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咬着半个蛋挞抬了头,显然是又有点发傻:“唔?”
史丹凤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如果没有好地方的话,姐姐可以帮你的忙。我就住在楼上的宾馆里,宾馆房间很暖和,加一个你也够住了。”
小猫迟疑着开了口:“姐姐……”
史丹凤拦住了他的话头:“你多大了?”
小猫飞快的想了一下:“十岁!”
史丹凤对他柔声说道:“那你应该叫我阿姨。”
小猫很腼腆的笑了,抿着嘴摇摇头又点点头。而史丹凤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便又和声细语的补充道:“你如果害怕阿姨是坏人,阿姨也不会勉强你。”
小猫的耳朵微微一动,随即可怜兮兮的对着史丹凤开了口:“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
隔着一张乱七八糟的桌子,他怯生生的向史丹凤伸出了一只手。小手伸到半路,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把手却又收了回去。抓起一张餐巾纸仔细擦净了手指上的油,他羞涩的忽闪着上下两圈黑睫毛,将小手再次伸向了史丹凤。
史丹凤简直要被他的举动融化了心灵。轻轻接住了小猫的小手,她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心想世上竟然有个无主的小男孩,会像透了她的无心。
小猫也回握了她的手。史丹凤的手薄而软,细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熠熠生辉的钻戒。小猫用稚嫩的拇指蹭过戒指上的钻石,大眼睛随之亮了一下。
史丹凤带着小猫去了附近的自助银行,往史高飞的账户里转了几千块钱。
然后他们出了银行大门,手拉手的在大街上走。正月十五的夜里,有些大街喧嚣至极,有些小街寂静至极。史丹凤握着小猫的手,遥遥的望着天际盛开一朵缤纷礼花。无心依旧是没有音信,没的像是死了。她领着小猫走在路灯黯淡的小街上,只感觉无比的寂寥凄凉,仿佛小猫是无心的遗腹子。爸爸没了,妈妈和孩子怎么办?
史丹凤把小猫带进了宾馆。宾馆是家快捷酒店,环境不好不坏,倒是不辜负它的价格。史丹凤一贯省俭,如今心中没了精气神,她不省了。
房间是大床房,史丹凤看小猫是个小不点,所以不但没把他当男人,甚至根本没把他当人。走去卫生间调好了水温,她让小猫脱了衣服去洗澡。小猫不情愿,磨磨蹭蹭的脱了鞋蹲在床沿,双脚没穿袜子,小小的脚趾头向下抓着被褥。史丹凤催不动他,只好亲自动了手。“嗤啦”一声拉开他的棉衣拉链,她三下五除二的把他扒了个精光,然后拎小猴儿似的把他送进了卫生间:“好好洗,一定要打香皂。如果自己不会搓背的话,你叫阿姨,阿姨给你搓。”
小猫撅着嘴,在史丹凤的指导下拨弄冷热水龙头。花洒之中忽然喷出了暖而急的水流,劈头盖脸的正浇中了他。史丹凤向后一退,同时只听他惊慌的怪叫了一声:“嗥!”
此声一出,史丹凤没怎么样,小猫自己却是一哆嗦,如同犯了弥天大错一般,惶惶然的站在水流之中闭了眼睛。史丹凤笑了,安慰他道:“洗澡怕什么的?乖乖的快洗,洗干净了好睡觉。”
安慰完毕了,她转身想要往外走,然而一股子冷而沉重的风由外向内和她擦肩而过,竟然把她冲撞得向旁一歪。手扶门框站稳了,她狐疑的回头向内看,卫生间里一如往常,只是多了个小猫而已。
继续向外迈了步子,她感觉方才的风太重太硬了,简直不像了风。抬头向上望了望天花板,天花板上并没有换气口,史丹凤莫名其妙的进了房内,不知道屋里的风从何而来。
一手摁了电视机的电源键,史丹凤一手掏出手机,打算再和弟弟通一次话。拨通号码之后静候片刻,史高飞的大嗓门骤然震痛了她的耳膜:“姐!什么事?!”
史丹凤抓紧时间,赶着抢着告诉他:“我刚往你的账户里打了钱,你——”
如她所料,史高飞果然不肯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姐,我知道了!现在我要进山了,不和你讲了,拜拜。”
史丹凤心中一惊:“进山?大半夜的你进什么山?”
史高飞没头没脑的告诉他:“宝宝在山里,但是还不能确定具体位置。我手里只有一个指南针,早知道应该提前预备个GPS导航仪。”
史丹凤彻底听傻了:“你说无心在山里?谁说的?他怎么可能在山里?”
史高飞答道:“鬼说的!”
史丹凤的声音失了控,尖锐的像是鸟叫:“鬼?”
史高飞又不耐烦了:“不说了!反正是鸭子他爸要害我的宝宝!我现在先去救宝宝,等宝宝安全了,我马上去杀了鸭子和鸭子他爸!”
电话挂断,史丹凤站在原地愣了神。先前她以为弟弟纯粹只是疯,可是听了方才的一席话,她隐隐约约的感觉不对劲。被史高飞明确称为“鸭子”的人,只有丁丁一个。至于丁丁的阿爸,自己也是见过的,一个花红柳绿的小老头。叫什么名字来着?一时想不起了。
史丹凤越是思索,越感觉弟弟话里有话,并非完全的疯。心中忽然一凛,她狠狠的一攥手机,心想莫非真是丁老头绑走了无心?丁老头据说是个有邪本事的,难道他看出了无心的来历?利令智昏,有人敢偷猎东北虎,有人敢偷猎大熊猫,自然也会有人敢偷猎无心——和东北虎大熊猫相比,无心显然是更为奇妙稀罕的存在。
史丹凤越想越真,心慌意乱的稳不住了。慢慢的坐到床边,她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即把眼一睁,她很意外的看到了水淋淋的小猫。
小猫耸着肩膀,细细的小胳膊紧缩着贴在身体两侧。大睁着眼睛望向史丹凤,他小声问道:“姐姐,无心是谁?”
史丹凤顶着一头冷汗,语无伦次地答道:“他……他和你一样,你是小男孩,他是大男孩。”
小猫穿着一双塑料大拖鞋,十个脚趾头一起蜷着:“和我一样?”
史丹凤皱着眉毛翘了嘴角,又像哭又像笑:“和你一模一样的,可是他上个月丢了……阿姨刚刚得到了一点新消息,明天要去云南找他,你……阿姨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小猫变成了一只六神无主的小白条鸡,微微张着小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冷不丁的向前踉跄了一步,他紧接着做了回答:“好,我和阿姨一起走,去云南。”
史丹凤看他踉跄得奇怪,像是被一只手从背后推了一把似的,是猝不及防的向前一仆。起身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她嗅了嗅他热气腾腾的小脑袋,嗅过之后说道:“头发怎么不用洗发水好好洗一洗?快回去,外面冷。”
她在房内穿得简单,对着小猫深深一弯腰,她专心致志的检查卫生,没有留意自己领口大开,隐隐约约的走了光。扶着小猫的肩膀正要直起腰,她忽觉胸前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似的,猛然低头去瞧,小猫的双手乖乖垂着,一双大眼睛根本就没往自己胸前瞟。
把小猫送回了水汽蒸腾的卫生间后,史丹凤自己掩着大圆领口,心想今天算是奇了怪,怎么房间里总像是多了个隐形人?
趁着小猫在洗澡,史丹凤打开电视,急急忙忙的换了一身睡衣。而在哗啦啦的水声掩护之中,光溜溜的小猫抬了头,双手合什向上拜了拜,压低声音做着口型哀求道:“琉璃哥哥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啊!我们说好了只是出来玩的,你不想继续玩了吗?再说是他先丢下我们的,我们现在为什么还要去找他?云南很远的,路上一定很辛苦,你辛苦了我的心也会苦的。”他蹙起眉头撅起小嘴,很猴急的搓着双手:“如果真的找到了他,他狼心狗肺不识好歹的,一定也不会领你的情,兴许还会以为你离不得他。哎呀想一想我都要气死了。”
一具修长的人形影子悬在了他的面前,灯光透过人形,地面居然显出了几不可见的淡淡阴影。人形的一切都太清晰太真切了,最锐利的阴阳眼也不能立刻分辨出他是真实还是虚幻。居高临下的俯视了小猫,白琉璃眨了眨蓝眼睛,认认真真的一摇头:“不,他已经离开我们半年多了,我很想见到他。”
小猫逃出了热水流,先是快速的晃去了头上身上的水珠,随即伸手向上去摸白琉璃:“我陪你玩不是一样的?他天天惹你生气,我天天哄你开心。你不要我要他?琉璃哥哥,求你了,不要去找他了。外面的姐姐有一枚很值钱的大戒指,等我夜里把它偷走卖掉。你不是喜欢看人间的热闹吗?我有了钱,就可以在外面多生活一阵子了,让你看个够!”
手指穿透了白琉璃的鬼影,居然隐隐的会有触觉,像是触到了风,像是触到了水,阴凉的一下子,稍纵即逝,无法言喻。总而言之,白琉璃不再是虚无的了。凭着他的力量,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为自己修炼出一副不得见光的新皮囊。
小猫作为一只两百来岁的猫头鹰精,在山林之中勤修苦练,终于在二十年前开了阴阳眼,得以见了白琉璃的真面目。他对白琉璃是死心塌地的又爱戴又崇拜,然而白琉璃不领他的好情好意,一根筋的只和无心纠缠。猫头鹰本来是个没脾气的妖精,起初作为一名旁观者,还不敢多言多语;及至在山中住得久了,他渐渐的大了胆子,再听到无心对白琉璃出言不逊,便义愤填膺的想要拔刀相助。在无心和白琉璃之间坚持不懈的挑拨离间了二十年,他终于在去年取得了一点小成绩——无心揪着他的羽毛将他毒打了一顿之后,气冲冲的自己下山了。
对于无心这根眼中钉,猫头鹰拔得委实不易,所以万万不想让白琉璃轻轻巧巧的再把钉子扎回原位。眨巴着一双泪光晶莹的大眼睛,他尿急似的夹着两条细腿扭来扭去,自认为已经可爱到爆,白琉璃只要稍有人性,就必定败在自己这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前。
然而白琉璃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扭,看到最后回头穿透了卫生间的薄墙,他向房内一瞟,随即一边转向小猫,一边歪着脑袋一垂眼帘,自言自语似的微笑说道:“很奇怪,总是会有漂亮女人喜欢他,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给我谈一场比较好看的恋爱。”
小猫快要哭了:“白琉璃,你听我的话嘛!”
白琉璃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一只妖精的话。
因为小猫仿佛是陷在了卫生间里,所以史丹凤只好亲自出马,把他揪回了房内。他太像无心了,史丹凤怜爱的用棉被裹住了他,生怕他受了冻。他小小的躺在大床正中央,成了个沮丧而又茫然的棉被卷子。
史丹凤洗漱过后,另展开一床棉被躺在了小猫身边。她对小猫本是十分好奇的,然而此刻心中存着明日远行之事,乱纷纷的没有头绪,让她也就无暇再去询问小猫的出身来历。她不说话,小猫恨透了自己,也不肯说话——早知如此,他饿死也不会去向史丹凤讨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