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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无心听她中气很足,便放心转向了岳绮罗。岳绮罗还穿着月牙的衣裳,领子袖子都宽大。放手抬头正视了无心,她的小脸上血点赫然,皮肤肌肉围着血点收缩抽搐,一张脸失控似的扭曲不止。抬手一指无心,她的声音粗哑起来:“你到底是什么?”
  无心阴着面孔笑了一下,抬手捂上颈侧伤口,狠狠又挤一把:“你就当我是神吧!”
  话音落下,他纵身扑上前去,伸着两只血手就要去抓岳绮罗。岳绮罗在至阴之地存活百年,自身就是个邪物,然而沾了无心的鲜血之后,竟然如同中毒一般身心俱乱。眼看无心已然逼近,她一甩衣袖凌空飘向后方,回身作势要逃。无心斗鬼斗出了经验,知道自己的血很能镇鬼,而且来之不易;所以开了院门拔腿就追。
  无心前脚一走,月牙后脚也得了自由,手臂上的一层血肉越缩越小,最后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烂皮落在地上。月牙紧握着符咒蹲下去细看,认不出它到底是块什么东西,就见皮中嵌着几根萎靡的筋脉,还在长虫一般垂死挣扎的蠕动。月牙越看越觉恶心。起身跑到炕边把黄符装回荷包挂到脖子上,她手忙脚乱的穿了衣裤,光脚踩着布鞋再去开门。这回房门一拽便开,她从灶台下面找出两根未烧的劈柴,想要把东屋地上那团烂皮夹出去烧掉。
  皱着鼻子拧着眉毛真把烂皮夹起来了,月牙壮着胆子向外走进院内。房子偏僻,左边邻着田野,右边走出不远是老树井台,过了井台才又有人家,所以她半夜点火也不惹人注意。一小堆火烧旺了,她一手握着火钳子,一手攥着胸前的小荷包,心里又是怕又是恨。眼看烂皮在火里一动一动的不老实,她把牙一咬,伸火钳子压住了它。腥臭的浓烟腾起来,她用小荷包堵了鼻子,像幼年跟她舅舅冬天进山打狐狸时一样,起了满心的杀机。不管岳绮罗是妖是鬼,如果此刻敢再出现,她会拼了性命给她一火钳子!
  烂皮在火里烧得滋滋响,月牙又加了几根柴禾进去,把火翻得很旺。眼看烂皮快要化成灰烬了,院门忽然一响,一个黑影“呼”的冲了进来!
  月牙正在脑海里大杀狐狸精,冷不丁的受了惊动,一火钳子就敲在了地上:“谁?”
  人高马大的黑影猛然刹在了院门内,一脚前一脚后,一手拿刀一手拿枪。对着月牙上下打量了几眼,他忽然出了声:“哎?你不仙姑吗?”
  月牙眨巴眨巴眼睛,也是十分意外:“哟,顾大人?”
  顾大人抽了抽鼻子,问道:“怎么满院子都是屁味?师父呢?”
  月牙经过了一场惊魂,现在瞧顾大人都顺眼多了:“收拾妖精去了!”
  顾大人心里有了数,直通通的就往堂屋里走。月牙连忙回头看他:“顾大人,你来有事啊?”
  顾大人头也不回的进了屋:“他妈的打仗没打好,有人追我,我到你家躲躲。”
  顾大人的部下张团长,以及顾大人的宿敌丁旅长,两方联手出兵,把顾大人打了个人仰马翻。顾大人单枪匹马逃出文县战场,糊里糊涂的跑来了猪嘴镇,刚到镇子边就见了人家。他又累又饿,打算破门行凶抢些吃喝,不料院门大敞四开,他公然冲进去,迎面正是见到了月牙。
  进了堂屋看到灶台,他揭开锅盖看到了几只大菜包子,当即抓起一只就往嘴里塞。而月牙熄灭了院内的火堆,回到堂屋点了油灯,眼看顾大人噎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便打算给他倒碗水喝。哪知一碗水端到顾大人面前,顾大人却是盯着她的胸脯直了眼睛。月牙低头一瞧,连忙放下瓷碗拢了前襟——纽扣没系全,前边露出了一大片胸脯。
  顾大人一伸脖子,喉咙里的一口菜包子终于“咕噜”一声咽下去了,心想:“两个大馒头!”
  月牙现在没心思和他计较,转身把纽扣一粒一粒系严实了,她迈步进院要等无心回来;而顾大人想着她的大馒头,不由自主的也跟了出去。
  与此同时,无心已经追着岳绮罗上了荒野。
  岳绮罗身形飘忽,不远不近的始终在前方。无心知道她是肉体凡胎,再有法力妖术,也做不到飞天遁地,如今又被自己的鲜血伤了,恐怕也只能逃到这种程度。提起一口气加快了速度,他对于岳绮罗既没意见也没兴趣,就是感觉此人讨厌难缠,虽然还未摸清她的底细,但他很想抓住她狠打一顿,打不死也打个半死。
  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显缩短了,岳绮罗还是个半大女孩子的身量,哪里比得过无心步大腿长?眼看就要没了生路,无心正要去抓她的蓬松短发,不料她毫无预兆的回手一甩,无心猝不及防,只感觉眼前一黑,脸上冰凉黏湿的糊了一层腥臭之物。收住脚步抬手一摸,触及之处一片细小的疙疙瘩瘩,宛如一片抻开了的筋膜皮肉。而岳绮罗微微喘息着面对了他,见自己扔出的一团血肉正中目标,而且已经流淌蔓延开来,不但包住无心的头脸,而且将要箍住他的脖子,便洋洋得意的一拍手:“大哥,你戴上了我的面具,看起来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无心手中鲜血已然干涸,想要咬破舌尖,面孔又全被血肉包住,牙关一动都不能动。抬手捂上颈侧伤口,他还想忍痛再挤鲜血出来,然而血肉凝结成皮,已然快要覆住伤口。无心深知自己若是再不行动,就会被血肉吞没整体,届时彻底没了还手之力,岳绮罗便可为所欲为。双手抓住血肉边缘,他想要将其撕脱,然而血肉仿佛已经和他的皮肤融为一体,一撕之下,颈侧伤口当即被扯了开。点点鲜血迸溅而出,血肉像被滚油浇过一般,立刻开始抽搐紧缩。
  岳绮罗看了血肉的反应,不由得也抬手一蹭面颊。无心的血竟然邪到无法言喻,她的小脸上已经被血点蚀出了深深的孔洞。眼见无心颈侧的伤口被越拽越大,苍白的皮肤裂开来,露出里面层层筋肉,鲜血却是越来越少;她心生一计,右手状似无意的垂下来,一把锋利匕首倏忽间从袖内滑入她的手中;左手扬起来,她虚虚的对着无心一招:“大哥,你接住了!”
  无心目不能视,依稀感觉她又扔了东西过来,生怕又是血肉一类扯不开甩不脱的东西,连忙挥手去挡。而岳绮罗趁此机会,狞笑着伸长舌头一舔匕首,随即纵身而上,对着无心的脑袋横砍一刀。只听一声凄厉惨吼,岳绮罗飘然退后,虽然手背上星星点点的溅了无心的鲜血脑浆,可是总而言之,还算胜利——无心的上半个脑袋被她横劈下来了!
  笑微微的看着前方,她忍着手上脸上深入骨髓的痛楚,静观着无心的反应。她认定无心不是行尸走肉,否则没有魂魄支撑,肉体早就腐烂了。既然不是行尸走肉,就该有魂有魄。她要收住他的魂魄——收住了,他就是她的了!
  至于躯壳上的损伤,实在不算什么。只要无心肯乖乖的听话,她会帮他修复身体,就算修不得了,再找一具更漂亮的皮囊也不是难事。
  然而无心在熬过最初的剧痛之后,却是站在原地不动了。
  岳绮罗把他劈得很平整,从鼻梁中段向上,是个齐齐的平面。他的脸上只剩下了鼻子和嘴,至于先前纠缠不清的肮脏血肉,已经被他的脑浆化成了灰烬。
  忽然对着岳绮罗笑了一下,无心准确无误的踢开前方挡路的上半个脑袋,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前方:“怎么?你以为你大功告成了?”
  岳绮罗后退了一步,用她清甜的小嗓门说道:“我要你的魂魄!”
  无心继续向前:“怪不得你能记得前世事情,原来你会控制魂魄。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本来与我无关,不过让零碎魂魄附上腐烂血肉,让它臭哄哄的四处乱爬,尤其是爬到了我家里吓人,就不对了。做了错事,不受惩罚,还砍掉了我半个脑袋——”
  无心压低声音,下半张血迹斑斑的面孔忽然痉挛了一下:“小妹妹,你很过分啊!”
  岳绮罗始终没有捕捉到无心的魂魄,于是暗暗蓄势预备逃跑。撒娇似的一扭肩膀,她故意说道:“我不管,我就要你的魂魄!我——”
  话音未落,她已被无心扑倒在地。一滴鲜血滴进了她的眼中,让她发出了一声稚气的尖叫。紧闭双眼伸开双手,她在草地上飞快画出符咒,最后双手用力一拍地面,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生!”
  荒郊野外,地下免不了会有骸骨埋葬。附近地面渐渐隆起,忽然一只白骨嶙峋的手破土而出,却是一只骷髅缓缓爬了出来。骷髅大概不是好死,魂魄缠绵人间,还未散尽,如今正被岳绮罗所操纵了,成了她的傀儡。眼看骷髅白骨从后方箍住了无心的身体,岳绮罗奋力一起,撒腿便逃。而无心疼到疯狂,起身拼命一挣,将副骷髅当即拆成碎骨。可是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岳绮罗已然隐于夜色,无影无踪。
第15章 十分惊魂
  无心总不回来,月牙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黑洞洞的夜里等待。顾大人眼前晃着一对大馒头,叼着烟卷蹲在一旁陪她。眼看月牙心不在焉的直往院外望,他没话找话的开了口:“师父倒是总有生意上门,可半夜把你一个大姑娘留在家里,真是太不安全了。”
  月牙没理他。
  顾大人斜着溜了她一眼,天黑,看不清脸面,能看清身形:“我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师父没想着给你找个人家?妹子再好,也不能养一辈子不是?”
  月牙终于开了口:“我不是他妹子。我俩也是前一阵子才认识的。我没家,他也没家,我俩说好了,过两天就成亲。”
  顾大人一听,当场有了失恋的感觉,烟卷都灭了:“啊?你俩不是兄妹啊?”
  月牙摇了摇头:“不是。”
  无心蹲在荒野上,双手捧着自己的上半个脑袋。很怜惜的摸了摸脑袋上面的短头发和眉眼,他徒劳的想把它扣回头上。脑浆淋淋沥沥的流了他满脖子,他依然是疼。
  他很冷,很累,疼得像堕进了火海里。他想回家去,让月牙拧把热毛巾给自己擦一擦,可是未等他站起身,半个脑袋自己落到了地上。一直想要对月牙讲明自己的真面目,始终是找不到机会,如今机会来了,他想瞒都瞒不住了。
  或许,自己都不该再回去,免得把月牙活活吓死。吓不死,也可能吓疯,虽然月牙也算是胆子大的姑娘了。
  夜色越来越浓了,浓到极致便会转淡,转淡了,天就亮了。回还是不回,他必须马上作出决定。如果真的拖延到了天亮,镇子边上人来人往,他想露面都不能够了。
  无心解开衣裳,把自己那半个脑袋藏进了怀里。犹犹豫豫的站起身,他想自己迟迟不归,月牙一定担心极了。回去一趟吧,就算月牙不要他了,他也想再见月牙最后一面。
  月牙坐在小板凳上,看出天要亮了。
  自从在院子里烧过火之后,蚊子倒是被熏走许多,直到此时才渐渐重新聚拢。她一边啪啪的拍蚊子,一边对着门外望眼欲穿。顾大人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想要强奸月牙,又怕无心回来饶不了自己,正是意淫之时,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无心的声音,轻轻的,怯怯的:“月牙,我……我回来了。”
  顾大人吓了一跳,月牙则是一跃而起:“你怎么才回来?”
  院门一侧伸进一只苍白的手:“别过来,我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