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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2节

  “饭后抽一杆儿,带劲儿,来吧。”刘二爷分外的殷勤。
  林建国憨笑着,也不推迟,放下碗说道:“二爷,你吃了吗?我去给你弄一碗?这面可香。”
  刘二爷咽了一口唾沫,就算是镇上的人,吃上一碗油泼辣子面也是件儿听奢侈的事,毕竟托儿带口的,谁能像林建国那么潇洒,更何况他还是木材调运处的工人。
  但怎么可好麻烦人家?这好印象不能因为一些小事给破坏了,刘二爷笑得殷勤,摆摆手,然后说道:“不吃了,老太婆晚上烙饼子,吃得可饱。抽烟吧,我这不是闲着无聊,又来找你唠叨两句了,不烦吧?”
  林建国点燃了刘二爷递过来的旱烟,抽了两口,憨笑着摇头,然后和刘二爷随意的聊了起来,其实他身上有更好的纸卷烟,他还是乐意接受每一天刘二爷的殷勤,他只是太想有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月光下,破落的窝棚旁……两个蹲着的身影,多少比一个孤零零的蹲在这里的身影,多了那么一些温暖。
  没有什么娱乐的年代,人们总是早早的入睡了,天南地北的扯了一会儿,刘二爷按照着平日里差不多的固定时间就告别了,林建国看了一眼刘二爷的背影,眼光很深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的叹息了一声,也起身进屋了。
  破烂的窝棚,月光透过缝隙照进了屋子里,倒是显得不那么黑暗,林建国就借着这微弱的,清冷的月光,摸到了油灯,划燃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油灯。
  当昏黄的油灯灯光亮起时,总算为这间冷清清的窝棚增添了一丝温暖,按说在这种时候,人总会感觉到内心踏实,放松所有的防备,可是灯光分明映照出的是林建国那一张显得有些痛苦畏惧的脸。
  他抬头,通过窝棚顶上的缝隙看了一眼天上的月光,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手抖抖索索的从上衣兜里拿出一包卷烟,摸出烟丝,用里面配得白纸给卷了,就着油灯的灯火点上了,深深了吸了一口,脸上的畏惧才消退了一些,痛苦却依旧存在。
  走了那么一些年了,伢儿应该也大了,是不是可以带着婆娘,连着伢儿一起接出来了?这个年纪的伢儿7,8岁了,懂事了,应该不会乱说话了吧?再晚……再晚就像自己出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不能过9岁那个坎……林建国脸上痛苦的神色更重了。
  只是苦了爹和娘……他们会得到咋样的下场啊?林建国想到这里,忽然埋下头,痛苦的抓着头发,口里发出低低的‘咽呜’的声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那一弯清冷的月亮升得更高了,原本趴在破烂桌子上痛苦咽呜的林建国,突然像感应到什么了一样,一下子直起了身子,连脸上那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都来不及抹去,就跟着了魔一样的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变了,不再是刚才那种痛苦畏惧了,而是换上了一种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机械麻木,然后身体也配合着脸上的表情,机械麻木的走到了窝棚里那唯一的一张炕面前,然后在昏暗的油灯光映照之下,蹲下了身子。
  这一幅画面是如此的诡异,夹杂着一丝恐怖的意味在其中……摇曳不定的油灯灯光,清冷的月光,面无表情的,机械的一个男人……要知道,就算是充满了痛苦的表情,野兽般的咽呜,那也是属于人类生动的情绪啊,不像这般……这时的林建国像一个……没有办法形容的存在。
  他伸出双手,摸索着进入了火炕的炕洞,因为还没有入冬,所以这个炕洞里堆积着厚厚的黑乎乎的炕灰,他的双手在炕灰里扒拉着,动作非常熟练,不到两分钟就从那堆厚厚的炕灰里扒拉出了一个包得很精细的包裹。
  包包裹的布是典型的那种农村的花布,但看得出来很厚实的样子,应该是那种结婚才会用到,用来缝制被面儿的‘奢侈’布料,在翻出这个花布包裹以后,林建国麻木空洞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诡异的笑容,在这样一张脸,忽然这么笑了一下,如果有人在场,可能会吓一大跳,然后会选择匆忙的告别离去。
  但这里是空无一人的窝棚,没人看见林建国的笑容,也没人能解读出来林建国脸上的那一丝笑容是带着一种莫名安心的意味在其中,他就这样拿着包裹,回到了桌子面前,然后原本空洞麻木的脸上流露出了那么一丝畏惧之后,才忽然又恢复了诡异的表情,一下子打开了包裹。
  在那个花布包裹之类,赫然是一尊塑像,可不同于华夏大地到处供奉的神像,就哪怕是山鬼也不会让人感觉恐惧,包裹里的这尊塑像,在被打开的一瞬间,确确实实是带着一种恐怖的气息,映入了林建国的眼帘。
  这是一尊骷髅的塑像,但不是人的骷髅,而是鱼的骷髅,确切的说应该是鱼头和人杂交起来的,怪异的骷髅塑像,塑像呈黑色,栩栩如生,表情狰狞,张开的嘴里,尖锐的牙齿,空洞的黑色眼眶背后,仿佛还有那种冰冷的眼神在盯着它面前的林建国。
  可怕的其实不完全是这些,而是骷髅上那斑驳的血色,林建国看了一眼那个骷髅塑像,然后双手颤抖着拿起那尊塑像,走到了房屋里的一角。
  在那一角的墙上,镶嵌着一个木板子,上面空无一物,但也不特别的引人注目……林建国就把骷髅塑像放在了那块木板之上,然后恭敬的跪了下来,对着塑像开始三拜九叩,嘴里开始哼唱着一首诡异的小调,婉转曲泽又凄凉,就像恐怖电影的配乐。
  做完这一切后,林建国一下子扯开了自己的衣裳,在腹部处赫然是乱七八糟的伤口,新的旧的叠加在一起,让人看起来不寒而栗。
  而林建国却像没有任何感觉似的,从裤腰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然后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的腹部划去……
第四章 鬼打湾的传说(三)
  锋利的小刀划破了那布满伤痕的皮肤,伤口不算深,没有伤到厚厚真皮下的血肉,但也不算浅,至少那伤痕密布的皮肤是完全的划破了,鲜血从伤口里溢了出来,瞬间就流淌成了一道细细的血流。
  林建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声,但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显然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
  他用一只手接住流淌的血液,快速的站了起来,拿起了那尊恐怖的骷髅雕像,然后放在了自己的伤口之上,血液很快的,诡异的渗进了那个黑色的雕像,连同手上的,林建国也没有浪费,全部抹在了黑色的雕像之上。
  他发出了痴傻般的‘嘿嘿嘿’的笑容,看起来腹部的伤口仿佛不在他身上,流淌的鲜血仿佛不是他的一般……而这笑容也非常的神经质,在精神病院才能常常看见这种笑容,疯子一般的笑容,眼神没有焦距的傻笑,却带着一种莫大的安心的成分在里面。
  这个诡异的仪式很快的结束了,林建国的伤口不再流血,伤口处的皮肤泛着一种诡异的苍白,像是那一处的血液已经流淌干净了一般。
  林建国在此时终于放了手中的黑色塑像,那个塑像明明吸足了鲜血,但是斑驳的血迹却仿佛更黯淡了一些,可林建国却不管这些,而是慢慢的站了起来,重新用那张花布把塑像包裹了起来,放在了炕洞之中,再用炕灰把它彻底的掩埋了起来,这才捂着腹部,痛快的呻吟了好几声。
  然后他站起来,在枕头底下翻出了一个布包,布包里全是干净的白布条,还有一瓶子酒,他拿出酒喝了一大口,接着‘噗’的一声喷在了伤口之上,酒精消毒带来的剧痛,让他又哼唧了一声,仿佛是吃药似的,赶紧吞下口中的残酒,苍白憔悴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微红,这才好了一些。
  咬着牙,林建国用白布条绑在了伤口之上,这才完全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忽然神经质的抬起头来,嘴里喃喃地说道:“不对,刚才流了那么多血,我得补补……必须得补补……”
  于是,清冷的月光之下,破落的窝棚里,又响起了烧火做饭的声音……
  ※※※
  刘二爷每天晚上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踏进家里的门槛,进门那一刻自然家里的老太婆少不得一番抱怨。
  “每次吃了饭,扔下碗筷就走,你说你都干嘛去了?”女人的嘴总是很快的,即使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男人的沉默也不能改变女人的嘴快啰嗦,就如女人也改变不了男人的沉默。
  面对老太婆每天的‘必修课’,刘二爷也一如往常的选择了沉默,带着讨好的笑容进了屋。
  但好像今天老太婆并不打算放过他一般,嘴上依旧的数落着:“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干啥去了吗?不就是去找那个林建国去了吗?每天吃完饭,碗筷也帮忙收拾一下,雷打不动的去,白天里,活儿也不好好干,逮着机会就往他那儿凑……人家倒是在木材调运处工作,不愁吃不愁喝的,你呢?别忘了,咱们家小儿子还没说媳妇儿呢!再说呢,那个林建国怪的很,他……”
  刘二爷的脾气不错,而他老太婆的脾气却颇有些泼辣,在这大男人主义盛行的大西北,他家却是有些女强男弱的架势。
  所以刘二爷就一直蹲在门口,带着笑容,叼着旱烟,任由自己的老太婆数落,可是当老太婆数落到这句的时候,刘二爷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而是虎着一张脸吼道:“婆娘家家的,做饭洗衣就是本分,头发见识短的,不懂的瞎嚷嚷什么?”
  老太婆傻眼了,不懂为什么今天刘二爷今天敢这样顶撞她,一下子就炸毛了,立刻冲过去吼道:“啥叫我头发长,见识短?老娘一天到晚家事儿没少做,活儿也没少干,你别以为就你一个人在养家!今天你还横上了,是不是?咋?就不允许人说你那林建国半句?你俩啥关系?比老婆儿女还要亲?该不是在搞那啥见不得光的事儿吧?你不要我说,我偏要说,那个人好好的地方不住,非要……”
  刘二爷怒了,这林建国是有大本事的人,能兴这么乱说吗?都怪自己平时太纵容这婆娘,连这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就不怕……想到这里,刘二爷的胆儿也雄了,冲过去就对撒泼的老太婆吼道:“你给老子闭嘴,信不信我今天就收拾你?”
  “你敢?你动老娘一下试试?老娘今天就偏要说了,那林建国……”五十几岁的老太婆撒起泼来,不是一般的厉害。
  被逼得没有办法的刘二爷终于按捺不住了,冲过去,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就扇在了自己老太婆的脸上。
  这一耳光清脆响亮,弄得两个人都愣住了,最后,还是老太婆先反应过来,这一下可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她冲上去就扯住了刘二爷,然后大喊道:“老娘和你拼了……”说话间已经脱下了自己的鞋,劈头盖脸的朝着刘二爷的脑袋上砸去。
  “够了,住手!”刘二爷被逼得没办法,大喊了一句,却换来了更加狂风的‘攻击’,连在家的小儿子都惊动了,出来不知所措的看着打起来的爸妈,刘二爷没办法了,只能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婆娘,然后在婆娘耳朵里小声说道:“别打了,都是有原因的,这林建国是有大本事的人。”
  “你说啥?”老太婆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有些狐疑的看着刘二爷。
  “我还能做没有原因的事儿?”刘二爷懊恼的说了一句,然后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吼了一句:“在这里立着干啥?滚回屋子里去!明天不上工了咋的?”
  刘二爷怕老婆,儿子们却怕刘二爷,见刘二爷这样吼自己一句,小儿子默默的低头,转身回屋了,刘二爷这才对老太婆说道:“这件事儿,我准备烂在肚子里的,我估计知道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今天,你看看你……我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