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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陆军说:“那是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胖子焦躁起来:“嘿,你这坏小子!敢给列宁同志编段子?”
我忙对胖子说:“别炸猫了,你只吃土豆窝头还长这么一身肉,充分说明了咱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少吃几顿饿不死你。”
尖果也劝胖子别打这个念头,之前狐狸偷17号农场的木柴,欲将众人置之于死地,虽说事出有因,但是不除掉狐狸,四个人一个也活不成,然而后来有了大黑狗,不用再担心狐狸来捣鬼了,何必赶尽杀绝?况且我们和狐狸都被困在17号农场屯谷仓,全凭狐狸的指示,众人才发现屯谷仓外有狼军师,此时要将狐狸吃掉,未免不仁不义。
胖子愤愤不平:“你们仨简直人妖不分,跟只偷社会主义木柴的狐狸讲什么仁义?”他已经等不及了,说话的同时站起身来,一手握了刀子,一手提上电石灯,转过头去捉狐狸。我想拦他一道,也跟了过去。狐狸惧怕火光,在我们点火取暖之后,躲到了屯谷仓另一边的角落。我和胖子走过去一看,只见狐狸仰起了头,正一动不动望向高处。我下意识的抬头往上看,屯谷仓的通风口全堵死了,高处黑咕隆咚的,不知死到临头的狐狸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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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纳闷儿,忽听屯谷仓高处的顶棚上“嘎吱嘎吱”作响,我心中立时一惊,糟了!围在屯谷仓外的狼群并未罢休,而是以狼梯爬上了屯谷仓顶棚!屯谷仓上面的木架子之间,只铺了一层干草,远不如周围的夯土墙坚固结实!我急忙招呼其余三个人,立即到高处防御,趁现在我们还有地势之利,无论如何不能让狼群突破顶棚。众人原本又冷又饿,均已疲惫不堪,但是为了求生存,又跟刚上满了发条一样,搬起梯子迅速爬上顶棚。我和胖子一马当先,揭开顶棚上的木板和草席,顶着如刀似箭的暴风雪,上到屯谷仓的最高处。这上边只有木头架子可以攀蹬踩踏,其余地方是铺了草席的,稍不留神踩上去就得掉到屯谷仓里。下面虽然有堆成山的草垛,掉下去也摔不死,但是再爬上来,可就没有时间抵挡狼群的进攻了。
二人上到高处,耳中听得狂风暴雪“呜呜”怪叫,风大得好像随时都能把人卷到天上去,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我和胖子只好背上步枪,手足并用往前爬行,扒住屯谷仓夯土墙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发现有一头恶狼已经上了顶棚,胖子当即端起步枪对准狼头射击,狂风暴雪中完全听不到半自动步枪的射击声,而中弹的恶狼则将顶棚砸出一个窟窿,翻着跟头滚了下去,其余的巨狼前仆后继蜂拥而上。我和胖子人手一支半自动步枪,仅挡得住两个方向,尖果和陆军相继爬上来助战,子弹用光了拿枪托去砸、用枪刺去捅,屯谷仓中用来插草的叉子,也成了我们手中的武器,将一群又一群爬上屯谷仓的恶狼击退,人和狼都是杀红了眼,全然忘却了寒冷与恐惧。此时的天色越来越暗,规模罕见的暴风雪,呼啸着掠过17号农场。我百忙之中往下看了一眼,屯谷仓下面密密麻麻的是无数双碧绿贪婪的狼眼,那是挤不到近前的恶狼,正仰头望着屯谷仓上的活人,看得人头皮子都跟着发麻,两条腿止不住地打战。
我的身子晃了一晃,险些从高处直接掉下去,急忙扔下子弹打光的半自动步枪,张开双手紧紧抱住墙头。一头巨狼趁机跃上了顶棚,龇了龇狼牙,张口向我扑来。
我的身子几乎冻僵了,想要躲避却力不从心,即使躲得过这一扑一咬,也挡不住后面源源不断的恶狼,一时间万念俱灰,只好闭上眼睛等死。正当此时,胖子从夯土墙上站起身形,倒转了手中的半自动步枪,枪托往前狠狠砸去,这一下正抡在狼头上。恶狼“呜”的一声哀鸣,从高处掉了下去。胖子又奋力将我往旁一拽,避过了另一头扑上来的巨狼。那头巨狼背生红毛,一扑不中,恰好扑在屯谷仓的顶棚上。它这一扑使足全身力气,又将顶棚砸出一个大口子,打着滚儿跌进了屯谷仓,不偏不斜,正落在我们之前拢起的火堆上,摔得火星乱溅。四周的干草垛堆积如山,干草见火如何得了,“轰”地一下引发了大火。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霎时之间烈焰翻滚,火舌升腾。一个火头直窜上来,已经爬上屯谷仓顶棚的几头恶狼吓了一跳,扭头又跃了下去。周围的狼群也纷纷往后退开,因为狼的天性怕火,虽然处在酷寒的暴风雪中,却也不敢过分逼近。17号农场屯谷仓里的干草引燃了大火,迫使我们四个人撤到顶棚边缘。此刻的雪片已如鹅毛般大,借了风势铺天盖地地落在荒原上。屯谷仓内的烟火往上升腾,又被暴风雪压住,一时半会儿还威胁不到趴在墙围顶端的几个人,反倒挡住了狼群的猛扑。我身上沾染的狼血已经冻住,棉袄已被撕开了好几条口子,身体因寒冷变得麻木僵硬,感觉不出自己身上有没有伤,正待低头察看,却见尖果攀在木梯上,冒烟突火要下去,我赶紧将她拽了回来。
从西伯利亚席卷而来的暴风雪,一阵紧似一阵,两个人纵然面对面大声喊叫,对方也完全听不到,因为叫喊声都被暴风雪吞没了。不过我知道尖果想做什么,那只小黑狗还留在屯谷仓里,这场大火一烧起来,必定难以幸免。可是下边的火势太大,她冒死下去不但救不了那只小黑狗,连她自己的小命也得搭上!尖果不想让小黑狗活活烧死,执意要从木梯上下去。我狠心阻拦,两个人一个挣一个拽,在屯谷仓上相持不下,趴在夯土墙边缘的胖子和陆军,则在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叫,他们的叫喊声也被暴风雪完全吞没了。正在这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见屯谷仓中那只狐狸衔起小黑狗,顺着木梯逃上顶棚,身上的狐狸毛都被火烧焦了。
我使劲揉了揉眼,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幕,狐狸和狗本是天敌,狐狸连狗的气味都难以接受,怎么可能冒死救出一条小狗?或许是这只狐狸的崽子在不久前死了,母性的本能使它不忍心看小黑狗命丧火窟,又或许是要依靠众人抵御狼群,总之它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拼命把小黑狗叼到了高处。漫天风雪之中,老狐狸和小黑狗,还有我们这四个人,趴在屯谷仓的夯土墙上,身后烈火浓烟,周围则是多得数不清的饿狼。
四个人见此情形,都明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正在这么个生死系于一线的当口,团团围住17号农场屯谷仓的狼群忽然一阵大乱。我们不明所以,从高处往下一看,只见暴风雪中冲来一群野狗,为首一条黑色巨犬,正是此前逃走的大黑狗!它身后是几只与它种类相似的巨犬,最大的一条,几乎和黑驴差不多,其后紧紧跟随着百余条普通的野狗。这一百多条大大小小的野狗,什么样子都有,有的是牧犬,有的是猎犬,还有不少土狗,显然是常年在人迹不至的深山老林中出没,一个个长毛邋遢,野性十足,都有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冲进狼群之中到处乱咬。
由于野狗们从下风口迂回而来,使得围攻17号农场屯谷仓的狼群并未发现,等到群狼回过神儿来,已经有很多狼被野狗咬死了。狼群的纪律性很强,生性坚忍善战,乱了一阵儿之后,在狼王的率领下,纷纷龇出獠牙,冲上去同那些野狗撕咬在一处。众人趴在屯谷仓的夯土墙上,借着火光目睹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血战,一个个目瞪口呆,从不曾见过这般恶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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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听牧民说过,在北大荒边缘的林海之中,经常有成群结队出没的野狗。当年草原上开展过轰轰烈烈的打狼运动,带上一条狼皮筒子,可以去供销社换一条平装战斗牌香烟或二斤闷倒驴烧酒。牧民和猎户们为了多打狼,养了不少狗。牧区的狗长得跟毛驴子那么大,身上青灰色的毛长极了,兵团的人都说那是蒙古獒。一只蒙古獒斗得过四五头狼,以前草原上的狼多,狼习惯在半夜袭击羊群,外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出不去,牧民在敖包里可以听见蒙古獒同恶狼撕咬的声响彻夜不绝。天亮之后,蒙古獒累得趴在地上,一整天不吃不喝,到夜里又同狼群恶战,几天下来,狮子一般雄健的蒙古獒也得活活累死,却仍忠于职守,来再多得狼都不会畏惧退缩。可是随着兵团开荒,狼越打越少,狗和兔子却越来越多。既然没有了狼,当然也用不上这么多狗了,毕竟狗是要吃肉的,狗多了就成了负担。草原上还好说,牧民对狗极好,林区和农区却不同,“狡兔死,走狗烹”这话都传下多少年了,所以有的狗被人煮来吃了,有的狗被人丢弃,从而变成了野狗。野狗们为了生存,退进了大兴安岭原始森林,见了人躲得远远的,很少能再看到它们的踪迹。
牧区的大黑狗似乎与野狗的首领相识,它察觉到狼群穿越国境逼近17号农场,明知自己抵挡不了,也无法及时搬来援兵,竟然跑到林海深处找到这群野狗,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赶了回来。为首的巨犬猛如虎豹,个头之大,实所罕有。根据牧民口中的传说,草原上有过这样一头“魔犬”,在打狼运动中可以说是战功累累,后来草原上的狼少了,牧民也舍不得把它下汤锅,就把它赶进老林子,让它自生自灭,想不到让我在这里见到了!
西伯利亚苍狼的个头、力量和凶狠程度都远远超过蒙古草原狼,而且这一个个都是饿红了眼。厮杀之中,巨犬被几头恶狼死死咬住不放,全身上下鲜血淋淋,依然在狼群之中横冲直撞,往来冲突,每一口咬出,锋锐的牙刀就能切开一头恶狼的喉咙,狼群的首领也让它一口咬死了,直到身上的血流尽了才倒下。
西伯利亚狼群虽然凶恶,但是一来猝不及防乱了阵脚,顷刻之间死伤无数,二来首领被巨犬咬死了,其余的狼没了主心骨儿,混乱中纷纷退散。这一场狼群与野狗群之间的血战残酷至极,牧区的大黑狗也与一头恶狼同归于尽,一狼一狗互相咬住对方至死也不肯放松。荒原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死狼和死狗,但很快又让暴风雪掩埋住了。北大荒17号屯垦农场之中,仅有我们四个人及一只老狐狸还活着。小黑狗也在严寒中冻死了,刚出生不久的小狗,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劫。老狐狸身上的毛烧掉了好大一片,它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之中,我们这几个人死里逃生,个个冻得肢体麻木,互相拉扯着,勉强爬回地窝子。原以为逃进去可以活命,可没料到,地窝子顶棚已经让暴风雪掀掉了,地火龙冻成了冰坨子。
我快要冻僵的脑袋“嗡”的一声,糟了大糕了!严寒中的荒原不比别处,朔风夹雪,如刀似箭,皮厚毛长的大牲口也挡不住这寒威,何况是人?众人见到情况不对,急忙找到排长留下的火种,整了整毡靴棉帽,挎上大号手电筒,一人搬上一捆柴草,准备寻找避风处躲一躲暴风雪。
17号农场屯谷仓的顶子没了,夯土墙却还在挡得住风雪,却避不过严寒,但是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撑过这漫漫长夜,或许会有边防军赶来支援。我这是尽量往好处想,然而带来严寒的暴风雪至少会持续五六天,在这场规模空前的暴风雪过去之前,只怕不会有援兵到来!
天已经黑透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狂风暴雪呼啸肆虐。我们搬了柴草正准备要走,此时我一抬头,却见逃走的狐狸到了我们身后。我心想:狐狸适才逃进了原始森林,它为何去而复返?仍要与我们作对不成?一怔之际,胖子、陆军、尖果三个人也看到了狐狸。四个人皆有不祥之感,以手遮挡风雪,举目望向四周,只见一双双如饥似渴的狼眼,如同一对对幽绿的鬼火,在暴风雪中忽隐忽现,四面八方全是,也不知来了多少!
第六章黑山头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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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17号农场的死狼和死狗,引来了更多的饿狼,之前逃散的狼群也折了回来。好在狼群之前吃了一个大亏,仍是乱成一团,全去争抢死狼死狗,趁热从雪窝子中掏出来吃,还顾不得扑咬活人。不久之前逃走的狐狸,又被合围上来的狼群挡住了去路,只好逃回了屯垦兵团17号农场。我们四个人一人抱了捆柴草,扔下柴草两手空空,仅有胖子背了一支没子弹的步枪,有子弹也打不了,因为枪栓已经冻住了!狼群一旦扑上来,如何抵挡得住?
咱再说那条大狐狸,它可能在逃跑途中让狼咬了一口,脖子上直往下淌血,逃到了我们这四个人面前,看见这边也有狼,立即掉头钻进了一条土沟。出了17号农场地窝子,往前走不了多远,有一条屯垦兵团在荒原上挖的土沟,宽约一米,两米多深不到三米,汛期用于排水。如果下到两三米深的土沟当中,或许可以躲避暴风雪,却挡不住严寒和西伯利亚狼群。可众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看狐狸钻了下去,我们也连滚带爬地进了土沟,打开手电筒照亮,跌跌撞撞地跟在狐狸后面,深一脚浅一脚不住往前走。狐狸似乎在等我们这几个人,不时转过头来往我们这边看。我心中一动:“狐狸毕竟与屯垦兵团17号农场的人是死敌,它会好心带我们逃命?”
屯垦兵团在荒原上挖的排水土沟虽然只有一条,两边却还有许多旱沟,深浅不一,走势并不规则。狐狸三转两绕,逃入一处旱沟,又一头钻进了一个土窟窿。我实在想不出狐狸在打什么主意,心中一阵犹豫,不敢轻易跟进去,但是忽隐忽现的绿灯越来越多,西伯利亚狼群已经围了上来。
胖子扔下抱在手中的柴草,摘下背上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将明晃晃的刺刀顶上。他让陆军和尖果用手电筒往土沟上边照,只要有狼探下头来,他就一刺刀捅上去,捅死一个是一个,捅死一个少一个!
陆军和尖果按胖子说的,分别用装了八节电池的大号手电筒往上照,光束照到了一个狼头,一对恶狠狠的狼眼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泛起炫目的绿光。西伯利亚苍狼也怕强光,它一让手电筒的光束照到,不等胖子用刺刀去捅,当即缩头退开。暴风雪已将天地连成一片,我们躲在土沟之中,冻不死也得让风雪埋了,又见狼群不住逼近,只好咬了咬牙,将心一横,跟在狐狸后边钻进了土窟窿。那里边十分狭窄,但是非常深,一行四人一字排开,匍匐向前。我在后边,爬几米往后看一看,似乎有狼跟了进来。狼饿急了,可以和狗一样钻洞。我怕让狼咬住我的脚后跟,可在这么窄的地方,转不过头去对付恶狼。不过当我们爬了几百米之后,身后的土层垮塌下来,阻断了来路。我暗自庆幸,在逼仄压抑的土洞中又往前爬,随后挤进了一条地裂子。
退路已绝,四个人被迫摸黑前行,感觉走出了很远很远,狭长的岩裂仿佛没有尽头,从大致方向上判断,地裂子应当通到大兴安岭黑山头,狐狸是带我们进了黑山头?我们身上的冻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手电筒的光亮也逐渐变暗,陆军实在走不动了,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我们想给他打气,可是连口号都喊不动了,只好由我和胖子架上他,尖果打了手电筒在前边照亮,几个人一步一蹭往前挨。好不容易挣扎到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但见乱石陈横,苍苔覆盖,深处还有云雾缭绕,要说这是个狐狸洞,可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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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逃命至此,都走不动了,也说不出话,不约而同地坐下来。我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乏力,搓了搓冻僵的手,跺了跺冻木的脚,顺势倚在乱石边坐下,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脸上手上的冻疮疼得要命,口干唇裂,手电筒扔在一旁,到处黑乎乎的,睁不睁开眼没什么分别。
我喘了几口气,想去摸手电筒,却摸到身旁躺了一个人,冰冷梆硬,不是胖子、陆军,也不是尖果,怎么会冒出来这么一位?我一惊而起,困意全无,手忙脚乱地掏出火柴,划亮了一根。在火柴的光亮之下,见到旁边居然是一个死人,遮了很厚一层尘土,青衣小帽,身背一柄黑伞,挎了一个皮口袋,皮肤乌黑,脸如枯腊,面目已不可辨认。干尸旁边扔了一柄铲子,铲头如同鸭子嘴,铲柄有个龙爪,约有一握粗细,乃乌金打造,形状实属罕见。我看得入神,不觉火柴烧到了尽头,燎得我一缩手,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大兴安岭一带有句话,说是“打霜不钻洞,下雨不蹚草”。意思是打霜之后,别钻土窟窿、树洞,因为说不定会撞上蹲仓的老熊,让它舔上一口可受不了;伏天炎热,下过大雨之后,不要往乱草深处走,蚂蟥还不打紧,一旦让土皮子咬了,五步之内必死。洞中这个“倒卧”,多半是让蛇咬了,皮肉发黑,扔在这儿连野兽都不会啃,变成了干尸。
我吃了一惊,急忙摸到手电筒,换上几节电池,打开来照亮。胖子和陆军见状,同样是又惊又骇。尖果躲到我身后,不敢去看死尸。胖子不在乎,他捡起那柄铲子,左看右看,啧啧称奇,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铲子,大小同工兵铲相似,却并非近代之物,铲刃十分锋利,扔在地洞中这么多年,仍不见生锈,铲头又打造得形同鸭子嘴,这是干什么用的?我听我爷爷说过这叫鸭嘴铲,在老时年间,盗墓的土耗子才使这样的铲子,身上的伞或许是“阴阳伞”,毙命于此的这位……是个土耗子不成?
之前我们四个人又饿又累,手电筒的光亮又暗,没来得及多看,此刻再一打量,洞穴四壁均被泥土遮住了,可是颇为齐整,似乎是一处石窟,伸手抹去泥土,果然见到色彩斑斓的壁画。众人这才意识到,狐狸带我们躲进了一座古墓!挖盗洞下来取宝的土耗子已经死在这里了,却不见了狐狸的踪迹。我捡起干尸身边的皮口袋,里边有几根火把、两支蜡烛、一个朱砂碗、一柄凿壁的穿子、一捆绳子。胖子从干尸怀中摸出一个钩形水晶,竟和爷爷留给我的勾形玉一模一样,另有一枚黑乎乎的老棺材钉、几枚铜币,他点起一根蜡烛,放在烛光下辨认,可以看到铜币上铸有“康德”年号。应该是伪满洲国钱币,想见这个土耗子死了不下几十年了,没想到狐狸带我们进了一座古墓,死尸是个盗墓的。
我让胖子将这些东西揣上,阴阳伞和鸭嘴铲也带上,以后也许用得到。胖子对我说:“来17号农场快一年了,可没看见周围有什么古墓。”
我说:“草原与大兴安岭相交之处,古称黑山头,虎踞龙盘,形势非同小可,没有古墓才怪,只不过葬者——藏也,死人埋在地下,就是为了让别人找不到,你在上边当然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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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可没人顾得上古墓了,还是处置冻疮要紧。四个人手上脸上全裂开了口子,往下一摁直冒黄水,黄水冒完了又冒清水,必须摁出鲜血来才行。
不过在我们北大荒生产建设兵团,长上一脸一手的冻疮并不叫苦,兵团中有句话“一年分四季,各有各的苦”,这话怎么讲?开了春还没化冻,土层中全是冰碴儿,一锄头抡下去,如同抡在铁石之上,刨上一天土可以把人累死,累不死你再看看这双手,虎口开裂,手掌上全是血泡;伏天接二连三下暴雨,站在没膝的水中挖土方,一天下来往下一脱鞋,真可以说是连皮带肉脱下一层;秋草长的时候出小咬,草蠓子咬人也往死里咬,扑头盖脸一片片飞下来,你躲都没地方躲,人怕草蠓子咬,更怕传疟疾,因为疟疾而死的人不在少数,唯有拿烟熏。草蠓子是让烟熏走了,兵团的人可也得跟着挨熏;待到苦寒之时,躲在地窝子中忍饥受冻乃是家常便饭,万一冻伤严重,截肢落个残疾的也不是没有。
我们几个人在北大荒快一年了,能吃的苦全吃遍了,却没遇上过这么大规模的狼灾,应对经验不足,不知狼群几时才退;又担心屯谷仓付之一炬,死狼死狗也被别的狼吃光了。万一狼群退走了,你光说有狼灾,怕交代不过去!况且17号农场的屯谷仓和地窝子都没了,出去恐怕也得冻死。
胖子什么都不在乎:“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跟遭了雹子似的,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常言道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敢说古墓中一定有宝!”
陆军闻听此言,也兴奋起来了:“你不提我还真想不到,我有个同学之前在山上插队,捡到一枚鸟龙蛋化石,交上去立了一功,还批了他二十天探亲假。如果我们捡到几件陪葬的金器,带出去交给师部,不仅无过,反而有功,说不定还能当上正规军,也不枉身上冻裂了许多口子!”他虽然胆子不大,可是不怕古墓中的死人,神是人封的,鬼是人说的,世间何曾有过鬼神?你见过让狼咬死的人,见过在严寒中冻死的人,几时见过让鬼吓死的人?
一说到立功受奖,甚至有机会参军,尖果也不怕了。四个人打定了主意,将厚重的皮袄脱掉,打成捆背在身后。毕竟是往古墓中走,嘴上说不怕,心里可都打鼓,而胖子的半自动步枪已经没了弹药,枪支也在钻进地洞的时候扔掉了,他就拎了那柄挖盗洞的铲子。我有一柄短刀,陆军手持屯谷仓中的木叉,各人手中有了防身的家伙,胆气均为之一壮。尖果打开装填八节电池的大号手电筒,负责给我们照明。兵团配备的特大号手电筒看上去虽然十分唬人,其实照明距离并不远,尤其是在完全黑暗的地洞中,而且耗电迅速,持续使用十几分钟光束就会变暗,关键时刻根本指望不上。我只好又点了一支刚才找到的火把,在阴森的古墓中摸索而行。
众人仔细辨别,所处之处,似乎是一处因断层下陷而崩塌的墓室,大兴安岭有多处断层,经常发生山体下陷。我们与狐狸一前一后从墓室拱顶上下来,前后及左右两边,各有一座拱形门洞,皆以石砖砌成,砖上阴刻宝相花纹饰,形状几乎一致。各门均被从洞口落下的泥土碎石埋住了一多半,必须四肢着地才能爬进去。胖子要过我手中的火把,挨个儿往里看了一遍,全是黑乎乎深不见底。他问我们先进哪个,我一指正中一座石拱门:“应该往这边走!”
胖子说:“为什么不往这边走?过去的人不都迷信死了上西天吗?墓主人一定躺在西边!”
陆军忙摆手说:“不对,听说古代人讲究阴阳宅,阳宅是什么样,阴宅也是什么样,你没听过坐北朝南吗?北门是上首,墓主人多半在北边。”
我问胖子和陆军:“你们分得出东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