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也许,是巳儿的琥珀醇让我动情?也许,我本就有情而不自知?不然为何巳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让我牵挂?那我对云娘又是……还好,从此在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那云娘的影踪了,也就少了这许多也许。
慢着,巳儿你在袖中藏了些什么?
难道,你留了那云娘一丝魂魄?这我绝不允许……
嗯?你刚才说什么?面首?
巳丫头,你敢!
抬头,巳儿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门外。见那飞雪片片,洁白晶莹,我心一时迷惘。想那云娘的魂魄只剩下了一缕,料也成不了人形。也许做了花木亦或宠物,被他人精心照料,百般呵护,才是最适合她的生活……也罢,巳儿,希望日后你这点苦心不要被白费。
且慢,何时我莫生的心思也如妇人般,婆婆妈妈,烦乱无序起来?
莫生情,生情最难捱,这东西还真是理还乱,的确沾不得啊。
吸口清冷的空气,望着那玉屑连天,苍苍莽莽,真不知如此大雪,何时才能停?
双生扣
话还没说完,就听赵老爷一连声的吼道:“快带来!”事到如今,管他是哪路神仙,只要能救人就成。
很快的,一个怀里抱着个小男孩,穿的干干净净的老太太,被搀着拽着颠颠的来到赵老爷面前,赵老爷顾不上寒暄,伸手挑了帘子就要将老太太让进产房。那老太太放下孩子,先是探了身子往里看了看,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不慌不忙的说:“有老身在这里,这大的小的都能救。不过老爷要先答应老身一个条件。”这个听起来可有点乘人之危了,不过眼下赵老爷可顾不上这些,只一连串的回答:“快说,只要做的到,赵某一概都答应。”
老太太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带着的小男孩道:“不难,不难,如果夫人这一胎是女,要给我孙子做媳妇。赵老爷答应了,就写个字据,给个凭证吧。”
赵老爷听得此言,不由一怔。但耳边传来产房里乱哄哄的声音,有人尖声道“夫人昏了……”赵老爷把心一横,说了个“好!”情急之下,居然解了身上御赐的玉佩塞在老太太手里,又吩咐下人取笔墨来。老太太仔细看了看玉佩,笑呵呵的揣在怀里,也不等赵老爷写好字据凭证,扭头就进了产房。
不到半个时辰,就听房内婴儿啼声震天,丫头产婆笑盈盈出来报;“恭喜老爷,添了两位千金。”这赵老爷好不容易压下乱哄哄的心绪,写完了凭证,此时一听自己有了千金,而且是两个,顿时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就起身进到内室,将两个粉团子似地婴儿左右开弓抱了,看着床帐里的夫人直乐,一大两小都平平安安,呵呵,上天慈悲啊。正咧嘴乐着,就听外边有声音说:“书信凭证老身收了。恭贺赵老爷弄瓦(纺砖)之喜。十六年后的今日,老身家自有人上门迎亲。赵老爷要悔婚,老身所救之命就不能都保全了。”这赵老爷方才有功夫想起那个古怪的老太婆来,忙出来寻找,就见桌子上的书信字据和那老太太连带小男孩一起,全部无影无踪了。赵家老爷顿时心下惴惴,一连几天都觉得如梗在喉般不自在。但日子长了,眼看着两个小丫头一天天长大,根本没有任何不平常的事情发生,赵家老爷也渐渐安起来心。到了两位千金五岁时,赵老爷接到圣旨,右迁回京。于是一家人收拾细软,高高兴兴的移居到长安了。
一晃就是十一年过去,眼看着两位千金的生日就要到来,那古怪老太太的话又涌上了赵老爷的心头,老太太说的明白,十六年后女儿生日,她家里就来迎娶。要说女儿出嫁应该是喜事,可是不知为什么,赵老爷就是觉得不自在。这一日休浴在家,赵老爷换了平常的衣服出门散心。
长安城热闹非凡,赵老爷溜溜达达到了一家小酒馆,准备坐下来喝两口。抬眼忽见对面桌子坐着一对夫妇,男的大约三十出头,女的像是二十四五的样子,穿着虽然普通,可桌上摆的三四个菜式却是奇巧。赵老爷皇宫的官宴也赴过,要说在这吃食上经历的也算不少,可对面那对夫妇桌上的东西,却可以说是都没有见过。看了两眼,赵老爷唤来了伙计,低低的问对面桌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小伙计陪着笑脸回答,那是他们两位自带的,本来这外带菜是不许入小店的,不过这对夫妇肯付席位费,而且出手也算大方,老板就破了一次例。
听了这话,赵老爷心里挺不舒服,既然来了人家菜馆,就应该随和些。这对夫妇如此做法,多少有些矫情,想到这里,不由又溜了对面的桌子几眼。如此动作,全被对面的女子看在眼里。那女子笑笑,侧头在那男子耳边说了几句,那男子便起身往赵老爷这边过来了。到了赵老爷跟前,这男子拱了拱手道:“鄙人姓莫,字讷生。内子有意请兄台移尊同坐。我二人只是挑剔饮食罢了,还望兄台莫嫌我夫妻二人造作。”赵老爷被人道破了心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还了礼,没有太推辞的坐了过去。夫妻二人唤了小二添了酒杯碗筷,三人便边用酒菜,边聊起天来。赵老爷对这夫妻二人,起初还有些提防,但一来二去的,听二人谈吐不凡,并不像市井之徒,又加上那酒菜实在是好滋味,心里渐生好感,不由对二人放开了些胸怀。酒菜将尽,这夫妻二人又从身边的食盒里取出几样果脯蜜饯来摆在桌上。其中有一样引起了赵老爷的注意,那深红青白两色的果条被打成了双环同心结模样,上面沾满了晶莹的糖粒。莫生的娘子指了指这果条双环同心结道:“这个是妾身做的,名唤双生扣,青白的是冬瓜条,深红的是山楂。”赵老爷顺手拿了一个仔细看看,真是精巧可爱,放入口中,嚼了一嚼,酸甜适口,连连叫好,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的跳出自己的一对双生女来,连带着十六年前的约定也浮上心头,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临行前,那莫夫人将桌上的双生扣统统给了赵大人,说是给赵家的千金尝个新鲜。赵大人谢过,让伙计取了油纸包好,提在手里往家走去。
才进家门,就有家人来报,说是有个姓白的书生,已经在客厅恭候多时了。自称是大人旧交之后,还持有大人的亲笔书信。赵大人想想,自己并不认识白姓人家,但人都在屋里等着了,也不便推辞,便让家人将那包双生扣送到女儿闺房,自己掸了掸衣衫,来到客厅。
客厅右手下座上,正坐着一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男子,一见赵大人来了,慌忙起身行礼。就见这个男子身材硕长,面容俊挺,举手投足颇有风度,只可惜身上的衣着十分寒酸,肘后衣边都打着补丁。赵大人让下人看了茶,便询问这年轻人的来意。就见这青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连带着一块晶莹的玉佩,毕恭毕敬的递到了赵大人手里。赵大人看的清楚,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书信尚可作假,这御赐的玉佩可假不了。赵大人将书信和玉佩先放在了一边,方开口问书生和十六年前的老太太的关系。那书生脸上一红,垂首回答:“是小生的祖母,仙逝已久,弥留之际,给小生这书信玉佩,说是当年和大人订了婚约.”
赵大人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你家住何方?高堂安好?有无兄弟?作何经营?”青年一一做答。原来他原籍川蜀,自幼父母双亡,只和祖母相依为命,一无兄弟,二无姊妹,祖母辞世后,便单身一人独居在堂庭山南,守了几亩薄田度日。听到这些,赵大人抚着胡子道:“赵某孤陋寡闻,不知这堂庭之地。既然贤公子已是孤身,不如先小住两日。女儿婚约大事,要些时间,容我和夫人好好筹划筹划。”这赵大人如此言一出,仔细体味起来,多少有些犹豫的意味。那青年倒也淡定,施礼谢过赵大人美意,居然就在赵家住了下来。
白蕊一点妹妹的额头:“不长脑子。”回头拉过丫头,细细的盘问,就听那丫鬟说,客人是个年轻男子,似乎是空手独自而来。白蕊不由心下起疑。原来这婚事一说,纳彩问名六礼要周全,规矩甚多。到目前为止,还从未听家里人提任何相关的话题。而且,自己的两个哥哥此时正在外地,爹娘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筹划儿子的婚事。如果不是哥哥们的婚事,那就应该是来提亲的,但这提亲要持雁礼,又为何空着手?看姐姐低头琢磨,红萼便一把拽过玲儿,说了声:过去瞧瞧,大咧咧的拖着丫头走了。白蕊张嘴喊了声妹妹,那红萼根本没听见,因为白蕊的声音太小了。
再说赵大人的两位千金红萼和白蕊正在花园里无忧无虑玩的高兴,见家人捧了个油纸包过来,说是老爷带回来的吃食。两个姑娘顿时好奇心大动,打开纸包一看,红萼顿时拍手道:这个东西真有趣。白蕊先拈起一个放在掌心里仔细赏玩,而红萼已经开始大嚼,一连吃了几个。正在这时,就见小丫头玲儿匆匆忙忙的从前院过来,见了红萼和白蕊,也顾不上行礼,压着声音说:“前边来了个客人,我去送茶时好像听他和老爷说什么婚事呢。”红萼瞪圆了双眼:“谁的婚事?二哥吗?”
红萼和玲儿来到客厅,悄悄地躲在屏风后边听自己父亲和那书生说话。听了一阵,红萼瞅个机会,探出小半个脑袋,溜了外边客厅一眼,嗯,那青年书生长的还算对得起大众,不过穿戴打扮也太寒碜了点,真对不起他的脸。听爹爹说要什么商量女儿的婚事,而且要留这个穷书生住两天,红萼一吐舌头,爹爹是要将姐姐或自己许配给那个穿的像鹌鹑似地书生吗(红萼想不起鹑衣百结这个词了)?想到这,用手提了裙子,慌慌张张的往后花园跑去。回到后院,红萼见姐姐已经回房,便又追到两人住的绣楼上。原来这对孪生的姐妹同用一座小楼,有时玩的晚了,就同榻而眠。如果吵了架,便各自回房,关了门窗生气。不过一般是白蕊先息事宁人,谁让她是姐姐呢。
到了姐姐的房间外,红萼猛的推开屋门,看姐姐正在绣花儿,便一屁股坐在姐姐身边,抬眼看到桌上的双生扣,顺手抓过几个一边大嚼一边说自己在前边听到和看到的事情。白蕊劈手夺过道:“留了一些在你房里,这个是给娘留的,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呢。”红萼翻了个白眼,小气鬼,没了爹爹不会再买啊。看看姐姐爱搭不理的样子,忽然觉得没了添油加醋讲下去的兴趣,凑过去悄悄问:“姐,你说爹会不会答应啊?要是同意那穷书生,那……我们……”,话没说完,白蕊就打断道:“别瞎操心。爹娘哪儿会把我们往火坑推?如果要允了亲,也是为我们打算好了的。再说,我是姐姐,论出嫁……怕是长幼有序。”
听到这话,一向伶牙俐齿的红萼居然有几分语塞,不由抱了白蕊道:“我才不要姐姐嫁个穷小子呢!”白蕊叹了口气
赵老爷和夫人房里,夫妻二人相对无语。过了许久,赵老爷先开口道:“那婆子当年救了你和俩个小女的命,如今悔婚,有些说不过去。”夫人皱着眉头没有回答。赵老爷有些发急:“夫人倒是说话。”
赵夫人缓缓的出了口气道:“是不假,那老爷你何来的犹豫?”
“这……,那白生家世清贫,而且……来历身世十分蹊跷,咱们的白蕊许给他,我放心不下:可这要是不答应,按那老太太当日所说,她救下的命不能都保全了啊。”
“妾身想,其实这白家家贫倒也无妨,但总觉得那老太太和白生有些古怪,怕不是平常人类。依我看,不如先礼后兵,我们先多给些钱帛,配个美貌丫头给他,也许就能打发了。如果不成,就找个和尚或道士来看看。如果这些都不起作用,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白天很快就过去,赵家府邸开始渐渐安静下来。
夜深了,屋内,红萼和白蕊仿佛都有心事,躺在一张床上,谁也睡不着,可也不想说话。烛火已经熄了很久,床前的罗帐没放下,月光照在几上,如水般清亮洁净。红萼勉强才闭上了眼,忽然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红萼赶紧睁眼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就见白天姐姐放在桌上的双生扣,一个个自己立了起来,蹦蹦跳跳的从桌子上下来,排成一队,然后就好像冥冥中有双看不到的巧手在解开扣结一般,一个个自己慢慢伸展着松开。接着,红色和白色的果条分开成两组,又很快重新抱团儿组合,不一会儿,显出两个人形来。红萼想喊,没有声音,想动没有气力,只好屏住呼吸看那两个人儿渐渐现出了眉眼,看红的那个的衣着打扮仿佛是自己,但举止行动,眉目表情,分明又是自己的姐姐白蕊。而白的那个正好相反。两个女子相对笑了一笑,忽然挽了手,将身体扭曲在一起,又变成了一个古怪异常的人来,那人的一张脸大半红小半白,红的仿佛是个老婆婆,而白的半边只有眉眼,竟然有七八分像是白生的!
红萼张着发不出声音的嘴,直打哆嗦,与此同时,耳边却传来了姐姐的惨叫,那声音刺耳,红萼不由一个激灵,忽的坐了起来。侧头一看睡在里边的姐姐白蕊,也早坐了起来,脸色苍白的盯着桌上,难道她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两人对视一眼,拉了手,顿时感到对方柔荑冰冷,满掌冒汗。下床观望,就见月色皎洁,桌上的双生扣好好的放在盘里。红萼擦把冷汗,脱口而出“什么怪梦,吓死小姑奶奶了。吃的也会作怪……哎呀,坏了,我白天可是吃了不少呢!我莫不是要死了!”白蕊皱了皱眉头,想是嫌妹妹说话粗俗难听,自顾自的捂着心口坐在窗边,心里一阵一阵的害怕,等丫头们进来,才定了一定心神,看看桌上的双生扣,忽然一把抓起扔出了窗外,就见月色中,那一个个青白深红的果脯扣子落在地上,仿佛钻入了地里一般,倏的没了影。
小姐闺房闹鬼的事很快就传开了,红萼到还好,只是那白蕊受了惊吓,半夜里又感了风寒,有些卧床不起了。
第二天,夫人老爷就去道观里请来了高人做法,大伙都出来看热闹。那白生也受了老爷夫人的邀请坐在院里,带了几分冷眼瞧着。赵老爷一边看那道人做法制符,一边偷眼看那白生,就见他怡然自得的很。心里不由失望不安。
第三天,赵家又请了一帮和尚,做着法事,念着真经。那白生还是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舒服着呢。这样一连折腾了几天,赵老爷都有些吃不消了,心里合计,也许是自己多疑了?问问下人,那白生并无异常之处,而且在赵家倒也算守礼,每日除了读读书,不随便乱转,惹是生非。众人都说这白生颇知进退,倒也不讨人嫌。
眼看女儿生日一天天逼近,赵夫人只得到了女儿闺房,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女儿们。那病中的白蕊似乎并不吃惊,只说了句但凭父母安排。倒是红萼吵吵嚷嚷不想让姐姐嫁给那白生。赵老爷看情况逐渐发展成这样,只得着手准备女儿的婚事。赵夫人还不太甘心,想劝那白生入赘在家,但白生坚决不肯。夫人无奈,厚厚的给女儿备好了嫁妆,那心情竟如要经历生离死别一般。
等离女儿十六岁生日还有七八天时,赵家发现,那一穷二白的白书生竟连个车马都雇不起。赵家心疼女儿,自己备了送亲车马。看白蕊还是病怏怏的,赵夫人心下实在是不忍。红萼看着姐姐惨白的脸,失神的眼睛,忽的一咬牙,一把拽过那大红的喜服,披在了自己身上试了试。
“我代姐姐远嫁。”
“你说什么?”
“娘,你看姐姐那不死不活的样子,这样嫁了有好结果吗?”
白蕊也不回话,只抓着衣服不松手。红萼一跺脚道:“从小我就比你能作弄人儿,爹娘有时被闹急了,骂我小祸害。祸害活千年,一定比你结实。”
赵夫人听到这话,看看一对儿双生女儿,不由抱着两个女儿哭的天昏地暗。赵老爷听道这个消息,叹了口气,想想白蕊的身体的确不宜婚嫁,便点头应允了。
到了出阁那天,红萼抱了抱母亲和病中的姐姐,红着个眼睛,坐上了自家的车马,头也不回的随着白生去了。
赵氏夫妇眼巴巴望着载了女儿的车马越行越远,心里凄然。这女儿嫁的,窝囊啊。
谁也没注意的是,屋里的白蕊清瘦的脸上居然慢慢漾出喜色来。在红萼出嫁的一天后,白蕊的身体有了些好转的迹象,少许的红润回到了脸上。
刚刚能出门活动,白蕊就发现家里上下都面有忧凄之色,追问下来,就听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那送亲的车马才走了半天,忽然刮起怪风,众人都掩面伏地躲避,等风停了,居然找不到红萼和白生,地上只有两三条嫁衣上的布条。大伙面面相觑,惊魂未定的在附近找了一天一夜,最终无获而归。
赵家上下闻听无不悲痛,赵老爷和夫人顿足痛哭道,就知道那姓白的小子不是好东西,可怜红萼不过二八年华啊。顾及到病中的白蕊,便命令众家人先不要走漏风声,以免让白蕊病上加病。
所以,等白蕊听这个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