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破房子:“我们进去躲躲吧。”
无心正要回答,忽然感觉身旁有异。扭头一看,他大吃一惊,只见一只肥硕的大狼狗站在瓦砾堆上,正支愣着一对耳朵看人。未等无心做出反应,大狼狗狗嘴一张,很响亮的吠出了声。
无心一个箭步就扑向了它,想要掐住它的脖子。然而狼狗也是相当的机灵,并不肯坐以待毙。一瞬间的工夫,它又狂吠了一大串,早惊动了街上的人员。有人吆喝着跑向了废墟,一边跑一边端起步枪,也不警告,直接扣动扳机扫射了一排子弹。
一排子弹是贴着无心的头皮飞过去的,无心抱着狼狗,当即无条件投降。又因为知道自己和苏桃形迹可疑,对方满可以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把自己和苏桃就地正法;所以放了狼狗举起手,他对着来人说道:“我要见陈大光。”
青年绿军装吼道:“要见陈主任?陈主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无心立刻答道:“我陪陈大光练过拳,他知道我。拳没练完我就走了,他可能还在找我呢!”
绿军装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手指还扣在扳机上。
半个小时后,被反绑了双手的无心和苏桃,以及从一中楼内运出的几套好桌椅,一起上了卡车。卡车把人和物全运进了革委会大院,陈大光站在院内,毫无准备的和无心相见了。
“哟!”他像一根擎天柱似的矗在院子里,上下打量无心:“你?”
无心含羞带愧的对他一笑:“陈……主任,是我。”
陈大光又撩了苏桃一眼,感觉这丫头蓬头垢面,已经彻底没法看了:“你跑哪儿去了?”
无心斜着眼睛盯着地面,意意思思地答道:“我们也没地方可去,就在一中对面的废墟里住了几天。刚才我们正靠墙晒太阳呢,没想到让狗逮住了……”
话音未落,一路押解他们的绿军装当场怒不可遏:“你骂谁呢?”
无心转身向他一点头:“我没说你,我说的是真狗。”
绿军装性如烈火,不堪受辱:“什么意思?谁是假狗?”
无心连着几天没吃好喝好,精神有点恍惚:“没有假狗,全是真的。”
陈大光自从做了革委会主任之后,已经迅速培养出了一点官威。此刻一眼皮把绿军装弹开,他背着双手去问无心:“你来找我干什么?”
无心无精打采地答道:“我怕被他们当成联指分子,所以……”
陈大光一瞪眼睛:“所以什么?”
无心想了想,随即继续说道:“所以陈主任,我想和你打个商量。你给我们一天三顿饭,我随时陪你练功夫。除了练功夫之外,我还可以负责给你打杂跑腿干零活,行不行?”
陈大光抬手挠了挠头,发现无心只要一开腔,自己就要梦回旧社会。换了个双手叉腰的姿势傲然而立,他找到了一点地主老财的感觉,因为面前正站着一个新出炉的狗腿子。
陈大光是习武之人,对于无心的轻功,他是相当的高看。把个高手推出去毙了,未免太可惜。但是不毙,又实在是太便宜了他。摸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陈主任遇到了一道无解的难题,有心一拳把无心击飞,可是凭着无心的速度,他又很有可能是一拳打空,当众出丑。
等到卡车上的木器家伙全被人搬进革委会房里了,司机也把卡车开出大院了,陈大光才终于又出了声:“你打算下次什么时候跑?”
无心对着他一弯腰:“不跑了,我们连饭都吃不上,还能往哪儿跑啊。”
陈大光点了点头,随即竖起两根小棒槌似的手指:“我对你有两句话。第一,收起你这副国民党反动派的臭德行!老子最看不惯小白脸,你再敢和老子装神弄鬼,老子弄死你!第二,老子不用你舞文弄墨耍笔杆子,你向后转,看见门口的小房没?你滚进去,给老子看大门吧!还有你带的这头青面兽,自己想法子安排。我们这是革委会大院,管不了你们这帮牛鬼蛇神,知不知道?”
无心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自己在联指混了好几十天,身份来历又都不明,能在革委会大院得个看守大门的差事,已经算是走运了。
县政府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平房,无心初到文县之时,曾经翻越后墙,从被红总征用的政府办公室里偷了公章粮票以及瓜子柿饼。陈大光不讲排场,只看历史。走在县政府的大院子里,他身心愉悦,很有一种光宗耀祖的自得。
先前给县政府大院守门的老头子,因为儿子在联指中是个头目,所以如今全家都是生死不明。无心占据了收发室小屋,忙了一个下午之后,便尽数掌握了工作内容。革委会大院门口有站岗的民兵,重要事务也轮不到他经手,他只要负责收清报纸信件、早上再扫扫院子就可以了。
收发室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到了晚上,无心没了主意。苏桃毕竟是个姑娘,两人睡一个屋倒也罢了,真挤一张床,还是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可就太不合适。无心找了几张旧报纸铺在地上:“桃桃,你睡你的,我打地铺。”
苏桃下午洗了头发,耳朵脖子也擦干净了:“无心,地上太凉。我们头脚颠倒着睡吧,头脚颠倒了就不占地方。”
无心往报纸上一躺,又把苏桃脱下的外衣卷成一卷塞到头下:“我先对付一宿,要是真冷,明天再说。睡吧睡吧,今天算我们运气好。远的也不想了,我们先吃它几天再说。”
无心在地上熬了一夜,翌日凌晨就醒了。革委会里也有食堂,凌晨还未开伙,但是热水彻夜都有。无心出去灌了一水壶开水,回房之后慢慢的喝。扭头看了苏桃一眼,房内阴暗,苏桃躺在床上,睡得正酣。
无心淡然的把脸扭开了,扭到一半,他猛的又转向了苏桃,发现苏桃的被窝里伸出了白琉璃的圆脑袋。
无心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把白琉璃从被窝中缓缓的抽出,然后将其打了个蝴蝶结,一弯腰扔到床底下去了。
第161章 革委会生活
五月的午后,空气中已经隐隐有了夏日味道。无心蹲在收发室窗外的小黑板前,蓝布工人装的上衣已经脱掉了,露出里面一件白里透黄的短袖汗衫。一手拿着一沓子信,一手捏着半根白粉笔,他把收信人的名字整整齐齐的抄上小黑板,以便往来的工作人员可以自行取信。
最后一笔未落,他猛的一跃而起窜上了窗台。而陈大光一击未中,当即收手,带着身边几名随从施施然的走出大门去了。
无心跳下窗台,描完最后一笔,然后把小黑板挂在了窗旁一根突出的钉头上。开门回房把信送进桌上的纸盒子里,他对着苏桃一笑。
苏桃坐在床上,正在翻看没人要的旧报纸。无心顶着投机倒把的罪名,想方设法的换了一丈多的布票。拿着布票和钞票去了百货商店,他给苏桃买了一身的确良衣裤。蓝衬衫黑裤子,除了衬衫是个圆领子,其余没有一处带着女性气息,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的确要比旧军装凉快。苏桃脸上的青紫瘀伤也日益淡化了,偶尔随着无心出出入入,已经会有人格外留意的看她。陈大光昨天才真正意识到了苏桃的存在,他背着手问苏桃:“你那脸上,不是胎记啊?”
苏桃被他衬托得十分渺小,低下头蚂蚁似的嘤嘤嗡嗡:“不是。”
陈大光一皱眉头:“你多大了?差不多就和无心扯个证吧!不明不白的总在一间屋里住着,也好说不好听不是?”
苏桃红着脸,从嗓子眼里“嗡”了一声。
等到陈大光走了,无心拿着一根红豆冰棍回来了,苏桃关上门,伸手一扯无心的袖子:“刚才陈主任来了。”
无心自从有了苏桃,天天防贼似的防备各路男人,听闻此言,便是一惊:“他说什么了?”
苏桃松了手,面红耳赤地答道:“他说……他说让咱俩扯个证。”
无心一愣:“证?什么证?”
苏桃满头满脸的发烧:“好像是……结婚证。”
无心松了口气:“扯他的蛋!你没说你岁数不够吗?”
苏桃摇了摇头,嗫嚅着说道:“没有。”
无心把红豆冰棍送到苏桃手里:“吃吧,下次再有人问你这事,你就不吭声。我发现这世道装疯卖傻也是条活路。你猜我刚才遇见谁了?我在胡同里撞见了招待所里的那个精神病所长。那家伙买了面包香肠汽水,正偷着吃呢!他这精神病可是挺俏皮,不但不用上批斗会,而且有工作有饭吃,没事还能溜出去改善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