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生——”迈克又喘了几口,“先生们,出问题了。”这名助理一脸痛苦地说道。
“怎么了?”布拉瓦问。
“是一个女人,”迈克点了点头,说道,“肯定是女人。但她冷冻棺上的数据一直在闪个不停,所以我飞快地查看了一下。”他瞪大了双眼,目光在大家脸上逐一扫过。这下,布拉瓦明白了。他是明白了,但这一次又被人抢先了。
“她死了。”达西说道。
那助理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双手依然撑着膝盖。“安娜,”他含混不清地说道,“她叫安娜。”
手术室内,那个尚不知姓名的男子挣了挣缠在手上的带子,两条老迈而又肌肉虬结的胳膊立刻凸了起来。惠特莫尔医生恳请他先别动。长站在病床另外一头,布拉瓦警长闻到一个人刚被唤醒的味道——一个等死之人。那人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将他从众人当中认了出来。这名被人射了一枪的男子,似乎认出了布拉瓦正是此事的负责人。
“放开我。”那老人说道。
“得等我们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布拉瓦告诉他,“得等你好点之后才行。”
老人又挣脱着,缚在手腕上的皮扣立刻吱吱叫唤:“只要离开这张鬼桌子,我就能好起来。”
“你中枪了。”惠特莫尔医生将一只手放到病人的肩上,安慰道。
老人将头垂到了枕头上,一双眼睛在医生和治安官之间游移不停,说:“我知道。”
“你还记得是谁干的吗?”布拉瓦问。
那人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说:“他叫唐纳德。”
“不是特洛伊?”布拉瓦问。
“我说的就是他,同一个人。”布拉瓦看到老人的双手攥成了拳头,随即又松开来。“唉,我是这个地堡的头儿,我要求你们把我放了。去查查我的记录——”
“我们会搞清楚的——”布拉瓦开口说道。
那些皮扣再次尖叫了起来。“他娘的去查记录。”
“它们被人篡改了,”布拉瓦告诉他,“你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吗?”
那人静静躺了一会儿,肌肉渐渐放松,一双眼睛望向了天花板。“哪一个?”他问,“我叫保尔。大多数人都叫我的姓,瑟曼。过去常被称作元老——”
“羊倌,”布拉瓦警长说道,“保尔·瑟曼就是人们口中的羊倌的名字。”
老人眯起了双眼。“不,我可不这么想,”他说,“在我那个时代,我有过许多名字,但从没有过这个。”
18第十七地堡
大地在咆哮,就隔着地堡那一层墙壁。地面轰隆作响,声音越来越大。
这般轰鸣发端于几天前那遥远的轻敲慢打,如同水耕区抽水泵上那长长的管子一头正在踢打跳动一般。脚底连同那光滑的钢铁地板都隐隐能够感受到那一份震颤,不料昨天却演变成为稳稳的震动,爬上了吉米的双膝和骨节,一路钻进了他紧咬的牙关。从头顶水管上震落的水滴织成了一片濛濛细雨,洒落到洪水退却时残留下来的那一汪汪积水当中。
艾莉丝拍了拍自己的头顶,尖叫了起来,似乎有一滴水珠不偏不倚滴落到了她的头上。她抬头瞥了一眼头顶,咧开满是牙缝的嘴巴咯咯笑着,寻找着更多的“空袭”。
“真是吵死人了。”瑞克森说着,将电筒照向了先前的机电区那边。那面墙似乎正是这片噪音的源头。
海琳娜双手紧扣,嘱咐一对双胞胎离那墙远一点。迈尔斯——至少吉米觉得应该是迈尔斯,这一对孪生兄弟,他总是很难分清谁是谁——将一只耳朵贴到了水泥墙上,瞪着双眼,大张着嘴巴,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哥哥马库斯将他给拽回了其他人身边,一脸的兴奋。
“还要多久呀?”艾莉丝问。
吉米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享受着她那双有些不知所措的胳膊紧缠着自己腰部的感觉。“快了。”他说。不过这话的真正意思是,他也不知道。过去两周以来,他们一直在忙着维护水泵的运行,以保持机电区的干燥。那天一早,他们醒来时便发现挖掘的声音,这声音真有些让人吃不消。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整整吼叫了一天,但那面空空荡荡的墙,依然纹丝不动地立在他们身前,从屋顶潮湿处震落的细雨以及水管上的颤抖依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双胞胎兄弟在水坑中玩着水,渐渐没了耐心。不过令人不解的是,宝宝却在海琳娜的臂弯中睡得很是安稳。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守了好几个小时,一边听着轰隆隆的咆哮,一边等待着其他动静。
一片开山裂石的轰隆声响当中,点缀上了金铁相击之音,似乎预示着这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钢铁连杆的响声、令人胆寒的铁齿哐当声,霎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地板上、天花板上,连同四壁,顿时响成一片,搅得这一片喧嚣愈发纷乱如麻。水坑中的积水被抛进了半空中,迎着头顶震落的水珠,两相交织,早已分不清谁是谁。吉米差点被掀了一个大跟头。
“退后!”一片喧闹声中,他大喝了一声,随即背着艾莉丝,小心翼翼地拖着脚步,如履薄冰般地离开了那面墙。其他人也依言而为,一个个都瞪大了双眼,双臂平伸,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
一块水泥掉落了下来,足足有一个成年人一般大小。只见它先是慢慢脱离墙体,随即笔直摔落,在地板上砸得粉碎。顿时,尘埃四起,就如同那水泥墙活了过来,正在向外呼呼喘气一般。
吉米又向后退了几步,孩子们紧紧贴着他,害怕取代了兴奋。这动静,听起来已不像是一台机器了——而是像千百头钢铁怪兽正一齐涌过来。它们无处不在,它们就在他们的心间。
喧嚣声到达了顶点,更多水泥块掉落下来。一阵金属被搅断的怪响过后,便是一片振聋发聩的哐当之声,火花四溅,接着那庞大的钻掘机便穿了过来,先是一条罅隙,随即变成了一道弧形的切口,犹如一道影子,在墙面上一划而过。
透过那道切口,喧嚣声化为了实实在在的画面。只见切割轮上的利齿透过天花板,一路旋转着向下直达地板,随即又从另外一侧翻滚了上去,所到之处,被斩断的钢筋立刻突了出来。金属被烧焦的味道,混着这白灰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那钻掘机就这样,穿透了一百四十二层的墙体,由上至下,切下了一大块水泥墙来,其高度,甚至比本层楼还要高上许多。
双胞胎兄弟欢呼叫喊起来,艾莉丝紧紧地抓住了吉米的两肋,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宝宝在海琳娜的怀中一惊,随即哭了起来,但在这一片震天的喧嚣声中,哭声几不可闻。钢铁利齿又是一番旋转,从天花板至地板,又是一圈过后,终于露出了庐山真容,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些轮子——数十个铁盘,套在一个大盘之内呼呼旋转。一块巨石从天花板上掉落,翻滚着穿过地面,朝着两台发电机中较大的一台径直撞了过去。吉米暗暗担心,不知道整个地堡会不会也砸落到他们头上。
悬在头顶的一只灯泡被震得粉碎,纷飞的玻璃碎屑闪耀着光芒,裹着水珠四下飞溅。“退后!”吉米大叫道。此刻,他们已经退出了机电区,远远地离开了挖掘现场,但不管避向何处,依然觉得避无可避。颤抖的地面让人很难立足,吉米突然感到害怕。这东西兴许会一直逼上前来,笔直地穿过整个地堡,兴许已经失去了控制——
那呼呼作响的转盘已经进了房间,锋利的铁轮在半空中旋转着、尖叫着,岩石被从一侧抛弃,又从另外一侧翻滚而下。先前那骇人的景象略微平静了一些,钢铁连接处因缺少润滑油而发出的尖利声响也没那么震耳欲聋了。海琳娜一边喁喁细语哄着孩子,一边来回摇动着双臂,一双惊恐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一台入侵他们家的怪物。
不知何处,有吆喝声透过岩石滚落的声响传了过来。旋转的铁盘慢慢减速,最后停了下来,而那些较小的轮盘则坚持了好一会儿。此时再看那铁盘,只见边缘处在经过了一番同沙石的短兵相接之后,愈发显得光亮。一条铁杆正缠绕在另外一条之上,活脱脱就是两条打了结的鞋带。
寂静慢慢沉淀,孩子们再次安静了下来。隐约的咔嗒声和嗡嗡声——兴许是钻掘机腹内的咕咕声——成为了唯一的声响。
“有人吗?”
钻掘机后面传来了喊声。
“对,咱们挖穿啦。”另外一个声音叫道,一个女人的声音。
艾莉丝将双手挂在吉米的脖子上,双腿则盘在他的腰间。吉米将她往上托了托,朝着前面那片钢铁墙壁跑了过去。
“嘿!”瑞克森喊了一声,赶忙跟了上去。
双胞胎兄弟也并肩跑了过去。
吉米有些喘不上气,不过这次并不是艾莉丝的缘故——而是想到了“客人”:一些他用不着害怕,用不着逃离,而是需要迎上前去的人。
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跑着,咧嘴笑着,直奔那钻掘机的喉咙而去。
在墙壁与沉默的铁盘之间的缝隙中,一条胳膊露了出来,随即是一只肩膀。接着,一个女人,从下方新开的隧道当中爬了上来。
她两手一撑,跪到了地面上,随即站起身来,抚了抚脸上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