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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四十三章 颠倒乾坤

坠入夷人祖洞的瓶山巨岩,不上不下地卡在洞穴当中,巨岩早被冲撞得残破了,里面的古墓也面目全非。那山巅墓室暴露在外的墓道口,恰好如同井穴般直指夜空。
鹧鸪哨是百年一出的搬山奇才,他自入行至今,出没于荒坟野基不下十余载,盗过的古墓丘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这墓道墓室颠倒反转的,却还属平生初遇。
而且墓室从高空跌落,内部建筑早已面目全非,原本的墓门墓道都已被乱石堵死,反倒是厚重的墓墙上却破出几个大洞,一切皆不能用以往的经验判断了,不由得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挑亮了马灯,当先跳下墓道。
鹧鸪哨觉得落足处砖石松动,四壁都在微微发颤,心知这巨岩悬在地洞当中,下边没着没落,周围的树木岩石若撑不住重量,它还会继续砸落下去,此时穿过墓室进入夷人祖洞,便如同头顶上悬了千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斩落下来。
但鹧鸪哨也是艺高人胆大,不将这些艰险放在心上,抬手将紧随其后的红姑娘接了下来,低声嘱咐她:“瓶山巨岩悬在半空,风吹可动,在墓室中举手投足之际,务必谨慎则个。”
红姑娘点头答应,二人蹑足屏息,小心翼翼地攀在残破倒塌的墓道墙壁上,如涉冰渊险壑。一步步向下挪动的过程当中,绝不敢有半分用力之处,饶是如此,仍是碰得那些碎石残砖哗哗掉落。
此时墓中的销器儿机括多半都已撞毁了,一具也发作不得,二人转过几条斜倒的石梁,从碎砖缝隙中下去,脚下就是墓室的殿门了。
瓶山山腹中依次有城门、瓮城、甬道、丹宫、后殿,以阶梯形修建,丹官无量殿下是炼丹藏药的秘洞,搬山卸岭的群盗最初见这丹宫全貌,气象恢弘壮丽,不异古之皇宫内苑,满以为元将墓室定是藏在层层殿阁中,却忽略了山巅里还藏了一座相对独立的殿堂。
鹧鸪哨这时将那山巅里的殿门一踏在足底,觉得此情此景极是怪异,参照物全是歪斜倾倒的,原本的地面和房顶,都变为在身前身后了,仿佛天地乾坤颠倒了一般,自身的重心也被这种错觉带得不稳。
他急忙抱住殿门前横倒的大石碑,收摄心神,逐渐适应了这种怪异的环境。触手所及,碑上满是凹凸的文字,鹧鸪哨和红姑娘在马灯下看了一眼,见碑文词句古奥,似乎都是古时皇帝祷告天地求仙药的内容,估计山巅里这座被当成墓室的大殿,曾经应该是用来收藏术士炼成金丹的密殿,不过料来丹宫里始终都未炼得金丹大成,因为从没见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老儿通过服食丹药活过百岁的。
再看那搬门早已飞脱了,里面的梁柱房椽倒得一塌糊涂,封住了门户,但殿顶揭开了半面,里面黑咕隆咚的似是极深,隐听到下面有苍猿哀呼惨叫之声,看来那老猿被困在下而脱身不得,想要招呼同类前来相救,却不想山中的猴群都被鹧鸪哨吓破了苦胆,远远遁入密林深处再也不敢出来了。
鹧鸪哨心想既然那老猴子没死,祖洞墓穴里必无瘴疠毒气,下去无妨,他和红姑娘救人心切,不顾那殿阁随时有可能坍塌活埋的危险,当即便在殿顶破了的大窟窿处攀梁抱柱而下。
墓室分做前后两进,前殿偏小,后殿却极是宽阔,殿后墙壁都已碎裂,那具紫金椁就是从那里甩落而出。殿内陪葬的明器大多都成了碎片,玉瓦瓷石混在一处,只有两侧山墙还算比较完整,墙上古彩斑斓,尽是壁画,在马灯昏黄的灯光照射之下,但见得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多是戎装结束顶盔贯甲的行军之事。
鹧鸪哨和红姑娘对这此墓中壁画并不在意,管那将军生前何等耀武扬威,到头来还是不免一死,“尔曹身与命俱灭,也不废江河万古流”,盗墓倒斗之人,谁又会理会那古尸的生前事迹,可鹧鸪哨在灯光一扫之下,猛然见到壁画中有一珠酷似人眼,竟看得鹧鸪哨气血翻涌。
搬山道人发掘古墓,实是为了寻找一枚珠子,那珠子来历不凡,不知是上古生灵内丹凝结,还是天地造化而生,其形状色泽与人眼无异,据说藏在世上某处墓中的古尸口里,唤做雮尘珠,别名凤凰胆。
千年易过,古咒难消。搬山道人世世代代盗墓,也不知为此断送上了多少性命,始终连那珠影都没见着分毫,反倒是人丁凋零,可能不出百年就会断绝香火。鹧鸪哨发过大愿,拼上粉身碎骨也要将此物寻到手中,想不到竟在这颠倒反转的古墓中见着,让他如何能不心惊神摇。
鹧鸪哨为了看得更加真切,就将双腿挂在一根盘龙抱柱之上定住身形。他身轻如燕,横挂殿柱提了马灯观看,原来殿中古老的壁画,正是记载着紫金椁中古尸的事迹,其姓名难以从壁画中考证,只能推测出此人出身西域,多有战功,蒙古灭西夏之后,获悉西夏王宫中藏有异宝,此人便受命盗发西夏王陵,要在其中寻找雮尘珠,掘了若干陵寝,却始终无获。
后来终于得知凤凰胆藏于西夏黑水城通天大佛寺之中,但黑水城古迹早被黄沙掩埋,沙草茫茫没有标记,难以寻找离城不远的寺院踪迹,又值大军南征,要平定洞夷之乱,此事才不了了之。
其后的山墙壁画脱落破碎,都已不可辨认了。鹧鸪哨二目几欲喷出血来,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即飞到西夏黑水城,去挖出那座埋在沙漠里的古刹。想来信奉唯一全知全能真神的扎格拉玛祖先显灵了,这千年之中断断续续的线索,终是在自己眼前有了眉目。
又叹惜自己的师弟师妹临死都不知道这个消息,自己在瓶山随同卸岭盗魁陈瞎子盗墓,出生入死几个来回,数不清在鬼门关里进进出出多少遭了,做的都是刀尖上的勾当,险些连身家性命都搭在此地,但在古墓中能得到这条线索,也真不枉了经受这些艰险危难。
鹧鸪哨心中思潮翻滚,一时庆幸、一时狂喜、一时伤感、一时失落,全然忘记了身在何方,更担心那西夏黑水城之事是真是假。
红姑娘正要穿过墓室下到洞底,却见鹧鸪哨如失心了一般、身体悬在半空,盯着山墙一动不动,不免吃了一惊,急忙摇他手臂。
鹧鸪哨被她轻轻一推,这才回过神来,他虽是心绪如潮,久久难以平息,却已打定了主意,眼下在瓶山盗墓之事,必先做个了断,成全了同卸岭群盗盟约一场的义气,随后便要单枪匹马去沙漠里走上一趟,不挖出黑水城通天大佛寺就绝不甘休。
红姑娘奇道:“你刚才咬牙切齿的满脸杀气,为何要对着壁画发狠?”
鹧鸪哨知道红姑娘要她知道真相,必定不顾安危要随自己同去黑水城。他习惯独来独往,当今世上有几人的身手胆识能与鹧鸪哨相提并论?虽然是旁人好心相助,却净是凭空增添累赘,只好瞒着红姑娘不提此事,只是说:“先前在丹井里死中求活。不干不净地吞了六翅蜈蚣的内丹,刚刚觉得头疼恍惚,想是丹中药力未散,现下已不打紧了,那苗子生死未卜,你我快去寻他才是。”
红姑娘道:“正该如此,我看那向导苗子虽然胆小,却也是精乖伶俐之辈,不像是横死暴亡的命蹙之人,此刻或许还能有救。”说话声中,她已抢先穿过墓室后壁的破墙,轻捷地攀向洞底。
鹧鸪哨见她性子好急,唯恐她在前边有个闪失,急忙随后跟上。最底层的墓墙下方,是纵横交错的树根古木,堆积着许多原始森林中都已罕见的粗大木料,木料有横有竖,每一方都有许多人然的树窟,直径有菜篮子大小,深可数尺,刚好可容纳一具尸体。
鹧鸪哨这种盗墓行家看来,这古夷祖洞,是名副其实的“匣子坟”,一墓多尸,没有棺椁只有墓洞,每具尸体相对隔绝,墓洞密密层层,像是中药铺里药匣排列的柜子。
古时夷人居于洞中,所以又称洞民,其中虽也尊卑有序,上有洞主,下有洞奴,但生活条件原始简陋,共墓葬形式多用“匣子坟”集中安葬。尸体会佩戴一此生前常用的饰物,不设金玉之器,向来没有厚葬之俗,长江流域的崖洞之墓,实际上也是与之类似。
直到后来有朝廷官府设立的土司,才逐渐有了棺椁厚葬之风,所以盗墓行里有这么句话“竖葬坑,匣子坟,搬山卸岭绕着走”。因为匣子坟皆是洞夷成骨之所,没有搬山卸岭要找的东西,即便见了也不会动手发掘。
鹧鸪哨同红姑娘到得洞内,提灯举枪四下里一张,满眼皆是虫窟般的墓洞,里面的尸骸枯骨尚存,蛛网地菇遍布其中,阴郁的恶臭令人欲呕。落进来的树木土石堆积如山,看不到紫金椁和苗子落在了哪里,那哀嗥不绝的苍猿也没了动静。
正要张口喊他名字,突然听到洞穴角落里有人低声呻吟,呼喊声极是微弱。鹧鸪哨举灯照向那个角落,隐隐见似有个人影,但从体形和声音来看,又不是向导苗子。
红姑娘当此不禁有些憷头,手中扣了三柄飞刀,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谁在那边?”然而那边的人影佝偻着身子依在墙边,全身瑟瑟发抖,却始终不肯作答。
鹧鸪哨胆色过人,偏不信邪,拎枪走上几步,举灯一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见一个干瘦的老头蹲在一排墓洞前边,满脸讶异地看着走过来的鹧鸪哨和红姑娘。那老者满头白发,两腮都瘪了,贼眼转动,直如苍猿老猴一般,看那神态,又哪里是人。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四十四章 吸魂

鹧鸪哨和红姑娘一见那蹲在古墓中的老者,心头立刻掠过一抹不样的阴云。此前有只深山老林里的苍猿,被遭天诛般地砸在紫金椁下,山下地面塌陷之后,那苍猿便同棺椁僵尸一并坠入地穴。
这地穴本是洞夷埋骨的墓场,里面哪里会有什么老者,看他嘬着两腮挤眉弄眼,满头白发苍苍,实已到了风烛残年,与那苍猿何其相似。
红姑娘惊呼一声:“不好,此人必是妖猿变化!”她也是常胜山里杀人如麻的响马子,手底下极是利索,出手如风,更是毫不容情,要图个先下手为强,说话声中右臂一抖,三柄早已扣在掌中的飞刀送出,金刃呜呜破风,直射向那个诡异古怪的老者。
鹧鸪哨见机更快,正自纳罕之时,见红姑娘已忽施杀手,急忙抬脚踢开射到半空的飞刀,低声喝道:“且慢动手,那人不是猿精猴怪,你看他身上衣衫……”
红姑娘听得此言,忙走近几步,提灯细看,真是好生讶异,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奇道:“这老头是那苗子?”
原来那蹲在角落里的老者,虽然形容枯槁,皮肤干瘪皱褶,须眉都已白如霜雪,看起来足有上百岁之寿,便用大气吹他一口,恐怕就会油尽灯枯死在当场,但容颜身体虽然衰老,可那人腰系花带,身穿格子布衣,上下装束半苗半汉,显得格外庸俗,不是年老之人的穿着,看他这套衣衫,却正是那位当地烟客——自打群盗进入老熊岭,便一路同行而来的向导苗子。
苗子的这身衣服,鹧鸪哨与红姑娘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那厮最多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虽然大烟抽多了人就会提前衰老,但也绝不可能一瞬间就老了七八十岁。
那苗子全身颤抖,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由于身体衰老朽迈,口里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瘪着两腮好不容易张开,只见牙床上的牙齿全都掉落了,张开嘴还没等说出话,反倒先吐出几颗老化的牙齿来。
鹧鸪哨与红姑娘二人心中又惊又疑,也吃不准这墓场地穴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当下不敢大意,又缓缓走近半步,离得苗子两三尺远,一边问:“苗子?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一边环顾左右,暗中提防。
衰老虚弱的向导苗子见有人来扶,还以为自己有救了,激动之余,老化的心脏气管似乎都已不堪重负,拉风箱般地喘成一团。随着几声沙哑的咳嗽声,他头上白发纷纷脱落,脸上皱纹越来越多,面目都已不可辨认,似是又老了几十岁,只剩下一具枯朽的皮囊在此了。
红姑娘怜悯此人横遭劫难,当即就伸手过去搀扶于他,可旁边的鹧鸪哨为人十分机警,此时用夜鹰般的敏锐目光,向四周一扫,只见那紫金椁空空如也地斜倒在旁,里面的僵尸和苍猿都已不知去向,再看那苗子斜倚洞壁的姿势好生怪异,身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但墓穴中地形复杂,苗子身后便是马灯光亮照射不到的死角,其中怕是有什么古怪,忙对红姑娘叫道:“别动他!”
但这声示警却已晚了,就见苗子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对闪烁如烛的目光,腋下探出一只手爪,快如闪电般地扣向红姑娘手腕。
红姑娘花容失色,惊呼一声“湘西尸王”,急忙松开苗子的胳膊缩手闪避。她毕竟是做了几年杀人越货的响马贼,虽是临危生俱,心神却是不乱,躲得也算及时,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那只怪手。
不料手腕虽未被藏在苗子身后的僵尸扣住,那古尸竟然又生出一股怪力,推着苗子朝她直扑而来,奇快如风,再也无可躲避。
这时鹧鸪哨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元代将军的尸体紧贴在苗子背后,就似吸了活人生气一样,僵尸脸上竟然变得红润光泽了几分,绝不是先前在林中看的那般死人脸色,可能苗子在一瞬间衰老,正是因为被僵尸吸干了阳髓之故。
眼看僵尸就要扑住红姑娘,鹧鸪哨有心要开枪击射,却担心地穴中狭窄,跳弹伤了自己同伴,只好一咬牙关,扔掉手中枪械,空手上前相救鹧鸪哨腿功超群,最擅长搬山道人对付僵尸的绝招魁星踢斗,以前也没少拆卸过古尸脊椎,可那元将古尸似乎并非寻常古僵,其尸变迹象十分异常。寻常僵尸诈尸起来扑击生人,一般扑着一个人或木板就会停止,虽遭乱刃相加,烈火焚烧,也绝不放松,而且他从没听说过,会有僵尸吸了活人阳髓,那人却还活着不死,只是身体迅速老化。
这时鹧鸪哨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元代将军的尸体紧贴在苗子背后,就似吸了活人生气一样,僵尸脸上竟然变得红润光泽了几分,绝不是先前在林中看的那般死人脸色,可能苗子在一瞬间衰老,正是因为被僵尸吸干了阳髓之故。
眼看僵尸就要扑住红姑娘,鹧鸪哨有心要开枪击射,却担心地穴中狭窄,跳弹伤了自己同伴,只好一咬牙关,扔掉手中枪械,空手上前相救。
鹧鸪哨腿功超群,最擅长搬山道人对付僵尸的绝招魁星踢斗,以前也没少拆卸过古尸脊椎,可那元将古尸似乎并非寻常古僵,其尸变迹象十分异常。寻常僵尸诈尸起来扑击生人,一般扑着一个人或木板就会停止,虽遭乱刃相加,烈火焚烧,也绝不放松,而且他从没听说过,会有僵尸吸了活人阳髓,那人却还活着不死,只是身体迅速老化。
不过此时为了救人,根本容不得他仔细思量,鹧鸪哨身子一晃,直如一缕黑烟飘在洞中,不等那僵尸接近红姑娘,就已赶到近前,借着一冲之力,从侧面合身将它扑倒,连同衰老不堪的苗子一同滚在地上。
鹧鸪哨周身的真本事,曾学过当年梁山好汉燕青流传在世上的相扑之技,若论近战格杀,当今绿林道中无人是他对手,他这一扑之势,如猛虎扑羊,凌厉之极,着地一滚,已锁住了元代僵尸手臂,解脱了被古尸缠住不放的苗子。
那熟苗一溜烟似的滚到远处,老迈不堪的躯体呼哧哧上气不接下气,终究是抢了条命回来。
鹧鸪哨见苗子和红姑娘都已脱身,心中更无牵挂,一手揪住古尸臂膀,另一手扯住紫袍金带,低喝一声,双膀使出全力,就想当场将尸身倒提起来,使魁星踢斗搅断它的大椎。
谁知那身材高大魁梧的元将尸体,却倒在地上纹丝不动,鹧鸪哨额头见汗,也如蜻蜓撼柱般动它不得。
那古僵外罩紫绸殓袍,内套锁子连环甲,忽地全身一震,哗啦啦抖甲而起,竟然甩开被鹧鸪哨锁住的胳膊,转头张口,朝着鹧鸪哨吐出一阵黑惨惨的阴风。
鹧鸪哨暗道不好,这具元代僵尸果然非比寻常,搬山手段竟是制它不住,见尸体冲吐出一缕阴气,也不敢不避,便想抽身退开。谁知那僵尸猛然翻手扣住他的肩头,尸身指甲都如铁钩,亏得鹧鸪哨夜行衣中,也暗藏着分山掘子甲,若没这层软甲相护,古尸满是尸毒的指甲就会陷入肌肉,再也挣脱不开。
鹧鸪哨被僵尸抓住肩头,眼看古尸口中阴气逼至面门,急忙使个“霸王卸甲”,抖开被其缠住的肩膀,腰上使力,一个旋子从地上拧身跃起。
鹧鸪哨满以为就此脱身,只要转到僵尸身后,管它是尸王还是尸魔,也必搅碎其椎骨,不料他刚刚翻身跃起,地下那具元代古尸,竟也如影随形般跟着一同尸起,好似附骨之躯,紧缠在鹧鸪哨身后,又将鹧鸪哨重重拖在当地。
鹧鸪哨被住尸从身后抓住,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就感觉到僵尸体内有股巨大的吸力,似是阴寒无底,心中立时醒悟,古僵并不是尸变成精,而是此人生前曾有奇遇,竟是炼得真丹在腹,他身死之后,那颗内丹仍藏在丹田之内。先前见到死尸口鼻中都是金粉,应该都是用来封堵九窍的镇尸药粉。
古时丹道大行,不仅烧炼外丹,也有炼气之士,专修内丹,但人之寿命有限,若不是吃过什么万年成形的首乌、灵芝,绝没有人能轻易炼成真丹。因服食灵药之区别,内丹也有阴阳之别,阳者为“乌金丹”,阴者为“吸魂丹”,即便丹主死后,其内丹在特定环境下仍然如生。
瓶山崩裂之后,紫金椁里爬进去一尾寻找阴晦之地生产的母蝎子,结果又被山中野猴惊出,那蝎子一进一出,使得古尸口中的金粉都被震出,僵尸丹田中的内丹,与活人之间好比是磁石两极,阴丹借着尸口,见了生气就吸。
这僵尸的内丹就像能吸去活人魂魄,一个正值壮年的苗子,片刻间就在它身前散了生气,变为秃发掉牙的苍老之人。鹧鸪哨身为搬山道人,虽不画符捉鬼,却也多读道藏,晓得世上旁门左道里有此吸魂阴丹。
此刻鹧鸪哨发觉背后僵尸口中阴气寒如坚冰,离得尚有半尺之远,就已觉得全身汗毛上都起了一层冰霜,苦于身体已被拖住,不能脱身,只好抬肘顶住古尸下颌,耳中只听得身后僵尸全身骨骼咯咯作响,力量越来越大,鹧鸪哨眼前发黑,胸前气血翻腾,手臂更是酸麻疼痛,实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而旁边的红姑娘险些被僵尸扑中,多亏被鹧鸪哨救下,她翻身而起,就想上前相助,可是刚一抬脚就踩到软软的一团事物,还以为是踏中了一具墓中尸体,急忙挪开脚步,却听黑暗中一声怪叫,露出毛茸茸一张脸来,冲着她呲牙咧嘴,神情极是恼怒凶狠。
原来被紫金椁压住的那头苍猿,随着地陷跌入墓穴,它腿骨被砸断了,又折了几根肋骨,狂呼惨叫着招呼猴群前来相救,但猴子们都已逃远了,只有三个盗墓者从上面钻入墓场,那苍猿极是奸猾,唯恐来人于己不利,赶紧缩在暗中屏气不动,不料却被红姑娘在慌乱中一脚踏中断腿。
苍猿剧痛之下狂性大发,再也隐忍不住,对着红姑娘张牙舞爪地作势恫吓,又抓了石块,劈头盖脸地就砸。
红姑娘心中正有些惊慌,又被突然冒出来的老猿吓了一跳,不由得柳眉倒竖,闪头避过飞来的石块,抖手就是一支飞刀,她还算是手下留情,飞刀“嗖”的一声贴着苍猿头顶掠过,直插在它身后的木桩子里,没入两寸有余,刀柄兀自嗡嗡颤动不休。
月亮门中的古彩戏法也囊括杂耍杂技,多有以飞刀射活靶子的惊险表演,红姑娘自幼练得精熟,即便蒙了眼睛,手中飞刀也不会失了准头,见那老猿凶悍霸道,便随手掷出一刀挫挫它的锐气,想要将其吓退,免得它再纠缠不休。
谁成想那苍猿不依不饶,竟然龇牙瞪眼探出猿臂抓住了红姑娘的脚踝,一抓一扯,就在红姑娘雪白的脚踝小腿上抓出几道鲜血淋淋的口子。红姑娘哪曾吃过这种暴亏,杀心顿起,骂道:“泼猴找死!”又是一柄飞刀脱手而出,刀光闪动,正中苍猿肚腹,直插至柄。
那老猿虽然中了致命刀伤,却也当真顽强,怪啸声中不顾遍体鳞伤,人立起来挥着双臂挠向红姑娘面门。
红姑娘没想到这苍猿死缠烂打,心中也是一股邪火直撞顶梁门,只想尽快结果了它的性命,把手去探刀囊,鹿皮囊中的飞刀都已用净了,但她精通销器儿机关,周身都是暗器,鞋前藏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暗剑,脚底一拧就已弹出寸许长的剑头,当即下了死手,对准那扑来的白猿硬嗓咽喉处飞足踢出。
红姑娘动了杀机,只顾一击要了那苍猿的性命,却没注意身前地形,洞穴中乱石纵横,她抬脚处刚好横倒着一根石梁,迎面骨踢个正着,“咔嚓”一声腿骨断裂,顿时疼得晕厥过去。
与此同时,搬山道人鹧鸪哨正被僵尸纠缠,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刚好瞥见红姑娘身上挂的马灯灯光闪烁,她飞刀伤猿,又一腿踢到石梁,断骨昏倒的一幕,全都让鹧鸪哨在旁看个正着,只见那老猿似乎也自知命不久长,正自歇斯底里地发起狂来,拖着流出肚腹的肠子,瞪着血红的双眼抱起斗大一块碎岩,高高举起,想要砸死昏迷不醒的红姑娘。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四十五章 魁星踢斗

老熊岭山区洞多林深,盘踞其中的猴群肆意横行,为祸不小,远近过往的单身行商,多受其害。那为首的苍猿更是奸猾阴狠,它腿骨被紫金椁砸个稀碎,落下地穴时连滚带撞,肋骨也断了数根,又被飞刀开了膛,它拔出刀子,顿时肚肠横流,眼见是活不成了,却兀是忍疼拖着断腿肚肠,要举起石头砸死红姑娘,便是死了也要拉上她这个垫背的。
鹧鸪哨眼观六路,虽然被僵尸缠住不能脱身,但对周围的动静一清二楚,眼看红姑娘的性命只在呼吸之间,要在平时早就一枪崩了那苍猿,不会费吹灰之力,可身后的元代僵尸体内阴丹极是厉害,一旦被那古僵张口咬到,立刻就会散尽生气。
他使出全身力气用手肘顶住僵尸下颏,但不消片刻,已觉难以支撑。那僵尸生前毕竟是久经战场的悍将,在那个冷兵器时代能做统兵大将的,多是凭战功出身,马上马下抱锤使槊①的力气,使得全身筋骨发达,而且此人本身就体格魁梧,高出鹧鸪哨一头还多,死后尸体并未枯朽,加上尸起乃是古尸体内阴丹未化,阴阳两气相吸相引,并非是僵尸扑人,而是僵人体内真丹鼓荡,带动尸身。
鹧鸪哨额头上满是冷汗,正没奈何处,见那全身是血的苍猿猛下杀手,转眼间就要举着石头砸下,再不动手阻拦,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红姑娘脑浆横飞,只好冒死行险,做个死中求活的搏浪一击。
闪念之间,鹧鸪哨心中已有了计较,当下里将胳膊肘撤开,身后僵尸黑洞洞的大口立即张开,直朝他后颈咬来。
鹧鸪哨趁着那僵尸从后上扑之力,翻身而起,背着那甩不脱的尸身着地一滚,就已到了红姑娘身边。
这时鹧鸪哨仰面向天,僵尸就在他背后张着阴气森森的大嘴,就在即将一口咬下的时候,鹧鸪哨猛一偏头,那举石砸落的苍猿,正好举着岩石砸将下来,斗大的岩石贴着鹧鸪哨的脸颊落下,恶狠狠砸在元代僵尸头上。
猛听一声闷响,如中败革,由于鹧鸪哨与身后僵尸离得太近,那山岩砸下来的同时,也将他的脸上刮了几道血痕,火辣辣的生疼。
这一滚一躲,实是鹧鸪哨毕生绝学之精髓,早一步、迟一步,或是有半寸一毫之差,苍猿砸下来的这块石头,所砸中的就不是僵尸,而是他和红姑娘这两颗活人的脑袋了,是生是死只相差在毫厘之间,鹧鸪哨顾不得脸上疼痛,暗道一声真神保佑。
这时就见那苍猿全身血淋淋的犹如恶鬼,它也没想到冷不丁从旁边滚过来一个活人一个死人,想砸死那女人的石头,竟然砸到了僵尸头上,心中更是愤怒,肚肠越流越长,乌青乌青的一团拖在身前,它流血太多,眼神都已散乱了。
可那苍猿年老通灵,知道自己即将丧命,全都是由红姑娘下的毒手,若不亲手弄死这个仇人,死了也闭不上眼,双目突然现出一抹凶光,也不理会肚破肠流的苦楚,又抱起一块岩石,再次对准晕倒在地的红姑娘砸了下来。
鹧鸪哨见那苍猿垂死之际,仍要行凶,不禁怒发冲冠,厉声喝道:“大胆!”双肘一撑身下的僵尸,就要起身结果了那苍猿的性命,谁知被他压在身下的僵尸脑袋虽然被岩石砸中,脑骨碎裂,脸部都凹了下去,可体内阴丹完好无损,岩石滚落在旁,僵尸口中随即又有一股阴气席卷而来。
鹧鸪哨心中一寒,真教阴魂缠身,难不成今日就都折在此地不成?搬山一脉的福祸存亡全部系与他一身,如何肯轻易就死?也是人急生智,看那苍猿毛茸茸血淋淋地恰好站在身旁,正在举起岩块,鹧鸪哨起身不得,便抬腿朝它下盘着地扫去。
那苍猿垂死之躯,此时全身鲜血都快从肚腹的伤口处流尽了,哪架得住鹧鸪哨钩扫连环,当即被卷到在地。
鹧鸪哨出手如风,一把揪住老猿脖颈将其扯到身前,倘若是换作平时,那苍猿必能挣扎一番,鹧鸪哨也未必能一举将它擒住,可重伤之余已是油尽灯枯,竟是丝毫反抗不得,恰被鹧鸪哨掼在地上,不偏不斜地恰好送到僵尸口边。
老猿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就被元代古尸体内的阴丹吸住,周身上下残存的生气,不断被吸人僵尸口中,只听得“嗬嗬”几声哀鸣,一只苍髯白猿,全身长毛尽落,犹如一瞬间光阴飞逝,生命弹指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