慢停下，师徒二人翻身下马，行走在狭窄的青石小路上，栅栏内长满低低矮矮的花草树木，枝叶繁茂，有暗香袭来，沁人肺腑，整个人感觉身心清朗。
走至梅红色的大宅前，门上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清晰可见：揽月山庄。正门一条青灰色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梅红色的四扇正厅大门紧闭着，左右侧廊上放着藤椅藤桌，离地三尺的廊檐上，悬挂着静静开放的兰花，整个院落都沉浸在一片若有如无的清香里。走近正厅，风俊扬才发现门窗上都巧妙地雕刻着朵朵怒放的梅花，栩栩如生，梅兰竹菊自古乃君子之爱，在他心中对梅揽月的好奇又增添几分，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美丽高贵？不食人间烟火？能让师父牵肠挂肚这么多年！
身边的叶玄机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灯火朦胧中风俊扬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紧张不安。
“师父，你好像我初恋时候的样子。”风俊扬凑近他悄声打趣，“你现在很像个要见心上人的大男孩。”
叶玄机不语，师徒二人在门前站定，风俊扬朗声说：“梅庄主！我们来啦！”
奇怪，偌大气派的庄园居然没有一个下人，来到这里也没有人来接应。
半晌，紧闭的四扇大门中间的两扇突然不声不响地慢慢开了，一股阴冷的风迎面扑来，从门里猛然窜出一个身材如十岁孩童的人，扬着一颗硕大的脑袋，拱手依依呀呀地说着什么。风俊扬朝他脸上望去，心里一个寒战：此人脸上疤痕密布，看不见鼻子，两只眼睛像两颗变形的黑豆镶嵌在疤痕里，一张扁平的鱼嘴巴不停翕动着，却听不出说的是什么。天下竟然有这么丑的人！
小矮人将两人引进正厅，正厅的摆设也简朴别致，四处悬挂着山水墨画。风俊扬心下生疑，进入庄内，并不见下人丫头，却只有这么一个丑八怪出来迎客，梅揽月是什么意思，深更半夜弄这么一个怪物出来吓人，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寻思间，小矮人一声不响地走到一副梅花挂画前，踮脚伸手将挂画翻转，屋内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两扇大门徐徐关上，师徒二人感觉到脚底一打滑，眼前全黑，耳边嗖嗖风声响，好像跌进了一条深不可测的隧道！
风俊扬伸手去拉师父，却触到冷冰冰滑溜溜，黏黏糊糊的东西，感觉好像是一排一排的棺木，黏糊的东西好像是血！同时鼻子也闻到一阵阵的恶臭，好像尸体重度腐烂的味道！他失声喊道：“师父，你在哪儿？”
回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怪笑声！好像是千百个绝望凶恶的鬼魂，在地底下扭动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发出的痛苦喊叫！
“师父……梅揽月好有本事，居然能养这么有能耐的鬼，还有这两匹神马。”
“俊扬，你觉得她为什么这么有本事？”
……
刚才和师父的对话此时突然跳进风俊扬的耳朵，他幡然顿悟：梅揽月也是鬼！
可惜他醒悟太迟，此时已经身陷囹圄，看师父一路上时而高兴时而落魄的样子，恐怕早已经被这女鬼迷惑。对！今日在回春堂义诊出现的那个神秘人，一定和梅揽月有关！难道师父从那一刻起就已经被迷惑了？
他不禁紧紧抓住自己脖子上的挂件—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观音石，这个观音石从小就戴在自己身上，听娘说，它有辟邪驱鬼的超能力，他口中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希望能逃过这一劫活着出去，找到白天那个道士来救师父。
闭着眼念了几百遍的佛语，耳边的鬼叫声慢慢停止，感觉眼前一片光亮！难道是观音石助自己脱险了？他疑惑地睁开眼，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第六章 她不是鬼？
此处是一个拱形洞穴，偌大的洞穴里闪着莹莹的蓝光，光线柔和细腻，温暖无比，洞穴里的一事一物在蓝光的照射下，都看得清清楚楚！洞穴的正中是一湾碧水，青绿异常，那水中突出一方平坦圆润的巨石，这洞中的蓝光，就是从巨石身上发出！
“师师……父，这是哪儿？”风俊扬悄悄拿起自己的手，他以为会看见手上一片血光，哪想手上只是沾了水，什么都没有。
叶玄机明显也被刚才的遭遇吓得不轻，风俊扬突然间的问话让他猛然一惊。师徒二人四处张望，发现洞穴的四壁好像结着冰，泛着水光，但洞穴里却感觉不到寒冷，反而有一种舒适的温暖，水雾缭绕，流水潺潺，好像是进入仙境一般。
“师父，我明白了！梅揽月也是……”
“飞侠……”一个细细柔柔的女声打断了风俊扬的话，同时，洞穴中央的碧水里，一道绿色的水柱冲天而起！水柱四散落下一朵朵美丽的水花，一个白衣女子袅袅婷婷地随水花落下，端然地立在巨石上！
只见她一头乌发垂在腰际，头上并无半点饰物，一张白净的脸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五官精致小巧，发梢与额头上水光点点，像一枝出水的清荷，清新自然。
“揽月……”叶玄机失声喊道。
两人隔着一湾碧水对望，叶玄机满眼都是疼惜和忧伤，二十多年光阴如水不复返，自己踏遍千山万水，行将老去，满身风尘，人生将要暮色四合的时候，见到自己牵肠挂肚的女人，她还是那么美丽，那么高贵自然，时光偏爱她，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一点岁月的痕迹。只是自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翩翩少年，二十多年，错过的何止是光阴，还有一辈子的美好！
梅揽月却没有那么激动，她的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久别重逢的感慨，她轻甩衣袖，足尖一点，蜻蜓一样略过水面，轻轻落在叶玄机面前。
“飞侠，你老了。”她轻启朱唇，虽无表情但语气有淡淡的哀伤，“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
叶玄机无语凝噎。自己怎么过来的，何止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风俊扬听师父说过，自己曾经叫叶飞侠，失去梅揽月后，他再也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他也从没见过师父动情，好像永远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今日见他如此，心中好生不忍，如是平日，他应该马上消失，让这一对怨偶好好叙叙旧，但是现在不行，梅揽月是鬼！她还在一步一步迷惑师父！他豁出去了，横竖都是一个死，不如和这装模作样的女鬼拼一拼！
他一把打掉梅揽月伸过来的纤手，怒道：“女鬼！放开我师父！”
他为自己这冒失的一招吓了一跳，等着梅揽月披头散发双目泣血地扑过来撕扯他！
但是她没有！就算风俊扬突然间无礼她，梅揽月还是淡淡地站在那里，不恼不怒。
“这是你徒弟？”梅揽月淡淡的问，“看来感情颇好。”
叶玄机眼光始终不肯离开梅揽月，对风俊扬轻喝：“不得无礼！”
风俊扬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观音石，对着梅揽月掷过去：“女鬼！不要装了！枉我师父对你一往情深，你却做鬼来害他！”
观音石被梅揽月稳稳当当地接在手里后，又递过来给风俊扬，这次她好像动怒了：“飞侠，你教的什么徒弟？”
叶玄机这才将目光投向风俊扬身上，轻声说：“俊扬，听我说……”
“别说了，飞侠。”梅揽月轻轻将娇躯靠近叶玄机，语气又变得温柔无比，“小徒弟，我知道今天晚上把你吓得不轻，那不过都是我小小的伎俩，想给你们师徒开个玩笑而已。这么多年不见，想让飞侠想起当年我们的日子，只不过是重温旧事，你不要大惊小怪……飞侠，你说是不是……”
“我们经常做假面人，做纸人，吓山庄里的下人丫头们……”她接着解释。
转头看见风俊扬满脸不屑的样子，知道他不信自己的说辞，于是将玉手一伸：“那你摸一摸，我有没有体温？你看这地上，有几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