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的胖妮儿也回过神来,她应该是听到鲁一弃说的话了。但她没有说话,只是银牙咬了咬嘴唇,吸耸了一下鼻子,同样决断地跟在鲁一弃身后朝前路而去。
以后的路大家走得相对轻松了许多,因为胖妮儿说过,这归界山只有天葬师一个人,既然已经躲过了天葬师的截杀,后面应该就没有什么危险了。再说了,就算有危险,又有什么人能比天葬师还厉害?但他们却都疏忽了一点,胖妮儿所说也是听来之言。到归界山来的,如果是平常百姓送尸天葬,他们只能见到天葬师。要是江湖硬点子和坎子行家,又有谁能闯过天葬师这一关?既然过不去,后面就算有再多的厉害人物,又如何能够知晓?!
朱瑱命已然绕过了归界山。他到达归界山西面大道时,刘只手带人刚刚从这里过去,带人直闯入归界山阴黑山色之中。两相里差一点就碰了头。
按惯常道理来说,就算真碰了头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相互间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各自利害关系,和平常的江湖相逢没什么区别。可今天却非比寻常时候,生性多疑的朱瑱命不会轻易将不是他统辖的江湖高手放入归界山。在他认为,鲁一弃已经是只关进笼子的家雀子,不能让什么人再把这笼子门给打开了。
这一路过来,朱瑱命已经改骑马为乘车了。躲在封闭度很好的车厢内,朱瑱命不但可以静心修养一下,而且还能将前后的各种情况线索再次好好梳理一番。
最近这些日子他真的很受伤,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前所未有的重创。是不是朱家真的气数到底了?有段时间,他细细地将自家祖上留下的各种纪要文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前辈高人的无数次度算,都没有提到朱家的气数是到现在这个时候尽了。可事实却无法不去面对,北平院中院被突,姑苏囚龙园林尽毁,北方“金”宝得镇凶**之时,自己站在一边眼睁睁瞧着却没奈何。还有东南悟真谷被破,“水”宝镇落凶**,自己至今连是那路高手所为都不清楚。紧接着又被鲁一弃反落扣骗了自家祖宝“屠龙匕”,鲁墨两家合力,使欲盖弥彰之计,暗渡陈仓,替代“火”宝镇了西北凶**。如果只是损失了些巢**、高手,那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天宝只剩下三处了,自己要是不能得到其中一处的宝物,朱家就永世无复皇的可能了。朱家世代先辈的宏志就在自己手中泯灭了。
不过他也仔细分析了眼下的情形,虽然连连失利,大势却仍在掌控。特别是当识宝灵童辨出鲁一弃身上挟带了与天宝有密切关系的器物后,他心中的希望再次灼盛起来。原先以为关键点是鲁一弃这个人,现在知道了还有物。人与物相比,人当然难以控制,特别还是个具备特殊灵性的绝世高手。更值得庆幸的是鲁一弃这群人还偏偏走上了归界山“阴世更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朱瑱命几乎都能确定自己只需赶到天梯山下金顶喇嘛寺中静候,养精蓄锐。等手下人从阴间那两位老人家那里把鲁一弃身上携带的好东西拿来,自己亲自带人,按图索骥,把正西“天”宝启出。“阴世更道”上隐居的两位高人,道行都近百年之功,不管是坎扣之术还是格杀之技,都在自己之上。那归界山中常年就这两位老人家住着,能这样长久相邻而居,正是因为他们是旗鼓相当的高手,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们相互间才有取趣的话题和事情。这两人要是联手,世上断然无人能逃出他们手掌心。
朱瑱命很是自信,不!应该是相信,相信那阴世间的两位老人家不会让他失望。但千算万算,他还有两点没算到。一是他相信的那两位老人家绝不可能联手;二是他没想到会有人从“阴世更道”的另一段闯入,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鲁一弃他们接迎而出。
第三十五节 天火冲3
鲁一弃仍在黑暗中行走,又走了很长时间,虽然还没有走出“阴世更道”的范围,却也没再遇到什么危险。.
路是越走越暗。但鲁一弃也没再像走前面那段路时失魂落魄,也许是已经脱出了天葬师死亡气息的笼罩区域,也许是天葬师落败后,已经掩刀散气,不再对他们施以无形压力。当然,聂小指临死时洒落得鲁一弃满头满脸的鲜血也起到一定作用。临死的热血喷溅,天生就是个克制阴世之气的淋血符。
“快到头了,越是暗就越近五更,就要见到五更明了。”胖妮儿有些兴奋地说,就像就飘在海子上的人终于见到陆地。
鲁一弃没有作声。
瞎子嘟囔了一声,却没人听出他说的是什么。
五只黑影悄没声息地从一边的山谷中掠过,就像五只夜游的魂魄。只一闪,便从一座黑色山石后没入到另一片山石后。是那五只长白花喙影,它们是在偷偷跟踪这鲁一弃他们。没人发现他们的存在,只是他们一闪而过时,鲁一弃猛然回头,朝这他无法看清的黑遂盯了一眼。
越是接近五更明,道路就越是险峻,周围情形也越发黑暗。道路两旁山势也变得十分险恶,有延续的光滑立石出现,石面刀劈的相仿。从中间路径走过,就像是从石缝中挤过来一样。
“此处地形怪异,是最适宜从两边暗伏攻击的地方。”卞莫及开始有些当心了。
“就是嘛,这要是突然用什么物件把我们前后一堵,再倒灌些油料下来,我们不都变成烤肥羊了吗。”杨小刀平常听书听多了,这地形让他想到《隋唐演义》中的火烧葫芦谷和《三国》中的火烧博望坡。
“你们这担心是多余的。刚才从折转道路过来,你们没打远处注意这些立石的背面吗?这里的立石削壁,正对路面的是这样无着无逃,而这些石头背面也是如此情形,试想,我们没法子从这正面翻越逃出,对家又怎么有能力从反面登上设伏?”胖妮儿说的是实情,她到底是想做鲁家媳妇的人,对风水地形的察看判断要高出其他人一筹。
“的确如此,但既然是这样的狭窄槽道,两头却是不能不担心,对家要是从前后猛然夹击攻杀,立石削壁相夹之下,我们也是无处可避让的。”好久没说话的鲁一弃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这倒没错,所以大家应该分堆儿走,尽量将相互间距离拉开,免得被一锅烩。另外动作也要快点,加速通过这里的地段。”胖妮儿对鲁一弃的意见非常赞同。
这段路径是利老头在前面领路,笑脸鬼头刀紧握手中,凌然发发着寒气。虽然利老头的脸始终笑微微地,但谁都知道,只要有什么阻挡拦截的,他都能挥刀劈斩开来,百无禁忌。
没事,始终没事。没有攻击,没有拦截,就连一点刃气、杀气都没有感觉到。再通过前面一段立石相夹的道路就出了“阴世更道”了。远远的都能从道口看到一丝夕阳余晖的光芒。没错,“阴世更道”出五更明,却正好是外面傍晚夕落之时。终于走出来了,大家心中都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很欢愉,谁都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呆一会儿。
“那是什么?是人吗?”就在此时,利老头突然间停住脚步,很狐疑地问道。
后面人陆续堆了上来,都朝利老头指去的方向看去。其实不用指,让利老头感觉不对劲的物件就在狭窄道路的之间,距离五更明的道口很近。
从整体的外形来看,那应该是个人形,但让人怀疑的是那人形的姿势。那人是弯着腰,而且直直地,弯成个标准的九十度。从利老头发现到它,就一直是这样的姿势,连一丝丝的微移和颤动都没有。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都不会用这样的姿势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而且只要是个活物,其呼吸的起伏总会有些微动,那样的微动是逃不过像养鬼婢、独眼这样高手的眼睛的。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判断那是一块异形的石头。
鲁一弃虽然有些疑问,但他却也同意了大家的判断。因为虽然他也聚气凝神,虽然他也从那物件上感觉到团团围裹不断起伏的气相。虽然那气相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从那气相的特点来看,绝不是活物所能发出的。倒是和琉璃厂曾经见到的一些古玩儿很相似,是哪种古玩儿呢?鲁一弃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东西没有杀气、死气,也没有刃气和其他晦涩之气,应该不是怎么危险的东西。
既然都觉得没有危险,他们就没理由不往前赶,谁都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中多耽搁一点时间。
又走了有十几步,独眼突然说道:“不对,那大概是人,穿着衣服呢。”
这话让大家又一次一起停住脚步,心中悸然地仔细打量那拦在路中间的东西。
“不是呀,要是人的话,除了衣服以外,怎么都是黑乎乎的,要么是用此地黑石雕成的人?”胖妮儿虽然黑暗中眼力不如独眼,但她也曾常年呆在千尸坟中,黑暗中视物的能力也非同一般。
“也说不定是衣服搁在黑石上晒呢。”杨小刀大大咧咧地说道。
“在这样的地方晒衣服?你傻了吧。”年切糕听出不对劲来。
“啊,对了,傻子才会在这地儿晒衣服呢,说不定这里真就有个傻子呦。”杨小刀虽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死不认账,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有个黑色身影飘忽而至。
鲁一弃胸口骤然一闷,整个身形像被定住一样。其他人也几乎同时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这样强大的压力,只有“阴世更道”中的死亡气息才具备。
“你们再要往前走两步,那你们就是傻子,而且是死翘翘的傻子。”瓮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天葬师追到了。
这下完了,前面的情形还是凶险未卜,后面那绝世的杀才又一次逼来。看来先前的想法错了。都以为天葬师那样的身份,杀招未成就绝不会再杀了,却未曾想过,他要想不让世人知道自己的失败,就必须杀掉他们断了口舌。
第三十七节 又恶阻
“你们不用紧张,我不是为再杀而来,我只是来看看热闹而已……”天葬师在距离很远的地方站着,他这是要用如此的距离来表明自己所说话的真实性。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杨小刀小声地对鲁一弃说。
“为什么?”胖妮儿抢着小声问道。
“因为没有刀气,我们的刀都没有感应到他犀利的刀气。也就是说他连刀都没带。”杨小刀有些得意洋洋地说出自己见解。
“没刀就不杀人?像他那样的绝世高手,已经刀人合一了。刀即是人,人即是刀。怎么着都能把你切吧碎了。”胖妮儿并不承认杨小刀的说法,这也难怪,一个挟带如此强劲死亡气息的人站在自己身后,轮着谁都放心不下。
“你们站那里都嘀咕半天了,肯定是已经看出,此处为‘无地自容’的坎面儿。”天葬师又瓮声说道。
“你个不要脸的老杀才,眼瞧着要输一把,就跑这儿来搅局是吧。”突然一个枯糙如同夜枭的声音突然响起,言语间很明显是在骂天葬师。
鲁一弃这些人面面相盱,刚才这声音是哪里发出的,竟然没一个能听出。
“不用我搅局,就你放那些带毒的荆棘刺儿真是没技儿可言,这些后辈小江湖们还不是随便挑挑。”天葬师回道。
“还说不是搅局,你不如直接明着告诉他们我放的是什么坎扣好了?你个老赖皮。”枯糙的声音因为很气愤,所以更加不堪入耳。
“不就是‘无地自容’吗,最初为四川唐门所创。是以踏脚崩弹刺、围身八旋镖和落雨三角锤为扣。此坎一般设于左右无路之处,三扣由下中上三面为杀,中者无逃。坎名的意思也就是说,设下此坎之后,连设坎者自己都无法在坎中容身,”鲁一弃熟读各种藏本秘籍,刚才天葬师一说“无地自容”坎面,他就在脑海中搜索得清楚。
“嘎嘎嘎,难怪能从你这老杀才手中逃脱,果然有些见识。”笑声很是刺耳,让人听得抓心挠肺地,就像在用粗瓷片在刮自己的脑神经。
“是那东西在说话,它动了!它动了!”独眼其实也没真正听出声音从哪里发出,更没法确定是不是前面挡在道路中间的直角人形在讲话。但他确实是看到那东西动了,这个九十度人形的头部稍稍扭动了一下。所以他觉得刚才说话的应该是那东西。
其实不用独眼说,鲁一弃也已经感觉出那东西不对劲了。因为感觉中,那东西挟带的原本只有死物、古玩儿才有的气相渐渐活泛起来。
“是呀!是有些见识。不过再大见识也看不到你的底儿。虽说你也出身唐门,可后来未走正道,偷艺偷物还偷人。他个嫩鸟儿怎么都啄不动你的老脸皮。”天葬师虽说腹语而言,瓮声瓮气,说的话却很有意思,一听就是个久斗口的。或许他退隐这归界山中之后,最大的乐趣就是与人斗口了。
“嘎嘎嘎,说得也对。你个老杀才,想气着我,乱我心气。没门,我乐着呢,我这趟赢定了。就算你把我的那些扣子都抖落清了又怎么样,他能破吗?嘎嘎嘎。”
鲁一弃听到天葬师说那人是唐门出身后,立时被提醒了。刚才感觉到前面那直角人形所挟带的气相非活物气相,而且和曾经在琉璃厂见到的一种古玩儿很相似。现在他知道了,这是毒气气相。曾经见过的古玩儿他也对上号了,那些是宫中流出的用来盛装丹顶红、砒霜等毒料的瓶罐。
“我到此地后,没有感觉到杀气。现在知道了,原来前辈是唐门出身。唐门以毒料、暗器见长。以此类武器杀人,是不能让对手预先知晓的,所以敛气藏形是必修的功法,未见前辈杀意也是情理之中。”
“再者,我也没有感觉到刃气,也就是说此地‘无地自容’坎面中的扣子绝不是原来的扣子。正如天葬师前辈所言,带毒的荆棘刺儿,我想就是用来替代踏脚崩弹刺的。至于围身八旋镖和落雨三角锤,我想最可利用的是这里的石头。”
“剁肉的老杀才,这嫩鸟儿是哪儿来的?肚里有点货嘛。”说着这话,那个弯腰成直角的人形真正地动了,她转身朝鲁一弃这边走过来几步。果然是个人,只是一直这么大角度弯着腰很是怪异。
鲁一弃没敢动,既然天葬师都告知再往前两步就有危险,自己再要动的话岂不真成了傻子。不过他却是凝神聚气,细细感受那个直角人形的每个动作。结果让他很失望,结果也让他很骇异。就算是现在,那人形气相已经流转腾跃起来,他还是感觉不到一点杀意和煞气,这直角人形的唐门敛气藏形之功已经练到极致了。
“不要再走了,你前面就是‘无地自容’,虽然是你自己摆设,但设下了你就同样过不来。别再伤到自己。”鲁一弃虽然没动,却开口说话了。虽然说的是关心的话语,却没有一丝感**彩,平淡得就像呼吸一样。
“嘎嘎嘎,着啊!娃儿提醒了我。连我自己都过不去,你们又怎么过得来?我干嘛费事,坐着等就行了。”虽然那直角人形口中说坐着等,却没有真的坐下来。也不知道就她那弯着腰的身形这辈子有没有坐下来过。
“是她!肯定是她!”养鬼婢突然悄声说一句。
“是谁?丫头你认识她?”炎化雷听到养鬼婢说的话了。
“七十年前,四川唐门出了件大事,导致唐门毁散,江湖中不再成派。”
“你是说‘背飞星’之事。”
“对,江湖上最为恐怖歹毒的奇门暗器,为唐门‘背飞星’。此器本被禁压在唐门淼毒洞中,不准使用。却被一个唐门的女外徒(外姓之徒)勾引到唐门门长,偷出淼毒洞钥匙,打开十八玲珑分支锁,将‘背飞星’偷出。唐门发觉后,派几大长老尽领高手追捕。一场大战,唐门高手损失殆尽,而那女徒也在弯腰发射‘背飞星’时被一长老用雪芒锥打断一根脊脉。幸亏得朱家前辈高人相救,这才保住性命。不过却变得残疾,终身不能直腰。而且自此之后,也未在江湖上再出现过。”
第三十七节 又恶阻2
“她为何要偷盗‘背飞星’?”杨小刀好奇地问道。.
“因为家仇,‘阴魔砧刀’杀死了她两个亲兄弟,她要报仇。”
“那报了吗?”杨小刀着急地问。
“你说呢?”年切糕从旁边反问了杨小刀一句。
杨小刀回头看了天葬师一眼,他清楚自己这次说话又没过脑子。
“我今天终于知道当年‘阴魔砧刀’为什么会一下子就从江湖上消失匿迹了,原来是被一个女人逼得没法子了。”胖妮儿回头看了那个直角人形一眼,带些幸灾乐祸的味儿地说道。她是希望能用如此的言词挑动天葬师和那个直角人形斗将下去,这样才有自己这些人脱身的可能。
“是的,据我所知,‘阴魔砧刀’退隐时,正是在唐门发生大事后不久。”利老头算不上真正的江湖人,可江湖事情却搜听过不少。
“可他们两位怎么没决出生死来,反倒一起退隐到这个僻静地方这么多年。莫不是打杀出感情来了。”妮儿话语间继续试探与挑拨双管齐下。
“英雄相惜,男女生情,都是难免。”独眼也开口了,不过他的话依旧是那么简洁。
鲁一弃这帮人说得热闹,天葬师与那直角人形反倒沉默了,许久都未开口说话,也不知道两人在想些什么。
忽然,直角人形“嘎嘎”地怪笑起来,声如夜枭。同时,一盏火光燃起,是一支桐油火把。所不同的是这桐油火把蓝焰封边,燃烧过程中“噼啪”作响,火星乱窜。
“光盏子中有异料,大家小心,唐门擅毒,别没觉儿就中了招。”炎化雷一眼就看出那火把有蹊跷,赶紧提醒大家注意。
江湖习惯不同,注意的东西也就不同。像炎化雷这样烟火药料的行家,一开始就会注意到火光的,像他这样的江湖人不会太多。按常规,江湖上绝大多数人首先注意的是对手,特别是像直角人形那样的对手。其实就连炎化雷的目光也是稍稍看了一眼那火把,也就很快被那直角人形给吸引过去。
鲁一弃这些人算不上真正的江湖客,所以也不是很在意注意对手这样的惯常手段。他们之所以一下都被直角人形所吸引,还不如说根本就是被吓住了。直角人形是个人,这点应该不会错。但看清她相貌的所有人都很难情愿地承认她是个人。
这个弯腰驼背接近直角的人形几乎没有脸,再说得难听点,那张脸连晒干的牛粪都比它光鲜。所能见到的是层层堆垒下挂的皮肉和沟壑纵横的皱折,完全遮盖了脸上所有的器官。只有从靠顶部的一条皱纹间挤出的两点精光,让人知道了她眼睛的存在。整个头部最光滑的部位是头顶,不见一根头发。一身藏服,污糟得很,连颜色都辨别不出来了。
见到这张脸,杨小刀又开口说话了:“倪三,你刚才说什么英雄相惜,男女生情,我瞧这面相,最多也就是英雄相惜。”
“是呀,‘阴魔砧刀’前辈再怎么着,也是面目俱全,怎么都不会对堆皮肉生情吧。”胖妮儿接上话头。其他人听她这话都笑了起来。
鲁一弃也几乎笑出来,但一种不安将这份笑意强压住了。不对劲呀。前面有“无地自容”绝杀坎面的布置,以及出身唐门、挟带绝顶暗器“背飞星”的绝世高手挡路,后面又有天葬师这样的高手堵着,怎么自己这些人这样的乐观轻松?他们不但没有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反而说话间越来越放肆轻狂起来。
觉察出异样,鲁一弃立刻再次凝神聚气。微眯双眼,忘却一切,让感觉在前面这段短短的路径上游走。
没有杀气,没有刃气,没有戾气,一切都是那么柔和顺畅。坎面不像坎,倒更像是到了家,高手也不像是挡路的,而像是迎你回家的亲人。火把上跳动的火苗很明亮很温暖,让人有投入它拥抱它的**。人当然无法投入到火苗里,而鲁一弃的感觉却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于是他将感觉投入到火苗中,啊!凶神,恶兽,鬼怪猖獗……
“咯——”鲁一弃喉咙间发出一声怪响。凝神状态时,所带气相便已经起伏纵横。此时于惊骇中醒来,瞬间的自然状态更使得气相腾跃到极致。
直角人形骇然了,开始她只是佩服这个年轻人对坎面的学识,但从众人皆笑而独此子不笑之时起,她就觉得这年轻人绝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而当鲁一弃入到凝神自然状态后到惊骇醒来,其所带气相的变化,让她终于了解到天葬师这把刀为什么没将这些人留住。看来自己要想胜那老杀才一筹,不使出毕生修为是不行的了。
鲁一弃从凝神状态醒来之后,首先发现其他人已经不知不觉中朝“无地自容“走过去一步多了。他赶紧掐掐身边胖妮儿的胳膊,胖妮儿却好像没有知觉一般。于是赶紧又去拍拍独眼的腮帮子,竟然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带着刚才还未散去的讪笑继续朝前一点点地移动着。
这可怎么办,对了,刚才好像听炎化雷说过注意火把,他也许受惑浅些。于是又去拍打炎化雷,结果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嘎嘎嘎,老杀才,你恐怕没想到吧。我只用了一件唐门的辅器,就已经让他们差不多都陷夹子了,个个自奔死路而来。”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不是还没全陷夹子吗,而且是最关键的一个没陷夹子。说不定眨眼间就会有变数。”天葬师瓮声而言。
“唐门辅器!”天葬师和直角人形间的言语对鲁一弃是个提示,于是他在脑中迅速搜索到有关的典籍。
清代辛梓青所著《异门兵器论点》中有过这样的记载,说是四川唐门的武器主要分为三类,杀器,拿器,辅器。杀器是指凶猛霸道或者带有剧毒的暗器,可以一击致命。拿器是指索、链、枷、线、环一类的暗器,是用来生擒对手的。辅器,却是对杀器和拿器起辅助作用的,为了让对手麻痹,迷惑对手用的器械。
第三十七节 又恶阻3
江湖无名氏所着《妙器阁叙》也有一章专门提到唐门辅器……说这辅器也可称为迷器、惑器,但其中绝不会采用什么迷药。唐门虽然擅长毒药料,却从不用迷药料,在他们认为,迷药是江湖下三滥所为。这辅器完全是采用形、光、声的巧妙配合,来达到迷惑的目的。其实就制作技艺而言,唐门中最高造诣不是在暗器和毒料上,而是在辅器的制作上。
是了,鲁一弃知道那火把为什么会焰苗恍惚、光烁不定、火星四溅了,而且还一直持续有“噼啪”声响。那是件辅器,一件利用声、光、形迷人心智的辅器。吸引人不由自主地想往前去,想靠近、拥有它。
可自己怎么没有被迷住呢?鲁一弃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就连对面的直角人形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明代吴江人蒋中刚所着《窍物制实法编注》中提过:“迷器之惑,在于一引之始,于无意中入惑境。如被惑者意过起始,便可窥其伎,不复入惑。”就是说,不管什么迷器,都是在刚刚使用的一段时间里,让对手于无意识不知觉中中招。只要对手意志坚定,或者一开始就全神贯注地注意到迷器了,那就能躲过开始这段时机,也就能发现其中机窍,不会再被迷住。鲁一弃不是意志坚定的人,也没有刻意注意那个火把。但他顺其自然的心神却能够随着迷器的惑意而走,窥出其中机窍,这样也就同样躲过被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