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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是先恋爱,恋爱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肯结婚。”马老爷摸着自己的卷毛开了口,微微有点公鸭嗓,还是很像马老太太:“爸爸并不是老古董,当年也是摩登过的。我先摩登,你们后摩登。再说你也真是大姑娘了,哈哈!”他对着前方空气又一点头,用标准的伦敦音温柔说道:“Women are meant to be loved.”
  胜伊,因为听懂了,所以咽了口唾沫,认为当爹的完全没有必要和女儿谈论爱情问题。赛维则是像只鸟儿一样,叽喳笑道:“爸爸,不许你再说了!”
  马老爷在婚姻之事上,没有吐露半点口风,只用一句英文把话题岔开。赛维不让他说了,他正好也不想说。他很明白赛维的心意,女人照样可以色迷心窍,比如当初他的五妹,如今他的女儿。现在这个年头,比较文明自由,老二要恋爱,就让她去恋爱;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自己自有办法控制她。
  胜伊不知道父亲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惊人之语,单是看马老爷翘着兰花指捏勺子搅咖啡,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而赛维知道他不堪大用,于是三言两语的,把他和无心全支走了。客厅里彻底变得空荡,她把脸一板,忽然低声说道:“爸爸,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讲。我知道你旅途辛苦,可是不讲不行。我们到你书房里去,好不好?”
  马老爷对着女儿张了嘴,做了个天真表情,同时站起了身。
  在马老爷的小书房里,赛维把马俊杰彻头彻尾的出卖了。
  马老爷坐在大写字台后面,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的给自己点了一根雪茄。等到赛维说完了前因后果,他夹着雪茄,歪着脑袋呼出一口烟雾,然后抬眼望着赛维说道:“二姑娘呀,你的话,爸爸全相信。”
  然后他咬着雪茄深吸了一口:“可是俊杰的话呢,爸爸就不很信了。”
  赛维侧身靠着写字台的边沿,忽然有些懵:“爸爸,你认为俊杰是在撒谎?”
  马老爷沉吟片刻,末了垂下了头,盯着雪茄的火头突兀一笑:“赛维,爸爸是把你当成儿子看待的,不会想你长大了,嫁人了,就和我马家无关了。马家的秘密,你不问,我迟早也是要告诉你的。你们的娘,本质不错,养出的儿女,也不错。爸爸一直高看你和胜伊,你们体会到了吗?”
  赛维立刻点了头:“当然,娘都说我们只和爸爸亲,不和她亲呢!”
  马老爷斜着身体,把左胳膊肘支在了沙发椅的扶手上。右手伸长了,将雪茄架在玻璃烟灰缸上。人老了,精神就渐渐有了软弱的倾向,他发现自己永远活成孤家寡人也不成;好的儿女,还是要拉拢到手下的。
  “我在临去日本之前,的确是和你们的娘说了些私话。”他把右手搭在写字台上,小拇指蓄了半长的指甲,此刻就在台面上轻轻的叩:“问题是,我只说家里藏了宝贝,后面的话,我当时可没有说呀!”
  赛维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两只耳朵也有竖起来的趋势。
  马老爷微微皱起两道平平的眉毛:“我当天晚上去了你们娘的屋子,又对她补充了后面的话。总而言之,话的内容,是没有错。可俊杰总不会两次都藏在旁边吧?”
  然后他对赛维竖起了一根手指,做了一个警示的手势:“此乃问题之一。”
  赛维有些茫然了:“那……俊杰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呢?”
  马老爷一耸肩膀:“知道秘密的人,马家只有我和你们的娘,我不说,还有谁能说?”
  赛维难以置信的反问:“娘?”
  随即她结结巴巴的想要为娘辩护:“也许是俊杰听了片言只语,出去学舌,结果坏人因此威胁了娘,娘不得已才说出了实情。爸爸,我忘记告诉你了,娘在临去世前,曾经给我们写了两封信,全都写得前言不搭后语,她还说在家无聊,想要到上海和我们一起住一阵子。”
  马老爷并没有和死人算账的打算,所以只点了点头:“不管内情如何,总而言之,我的秘密被你们的娘公开化了。俊杰那一房是知道的,还有谁也知道?不好说!”
  赛维默然无语,没敢提自己三人曾经夜探花园,险些送命;也没敢提大太太的杀蛊行径,因为不想把无心拖下水。
  马老爷继续说道:“你们的娘又不傻,当然不会主动去说,所以肯定是俊杰那个东西坏了事。你们的娘,老实讲,没什么城府和心术,是个厚道的人,怎么是那帮人的对手?必定是着了人家的道,把一切都全盘交待了。那帮人会是谁?其中一个肯定是老八,俊杰是她儿子嘛!”
  马老爷说到这里,一拉身前抽屉,抽出了一张白纸和一支钢笔。把白纸摊在写字台上,他拧开笔帽,在纸上写了个“八”字,同时口中喃喃说道:“老八一个人不能成事,所以就得找帮手。找谁呢?有你们大哥一个。老五说是跑到庵里去住了?很好,可能也有她。她们成年的谋划着我的钱,有了机会,还能放过?”
  话音落下,马老爷猛然抬头,见神见鬼的压低了声音:“赛维,我告诉你,不要看她们和我过了一辈子,她们都是我的敌人哪!”
  赛维苦着一张脸,怎么回答都不对,所以依然不出声。
  马老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卷毛,又道:“俊杰那孩子,本质有问题。以后无论他说了什么,你都要打个折扣来听。”
  赛维从鼻孔里呼出凉气:“我是一片好心待他,怕他受了伤害,没想到他真话假话掺和着骗我。我想抽他大嘴巴呢!”
  马老爷摆摆手:“改天再抽,不要急。”
  赛维又道:“爸爸,八姨娘怎么看也不会是溺水而死,河里肯定有古怪,或许藏着吃人的妖怪。你夜里千万不要去花园。”
  马老爷点了点头,伸手拿起雪茄,顺便又扫了赛维一眼。家里的老二的确是比一般的孩子强,但还是年轻幼稚。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如果是个男孩子,便可以代替自己当家了。可女生外向,谁知道她将来和谁一条心?
  马老爷的思想素来是天马行空没有轨迹,一边思索家中疑案,一边考虑给二女儿招个上门女婿,两条思路齐头并进,各想各的。末了他又吸一口雪茄,喷云吐雾地说道:“俊杰的话,无论真假,全部推翻。所有的人都有嫌疑,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然后他站起来:“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赛维攥着拳头往后面院子里走,半路好几次想要拐弯,去把马俊杰痛捶一顿。勉强控制自己走了直线,她走着走着,忽然想通了:“俊杰会骗我,孰知爸爸就不会骗我呢?有没有宝贝我不管,反正坏事别找我,好事也别丢下我。只要不让我吃亏,我管你们做什么乱呢!”
第96章 傻子
  马老爷并没有去找小儿子的晦气,因为已经不把小儿子当成儿子看待了。只是因为小儿子没了娘,不好将他逐出家门;否则他会让八姨娘带着她的崽子一起滚蛋。
  “真有诅咒吗?”他成夜的不睡觉,坐在书房里沉沉的思索:“按照科学的观点来看,父亲的话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父亲并不是胡言乱语的人——真有诅咒吗?”
  马老爷因为一直富有,所以从来没打过家中宝贝的主意;可是此刻他心中活动了,不是为了钱,纯粹只是好奇。但对于玄而又玄之事,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他亲自进入山内藏宝库,他是绝不肯、也不敢的。
  马老爷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想天想地,想到最后,想出了一声冷笑。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天津,马英豪裹着半新不旧的军大衣坐在密室里,对着他斑斓缤纷的新宠物也在冷笑。密室中冷腥的海水气味越发凝重了,来自南太平洋的海蛇在水中扭绞成了一团。
  两小时后,他接到了来自北京的长途电话。电话那边的说话人是马宅管家,语气疲惫而又茫然,让大少爷明天早早回家,因为老爷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晚辈们宣布。
  马英豪一团和气的答应了,然后放下电话,开始出神。
  马英豪凌晨出发,在中午之前就到了北京。他进入马老爷的客厅时,下面的四个弟弟妹妹都已经到场了。对着马老爷一点头,他不冷不热的唤道:“爸爸。”
  马老爷端坐在沙发上,脸上似笑非笑,笼罩着一层不甚温暖的假春风:“英豪。”
  然后两人再无其它话可说,马英豪在角落里的沙发椅上坐下了,顺便不动声色的环顾了旁人面貌。赛维和胜伊照例是并肩落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马天娇坐在侧面的短沙发上,专心致志的低头去望自己的漆皮鞋尖;马俊杰弯着腰,几乎就是委顿在了大沙发里,看起来是特别的幼小。门外忽然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声音,浓妆艳抹的五姨太走了进来,表情有些怯,而马天娇立刻就向她招了手:“娘,你怎么才到呀?”
  五姨太试试探探的笑了:“我刚回来嘛,到你七姨娘院里说话去了。”
  然后她走到马老爷身边坐下,很殷勤的从烟筒里抽出一根香烟,自己先叼在嘴上点燃了,深吸一口之后送到了马老爷面前。马老爷抿着薄嘴唇,老而俏皮的莞尔一笑。一手接过香烟,另一只手摸着脸,马老爷心事重重,同时感觉自己皮肤挺好。
  未等他自恋完毕,门外人影一现,却是大太太佩华。佩华算是这家里的黑人,常年不见天日的,此刻不施脂粉,打扮得不显山不露水。她进门时,因为毕竟身份还在,所以孩子们无论情不情愿,都要喊她一声妈,只有马英豪不言不动。佩华低着头,微微的笑了笑,没答出什么,搭讪着也在角落坐下了。
  厅内众人表面上虽然自然,其实内心七上八下,都是临时被马老爷召集来的。马家素来是独裁统治,从来没开过家族会议。而与会成员一会儿增加一个,到底都有谁,也是令人难以预料。
  马老爷知道所有人都在胡思乱想,所以慢慢的吸烟,由着大家想,等人们把心全想乱了,他才在烟灰缸里摁熄烟头,开口说道:“人到齐了,我们是一家人,当然不必讲虚套,现在,我也就直入主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