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九枪八说:“秦队长有所不知,这几天我可真是忙坏了。一边和大哥计划着如何转移那二十九箱红货,一边还要跟秦队长斗志斗勇,绞尽脑汁地把你们支开,我并不比秦队长轻松多少!你也知道,由于刀疤人临时撤离的原因,使我们整个计划几乎陷入瘫痪,没有他的关系网,我们想要把那批红货运出通化城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我和大哥商议了一下,决定走一招险棋——趁你和冯同志前往鹰屯期间,把郝同志拉下水。如果有八路军的同志做映衬,我想这批红货运出通化城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坐在我身旁一直不言不语的郝班长听到九枪八这么说,突然嘭的一下涨红了脸膛。他支支吾吾地说:“秦队长,我可是,我可是啥都没做哇……”
九枪八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还没有着手进行,秦队长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而且我还断定你们去鹰屯一定发现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这就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担忧。”
秦队长不解地问:“二当家,你是从哪里判断出这一点的?我觉得我和小冯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而且花舌子我们也把他留在了鹰屯,几乎没有理由让你事先就觉察出来啊?”
九枪八笑道:“问题就出在花舌子身上!秦队长是否还记得,鹰把式多年来作为小西天山寨的情报提供者,之所以又快又准地把情报送上山寨,他的途径是什么?”
秦队长的嘴巴微微张开了一下,接着连连摇头。他说:“二当家的意思是——不对!在鹰屯我们已经跟鹰把式达成了协议,让他把花舌子看管起来,而且还绑了花舌子。这怎么可能?”
九枪八说:“但是秦队长忽略了一点,你们并没有绑住那只海东青,而正是这只家伙在关键时刻拉了我们一把,它先你们一步飞回了山寨。当我看到他的两只利爪上空空如也,就知道一定出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因为这种情况此前从未有过。后来我见你们回来后并没有带着花舌子,这就让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两点加在一起难道还不够吗?”
秦队长说:“难怪我和小冯回来后还什么都没有问,二当家就主动出击,把此前所有的说辞全部推到,又重新编织了一张完美无缺的网!”
这时候九枪八欠身道:“秦队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秦队长解惑。到底在鹰屯发生了什么事?”
(172)
秦队长说:“我们在鹰屯意外地找到了刀疤人——不!应该说他早就在鹰把式家里等我了。如果把整件事情联系起来,可以说刀疤人是在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给了我一线生机,但同时也狠狠嘲笑了我一把。因为他的出现把我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都推翻了。从这一点上我就更能从刀疤人复杂的心里看见一条明晰的愿望,他确实是希望我查清盒子背后隐藏的秘密;但是他却自始至终没有提那二十九箱红货一个字。我想正是作为朋友的原因他才没有出卖你们!”
九枪八怅然地叹息一声:“我的这位患难兄弟真是用心良苦。那么我想秦队长再回到山寨之后,命令郝同志和冯同志送那群日本女人下山也应该是另有目的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大概是想中途去石人沟查探了一下黄三的底细?”
秦队长点点头:“二当家言中了。当是我确实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在纷杂的迷雾之中我只找到两条细微的线索:第一是就是黄三的身份;第二就是你脸上莫名其妙的溃烂,也就是你苦苦掩饰的后山柞林。我想正是由于昨晚我提出去柞林查探,你怕事情败露才决定即刻展开行动吧?”
九枪八说:“秦队长果然心思缜密!我知道一旦郝同志和冯同志前往石人沟,那么就一定会知道黄三的假的,所以我们必须立即行动转移那批东西。否则一切的掩饰就会全部前功尽弃。”
秦队长说:“这么说来那八名日本女人在中途遇害也是二当家指使人干的?”
九枪八大吃一惊:“什么?你说什么?秦队长是说那八名日本女人中途被人杀害了?这绝对不是我们干的!秦队长你想想,我们的心思都在那二十九箱红货身上,怎么还会分心去杀一群无关紧要的女人?她们跟整件事并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根本没有杀她们的理由呀!”
秦队长原本平静的面色突然掠过一丝惊慌,他连连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不是你们下手哪还能有谁?是谁如此害怕小冯和老郝把她们送到城里的部队?难道这群日本女人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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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缓缓把面巾摘下,接着长舒了一口气。他犹豫了片刻才说:“秦队长,我有个疑问。为什么八名日本女人死掉了,郝同志和冯同志却安然无恙?如果有人痛下杀手大可以连他们俩一起做掉?为什么还要放他们一条生路?”
秦队长望着九枪八连连摇头,但是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珠亮了一下,只是随即又恢复了常态。秦队长说:“二当家,这是我们找出的又一个疑点。现在请你说说后山柞林的事儿吧,为什么林子里会出现四名日本鬼子?”
九枪八说:“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我和大哥召集了寨子里所有的弟兄,目的就是想瞒着他们转移那二十九箱红货,后来我们把他们集中在堆放粮草的屋子里,说是要干一趟大买卖,让他们整理粮草腾地方放东西,兄弟们都进去之后,我用了香木迷倒了他们。心里想着估计他们睡醒之后我们也可以离开了。当我们在后山柞林里的沟膛子里正往外搬东西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来四名日本鬼子。由于放红货的地方在地面之下,所以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轻易出去就像活靶子一样,再差的枪法都能打死我们。非常奇怪的是,这四名日本鬼子见我们不开枪,他们也不开枪,只是守株待兔地等着,再后来就是秦队长你们来了……”
秦队长说:“这么说来那几百条兄弟的命都是在迷晕的状态下被人杀死的?看来我猜对了。可是有一点我不清楚,屋子里的粮草哪里去了?是谁运走了如此大批的粮草?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在场所有的人都忽然沉默起来,这时秦队长突然问道:“二当家,你曾说过那二十九箱红货是你两年前发现的,这荒山野岭根本就没有什么墓地坟冢,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大批的钱财?这件事情二当家想过吗?”
九枪八缓缓抬起头来盯着秦队长:“秦队长的意思是,这自始自终就是一桩阴谋?”
这时候秦队长“嘭”地拍了一把桌子,大叫一声:“这一定是个阴谋。惊天的阴谋!不光如此,我断定山寨里有一名藏得非常深的内奸。而且——他就在我们在座的几人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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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队长此话一出无疑于晴天霹雳,屋子顿时响起一片荷枪实弹的声音。
三当家王老疙瘩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身来,他把匣子枪顶在秦队长的头顶,怒气冲冲地对震江龙喊道:“大哥!别相信秦队长这些花言巧语!咱这堆兄弟里属俺跟他打交道打得多,俺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啥药?这个人跟狐狸一个揍性,奸诈狡猾。他这是用了招反间计,想离间咱们兄弟,好让咱们自相残杀。大哥,让俺开了他的天窗一了百了!”说罢王老疙瘩“咔嚓”一声搬动了枪顶的保险栓。
裘四当家和方老把头以及二膘子看到王老疙瘩动了杀机,也都各自把别在腰间的匣子枪扯了出来,四条乌黑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秦队长的脑袋。与此同时,他们的目光全部都甩向震江龙,只等他的一声喝令,秦队长的脑袋便会花开四瓣!
我确信我的心脏已经飞出胸膛,它的消失让我整条身子异常轻飘,亦如脚底踩着浮云。而此时郝班长深深地埋下脑袋,脖子已经全然缩进肩膀,这位体格彪悍的东北大汉此时就像一坨皱巴的南方梅干菜,整个人都在拼命地收缩成团。
震江龙的不动声色让激烈的气氛蓬勃直上。在这个时候,只怕再添上一撮火苗,整间屋子立即就会遍地枪火。而手持火苗之人却显得异常镇静——此时震江龙表现出的怡然自得多少有些保持中立的色彩,这就更让我觉得如坐针毡。
这时候九枪八突然站起身来,他一把薅住王老疙瘩的匣子枪。九枪八说:“老三,把枪收好。不要让外人看了咱们的笑话。大哥还没有发话难道你敢造反?还是你被秦队长说中了心虚?”
九枪八看似心平气和的诘问让王老疙瘩憨厚的脸膛顿时红通通一片。他支吾了两把才冲着九枪八喊道:“二哥!你这话就不中听咧。俺听你咋有点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别忘了你是小西天山寨的二当家。如果真像秦队长刚刚说的那样,你也没的跑。俺还说这里你嫌疑最大咧!俺们都是打头儿就是跟着大哥出生入死的,属你是半路念经的和尚,放着好好的国民党不干跑到这荒山野岭当胡匪,你心里到底藏着啥弯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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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疙瘩不甘示弱的一番反驳,倒是让九枪八有些无言以对。裘四当家似乎看准了这个时机,他对震江龙说:“大哥,你给句痛快话吧!只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这三名八路,那二十九箱红货还是你我兄弟的。大哥?”
此时方老把头也加入劝说震江龙的行列,方老把头说:“大当家,为了这批红货咱们可算是费劲了心机,不能因为三名八路就功亏一篑。”
二膘子连忙映衬:“大当家,方老把头说的没错,先不说这批东西到了八路的手里会充公,光是弄死黄三这条他们也不会轻饶了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干掉吧!大当家要是不好下手,我二膘子来蹚蹚浑水?”
我看到秦队长刚要张嘴辩驳,震江龙却骤然起身,“哗啦”一下子把面前的木桌掀翻在地,桌上放置的杯盘以及九枪八的枪一股脑儿散落开来。震江龙伸出手指连连指着他们四人:“我说你们他娘的是不是都想红货想疯啦!”震江龙最后把手指停留在方老把头的面前,他说:“他们三个犊子不明事理也就算了,可是你……想当年你创立小刀会的时候,何等的英雄了得?现如今寨里几百条出生入死的兄弟无辜妄死,难道当年义薄云天的彭麻子真的可以视而不见?”
方老把头听到震江龙这么说,抿着干裂的嘴唇把匣子枪缓缓放了下来。其余三人也从震江龙口中得知了他的态度,也都不敢怠慢一一照做了。
我的那颗丢掉的心脏此时总算重新归位。我瞟眼去看秦队长,他的脸颊虽然面色凝重并无改色,但是眉毛上已经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正当我暗自庆幸暂时逃过祸劫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不期而至。它就像是一只无形巨手轻轻地把我从温水之中捞出,然后“啪叽”一声直接丢进冰冷的酷寒!以至于我是在混沌的状态下,根本没有看清王老疙瘩是如何将手中的匣子枪顶住了震江龙的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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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给俺别动!”三当家王老疙瘩的一声喊叫击碎了裹在我身上的寒冰,我打了一个生猛的寒颤,足足冷了两秒钟——我肯定这两秒钟的时间已经被当时的气氛抹掉了。
这时王老疙瘩的另一只手已经勒住了震江龙的脖子,他那憨厚的脸膛显得异常激动,声嘶力竭的话一票票从他嘴里冒出来:“老四,二膘子,方老把头,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大伙谁都别装犊子!现在大哥和二哥都跟八路军穿上了一条裤子,反正山寨里的弟兄也都死光了,就不差他们几个咧!俺干掉大哥,你们把剩下的全嘣了,二十九箱红货咱们四个平分。老四,听到没有?干死他们!干!”
王老疙瘩越说越激动,两只眼睛布满了血红的杀气,被挟持的震江龙随着他的身子连连后退,不住地发出窒息的咳嗽声。
裘四当家当先是看了方老把头和二膘子两个来回,最后也退到了王老疙瘩身边,他举起枪接上了王老疙瘩的话茬:“干爹,二膘子,三哥说的没错!只要把他们都收拾了,就没人知道二十九箱红货的事了,咱们大费周章的努力也就功德圆满。一起干吧!”
方老把头和二膘子听罢同时把枪对准了九枪八!
二膘子似乎激动得有点过头,呼吸急促地喊道:“二当家,俺对不住你了!到了阴曹地府不要记恨我,逢年过节我会多烧些纸码子给你。你上路吧……”
听到这里我把眼睛紧紧地闭上了。事到如今就算九枪八和秦队长枪法再怎么百步穿杨也无济于事了。秦队长的枪没收了,而九枪八的枪被震江龙掀桌子的时候弄到了五米开外的门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是碓在砧板上的鱼肉,只等溅血送命。
“等等——!”九枪八突然吼出了一嗓子。他根本不顾将要用枪射杀他的二膘子,转而面对裘四当家,异常镇静地说:“老四!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难道现在你还看不出来谁是隐藏在山寨里的内奸吗?你以为把我们全部干掉你还有命去拿红货吗?老三连大哥和我都下得了手,事成之后他会轻易放掉你吗?用你的脑袋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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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四当家听闻九枪八的这番话,先是楞了楞神儿,接着哗啦一声把枪对准了王老疙瘩。而王老疙瘩看到裘四当家反了水,劈头盖脸地骂道:“九枪八!你个狗娘养的犊子!这么多年俺对山寨忠心不二,为了兄弟们能有个安生,俺不惜被人咒骂到城里当了假汉奸,到头来你却怀疑俺,俺他娘的嘣烂你……”王老疙瘩话未讲完,便迫不及待地把枪对准的九枪八!
也许被劫持的震江龙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几乎是在王老疙瘩出枪的一瞬间,他突然出手攥住了王老疙瘩的手腕,接着弓腰弯背,直接将站在他身后的王老疙瘩掀翻在地;于此同时,两声清脆的枪火鱼贯而出——震江龙和王老疙瘩顺次歪掉了脑壳,各自的眉心处徒生了两点血红。
杀机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在裘四当家放下冒着青烟儿的匣子枪后,郝班长的身子才咣当一声撞翻椅子跌倒在地。我望着面色惨白的裘四当家,看到他浑身瑟瑟发抖地站了一阵子,好久之后才双膝跪地,他的声音跟他的身子一样恐惧:“大哥!老四对不住你,我的子弹只比三哥晚了一点点……大哥!老四对不住你,这就陪着你下九泉……”
裘四当家说着说着便提起匣子枪顶住了自己的脑壳。就在他要扣动扳机的时候,站在就近的秦队长起脚踢飞了他的手枪。秦队长把他扯起,说:“裘四当家,你已经尽力了。这又是何苦……”
方老把头和二膘子见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也都不动声色地把枪收了起来,随后面色凄凉地俯身查看震江龙和王老疙瘩的尸首。
半晌没有说话的九枪八这时候对着二人道:“把大哥和老三的尸首先抬上炕吧,地上凉。”
我赶紧拉起郝班长过去帮忙。两具死尸极其沉重,这又让我想起前几天城里的暴乱死掉的两千多名孤魂野鬼,不知道他们在黄泉路上相逢之后,是否会掀起另一场血战?
1946年大年初八——在这一天的午后,在狂风肆虐和大雪纷飞的小西天山寨,我望着震江龙和王老疙瘩还未来得及合拢的眼睛,突然觉得恍如梦中——为了一己私欲,日本人不惜血本侵占中华大地,为此国人付出了为期十四年之久的艰苦抗战;基于同样的原因,在光复之后的小小的通化城,梦想破没的残余关东军负隅顽抗发动暴乱,结果两千多条人命葬身江水;又是为了一己私欲,小西天的胡匪首脑不顾兄弟情谊相互残杀,最终没有得到半块真金白银;还有那位自负不已的叶西岭,用游戏方式的结束生命……而我们苦苦寻找的火麟食盒随着王老疙瘩这个内奸暴毙之后,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我们究竟还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一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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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名状的虚无让我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那时我不会想到,此前我们日夜兼程的奔波不过是摸到了真相的冰山一角,而真正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或许只有万劫不复才能略微表达出后事的程度,只是我们将要为此付出的代价过于惨烈。
1946年大年初八,这一天彻底改变了我的余生。
1946年大年初八,这一天彻底改变了我的余生!
而为此拉开新帷幕的契机就是九枪八不慌不忙的脚步——他在我们把两具尸首抬上火炕之后走向门口,俯身捡起了那把此前被震江龙掀飞的手枪。我虚弱无力地看到他用袖口仔细地擦拭的枪身好一会儿,之后他出乎预料地吹了吹枪口。我被他的这个动作弄得楞了一下子,因为此前他都是开完枪才吹枪口。九枪八似有深意的举动让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而这时他已经来到了裘四当家身边,接着他说了一句让我迷惑不已的话:“老四,告诉我那只火麟食盒在哪?”
九枪八的异常镇静让坐在椅子上满脸踌躇的秦队长“嘭”的一声站起身来。
这时我看到方老把头和二膘以及郝班长也都微微张开了嘴巴。屋子里的气氛“啪叽”一声又折身而回,亦如此前那般激烈。
裘四当家信步从火炕上起身,坐在了我旁边的椅子上。裘四当家孑然一笑,对九枪八说:“二哥,你说什么呢?那只盒子我怎么会知道在哪里。”
九枪八连连摇头道:“老四,现在大哥和老三都已经撒手人寰,再加上山寨里出生入死了几百条兄弟的人命,难道这些代价还不够你回心转意吗?老四,听我一句劝,放手吧!”
秦队长满脸疑惑地张开说话,只说了三个字“二当家……”就被九枪八打断。九枪八利落地抬手显示出无可抵抗般的粗暴。秦队长只好缓缓坐下身来。
裘四当家面不更色,他说:“二哥,现在大哥已经死了,山寨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如果你仅凭妄加猜测就一口咬定那只火麟食盒是我拿的,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如果这样,我想大哥和三哥在阴曹地府看到你如此对待兄弟,我想他们做鬼都会合不拢眼。”
九枪八厉声道:“他们是合不拢眼!因为他们原本跟这件事本无关系,现在都是为你而死!你说他们能安然闭眼吗?”
裘四当家说:“好!二哥,我不跟你逞口舌之快。既然你死活一口咬定火麟食盒在我这里,那你拿出证据来吧。只要你能让我心服口服,就算冤死这事我也认了。要是你拿不出证据,咱们兄弟从此恩断义绝。”
九枪八说:“老四,现在山寨的兄弟和八路军的同志平分秋色,咱们暂时抛开芥蒂,让我一点一点把你的皮剥下来,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裘四当家不甘示弱地说:“二哥,老四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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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眉头紧蹙,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当眉心壅起了褶皱缓缓平复之后,他把身子微微转向秦队长,他说:“秦队长,之前我们已经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地顺了一遍。现在有劳秦队长把第我们找出的所有疑点再挨个重复说明。”
秦队长说:“除去此前已经推翻的部分疑惑之外,第一个疑点就是,当日大膘子在把火麟食盒送往山寨的时候被人劫走,问题是劫走盒子的人到底是谁?”
九枪八说:“我的答案是——老四。只有老四有作案的时间。”
我听到九枪八如此斩钉截铁,不禁脱口而出:“可是,可是裘四当家那个时候已经去了鸡爪顶子找方老把头,这是此前二当家亲口所言啊。”
裘四当家满脸自信:“冯同志说的不错,难道二哥又要出尔反尔篡改事实,推倒此前的说辞吗?”
九枪八摇头道:“当日确实是我和大哥看着老四前往鸡爪顶子的,这一点没错。问题就出在那把枪上——也就是叶西岭留在碎尸上的勃朗宁手枪。此前我们已经分析过,大膘子先我们一步提着食盒上山寨,而后又折身回来取走了碎尸上的枪,我断定就是这个期间火麟食盒才被人劫持的。”九枪八略微顿了顿,继续说:“秦队长,还记得大膘子临死之前说的话吗?”
秦队长颔首道:“当然。大膘子说让二当家赶紧带着山寨的一干弟兄下山,不要再找那只盒子,也不要去找裘四当家……”
九枪八厉声打断秦队长的叙述:“停。关键就在最后一句。大膘子为什么不让我去找老四?他明明知道老四去鸡爪顶子是为了找方老把头商议运走红货的事情,早晚都得返回。他这么说不是有些多余吗?唯一符合逻辑的就是,火麟食盒和老四一定有某种关系,大膘子才临死之前口出此言。老四,我说的对吗?”
裘四当家无奈地摇头说:”二哥,我真是佩服你的想象力。那么,如果我是内奸,又不想让丑事败露,我干嘛不直接杀了大膘子,难道留着他的命来揭发我吗?换作是你,你会笨到这般地步?”
裘四当家的反驳完全合情合理,严丝合缝,在防守过后又顺其自然地反戈一击,他的底气十足足足让我替九枪八捏了把汗。现在,似乎攻守双方变换了位置。
这时候九枪八突然笑了声音。他伸出的手指在空中晃来晃去:“老四啊老四,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我猜当时你不是不想杀大膘子,而是没有机会下手吧?——好!让我接着往下讲。当秦队长从鸡爪顶子回来之后,跟我说你中途被我打了一枪这件事,我听后非常诧异。只是当时我一门心思都在那些红货身上,便顺理成章地以为你是为了红货才误导秦队长,于是便按照你的谎言继续掩饰。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早该想到。因为此前我们的计划里并没有你中枪这个环节。那么,你如此大费周章恐怕另有目的吧?”
裘四当家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二哥,那么你的猜测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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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八立即正言道:“不是猜测。而是肯定。我的答案是,当你来到鸡爪顶子之后根本无法判断山寨里的情况。为了防患于未然,你做了一个中枪的局,目的有两点:第一,如果大膘子把你的丑事泄露,你可以拿中枪这件事推搪,从而误导秦队长回山寨调查我,然后你成功金蝉脱壳;第二,如果大膘子没有说出你的丑事,你回到山寨可以对我们言说是为了掩盖红货才出此下策。总之你做的这个局正反两相宜,只要秦队长没有发现你中枪是假,你就大功告成了。老四,你还有什么话说?”
裘四当家突然站起身来,他连连击掌道:“精彩!精彩!二哥不愧是曾经的国民党情报人员,不但枪法如神,连泼脏水都让人无从反驳。你我弟兄也认识差不多两年多了,一个内奸潜伏在大山沟里两年多,跟你朝夕相处却没有被发现,二哥也太高估老四的本事喽!那么我想问问二哥,假如我真的是内奸,苦哈哈地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大哥打日本鬼子、砸窑、绑票,我图个啥?难道就是为了等待时机截获那个什么他妈的火麟食盒?”
裘四当家说到这里,我开始觉得九枪八的怀疑有些无的放矢。因为此前他说三当家王老疙瘩是内奸,关键时刻还是裘四当家出枪解围,现在九枪八又掉转头来怀疑裘四当家,我多少觉得九枪八在咄咄逼人,一种不祥的预感塞得我胸腔连连发胀——难道,难道九枪八才是真正的内奸?他的妄加揣度都是为了继续掩饰自己的身份?毕竟他曾经在国民党的情报部门工作过,这一点是不容忽视的。我偷眼瞟了瞟秦队长,只见他的面色也露出复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无从下口。
这个时候方老把头清了清嗓子。他用试探的口吻说:“二当家,老四是我的干儿,这些年他为山寨没少出力,我掏心窝子说一句,老四绝不会干出这种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