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们没再说什么,青青闭上眼睛,依旧枕着我的一条胳膊,钻在我怀里。她看上去很喜欢这种感觉,整个人都微微蜷缩起来,像一只惬意的小猫。我能闻到她身上那种朴素又干净的味道,她的头发滑如绸丝,身体温软,但我没有任何一点点亵渎的意念,只是觉得这样抱着她,可以给她温暖,还有安全。
不知不觉,我也睡着了,睡的很沉,第二天一醒来,一束从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两只手托着腮,一动不动的面对着我。
“你一定很饿了。”她的感官确实敏锐无比,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似乎能察觉到我醒了。
破旧又擦的干干净净的小桌上,整齐的放着碗筷,做好的饭菜都用盘子扣起来,方便保温。很简单的饭菜,很素,几乎不见油星,但清香诱人。我吃了饭,青青开始收拾,她对小屋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不用看,就能做好一切。
趁着这个机会,我打开关机一夜的电话,这一夜间,收到很多来电提示,我看到有候晋恒的号码,心脏不由自主的就颤动了一下。我稳稳心神,先给老神棍拨打了过去。
“你在搞什么!”老神棍第一句话就带着很不满的情绪,他说我放他鸽子,让他在接头地点等了整整一夜。
“很麻烦,出了点事。”我想了想,陈老在临死之前说过老神棍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我不怀疑陈老的话,所以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我只能说,你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老神棍嘟囔了几句,问我在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很偏僻,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路线。”
我把大概的路线说了一下,老神棍让我原地等候。挂了电话,我犹豫许久,还是没有给任何人回电话。候晋恒为什么打电话,我心知肚明,只不过这样一来,我连佩新都无法联系,那个小女孩口无遮拦,被人一套就能套出话。
老神棍真的是个人才,那么复杂的路线,竟然没多久就摸了过来,我带他进屋,青青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很懂事的就躲到卧室去了。
“我真服了你了。”老神棍看看卧室里的青青,脸上的不满一下子就溢了出来:“我在外面喝凉风等了一夜,你在这里跟女娃子很开心的对不对?”
“别瞎说了。”我没法跟老神棍解释那么多,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考虑怎么摆脱困境,果然跟我之前预想的一样,危险不是从一处而来的,我要承受的压力可能会很大。
“让我想想办法吧,这一次估计太麻烦,你免不了得出点血的。”老神棍又对我做了个两根手指点钱的动作,道:“这是救命钱,不能省的。”
我们俩商量了一会儿,我不算笨,但从来没有跟警察打过什么交道,遇事就无措了。老神棍琢磨了片刻,道:“你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呆几天,我去想办法,顺便探探风声,这个事情你办的真是蠢到家了,另外,这几天保存好体力,不要毫无节制......”
“你赶紧走吧。”
“来时的打车钱先给我报了。”
我不知道老神棍能想出什么办法,牵扯到命案,估计谁都帮不上忙。如果人真是我杀的,那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我很冤枉。
接下来两天时间里,我关掉了手机,只是定时的跟老神棍联络一下。我呆在这个小屋里,可能有些憋屈,渐渐的还有点神经过敏,这周围一直很安静,但我老是臆想着警笛声下一秒钟是不是就会突然响起。
到了第三天,老神棍传回来一点消息。出事那天晚上,我开的车子,还有武胜利的尸体,明显被警方带走了,我也必然被查了出来,牵扯到人命的都是大案。但是老神棍说,这个事情有点奇怪,因为一出事之后,相关的信息就被警方给捂了起来,不要说普通老百姓,就连他们内部的人,有的还不清楚发生了这件事。
“十有八九,是得跑路了。”老神棍表示没有别的办法,也不能始终在本市呆着,他会想法子安排我离开。
和老神棍谈完之后,我一下子就呆坐到了凳子上,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情绪低落。我在回想,我的生活本来一直是好好的,就因为武胜利,或者说那尊西周鸟喙鼎的出现,才开始发生了变化。我可以选择逃离,但我能逃多久?就那么东躲西藏的跑一辈子?我的人生等于全部被毁掉了。
我的情绪很差,不想动,也不想说话。青青本来就是个安静的人,她不善言辞,但她能知道我很低落。她一直在旁边默默的陪着我,只有看到她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脸庞时,我才会好过一点,也安心一点。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青青在我对面低下了头,好像很愧疚:“我不会说话,帮不了你。”
“青青,就这样,就这样陪着我,已经很好了。”我勉强笑了笑,几天了,她总是这样,让人心疼。
“你很难过的,是吗?会和我一样难过的,是吗?”
“不,我不难过。”我不由自主的看着青青,又看看这个简陋孤独的小房子,可能很多年了,她一直都住在这儿,当她难过时,会比我更孤独。
“我来变个戏法。”青青抬起头,涩涩的对我笑了笑:“估计会很难看,只是,我想让你笑一笑,让你开心一些。”
“好。”我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的确,她单纯的像个孩子。
青青的样子有点害羞,不过最后还是在我对面安安稳稳的坐好。她静静的一动不动,让我仔细的看着她。
大概过了半分钟时间,她的脸庞扭曲了一下,很突然的扭曲,好像面部肌肉受到了什么刺激而蠕动起来,那种蠕动并不是偶然的,因为一直在持续,而且幅度在不断加大。如果这时候看过去,青青的五官正在不断的挪位。这导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乎认不出来了。
那样子,确实有点滑稽,但我几乎惊讶的一跃而起,心在砰砰的狂跳。她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戏法?
变脸!她在变脸!
第十九章 荒山
看着青青所谓的“戏法”,我不由自主就想起陈老在临死前和我的那次长谈。我脑子里产生了很强烈的画面感,我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前,在大雁坡发生过的一幕一幕。神秘的石鼎,骤然出现的变脸人。
陈老从来没有说过,变脸人是不是一个群体,他只单纯的认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变脸人。我的神经不断经受着巨大的冲击,青青,她会是变脸人吗?
我不敢确定,虽然很惊讶,不过我还是联想到了很多。从陈老的讲述上来看,变脸人明显是一个男人,他在大雁坡出现的时候,五官相貌分辨不出,但体型还是可以看清楚的。青青很瘦,跟陈老说的变脸人,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这是怎么回事?我对青青的疑惑更加浓重了,诚然,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我就觉得她身上充斥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神秘,但是出于礼貌还有尊重,这几天相处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关于她的事情,可是现在呢?我还能沉默下去吗?
无疑,变脸人在当年大雁坡的事件中是非常重要的。陈老交给我的那些东西,都要我原封不动的转交给变脸人。我必须要弄清楚,弄清楚青青是谁。
“北方......”青青的五官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像是一个可以读心的精灵,她什么也看不到,然而似乎可以感受到我情绪上的波动,哪怕是最细微的波动,也瞒不过她:“你怎么了?”
“青青,有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非常的重要。”我定定神,道:“想问你点事,可以吗?”
“如果你开心的话。”青青想了想,很郑重的回道:“可以。”
我思考的范围很广,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推测了一遍。如果说变脸人不是一个群体的话,那么青青就算不是变脸人,至少也跟变脸人有很密切的关系。这样的话,我就要把她前前后后的生活经历问一问,从中查找线索。
“青青,这个戏法是跟谁学的?”
“没有人教我。”青青道:“是我自己学会的。”
她的回答让我更加惊讶,如果有人教她,那么事情还可以慢慢的查,但教她的人根本就不存在,线索立即中断了。
“这个戏法是怎么学会的?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我跟着就问道:“还有别人知道你会这种戏法吗?”
因为要刨根问底的去查,所以不可避免的就要询问一些关于她个人的情况。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某些问话不太合适,青青仍然坐着没有动,但是她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就和她眼睛中的灰雾一样,让我的心猛然一疼。
“青青,要是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请你原谅。”我试探着道:“你也可以不回答。”
“不不不。”青青马上就抬起头,对我道:“不是那样的,只不过,我自己有些难过罢了。这些,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这种戏法,是我在一座山里学会的。”
提起这个问题,就要说的很远。青青的脸庞上有一种悲戚,尽管只是淡淡的悲戚,但我相信她的心里肯定不会和脸庞上那么淡然。同时,她的神色中有一些迷茫,就好像迷失了很久很久。
那座山,对青青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她是在那座山里长大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人,从我懂事开始,我身边就没有一个人。”青青尽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有些事情,就好像埋在心里的一根刺,只要动一动,就会钻心的疼。她勉强笑着,却慢慢低下了头:“或许是我从出生开始,就犯了什么过错。”
我接不了话了,因为让青青回忆过去,讲述过去,其实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痛楚。随着她的讲述,我想起了自己的幼年。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同样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可能在我还在襁褓中时,就已经被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而遗弃了。我很要强,在我长大之后,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可以看开一切的人,什么都放得下。
但那只是自己在欺骗自己,我的孤独,没有人能懂。
我看着低下头的青青,她的肩膀在轻轻的耸动,我感觉有些后悔,让她回想那些不愿意面对的过去。我站起身,慢慢伸出手,抚摸她柔顺的长发,我想让她镇定一些。
“你没有错,刚刚出生的人,谁会犯错?”我努力让自己笑着,想感染青青,让她也放下心里那些其实永远都丢不掉的往事:“你没有错,我没有错,我们,都是一样的。”
青青重新抬起头,我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是不是可以让她好过一点。但她在满脸的悲容中,的确露出了一点点笑意,她轻轻拉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掌贴在她的脸庞上。我的手掌并不宽厚,然而却让青青感觉很温暖,她的脸就贴着我的手,闭上眼睛。
就在这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了青青所说过的那句话。我们之间的熟悉,并不是可能曾经相见过的熟悉,那种熟悉里,有无法形容的亲近。我轻轻摸着她的脸,忍不住想哭。
我和她,仿佛都被一种特殊的情绪影响着,我说不清楚那种情绪到底是悲伤,是快乐,是安宁,还是其它。总之,我很奇怪的产生了一种想法。
我不想离开她,同样,也不想她离开我。但这样的想法,没有任何不纯的动机,我只是觉得,如果她离开了我,会受委屈,会过的不好。
过了很久,我们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我就问青青,是否还记得那座山。
“记得。”青青微微叹了口气,道:“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的意识中顿时就产生了一个想法,在青青的讲述中,那座山是她曾经长大的地方,我感觉,那会是一个特殊又重要的所在。
“如果你想去,我会带你去。”
逃脱计划一下子就完善了起来,我暗自琢磨,只要能从这个城市安然的离开,先跟着青青到那座山去,至少可以让我们安全一段时间。其实我没有能力保证在这段时间里可以化解所有的危机,但多余的事情,我不愿去想了,那只会让自己更烦恼,压力更大。
“无论有什么事,我都愿你可以很好。”青青站起身,她的额头,正好对着我的眼睛:“不要去想明天,我从来都不会想,自己明天会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的对吗?”
“是的,我们都不知道。”
“那就过好今天。”青青笑了,道:“今天,我们都要快乐一点。”
我找机会跟老神棍通了电话,然后说了自己的想法。老神棍迟疑了一下,问我能不能保证安全。我回答的很肯定,因为那座山是青青呆过的,她很熟悉,她能在那边生活下来,就说明环境比较安全,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
计划就这么制定了下来,我不能抛头露面,老神棍负责所有的准备工作。和青青的谈话,好像让我更加清晰的认识了她,不得不说,她是个乐观的人,尽管她并不活泼,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而且她身上似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可和她在一起,我很快乐,甚至,有一种淡淡的幸福。
一天之后,老神棍来了,带来一些东西,我们换上他给准备的衣服,然后老神棍告诉我,现在就动身。
“我们怎么走,你准备了车子?还是坐客车或者火车?”我算了算,青青说的那座山,距离这里不是特别远,大概一百多公里的路,如果有车子的话,我们可以走的很快。
“想的太美了,这是跑路。”老神棍道:“没有车子,我们地奔。”
“地奔?”我一下子就晕了,诧异的看着老神棍。
“年轻人,你没有经验的。”老神棍眯着眼睛,得意的笑了笑,然后小声跟我解释道:“你知道吧,你的事情一出,明面上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但肯定有大规模的搜捕。不管你自己开车还是坐车,出市的各个交通要道,都有毫无规律的突然盘查,到时候你被堵在车子里,跑都没地方跑,所以,我们步行离开,是最安全的。”
我想了想,老神棍说的的确有点道理。
我们上路了,我不了解老神棍,虽然他外表邋里邋遢,但我觉得他是个反侦察能力很强的人,就带着我们靠两条腿走出了这个城市,期间甚至连最小的危险都没有遇到。
尽管非常累,但能安然的离开,我已经很知足了。之后,我们慢慢的接近了青青所说的那座山。
那座山没有名字,荒凉的一塌糊涂。在我们这边,有的山里是会住着人,但他们所住的山,必定离城镇不远,一旦远离了人烟的山里,就会非常荒僻。我和老神棍都不知道进山的路线,完全是青青在指引我们。我越来越觉得她的不凡之处,一个失明的人,却在复杂的山地里进退自如。
“青青。”我忍不住悄悄问她:“你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很多东西,并不是非要靠眼睛才能看到。”青青指指我的心脏部位,道:“有的时候,它比眼睛看的更清楚。”
青青带我们走进了一条勉强可以称之为山路的小道,那根本不是一条路,只不过是崇山峻岭间能让人比较轻松走过去的通道。
走着走着,我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脚步也随之放慢。我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我使劲的想,努力的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座山我从未来过,但走在这条山路上,我一直觉得,我不是第一次走过这里。
第二十章 孤坟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从未见过的人,从未去过的地方,却带给自己模糊的熟悉。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我断定自己不会记错过去,但此时此刻的心情,让我茫然。这样的茫然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我不清楚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答案。
不由自主中,我看了看在旁边带路的青青,她的脚步一直都没有变过,稳健又显得轻快。她没有撒谎,对于这片已经在深山中的山区,她非常熟悉。
“我说,还要走多久?”老神棍可能接连几天奔波,被累的够呛,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尤其走在崎岖的山路间,体力消耗很大,有些吃不消了。
“还有一段路。”青青停下脚步,回头对我们道:“走的快的话,大概要走三天。”
“还要走三天?”老神棍嘀嘀咕咕的看看青青,又看看我。
我没有说话,不过心里那种诧异却未消失。据青青所说,她的眼睛从出生开始就看不到光明,而且她的父母遗弃了她,在那种环境下,她如何生存?这或许是青青不愿回忆起来的往事,我不想让她难过,但这些问题不搞清楚,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想着事,一下走了神,老神棍冷不防在后面拉了我一下,对我做了个手势。我放慢脚步,他就趴在我耳朵边上,很小声的道:“你是老伙计的学生,我不怀疑你,但你告诉我,这个女娃子,是谁?”
“怎么?”我望向老神棍,很可能他对青青产生了一些怀疑。这很正常,因为他不可能像我一样,和青青之间有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我可以透过一切,看到青青的心,但老神棍不能,对这样一个奇异的盲女,他的怀疑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不怎么,只不过心里不踏实而已。”老神棍揉揉鼻子,他的相貌很猥琐,但在不经意中,我看到他眼睛里流露出的一丝犀利的光,那道光如同一把刀子,锋锐无比。
“她很可靠。”我皱皱眉头,我不想让青青听到这些话,那也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我就想和你说,我是过来人,有些时候,你未必能真正看懂一个人。”老神棍眯着眼睛,继续道:“有的错误,不能犯,就算你杀了人,还有跑路的机会,但你看错一个人,那就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