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阳光里的长硕公主忽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说话,倒是她身后的老妇将膝上古琴一推,带了几分怒意道:“泽后将军如此失礼,言语冲犯也就罢了,为何礼数也不周?知道是桑海公主在此,只作揖就罢了?”
那白袍将军眯起眼睛,看了看公主身后的老妇,似笑非笑的答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殿上跪我主,家中拜爹娘。尚未未大婚,桑海公主还不是我泽后王后。”
老妇正要斥责,忽见那长硕公主忽然直直的从竹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扶头,面色苍白,不由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和那个什么包将军争辩,扶了公主连声唤人。顿时有几个泽后装扮的宫娥冲了过来,架着公主进屋里去了。
那白袍将军和礼官都有些措手不及,当下呆立在院中。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小宫女从里面出来,施礼道:“二位大人不必担心,公主只是旅途劳累,太阳晒猛了,眼下已经没事了。公主说想休息片刻,二位请先回吧。”
礼官谢了小宫女,拽了拽白袍将军,两人一起往外走去。那白袍包将军沉吟半响,忽然问道:“这公主似乎身子不是很硬朗,为何贴身只有一个老妇服侍?没有别的宫娥丫头吗?”
礼官摇了摇头。白袍将军那张本来自来笑的脸忽然阴了起来,低下头仿佛在琢磨什么,连礼官和他告别的话都没有听见。
送走了礼官,那白袍包将军便提了一只肘子,抱了一罐子老酒,在长硕公主下榻的小院安营扎寨,大吃大喝起来。起初,过往的宫女都掩了口鼻纷纷躲闪,过了一阵子,见那将军吃饱喝足后,亲自提着长枪,肃立门前护卫,不由顿生了几分好感。仔细打量,见他虽然面貌称不上英俊,但身姿却颇为挺拔潇洒,上前搭腔,又发觉此人谈吐有趣,进退有度,心里都暗暗喜欢。结果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里,那个包姓的将军便和诸多宫人都混了个半熟。这包将军便以奉命保护长硕公主为由,开始细细向宫人们询问公主的衣食起居,以及从桑海到泽后的沿途情况。到了傍晚,这包将军又唤人点了五六盏灯笼挂在别院门口,自己则同白日里一样,抱着长枪立在门前,整整一夜,寸步未离。天亮时分,早起的宫人见这白袍将军彻夜未眠的样子,不由纷纷交口称赞他尽忠职守,泽后王用人有度,并且私下劝包将军抽空小憩一阵,包将军回头看看紧闭了一夜的院门,只是呵呵一笑,摇头不允。待到别院院门大开时,已是日上三竿,那将军正在院门口踱步,忽然见昨日里伺候在公主身边的老妇一手捧着食盒,一手提着茶壶,笑盈盈的从院里出来,一步三摇的走到自己跟前道:“闻听将军辛苦,公主亲手制了茶点,差我送来犒劳将军。”
包将军闻言慌忙施礼谢过,双手捧过食盒打开,见盒子里整齐的码着八块半透明的菊花状糕点,不由赞道:“实在精致。公主费心,包某惶恐。”
老妇微微一笑,亲手沏了茶递给包将军说:“将军一夜未眠,想必劳累。这个菊花酪生津降火,同碧螺春一起用,可解疲倦,而且滋味极佳。”包将军连连点头,伸手接过茶来,又顺势拿了一块点心,边吃边赞,那老妇则笑眯眯在一边看着,直到糕点茶水都已告罄,才满意的回院子里去了。
待到老妇走远,包将军忽然一脸坏笑的捏了捏左手的衣袖,自言自语的咕哝道:“哄小爷吃这个?呵呵,还真不知道小爷不是吃素的。”说完他眼珠一转,忽然伸了个懒腰,提高声音嚷嚷道:“爷守了一夜,困了,来人啊!”那声音洪亮之极,半个驿馆都仿佛在颤动。话音才落,几个军士便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只留了四人守在门前,其余的拥了包将军去一边休息了。
正午时分,太阳白晃晃的耀人的眼,长硕公主下榻的别院里又传出了吟唱之声。翠竹边,那名老妇正抚着琴,花阴里,白衣的长硕翩翩起舞。不知为何,那舞姿虽然优美,却隐隐的让人感到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为何,那舞姿虽然优美,却隐隐的让人感到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突然,这歌舞琴韵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长硕忽的收了步子,静静的立在了花木的阴影里。只见一个宫女急急的从外边进来行礼道:“公主,泽后王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安排明日入宫事宜。人正在别院门口候着。”长硕公主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身边的老妇人见状忙起身招呼宫人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见在那个老妇人的带领下,两个穿着月白色圆领长衫的中年女官低着头走了进来。仔细看去,这两个女官都淡施粉脂,全身上下除了一块白玉做的腰佩外,别无其它装饰,看起来很是素雅。
两个女官给长硕问了安,并以一种让人感到舒服的方式夸赞了长硕的舞姿,想是她们方才在门口等着的时候无意瞥见了的缘故;寒暄客套了一会儿,两人便开始简单扼要的讲解起泽后王宫的布局和规矩,以及次日入宫的安排,行程礼仪等等等等。时不时的,长硕身边的那个老妇人还会问上一两个问题,两个女官立刻细细给予解释。等到两个女官起身回宫时,天色已晚,两人留下了五六个宫女,说是泽后王专门挑出来供明日使唤的。那老妇人谢过泽后王的圣恩,打赏了众人,又亲自送了两个女官出去。门外,暮色里,几个侍卫跨刀而立,老妇人环视周围,忽然问道:“包将军呢?”
“告徐嬷嬷知道,将军昨日一夜未眠,今天晌午睡下,到现在都没醒。”一个站的离她最近的侍卫答道。
“真是有劳了。”被称作徐嬷嬷的老妇人忙点头称谢,一丝不易觉察的满意之色浮上了她的眉梢眼角,转瞬而逝。
当长硕下榻的小院安静了下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漏点三更,也许是应为那包将军不在的原因,昨天夜里门上挂着的五六盏大灯笼也都不知去了哪里,整个院子笼罩在树影花荫里,到处是诡异的斑驳。微凉的夜风吹过,月色中,一个如同飞鸟般的黑影飘然掠过院墙,无声的落在一间厢房的门口,倏然之间就不见了。不知从何处升起了淡淡的烟雾,笼罩了别院的四周。厢房的灯忽的亮了起来,将一个年轻女人的影子投在窗格纸上,低低的,有说话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轻的几乎听不见。忽然,屋外,院子里的大树上,传出两声老鸹叫,那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从一个垂死之人的喉咙里发出的一般,厢房门就在这叫声中吱嘎一声打开,泄出的灯光里,一脸惨白的长硕公主的出现在门口,满面恍惚的抬头往树上望,只见从树叶的暗影里,一只硕大的乌鸦噌的窜了出来,拐了个弯儿,直直冲上了夜空。那公主仿佛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很快就回过神儿来,居然往前跨了一大步,站到了门槛儿外,对着那乌鸦渐飞渐远的背影发呆。
“啊,那不过是只夜鸦。外边凉……快关了门回房吧。”苍老的声音响起,那个叫徐嬷嬷的老妇出现在门里,只见她先是望了望已经在月色里变成一个小黑点的乌鸦,又探出半个身子,上上下下的环顾了一下院子,然后才小心的将长硕公主扶回了屋里,关上了门。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那密密的树叶里,仿佛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微微往暗处缩了缩,就在她关门的瞬间,忽然消失不见了。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那密密的树叶里,仿佛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微微往暗处缩了缩,就在她关门的瞬间,忽然消失不见了。
雾气更加浓重,远远的,仿佛隐约间还有那乌鸦的叫声传来,长硕厢房里的灯光跳了跳,熄灭了。于此同时,那个飞鸟似的东西忽然又出现在厢房的门口。树木的暗影中,它缓缓张开那黑色的羽翼,无声的往东南方飞去。而它的身后的别院,则很快被吞没在厚厚的烟雾中。夜似乎又持续了很久,终于,东方的天空开始现出丝缕光亮。那别院周围的烟雾似乎畏惧光明似的,顷刻间就消散殆尽。在这淡金色的晨光里,国驿馆开始热闹繁忙起来。
卯时刚过,辰时未至,大小的车辆便已经在门口排成了长龙,路边也肃立着持兵戴甲的侍卫和盛装的宫人。众人在微凉的风里等了一会儿,忽见有十几个太监拍着手急急的跑了过来,跟着,又有两队宫女提了香炉缓缓行近,当下便心中有数,那泽后王的车驾怕是已经离驿馆不远了,便纷纷打起精神,屏吸而待。果不其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泽后王声势浩大的车马仪仗便在那铺天盖地的鼓乐声中隆隆而至。待到驿馆门前,队伍车马刚刚安扎妥当,身著朝服的礼官,便手捧着黄金的如意,从泽后王的车驾后走出,站在驿馆门口开始大声吟诵赞礼。很快的,伴着众人的高声附和,宫娥们群星捧月般拥出了盛装的长硕公主,小心的踏着猩红的织锦,慢慢向备好的凤銮走了过去。就在这时,队伍中间的王驾上,一个锦衣男子忽的站起身来,一边用眼睛盯着被宫娥们拥着的长硕,一边俯身对车下候着的太监说了句什么。那太监顿时面露惊讶之色,但还是很快的对着那群拥着长硕公主的宫娥们使了个手势,只见那些个宫娥停了停,忽然转了个方向,扶着长硕往那个发号施令的男子这边走来。才到车下,就见那男子慢悠悠伸出右手,冲着长硕微微笑道“公主,请”。长硕抬眼看看,见这男子服饰气质,心里当下猜到,这个怕便是那泽后王了,便也不惊慌害臊,反手握了泽后王伸过来的手,轻盈的一跃,端正正的站在了他身边。泽后王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了打量长硕,忽然低低靠近她的耳边道:“闻听女官回报,公主舞姿独特,身段轻盈。本王何时有幸一睹风采啊?”就听那长硕低低道:“近在今朝。”泽后王闻言哈哈大笑,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紧紧握住长硕的柔荑,点头示意车驾掉转方向,直直往王宫方向去了。
晚些时候,泽后宫中,交泰殿上,摇摇晃晃的泽后王举着金觥,喝的醉眼迷离。他身前,长硕那窈窕的身影,正如春天的燕子般灵巧的上下飞旋。那公主口中低低哼着素日里吟唱的曲调,将那长长的水袖在空中舒展开来,伴着珠翠环佩的叮当,鲜红的衣衫便如蝶翼般张开,露出金色的内裙。在那香衣舞鬓,轻歌婉转间,泽后王心猿意马,他挥手屏退了所有的宫人侍卫,骨酥体软的独自瘫卧在了高高的座榻之上,有些两眼发直。忽然,那公主回首凝眸一笑,刹那之间,有千片万片的七色菊花花瓣从她袖中飞出,飘飘洒洒,飞散在大殿的梁柱之间。泽后王顿时喜笑颜开,丢了酒杯,踉踉跄跄的左扑右抱,结果一个不慎,险些扑到在长硕公主的足下。那长硕咯咯一笑,轻轻将腰身一拧,一把拉住了泽后王的手臂,伏在他耳边低低唤了声:“大王”,泽后王摇了摇脑袋,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长硕见状,又面带微笑的柔声呼唤了几次,见那泽后王仍没有反应,便忽将那噬魂笑容冷在了脸上,一手按紧了泽后王的肩头,另一只手则在空中轻轻一挥,就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如变戏法似地出现在了她那高高举起的素手中。
长硕眯起美目,握紧手里的弯刀,对着泽后王的后颈就劈了下去。清啸过后,火星四溅,不见鲜红一抹,倒是听得“当啷”一声,那泽后王就地而滚,居然单膝跪在了长硕的身侧。突然而来的变故,让长硕不由暗吃一惊,定睛在看,但见地上正滚着截乌金断锏,扭头再看身侧跪着的泽后王,那人头依旧还好好的长在他项上,少了的不过只是半截衣领和一只衣袖而已。心神方定的泽后王抬眼见长硕横了美目打量自己,便嘿嘿一笑,顺势晃了晃右臂,只见在那残破的衣袖中,隐隐露出了半截墨色的事物,想必正是那另一半长锏了。定是方才长硕的弯刀劈落时,那泽后王本能的横过藏在袖中的长锏,护住了自己的颈项,方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抽出衣袖里的断锏掂了掂,泽后王带着惊讶的口气赞道:“好厉害的弯刀!”一边说一边“呼”的起身高喝道“来!”就听呼啦一声,大殿四角,柱后梁前,齐刷刷闪出无数弓箭手来,个个束发黑衣,利箭在弦。仔细看去,这些个弓箭甚是古怪,弓体乌黑,箭头鲜红,箭上还全绑着黄色的纸符,而殿外,此时也忽的火光四起,但见无数的铁甲卫士,手持了火把硫磺,将大殿团团围起。
长硕环顾四周,面无表情,更无一字言语。而那泽后王,此时已经退到了弓箭手的攻击圈外,见长硕如此,不由低头看看手中的断锏,忽的笑了,优哉游哉的道:“玄龙锏随我多年,断了真是可惜。公主的弯刀真是天下无双。说来孤王对长硕公主的本事早有耳闻,仰慕已久,自然不敢疏忽怠慢。这弓箭上是本王为公主特制的破邪朱符,公主要不要试试?对了,本王另在殿外还为公主备下了硫磺火铳。哎,不过看在你我夫妻的份儿上,本王不忍公主受苦,还是有意和公主好好聊聊的,公主倒是作何打算啊?”
长硕低下了头,静静的站着,依旧没有出声。大殿里也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幡帐发出的呼啦啦声。泽后王仿佛是手握胜券一般自信的站在大殿门口,一副并不急着让长硕做出决定的样子。
沉寂之中,忽然,不知何处从何处隐隐传来了低婉的歌唱声,长硕似乎惊醒了似的,猛然抬起了头,将手中弯刀一横。那泽后王见状,正冷笑着要下令放箭,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个人影越过众人,冲向长硕,居然在眨眼之间徒手握住了长硕的手腕。这一举动不由让泽后王及众人当下大为惊讶,慌忙仔细打量来人,却发现他正是那御前护卫将军包附离。
那长硕被人捉了手腕,似乎有些恼怒,忽然出其不意的回手将弯刀猛向下一推,那包将军想是躲闪不及,只听刺啦一声,侧肋的衣甲被削掉了一大片,鲜血顿时渗了出来,顺着弯刀滴在地面上,也溅染在长硕雪白的手上。那长硕忽然愣了,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手上和地上的鲜血发呆。远处的琴声忽然间急切起来,长硕的脸色变得惨白,那包将军见状,竟不先去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乘着这个机会,用手指蘸了鲜血在长硕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低低念了句什么,就见那长硕忽的瞪大了眼睛,一股黄色的烟雾从她口鼻间以及头顶袅袅升起,而后便张牙舞爪的扩散开来,如同一朵盛开了的巨大菊花,一时间一股奇怪的气味开始在大殿上弥漫。众人不由看的有些发呆,而那泽后王则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抬起了右手猛地向下一挥,众弓箭手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刹那间万箭齐发,那包将军和长硕公主的身影立刻被笼罩在箭雨中,那菊花状的烟雾和古怪的气味都刹那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当泽后王的右手再次抬起时,大殿的地面上早已厚厚的覆盖了一层弓箭,众人这才发觉,那包将军和长硕早已踪影全无。泽后王使了个眼色,顿时就有几十个弓箭手立刻掏出怀中匕首,冲上前去,几脚踢开弓箭,但见那地上只留有几滴鲜血和半片残甲,那鲜红衬着雪白,耀目的提醒着人们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泽后王的脸色难看起来,正要开口说什么,忽见一个太监从殿脚下一溜小跑上来,进了大殿,扑在地上急急道:“报大王,桑海国陈兵海上。有来使呈信函一封。”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似乎让泽后王微微愣了一下才高声喝令太监将信函呈上,只见他亲手将那信函拆开。只才读了两句,就忽的将信折起,沉吟起来。良久之后,才见他抬头道:“去传戚魏晨,沈光到西侧殿候着。”太监闻言忙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等看那太监转身飞快的去了,那泽后王才又一打开手里的信函细细读了一遍,然后面无表情的对殿上正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们喝了声“去吧”,那诸多的黑衣卫士便转瞬间消失在了大殿边上的暗影中。斜眼看了看狼藉不堪的大殿地面,那泽后王冷哼了一声,转身独自往西侧殿走去。
交泰殿的西侧其实是一间雅致的小书房,当戚魏晨和沈光一文一武两位大人匆匆赶到时,泽后王正坐在里边的长几前提笔沉思。两人见状不敢打扰,都垂首悄悄退在一边。一个小太监见两人在外厢房站定了,便捧了一封信函递给两人,说是桑海来书,大王令二人详阅。两人不敢怠慢,慌忙接过来传阅,还未待两人的眼睛一从那信纸上完全移开,那泽后王便冷不丁的问道:“二位有何见解?孤王是不是该去赴桑海王的海上之约?”
“那桑海王在这信上明言道有机要之事须和大王面议,并自带精锐水军压境,颇有威胁之意,这意思是说大王您不去不行。依微臣看来,这其中多有凶险变故,大王不可轻易决策。”首先开口的是徐光。
“嗤……那小狐狸前脚才嫁了妖精妹妹,后脚就带着水军来了,我看他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肠。”站在一边的戚魏晨轻蔑的笑了。这戚魏晨算的上是青年才俊,又是从小和泽后王一起玩大的,说话行动比一般大臣随便的多。想当初那泽后王登基后,成天只是自顾自的和女人们摸爬滚打,众大臣们大多敢怒而不敢言,唯有这个戚魏晨居然敢扯了嗓子在殿下高叫:“色是杀人刀”,被泽后王重责了一顿板子。伤好之后,虽然行为举止收敛了不少,可依旧时不时的忍不住要露出些牙爪来。
泽后王斜眼看了看戚魏晨,忽然放下手中的笔,懒洋洋的靠在了椅子上道:“孤王是问你们这海上之约去不去得,你们俩个的回答都太长了。”
徐光愣了愣,沉思片刻,忽然扑通跪倒磕了个头道:“微臣愿代大王前往。”与此同时,就听那戚魏晨也跪在地上开口道:“大王定夺。魏晨一直为大王勤练水军,当年跟随先王征讨委女的将领们也还大多健在。大王若是去,魏晨跟随左右。大王若是不去,魏晨愿随徐大人一起代大王前往赴约。”泽后王听到两人的答复,忽然咧嘴笑了。只见他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道:“即刻传书桑海,孤王我按时赴约。戚魏晨点派水军相随,另设伏兵两支,一支驻守京城附近,一支装作渔民商贾随行海上。徐光代我管理京中事物,如有不轨者,杀。另,案上有我手书,如果有任何不测变故,依照书信行事即可。”
这一席话出口,地上跪着的两人都不由暗暗吃惊起来,怎么今日眼前的这个泽后王突然间全无了那荒淫无主的昏聩模样?这改头换面的速度真快的让人有些始料不及。难怪人言君心难测。
磕头领了旨意,两人一从西侧殿出来,那徐光便不由老泪纵横,连连叹道社稷有福,忽又担心泽后王此行凶险。而那戚魏晨却哈哈大笑,恭恭敬敬的扶了颤悠悠的徐光一把道:“我和大王一起长大,就知道他没有那么不济。徐大人放心,有我戚魏晨在,大王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等两个人走远了,那侧殿里的泽后王忽然挥手喝退了宫人,对着身后的帐幔低低道:“你们也分两路,一路驻守京城,时时报知京里动向,另一路随我赴约,听号令行事。另外,那个长硕要加紧追寻。”
厚厚的帷幔动了动,隐约的仿佛有什么人应了声“诺”,只见平地里怪风突起,吹的那幔帐一阵乱飞,帐子前的泽后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泽后桑海的会盟之地是在两国海域交界处的一个小岛上。此岛本名远归,曾独属于泽后国。桑海壮大之时,硬是将这小岛划了一半过去,并改称之为天瑞。当泽后王的船队抵达这天瑞岛时,桑海王正悠闲自得的和一个老道人在海滩上下棋,两人身侧则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正举着一把巨大的油伞为两人遮挡阳光。此种光景,让站在甲板上的戚魏晨忽然感到比要独自面对百万伏兵还要紧张,他不由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长剑,那是临行前泽后王钦赐的,并恩准他从此可带剑伴驾,从泽后开国来,有这等殊荣的臣子,绝对是屈指可数的。
“魏晨羡慕岸上人的清闲吗?”泽后王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穿了过来,回过神儿来的戚魏晨慌忙回身准备跪倒,就听那泽后王接着说道:“不在朝堂,这繁文缛节的就免了。魏晨想什么呢?”
“回禀大王,微臣正琢磨桑海王的棋。”
“呵呵,不过去看看,哪儿知道这棋下的如何啊?你留在这里,留心岸上动向,听我号令。孤王我去观棋。”
“大王……”
泽后王摆了摆手,转身往船舱里去了,戚魏晨正要追过去,却被舱门口的一个女官拦了下来,只听那女官道:“大人留步。大王早有安排,人人各司其职。”戚魏晨愣了愣,回头又看了一眼岸上对弈的桑海王,忽然大步的往船头甲板上去了。
泽后王的御驾出现在海滩上时,不要说是桑海王那边,连戚魏晨都有点看的瞠目结舌。只见一群体态妖娆,身着胡服的女子抬着步撵婷婷袅袅的下了船,那步撵上一男一女嘻嘻哈哈的调笑着。女子裹着一件长袍,身上并无佩饰,只是头上插了一根长长的步摇。海风一吹,长袍飞起,顿时露出一截细白的腿来。而那男的,正是泽后王,一脸色迷迷的样子,哪里有国君的威严,倒更像是个市井流氓。
等泽后王的步撵近了,就见和桑海王对弈的老道低低说了句什么,那桑海王忽然朗声大笑,站起身来,对着步撵上的泽后王拱了拱手道:“泽后主,连真人都慕你的逍遥快活啊。”
“呵呵,又哪里比得上桑海君运筹帷幄呢。”泽后王指了指棋局。
“哎,谦虚谦虚。说起这运筹帷幄么,棋局算计么,只怕孤王我不是泽后主的对手。”
“哈哈哈,孤王只好这天下绝色,至于什么棋局,孤王怕是比不上桑海王的。嗯,说到绝色,桑海长硕公主的确天人,不但容貌天下无双,武艺也是深不可测。泽后有幸。另外在此,孤王还要再次谢过桑海王的礼品陪嫁,百位工匠,珠玉美人都且不提,但是水稻良种三蕙一样,就够我泽后受益匪浅。”泽后王笑的一脸真诚。那桑海王的脸色却是瞬息万变,有什么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记得当日泽后主同孤王提起这桩亲事时,孤王曾告知过泽后主,长硕父母双双亡故,她在顺贤太后身边长大,自幼脾气性情就与众不同,还请多多照看。至于王妹习武一说,实在是匪夷所思。”
“孤王我倒是很欣赏公主的与众不同,记得当日桑海君还提过那长硕公主的母亲乃是委女国人?也许是有什么人教过公主武艺也未必可知。”泽后王往前探了探身子,他身边的女子也随着泽后王的动作屈腿坐了起来。
“提到委女国,这正是此次会盟要谈的重中之重。”桑海王推开面前的棋局,转身面对着泽后王一字一顿的说,“孤王要请泽后主见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