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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我们完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但是从结果上可以得知,在旋涡大殿中做的噩梦,如同魂灵出壳,不仅是人的魂灵,探照灯也一样,比如在梦中探照灯的电池用尽了,醒过来之后的探照灯也不会再亮,抽过的烟应该也没了味道,如果我们在梦中死了,同样不会再活过来。而且一旦进入噩梦之中,绝不可能自己醒来。我们仨困在旋涡大殿中无路可走,不用等到饿死,只要三个人全睡过去,那是一个也活不了!
正说到这里,胖子手上的火把灭了,昭和十三式背囊中还有一根火把,他掏出来准备点上照亮,我拦住他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火把和探照灯都别用了。”又告诉尖果:“探照灯的备用电池也已经没有了,有必要的时候才打开。”
胖子说:“眼前什么都瞧不见,怎么走出去?”
我说:“瞧得见又何如,不还是走不出去。”
胖子打了个哈欠,说道:“那只有坐下等死了,你们俩刚才好歹对付了一觉,我可一直没合眼,要不我……”
我忙对他说:“你可千万别犯困,不光是你,我也睁不开眼了,刚才我是对付了一觉,但是和没睡没什么两样,梦境中的东西太恐怖了,到了这会儿我还后怕!”
我担心三个人不知不觉睡过去,决定互相掐胳膊,过一会儿掐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次进入梦境了。口中说是不怕死,不过蝼蚁尚且偷生,为人岂不惜命?如果舍不得扔了这条小命,还是得想个法子,从旋涡大殿之中出去。
胖子说:“这话你都说了八遍了,你想出去我不想出去?能想出法子还不想吗?问题是真想不出来了,你要让我说,倒不如听天由命。”
我骂道:“你大爷的,你不是不信命吗?”
胖子说:“此一时彼一时啊!有时候不信命还真不成!”
我问他:“那就等死了?”
胖子说:“我可没说听天由命是等死,其实我这也是一个法子,老话怎么说的,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有主意!你们仔细想想,咱仨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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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尖果一听这话这么耳熟,怎么又说到人和人有什么不一样了?问胖子究竟想说什么,我们三个人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别人指的是谁?
胖子说:“人和人的命不一样,绿豆糕没馅儿,不如高粱面儿!你比如以我来说,北大荒生产兵团不下二三十个师,人员至少有几十万,怎么就把我胖子分在了屯垦三师,屯垦三师也有万八千人,怎么就轮到我去17号屯垦农场?不在17号屯垦农场戍边,能遇上暴风雪和狼灾?不是那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能有只大狐狸带路躲进辽墓?不进辽墓能见到壁画上的黄金灵芝?没见过黄金灵芝,盗墓的土耗子能找上我?没有这么多的前因,后来我能落到这个地步?这不是命是什么?如果说这是我的命,那我不得不问一句了,为什么我有这个命?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我却没死?为什么没在17号屯垦农场让狼吃了?为什么我没被流沙活埋在墓中?为什么没掉进暗河淹死?为什么没在金匪的村子里让耗子啃了?为什么可以来到这座深埋地底的大殿?如果说老天爷非得让我死在这里不可,我觉得真没必要这么折腾,无非是这一条命,怎么死不是死。我可以活下来一定有个什么原因,多半因为我肩负了重大的使命才来到这世上,只是大浪淘沙始见金,我自己还不知道而已。否则不必有我了,世上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还不够多吗?”
我听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了一大通,没一句真格的,我还是不明白他想出了什么法子,让他别侃了,直接说“所以”。
胖子道:“所以说……不是命大,而是命不该绝,车行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根本不用想太多。”
我怒道:“你口沫横飞胡侃乱吹说了这么多,一句有用的没有,全是他娘的屁话!大庙不收小庙不要的没头鬼,还肩负什么重大使命,没了你这个臭鸡蛋,别人还不做槽子糕了?”
胖子说:“噢,你说的那是口吐莲花,别人说的全是屁话?我可告诉你,我的话全说在理儿上了,一个字顶得上一头猪一只鸡,你自己想不明白罢了。”
我又是一怔,什么一个字顶一头猪一只鸡?再一想才知道,他可能是想说“字字珠玑”。我气不打一处来,上去要掐他,不把他掐疼了,他还得说梦话!可是周围太黑了,我一下子起猛了,一头撞在了石柱上,撞得我七荤八素直发蒙。以往我和胖子争论,尖果在一旁都不开口,从来不和稀泥,这也是让我们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她听到我的头撞上石柱,打开探照灯过来看我有没有撞破了头。好在头上有关东军防撞帽,我的头没撞破,但是撞了这一下的感觉似有似无,分明与刚才在梦中的感觉一样,又见胖子和尖果都在身边,心中暗道一声“糟糕”!立即让这两个人跟上我,绕到石柱一侧,举探照灯往前一照,前方是一片迷雾。我不由得一阵绝望,旋涡大殿中什么东西都没有,仅在梦中才会有雾。我们三个人太累了,说是千万别打瞌睡,可在听胖子说话的同时,不知不觉全部进入了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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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担心让雾中的东西发觉,当即将探照灯的光束关掉了。胖子不相信这个梦进得来出不去,以为宝相花在雾中,撸胳膊挽袖子,准备上前一探究竟。我让他别过去,他不以为然:“你是太多疑了,树叶掉了怕砸脑袋!”说话的同时,他带上探照灯,端起村田22式猎枪往前边走。我和尖果急忙追上去将他拽住,再次退到石柱下,却见胖子的两条腿也在发抖。
我低声问他:“你不是不怕吗?腿怎么抖上了?”
胖子说:“这儿有虱子,我抖落抖落……”他嘴上虽硬,但是止不住吓得发抖。他也觉得不对劲儿,真要见到什么也行,还没见到雾中的东西,怎么会吓成这样?
三个人都知道不能接近梦境中的雾了,小心翼翼躲在石柱后边,一个个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长有宝相花的旋涡之海至少分为三层,头一层是一座遍布石柱的神秘大殿,绕行石柱可以进入第二层,在梦中能够进入第三层,不过一旦进入梦中,凭我们自己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上一层。迷雾中一定有个惊人的秘密,我们却不敢接近,目前仅有一根火把和探照灯可以照明,全部用完之后,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况且置身于梦境之中,即使我们三个人豁出命去,进入雾中找到宝相花,又有什么用?
我定了定神,心想说别的全是多余,首先要从梦境中出去,这又是不可能做到的。之前我用步兵锹在手背上割了一道口子,也没起任何作用,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从梦中惊醒,大殿中又没有别的人了。
我忽然意识到,旋涡大殿中的活人是没有了,却有一个“鬼”!我和尖果进入梦境之后,有一个“鬼”想将我们引走。在此之前,我们三个人在石柱下也见到了这个“鬼”。不论是我们在梦中见到的胖子,还是已经死掉的老土耗子,应当是同一个“鬼”。这个“鬼”不想让我们往大殿深处走,是不想让我们接近宝相花,还是有什么目的,我们无从得知。不过我能感觉得到,这个“鬼”并不是雾中的东西,如果说雾中是个无比恐怖的存在,我们见到的“鬼”,却与这座大殿中的旋涡一样,空洞而又虚无。
当时我们想到过,我们三个人困在没有尽头的大殿之中,到头来只有一死,无非多活几时少活几时罢了,“鬼”之所以显身出来,要将我们引开,是不想让我们往深处走了。我却怎么也想不通,即使进入大殿深处的梦境,仍是死路一条,它为什么还会担心我们接近宝相花?
另外还有一点,上一次进入梦境,我发觉那个“鬼”不是胖子,于是伸出手将对方扯住,却似让一个旋涡卷住了,我使劲一挣,从旋涡中将手拽了出来,可见大殿中的“鬼”,无法直接将我们置于死地。
如果洞悉其中的真相,或许可以从旋涡大殿中出去,不过我要是能想明白这个,早带胖子和尖果逃出去了,还至于走投无路?我脑中胡思乱想,一时间忘了还躲在石柱后边。胖子已经沉不住气了,用探照灯往前一照,前边仍是一片迷雾,似乎距离我们近了一些。他对我和尖果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待在这里也是等死,不如往另一个方向走!”我这才回过神来,心想我们三个人落在这个梦中,完全没有活路可走,目前无非有三个选择,一是进入迷雾之中,二是继续躲在石柱下边,三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大殿深处的雾正在弥漫开来,前两个选择有死无生,往另一个方向走则是一切不明,在没想出法子之前,我们只有选择后者了。
上次进入梦境,大殿中的“鬼”想让我和尖果往这个方向走,当时我们没有上当,而今迫于无奈,却是自己要往这边走,还不知道会撞见什么,应了胖子那句话——真得听天由命了!我们三个人不敢托大,仍由尖果带上探照灯,我握住步兵锹跟在她身后,一边照亮一边往前摸索,胖子手持村田22式猎枪断后,从石柱下边出发,一直往另一个方向走。然而在迷雾之外,梦境中的大殿似乎没有变化,大约走出三十余步,面前又是一根石柱。三人均有不好的预感,再这么走下去,多半与之前一样,前边只有一根接一根的石柱,永远走不到尽头。胖子问我:“还往前走吗?”
我并不死心,决定再往前走,于是用步兵锹在石柱上凿了一个标记,又往前走了三十几步,仍有一根石柱。尖果转过头用探照灯往后边一照,光束所及之处大雾弥漫。我们担心雾中的东西追了上来,连忙用步兵锹凿下标记,加快脚步往前走,接连走了几根石柱,转过头去仍见得到雾,而且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三人心念如灰,步兵锹凿下的标记没有任何意义,说不定我们一直在一根石柱下打转,因为这是在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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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梦境的可怕之处正在于此,我们做什么都没意义,如果死了却会真的死掉。我又想起刚才的念头,大殿中的“鬼”无法直接干掉我们,又不想让我们接近雾中的宝相花,这个原因是什么?
胖子见我两眼发直,急道:“大殿中的雾越来越近了,你还发什么呆?”
我将我心中的疑问对他说了,这其中一定有个什么原因。
胖子说:“小葱蘸酱,越吃越胖,那还有什么原因?”
尖果对胖子说道:“你先别打岔,让他好好想想。”
胖子说:“我成打岔的了?你可不能总向着他说话,我也是一片丹心照汗青啊!”
尖果却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的目标是从大殿中出去,可即使不在梦境之中,我们一样找不到这座大殿的出口,仅以两条腿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不过这座大殿中的“鬼”,却不想让我们接近“宝相花”,或许“宝相花”可以打破这个梦!
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我们又不敢接近大殿中的雾,转过头一看,迷雾已经到了我们身后。三个人不由得全身发抖,探照灯的光束也不住晃动。胖子问我和尖果:“进去可出不来了,你们想好了吗?”
话音未落,迷雾之中浮现出四个巨大的光亮,如同有四个灯,两个一对,悬在高处,忽远忽近。因为让雾挡住了,瞧不见是什么东西。我们仨刚才还想进入雾中找到宝相花,怎知见到雾中的光亮,却已心寒胆裂,手脚发抖,吓得一动也不能动了,不是不敢动,而是完全动不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怕。相传宝相花乃二十四佛花之首,放万丈光明,照十方世界,可以使人了脱生死,为什么如此可怕?我们不该先入为主,以为宝相花在雾中,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雾中有什么,会是吃人的恶鬼不成?
我两条腿打战,手脚不听使唤,想逃也逃不了,估计胖子和尖果也一样。而胖子正端着村田22式猎枪,他手指还能动,一扣扳机放了一枪,雾中的灯当即灭了一个,但是一瞬间又亮了。他让枪支的后坐力顶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这一来手脚可以动了,他二话不说,伸手把我和尖果拽到了后边。胖子叫了一声苦:“我的老天爷,你们可没告诉过我,雾中这个宝相花是活的!”
三人来不及多想,撒开两条腿,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往前逃命,在大殿中逃了一阵儿,经过一根又一根石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呼哧呼哧”直喘,身后的迷雾却仍在接近。慌乱之际,尖果绊了一跤,摔在地上一时间起不了身。胖子咬紧牙关将她背上,我捡起了探照灯,又拼命往前边逃,在大殿中东绕西转,却无法摆脱后边的迷雾。我和胖子气喘吁吁,胸口似要炸裂开来一般,脚底下有一步没一步,实在跑不动了,心中绝望至极,再不从梦中出去,三个人都得死在这里!可是大殿中的梦境进得来出不去,一头在石柱上撞死也没用,落到这个地步,当真是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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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走投无路之际,我突然意识到,有一个摆在眼前的情况却被我忽略了——这是在梦中!虽然不知道大殿中的梦境究竟是怎么来的,但是我们在梦中的感觉似有似无,并不十分真切。记得我和尖果头一次进入梦境,并没有惊动雾中的宝相花。而这一次见到雾中有几个大灯,胖子开了一枪,迷雾当即涌了过来,但也只是见到了探照灯的光束,未必可以发觉生人的气息。我们三个人关掉探照灯,或许可以躲过去。
我心想是死是活在此一举,来不及对胖子和尖果多说,眼见又到了一根石柱近前,立即关了探照灯,拽上背了尖果的胖子,低声“嘘”了一下,让胖子别说话。胖子也有个贼机灵,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当即放下背上的尖果。三个人躲到石柱后边,紧闭双眼一声不吭。过了很久我才睁开眼,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那个可怕的气息了,身子也不再发抖。我大起胆子打开探照灯,往周围照了一照,四下里不见有雾,可见雾中的宝相花去了别处。三个人躲过一死,长出了一口气,将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但觉手脚发软,被迫倚在石柱上坐了下来。
我和胖子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低声问尖果:“刚才摔那一下要不要紧?”尖果说:“你们别担心,我还可以走……”我见她没事才把心放下,如果不从这个梦中出去,雾中的宝相花仍会找上我们,而对我们来说,往任何一个方向走,都只会见到一根接一根的石柱,根本无路走可,能想的法子全想到了,并无一策可行,探照灯的光亮正在变暗,看来很快又要灭掉了!
探照灯一旦灭掉,仅有一根火把可以照亮,在想出对策之前,我不舍得再开探照灯了,刚要关上,却又冒出一个念头:万一再撞上大殿中的雾,爬到石柱上是不是可以躲一躲?念及此处,我举起探照灯去照身后的石柱,光束一晃,照见一张干瘪的老脸,双眼如同两个黑窟窿,又是那个死后显身的老土耗子!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起一脚踹了上去,没想到石柱上大小不一的旋涡仅是一层干涸的泥土,摸上去坚硬如石,用步兵锹凿一下也只是一道痕迹,而我这一脚下去,居然踹掉了一大片,显出里边一层层排列有序的壁画。我们三个人目瞪口呆,怔了一怔,忙用手去扒裂开的土层,原来石柱下方嵌了一块大石板。上边的壁画浮雕层层分布,风格奇异,在一条直线上安排人与物品,以远近、大小分出尊卑,看上去虽然简单,但是构图有序、层次分明,完全不同于各朝各代的绘画。我们见到石板上密码一般的壁画,一个个都看得呆了。
即使当前的危险再大,也不得不瞧个明白,说不定壁画中描绘的内容,会有这座大殿的出口。正待举目观瞧,我手上的探照灯灭了,没电的探照灯,还不如火柴有用,当时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胖子的和十三式背囊中还有一根火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我让胖子将火把点上,借火光去看石板上的壁画。我心想:赢得了时间,才可以赢得一切!仅有一根火把的时间,还得别让雾中的东西发觉我们躲在这里,我们来得及根据壁画中的内容找到出口吗?稍一分神,更不知从何处看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