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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破解局中局

贺小军的报价比所有竞争者都高,而且其展现出的实力与诚意,也令杜林祥深信不疑。杜林祥自然拒绝了其他买主,转而与贺小军合作。几个月的黄金时间啊,就这样白白流逝。商场如战场!战场上,几分钟时间就能扭转战局,而自己竟然被人骗走了几个月光阴!当贺小军最终退出时,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在灭亡与妥协之间,杜林祥只得接住万顺龙抛来的橄榄枝。

1 周玉杰丢弃了起码的商道良心

这份割地赔款的卖楼协议确实为杜林祥带来了喘息之机。万顺龙那里三个亿的借款很快就兑现。归还到银行的贷款,经过吕有顺与张清波的不懈努力,在补齐相关手续之后,又重新流回杜林祥的公司。

已停工一段时间的摩天大楼工地,重新忙碌起来。杜林祥依旧每天来到工地巡视,但心情大不如前。看着将要完工的大楼,杜林祥觉得完全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这栋大楼是吕有顺的耀眼政绩,也为万顺龙创造了几十亿的财富,不过自己到头来究竟捞到了什么?

杜林祥私下打过一个比喻:自己向外借了十块钱,去买面粉和食用油,准备烙一张大饼。原计划这张大饼能卖出十五块钱的价格,十块用来还账,剩下五块成为利润。可最后,万顺龙只出了三块钱,就买走了半张大饼。外面的债务自己依旧背负着,却只剩半张饼可卖。更可气的是,万顺龙那半张饼的成本只有三块钱,而自己这半张饼的成本却高达七块。就算以后销路不错,在这个项目上,他的利润也远不如万顺龙。

想起这些,杜林祥头就发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我安慰,到现在还能捡回一条命,就算福大命大了。除此以外,还得求菩萨保佑,未来几年资金链可别再出什么问题,自己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春节之后,杜林祥跟一群开发商去了台湾,考察过程中就有一站是台北101大楼。这栋世界知名的摩天大楼,自然引起杜林祥的极大兴趣。与101大楼的一位高管长谈之后,杜林祥有了一种茅塞顿开与自惭形秽的感觉。

对方高管向杜林祥介绍了一个新概念,叫作“美国绿建筑协会的白金认证”。这可是杜林祥过去闻所未闻的东西,他问:“这个认证有什么用?”对方十分惊讶:“杜总把一百层的摩天大楼都盖起来了,居然还没听说过‘美国绿建筑协会的白金认证’?”

杜林祥点头确认后,对面的台湾人很是感慨:“大陆的市场真是好啊,怎么做怎么赚钱。不像我们,处处要精打细算!”

原来,要得到该认证,需要达到美国绿建筑协会对建筑的能源、节水、垃圾分类和回收等非常严格的标准。对方高管感慨地说,这是一个将魔鬼赶出细节的过程。台北101大楼对整体设备的能源情况进行了详细的检测和矫正,主要是灯光和空调。在灯光方面,将普通灯换成了LED灯,既节省了1/7的用电量,又降低了普通灯所散发的多余热量。两年内,台北101大楼一共减少了15%的用电量。在冷气方面,也改变了原来的冰水操作模式,晚上电费低的时候制冰,白天融化成冰水并转化成冷气。

在用水方面,台北101大楼用回收的雨水来浇灌户外的景观植栽和绿地,所有的马桶和小便桶都装上了节水装置,从而实现了30%的节水量。而通过严格的垃圾分类,目前台北101大楼已经实现了61%重量的垃圾进入回收程序。

听完这些,杜林祥不禁感叹,人家的精细化管理已达到何种程度!对于还处于粗放式经营阶段的纬通集团来说,这一切简直难以想象!

半个月后,杜林祥就把这位高管请来河州,详细考察了摩天大楼情况后,还给公司员工讲了一堂课。晚宴上,杜林祥说到对方的经营管理水平,简直赞不绝口。可这位高管却操着一口台湾腔国语说:“杜总不用羡慕我,是我们应该反过来羡慕你。”

杜林祥只当对方在说客气话,便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对方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刚才的话不是恭维,而是真情流露。”

这位高管说:“这几天认真考察了杜总的项目,除了惊讶就是羡慕。你的自有资金那么少,就敢操盘这么大的项目,虽然屡遇险情,但总归没有垮掉。对于贵公司的管理水平,我也实在不敢恭维,但就你们这种管理水平,项目居然还能做下去。虽然目前背负巨债,但从长远看,还是有盈利可能的。我不客气地说,以你们的资金实力与管理水平,不要说去美国、欧洲,哪怕在台湾运作摩天大楼项目,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话说得太直接,杜林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听对方继续说:“台湾太小了,市场就那么大,如果我们不进行精细化管理,不控制住每一笔成本支出,那就不可能赚钱。大陆市场很大,如今又处于高速成长期,所以哪怕企业管理上有许多纰漏,最后还能捞着钱。杜总,你说我是不是要羡慕你?”

这一番话引发了杜林祥的深思。是啊,在台湾得花十分力气才能赚钱,可在大陆,由于市场发展太蓬勃,也许花五分力气就能赚钱,确实令人羡慕。怪不得那么多台商纷纷西进大陆淘金。

别说台湾企业了,那些美国、欧洲、日本的企业还不一样!见到中国大陆这种人口众多又处于高速发展阶段的市场,简直乐疯了。哪怕把那些在国外快被淘汰的产品弄来这里,一样能赚个盆满钵满。就说合资品牌的汽车吧,技术比国外落后,生产工艺不如国外,价格还比国外贵。结果呢,市场上年年都是井喷行情。

平常总是埋怨中国的市场环境不够成熟,还处于一个疯狂生长的草莽年代。转念一想,恰恰这种环境里面,市场机遇最多,钱最好赚。什么都规范了,你杜林祥还能从银行贷出那么多钱吗?城市真的已经发展到成熟阶段了,盖出的摩天大楼又还有什么市场前景?

台湾人老爱说一句话叫“概括承担”。杜林祥觉得这句话不错,人们都要学一学概括承担。享受了这个时代的红利,也要忍受这个时代的一些弊端。

这不是最好的时代!这也不是最坏的时代!

摩天大楼的正式竣工近在眼前。哪怕拆东墙补西墙,好歹哪堵墙都没垮,杜林祥感到颇为庆幸。尽管资金并不宽裕,但杜林祥决定勒紧裤腰带,也要办一场像样的竣工典礼。

里子已经让万顺龙拿走了,自己起码得把面子争回来。这栋河州第一高楼以自己企业的名字命名,这就是不可忽视的品牌效应。普通人可不知道围绕这栋楼爆发了多少场斗智斗勇的谈判,上演了多少幕惊心动魄的大戏。一般河州市民依然会认为,是杜林祥投资修建了这座大楼。已然遍身伤痕的纬通集团,在镁光灯下仍旧要打扮得光鲜亮丽。

正当杜林祥为竣工典礼的事忙碌时,却接到妻子周玉茹的电话:“林祥,你快回来,出事了!一群讨债的人跑到家里又吵又闹,样子挺吓人的!”

杜林祥大吃一惊。虽然外面欠了不少钱,可方方面面的债主都安置妥当了呀!杜林祥公开承诺过,欠的钱会逐步清偿,债主也大多表示谅解。眼看大楼竣工典礼在即,这伙人更没理由去家里大闹。

杜林祥匆匆往家里赶,林正亮也自告奋勇跟了过来。林正亮自觉当初企业危急时,个人还忙着安排退路,有些惭愧。所以这回特别卖力,要在杜林祥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他打了一通电话,召集了上百号人,从四面八方往杜林祥家赶去。在车上,他不断劝杜林祥放宽心,并放出狠话:“底下的兄弟马上就到。今天谁敢动嫂子一根毫毛,老子当场废了他。”

回到家里,杜林祥一看来讨债的人,没一个眼熟的。如今企业做大了,底下好些人杜林祥也不认识。他只好扭头问林正亮:“这些人是谁?”

林正亮也摇头说没见过,然后朝这伙人厉声喝道:“你们哪来的?跑到这儿撒野!”

后来一说才弄清楚,这些人跟纬通集团没有半点业务联系。他们全是周玉杰超市里的经销商。据他们说,周玉杰前天人就不见了,打手机也关机,估计是跑路了。周玉杰欠着经销商好几个亿的货款,他们听说周玉杰有个有钱的姐夫,就跑来兴师问罪。

“都他妈吃饱了撑的!”林正亮吼道,“周玉杰欠你们钱,你们不去找他,跑这儿来有个屁用。现在是法治社会,谁欠钱谁还债,哪有乱找人的道理。哪怕是旧社会,也只听说过父债子还,没听说小舅子欠债姐夫来还的。”

杜林祥也很气愤:“周玉杰还欠着我的钱呢!你们找我,我又找谁?出了事情,你们该报案就报案,别他妈到处乱窜。下回再到我家里来,老子可不客气。”

说话间,林正亮召集的人马也陆续赶到。这伙人五大三粗,一看就不是善茬。经销商们也自觉有些理亏,纷纷退了出去。

讨债的人走了,周玉茹却哭着说:“玉杰怎么了,他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杜林祥知道周玉杰有几个手机,其中一个号码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拨了几遍这个号码,依旧还是关机。杜林祥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

周玉茹哭得越来越厉害。杜林祥吼了起来:“哭什么?天塌不下来。”

杜林祥坐在沙发上,独自点起一支烟。对于周玉杰,他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上次在飞机上遇到,他更是明显感觉周玉杰状态不好。只是后来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有去过问。要说跑路,这小子倒是驾轻就熟。上一回,他不就一拍屁股,跑去曼谷躲了一年多。

不过,当初跑路,起码杜林祥还是一清二楚的。这一次,周玉杰不仅没告诉他,甚至连周玉茹都瞒着。这只能说明,周玉杰是铁了心保密到底。这小子还欠着我一千万!他真要一走了之,就意味着是连姐姐、姐夫一块骗了!

杜林祥吩咐林正亮:“你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玉杰的超市究竟出了什么事?”

周玉茹说:“我去找找江小洋,看她是否清楚?”

杜林祥点点头:“也好。”他随即又叹了口气:“老子这边刚轻松一点,玉杰那怎么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第二天早上,杜林祥来到办公室,拿起报纸一看竟全是跟周玉杰有关的消息。《河州晚报》在头版刊发了消息:超市大佬神秘失踪,近万名经销商讨债无门。一家网站的报道,在介绍周玉杰个人情况时,还隐约提到和杜林祥的亲戚关系。杜林祥立即给负责企业形象宣传的副总监高明勇打去电话,让他和媒体沟通,所有报道千万不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午饭过后,林正亮阴沉着脸走进杜林祥办公室:“三哥,昨天我派了好几拨人去打听,从传回来的情况分析,玉杰这回是惹出大事了。”

杜林祥一下坐直了身子:“你慢慢说,越详细越好。”

林正亮坐在沙发上,一字一句地讲了起来。

近半年多时间,超市的资金链一直很紧张,但周玉杰想方设法,还在勉力维持。春节前,周玉杰组织所有经销商召开了一场大会。会上,周玉杰做出承诺,春节之后就清偿所有拖欠的货款,绝不食言。

就在那个会上,周玉杰表示,春节本来是商贸企业的销售旺季,而且春节前,企业还将在河州与下面的地级市新开两家分店。一来是节前促销,二来也是庆贺新店开业,企业旗下所有超市都要统一展开促销活动。为了这次促销,据说光广告费就投入了两百多万。

春节期间,超市的生意的确火爆,每个收银柜台前都派起长队。春节之后,眼看离承诺的还款日期越来越近,周玉杰在公众场合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并多次说企业的财务问题已大体解决。

可就在几天前,周玉杰忽然神秘消失。别说经销商,就连公司里的管理人员都不知道周总上哪去了!如今,所有超市都已停业。就在昨天,要债的经销商甚至和超市的几名经理爆发肢体冲突,有人还住进了医院。公安已经全面介入,超市的高管也被抓走了好几个。

说完这些,林正亮又故作神秘地说:“我还从私下了解到一个消息。玉杰最近不是和河州师范大学的一个女生好上了吗?”

杜林祥点头说:“我听说过这事,那女生好像姓薛。”

“正是。”林正亮说,“这个女生春节前出国旅游,然后一直没有回来。她来自单亲家庭,只有一个妈妈,在社区里开杂货店。最诡异的是,她的妈妈十多天前也不见了踪影。杂货店转让了出去,就连住了十多年的老房子也卖掉了。”

“这都是我从公安局的朋友那里拿到的内幕消息,有好多事情,连讨债的经销商都不知道。”林正亮补充道。

杜林祥抿了一口茶,将林正亮晾在一边,自己陷入了沉思。从目前情况分析,周玉杰这是典型的卷款潜逃。姓薛的女生春节前就出国未归,她的母亲也人间蒸发,由此可见,周玉杰的潜逃计划绝非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

大半年以前,周玉杰来找自己借钱时,企业实际就已经濒临绝境。周玉杰当初曾表示过,过去的飞速扩张累积了太多旧债,必须停下脚步,认真消化历史负担。如果经营能走上正轨,通过资金的不断循环,企业还是有希望的!

言犹在耳,怎么到了春节前,周玉杰非但没有停下扩张脚步,反而又新开了两家分店?

因为此前有过几次长谈,杜林祥对于周玉杰的运作模式还是略知一二的。每开一间分店,就等于多出一个财源,既可以用收来的钱去偿还旧债,也会欠下新债。这就好比吸食鸦片,一旦上了瘾,再想停下来就难了。周玉杰的企业,当初就是因为过量吸食鸦片,以致虚弱不堪。周玉杰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立志要戒掉毒瘾。

然而,周玉杰显然食言了。他不仅没有戒掉毒瘾,反而变本加厉。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根本不想拯救这家企业,或者说已知不再有起死回生的希望。他最后的作为,就是疯狂吸金,为自己的卷款潜逃做准备。

新开两家分店,自然能收来不少经销商的进场费。春节期间的促销活动也让大笔货款流进自己腰包。目的一旦实现,立刻逃之夭夭!

杜林祥感到一阵心痛。周玉杰不仅是自己的小舅子,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从刚踏出大学校园的青涩小生,到日后纵横河州商界的企业家,杜林祥见证了周玉杰的一步步成长。甚至,他很以周玉杰的成就为傲——我杜林祥带出来的兵,如今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周玉杰这一跑,无疑是失信于天下。从此,他就不再是一个企业家,甚至不配当一名商人,他只会是遭万人唾骂的骗子。在杜林祥看来,周玉杰这一次的销声匿迹,与上一回远遁曼谷截然不同。上一次,周玉杰只是担心受到牵连,出去避避风头。这一回,他却是骗走了无数经销商的血汗钱。周玉杰的诚信不仅荡然无存,更丢弃了起码的商道良心。

周玉杰没准真是穷途末路,他就算留在河州,也没钱去清偿债务了。但他纵然要跑,起码跟杜林祥或姐姐说一声吧。这样不辞而别算什么?或许,他已无脸再见这些亲人,或许,他已经堕落到连亲人也要欺骗的地步。杜林祥借出去的一千万,看来是鸡飞蛋打了。自比丢失一千万更令人伤心的,是周玉杰的背叛。

昨天晚上,周玉茹去找了江小洋。江小洋也不知道周玉杰的任何消息,甚至还向周玉茹哭诉了那天晚上周玉杰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施暴。江小洋可是跟他患难与共的女人,周玉茹更是他的亲姐姐。到头来,他选择了抛弃所有人,只带着一个姓薛的女生远走天涯。想到这些,杜林祥重重地捶着桌子。

这时,林正亮低声问道:“三哥,公安局那边发了通知,让所有债主去进行登记。玉杰也欠咱们的钱,要不要去登记?”

杜林祥说:“当然要去。”

林正亮说:“这样做,嫂子会不会有意见?玉杰毕竟是她亲弟弟。”

“他干出这种事,考虑过还有个姐姐吗?”杜林祥气愤地说,“去登记一下,并不是指望能把钱追回来,而是表明一种态度,我们也是受害者,要和周玉杰划清界限。”

杜林祥指了指报纸说:“周玉杰的超市以前一直用河州百货集团的牌子,每年给人家品牌使用费。你看报纸上,河州百货集团的董事长刘文雄已经亲自出面澄清,并以诈骗的名义向公安机关报案。如今但凡和周玉杰有一点瓜葛的人,都忙着撇清关系。咱们也得这样,懂吗?”

晚上回到家中,周玉茹依旧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嘴里不断念叨着:“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也不知道玉杰怎么样了?”

杜林祥实在听烦了,便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弟弟就是个骗子。不仅骗外人的钱,连自己家里人的钱也骗。他铁了心要跑,怎么可能会有消息!他现在还有脸来见我吗?”

周玉茹哭得更厉害:“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弟弟啊。父母死得早,家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杜林祥青筋暴露:“遇上你们周家人,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说完,便摔门而去。

一定程度上,杜林祥把对周玉杰的怒火转移到了周玉茹身上。此后一连好几个月,他都没有回家。过去,杜林祥在外面搞了其他女人,心中想起老实贤惠的周玉茹,总还有些愧疚。如今,这种愧疚感已不复存在。是你周家人负我,可不是我负你们周家人。

一直以来,安幼琪是个很识大体的女人,她默默当着杜林祥的助手与情人。不过,在对待男人的问题上,女人总是自私的。她不说出来,并不表示心中不想。看着杜林祥一天天疏远老婆,安幼琪倒表现得格外殷勤。有一次,她还委婉地表示:如果杜林祥离婚,她愿意嫁给对方。

杜林祥的反应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实话说,杜林祥还从未想过要和周玉茹离婚。安幼琪自然是聪明人,从此没再提过这事。

周玉杰出逃的风波一直喧嚣了几个月才平静下来。河州乃至国内许多媒体,针对此事做了报道。一些经销商还组织过游行,并到政府门口静坐示威。有一次吃饭时,吕有顺也随口提到:“林祥,你怎么有个那样不成器的小舅子?”

杜林祥很紧张,一时竟答不上来。最后还是吕有顺主动帮他解围:“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他是他,你是你,小舅子犯了事,没理由拿姐夫问罪。”

据吕有顺说,周玉杰扔下的烂摊子让政府也是焦头烂额。拖欠的供应商货款有几个亿,但这些钱绝大部分在过去几年的经营过程中已经亏掉了。此外,周玉杰本人和他公司的情况也很复杂。周玉杰早已加入外国籍,莫说人没抓到,就算抓到了,还涉及复杂的国际司法问题。至于他的超市,用的是老国企的招牌,实际上又是一家注册地在开曼群岛的外企。吕有顺半开玩笑地说:“这小子的犯罪手段颇为国际化啊!”

周玉杰一走了之,却苦了超市的众多高管。他们全被公安抓获,最后也一一站上法院被告席。开庭审理时,杜林祥为了避嫌没有去现场。不过传回来的消息却让他有一番揪心之痛。

审理时,众人一口咬定,公司上下都唯周玉杰之命是从,谁不听话立马就得走人!所有抽逃资金的事都是周玉杰指使,他们并不清楚。也不知是为了找几个替罪羊平息众怒,还是那些高管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总之他们一个个最后都被判了刑。

法官“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十五年”的话音未落,“啊!”旁听席上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是该被告人的父亲发出一声惊叫。随后在法官读到“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十年”后,旁听席上一个身穿橘色大衣的中年妇女几次哭得向座位下滑去,被两边的两个女孩紧紧架住。

“怎么办呢?怎么办啊?”宣判之后,身穿橘色大衣的女子与另一女子在法庭里抱头痛哭,并哭叫道:“周玉杰,你在哪儿?”

这真是一幕人间惨剧。周玉杰啊周玉杰,你背弃了起码的商业道德,背叛了你的亲人,也对自己昔日的部下毫无担当。一人获刑,就是一个家庭的不幸。这些人,都是三四十岁左右,上有老下有小,他们要在铁窗中度过漫漫长夜,那些正在上学的孩子与年老体弱的双亲,又由谁来照顾!看着那些因你获罪,甚至可以说为你顶罪的人,周玉杰可有一丝歉疚?听说这样的场景,杜林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思考。他数度摇头:“周玉杰干出的事,确实太混账。他怎么沦落到了这一步!”

在以后的几次高层会议上,杜林祥都讲道:“周玉杰跟了我很长时间,要说能力,他比你们在座的很多人都强。但一个人的能力要看用在什么地方。如果用来干好事,那当然不错;如果用来干坏事,我还是希望他的能力越小越好!”

周玉杰,一个河州商场的传奇,就此轰然倒塌。他出身贫苦农家,却成为名震一时的“企业少帅”。他长袖善舞,最后却在自己编织的关系网里窒息。

关于周玉杰的去向,江湖中有许多传说。因为他持有泰国护照,有人说他潜回了泰国,就住在曼谷郊区。也有人说他逃到了美国,并在芝加哥开了家中餐馆。还有人猜测,薛名仪是学土耳其语的,所以他们早已计划好,要在那个位于欧亚大陆交会处的传奇国度聊度残生。

其实,不管周玉杰身在何方,他的商业生命已戛然而止。终其一生,他都是一个被人唾弃的通缉犯,甚至不再有机会踏上故国的土地。

周玉杰还不到四十岁,在他不算太长的商海沉浮经历中,能纵横于历史的甬道,捭阖于现实的天地,挥洒一世精彩。对于商场的波谲云诡,尤其是世间炎凉,人心百象,他曾洞悉无遗,然而却始终无法超然其外。

造物主一定有厚此薄彼的习性,一定对他格外的垂怜眷顾,赐万千的恩宠于一身:灵性通天,慧根深种。最后,又在不经意间,夺走了这一切。他酒肉穿肠,却失去了起码的敬畏;花钱如水,却丢掉了理应具备的担当。于是,只能去一个寂静美丽的地方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杜林祥再与周玉杰重逢,已是多年后。彼时,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2 “花茶馆”设局,袁凯中招

杜林祥将全部心思重新投入纬通大厦的竣工庆典上,这时,吕有顺又打来电话:“林祥,你那个竣工庆典筹备得如何?”

杜林祥详细汇报了情况后,吕有顺说:“各方面都不错,就是层级太低了。我建议专门成立一个工作小组来负责,一定要把好事办好。你要不介意,我毛遂自荐来当工作小组组长。”

杜林祥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有吕有顺为自己站台,那面子可风光得紧。忧的却是,吕市长可是位大手大脚花钱的主,由他操办,扔出去的银子可海了去。

但吕有顺的意思,杜林祥从来是不敢违背的。他装出满心欢喜的样子:“太好了,吕市长亲自出马,我求之不得。”

“那就好。”吕有顺说,“纬通大厦是河州的重点工程,也是城市第一高楼,竣工典礼一定要风光。至于费用你不用担心,政府来承担。”

哎哟,吕市长可难得这么慷慨。既帮自己争面子,还替自己省钱。但杜林祥依旧客气地说:“竣工典礼是企业的事,怎么能让政府出钱。”

吕有顺语气坚定:“你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企业的情况我也清楚。”

尽管面对万顺龙的威逼,吕有顺最后关头也是态度摇摆,甚至逼迫杜林祥接受城下之盟。但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吕市长倒是够仗义。

吕有顺接着说:“市委陶书记正在中央党校学习,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表示到时一定赶回来参加。还有省里四大班子的领导,起码都会有一个副职来出席。工作小组我当组长,你和市政府秘书长担任副组长,负责具体的事情。河州所有的媒体都要推出连续报道。省里的媒体,我让宣传部去联系,也要配合造势。”

这一回,吕有顺不把声势搞大是不会罢休的。他早把纬通大厦看成是自己的政绩,碰着这种好机会,那还不大吹大擂一番?

庆典当天,天公也来作美。一直阴雨绵绵的天气,当天忽然转晴。在蓝天、白云、阳光的映衬下,纬通大厦更显得巍峨壮丽。

上台致辞的领导很多,无一不对纬通大厦充满溢美之词。最令杜林祥印象深刻的是万顺龙作为同业代表上台发言。他大力夸奖杜林祥的气魄与胆识,称其为河州房地产企业做出了表率。

杜林祥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心中却很不是滋味。什么表率?如果说表率,也是在你万顺龙面前纳贡称臣的表率,自己辛苦一场,最后却让你捡落地桃子的表率。这个万顺龙,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晚宴中觥筹交错,杜林祥没少喝酒。一旁的张清波却提醒他:“少喝点,一会儿酒宴结束,我有正事跟你说。”

这位大财神又有什么正事?杜林祥只好控制住节奏,能推掉的酒,尽量推掉了。晚宴结束后,杜林祥领着张清波走进了自己办公室。

大楼竣工后,杜林祥就把企业总部搬来这里。他的办公室也是刚装修好的。穿过一个真皮装帧的厚实大门,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富丽堂皇的会客厅。会客厅是中式风格,墙壁上挂着巨幅山水画,中间摆放的红木沙发是专门从越南进口的,选用的材质则是名贵的黄花梨。

从会客厅再往里走,才是杜林祥的办公室,足有一百多平方米。地上铺着高档新疆羊绒地毯,人踩在上面,仿佛掉进棉花堆里。宽大的办公桌上还有一个电脑操作台,操作上面的按钮,就能调节四周窗户上的窗帘。

企业目前还处在困难时期,自己办公室的装修是否一定要如此豪华,杜林祥也曾犹豫过。后来,他想到了万顺龙那间气势恢宏的办公室,还有万顺龙讲过的萧何为刘邦修造宫殿,借以威重天下的典故。如今的纬通集团,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况且,杜林祥还暗藏着一个心思:老子的办公室,一定要把万顺龙给比下去!

坐在从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张清波感慨道:“我们北京总行行长的办公室比起你这也还差出好大一截。”

略有醉意的杜林祥笑起来:“别说总行行长,就在你张行长面前,我也是个欠债大户,直不起腰杆。这些东西,只能忽悠外人,遇到张行长就原形毕露了。”

杜林祥打开抽屉,拿出一支“黄鹤楼1916”散给张清波,自己则依旧抽着红塔山。他问:“老张,刚才宴会上你不是说有正事吗?”

张清波吸了一口烟,说:“当初有人去北京总行,反映我向纬通集团违规放贷的事情。最后总行还派来审计组,害得你只好提前归还贷款。这件事你没忘记吧?”

杜林祥苦笑着:“这件事害得我脱了三层皮。可以说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张清波说:“你还揶揄过我,说怎么内部出现叛徒。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去追查。这会儿风头过了,我倒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一些情况。”

杜林祥来了兴趣,说:“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干出这种吃里爬外的事情?”张清波说:“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就是信贷部副主任钟伟哲。”

“是他?”杜林祥心想,自己与银行的多笔贷款都是这位钟主任经手的,他当然知道其中的猫腻。

“你准备怎么收拾这个人?”杜林祥问说。

张清波说:“钟伟哲如果继续在银行工作,我敢保证他会死得很难看。不过就在半个月前,他主动递辞职报告走人了。”

张清波是洪西银行界出了名的笑面虎,对于钟伟哲这种叛徒,他当然不会手下留情。这个钟伟哲,应该庆幸自己溜得快!

“你知道钟伟哲现在在哪儿吗?”张清波问。

杜林祥摇摇头,只听张清波说道:“他现在在一家民营担保公司任常务副总,据说年薪比总经理还高。而且这家公司的投资人就是万顺龙。”

杜林祥继续问:“这个钟伟哲,以前同万顺龙很熟?”

“这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张清波语速加快,“我们银行同万顺龙的业务是由另一位副主任负责的,钟伟哲从未参与过。要说他的能力也是平庸之至,想必入不了万顺龙的法眼。”

杜林祥感觉自己的酒意完全散去,话说到这里,张清波才算切入正题。杜林祥追问道:“老张,你的意思是?”

张清波掐灭烟头,说:“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之前听你讲过,你被北京的一家企业放过鸽子,关键时刻,还有人把一些消息捅给媒体。再联系钟伟哲的情况,我总觉得里面透着一股邪劲!”

杜林祥当然明白,张清波所谓的“邪劲”,指的是什么!前段时间忙昏了头,现在经张清波一点拨,杜林祥也发觉这半年多的经历有颇多蹊跷之处。

如果张清波的猜测没错,那就是说,所有这一切,都是万顺龙一手策划的。人家不仅逼迫你接受城下之盟,而且设好一个套,让你杜林祥傻乎乎地往里钻。过去他还骂万顺龙“趁你病要你命”,现在看来,人家的手段更歹毒,是“给你下药,先让你染上重病”。

杜林祥说:“钟伟哲和万顺龙之间到底有什么勾结,你能查清楚吗?”

张清波摆了一下脑袋:“钟伟哲已经离开银行,我怎么去查?今天说这事,只是给你提个醒,也并不一定就是事实。”

张清波起身告辞后,杜林祥又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一个多小时。他反复掂量着张清波的话,半年多来所经历的事情,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杜林祥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事情追查个水落石出。被人骗一次,那还可以说是一时大意,如果被人骗了自己还蒙在鼓里,就只能说智商低下,不配再行走江湖。

要查这件事,只有三条线索:钟伟哲、袁凯与贺小军。钟伟哲离开了银行,加入万顺龙的公司,现在连张清波都拿人家没辙,杜林祥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贺小军呢,杜林祥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人是个老江湖,在他那儿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只剩下袁凯了,这位昔日的名记,如今浪荡京城的媒体混混。袁凯虽然精明,但毕竟还是太嫩,如果要找寻突破口,只能从他身上想办法了。只要袁凯说出是谁把内幕消息捅给了他,杜林祥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黑手。

杜林祥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直接去找袁凯,肯定不妥,人家也一定不会说。不过,袁凯是个孝子,当初在母亲灵前长跪不起,到北京发展后,经济状况稍有好转,就给在河州的父亲购置了房产。对,就在袁凯父亲身上想想办法!一个当年能给自己儿子取名袁世凯的人,想必已经老实到一定地步。搞定他,不会太难。

杜林祥顾不上已是凌晨时分,直接打电话把高明勇吵醒,并吩咐他从明天开始,专门去了解袁凯父亲的情况。

一周后,高明勇便来复命。据他说,袁凯的父亲叫袁国庆,是国营老厂的下岗工人。前几年,夫妻俩一直推着三轮车叫卖下岗牌茶叶蛋。如今,妻子出车祸身亡,儿子在北京也能挣着钱了,袁国庆才在家享起了清福。

袁国庆平时的生活很有规律,就是锻炼身体、买菜做饭、在家看电视。但高明勇派人盯了一个礼拜的梢,还是找到了袁国庆的一个癖好——他曾在某天下午去茶馆“喝花茶”。

“茶叶就那么几种,花茶、绿茶、乌龙茶。喝花茶有什么奇怪的?”杜林祥不解地问。

高明勇笑着说:“人家喝那花茶,可跟喝花酒差不多。”原来,河州有许多针对中老年客户与低收入群体的“花茶馆”。客人坐进光线昏暗的茶馆,一边喝茶看录像,一边还有许多女性在茶馆里穿梭。如果看得顺眼,一个手势,这些女人就会过来,而后轻声问道:“小耍还是大耍?”所谓“小耍”,就是浑身摸透透再加上“打飞机”;“大耍”则是到后面的出租房里发生性关系。

这里的消费很便宜,“小耍”只要十五块,“大耍”因人而异,普遍也在六十元至八十元之间。高明勇说:“袁国庆的儿子能挣钱,他在茶馆里还算出手阔绰的客人,上次就叫了个八十元的小妹。人长得很一般,就是年纪小,刚二十出头。这个袁国庆,现在还不到六十岁。年轻时当过搬运工,身体硬朗得很。老婆走了,碍于儿子的情面,又不好再婚。你说这孤孤单单一个人,实在也憋得慌。不去‘喝花茶’,真找不到其他地方发泄了。”

杜林祥哈哈笑道:“记不清是哪位圣人说过,‘食色,性也。’换作现在的流行语,就是‘不嫖不赌,对不起父母’。”

杜林祥继续说:“他有这个爱好就好办。你去安排一下,给他设个套,然后让派出所来逮个现行。”

高明勇说:“这个没问题,我和那个片区的派出所所长是好哥们儿。关键是人抓了之后怎么办?”

“依法依规办,我们什么话也不说。就等着袁凯找上门来再出手。”杜林祥微笑着说。

“就这么简单?”高明勇有些惊讶,“如果袁凯不来找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杜林祥说:“既然是给别人下套,就一定要耐心等着对方上钩。如果太主动,以袁凯的聪明,反而会起疑。另一方面,袁凯当初是在河州走投无路才不得已背井离乡的。他的名字,可一直在相关单位的黑名单上。我想他在河州恐怕也找不到什么过硬的关系来摆平这件事。”

高明勇说:“如果像杜总您猜测的那样,万顺龙就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袁凯大可以去找万顺龙啊。以万顺龙的能量,要摆平一桩嫖娼案还不是易如反掌。”

杜林祥说:“一开始我也这样担心过。不过思来想去,以万顺龙的风格,这种事他不会亲自出面,甚至不会安排公司的人去干。他一定是透过某种特殊渠道放消息,而且事成之后,自己也会躲得远远的,唯恐和袁凯有什么瓜葛。”

杜林祥语气坚定地说:“就按原计划办。不过打打预防针还是有必要的。你给派出所的几个头头表示一下,同时告诉他们,只要我们这边不发话,一般的关系去说情,一定不要买账。”

高明勇点点头,说:“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不过,我还有一种担心。费这么大劲,不就想让袁凯欠咱们一个人情,和这小子拉拉关系吗?就算事情成功,人家依旧不买账……”

杜林祥挥手打断了高明勇的话:“尽管跟袁凯接触时间不长,但我看这小子身上有一股侠气,是个恩怨必报的人。没有这么一股气势,当年他也不会成为名记。即便现在理想破灭,不得不在现实环境中屈服,但性格里的这份底蕴还在。”

这正是杜林祥的过人之处!几十年江湖磨砺,尤其最近几年闯过那么多险滩暗礁,他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能够很快捕捉到一个人身上的性格特质。说工程技术,杜林祥比不上林正亮;说企划营销,杜林祥不如安幼琪;说脑筋快、点子多,杜林祥不如周玉杰;甚至在处理许多具体事情时,他还远不如高明勇精明干练。但杜林祥的知人之明,却比这些人都强,他能够很快看穿一个人的长处、短处。这份本领,没有老师可以教,只能凭借天赋与人生经历去慢慢修炼。而且,这种本事,恰恰是领袖人物所必备的。

孙悟空那种误差率趋近于零的火眼金睛当然只会在小说中出现。现实中,哪怕如杜林祥者,也无法保证百发百中。比如遇到吕有顺、万顺龙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手,杜林祥也有雾里看花的时候。其实,一百场战役能拿下六十场的,就堪称一代名将,能胜八十场的,只能以“战神”相称。所谓百战百胜者,过去不曾有,未来不知道!

半个月后,在高明勇的一手策划下,袁国庆在“花茶馆”被派出所抓到。一个老实巴交的下岗工人,儿子都快要结婚了,却因为这种事被人抓个现行。袁国庆羞愧难当,当场就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幸亏公安眼疾手快,把人拽了回来。

嫖娼这种事,真是可大可小。都是于法有据,就看执法人员如何掌握尺度了。高明勇提前打好了招呼,派出所自然是选择最严苛的法条,准备将袁国庆收容教育一年。即便这样,袁国庆还是不肯给儿子打电话,他说自己宁愿去死,也丢不起这个人。后来还是派出所打听到袁凯的电话,才通报给他。

袁凯自然焦急万分,当天就飞回河州。四处求人换来的却是四处碰壁。救父心切的袁凯不得已只好拨通了杜林祥的电话。在河州,杜林祥算是他认识的最有分量的人物了。

看到来电显示中出现袁凯的名字,杜林祥得意地笑了。这小子走投无路,终于上钩了,自己果然没有失算。听袁凯说完情况,杜林祥先故作惊讶一番,随即又拍胸脯表示,这事包在他身上。

杜林祥不仅立即派人进行“营救”,还安排袁凯住进了河州的五星级酒店。两天后,袁国庆平安无事地走出看守所,就连罚款,杜林祥都坚持不要袁凯来负担。

袁凯返京之前,杜林祥又设宴款待。席间,杜林祥动情地说:“小袁,当初你满腔热血,采访强拆事件,最后却惹来许多麻烦。整件事,我起初并不知情,但追根溯源还是有脱不了的干系,害得你这些年颠沛流离。我这个当大哥的要说声对不起。”

袁凯的确是性情中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哥,当初都是小弟不懂事。这次家里出了事,又承蒙大哥关照,真不知说什么好。”

“什么都别说了。”杜林祥说,“事情过去了就让它永远过去。河州是你老家,家里但凡有什么事,你就开口。能帮的忙,大哥绝不推辞。”

杜林祥又转头叮嘱高明勇:“小袁兄弟是个耿直人啊。他在北京的事业发展很不错,以后公司有什么广告业务,第一个考虑小袁。”高明勇自然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送走袁凯后,高明勇不解地问:“杜总,干嘛不趁热打铁,把咱们想问的话问了?”

杜林祥说:“急什么!现在提这事,好像就是一种交换,袁凯心里反而不舒服。过上几个月再提这事就会水到渠成。”

年轻气盛的高明勇此刻不得不佩服杜林祥的手段老辣。在江湖上混,看来还是需要多历练几番才能成熟。无论自己或袁凯,在这些老江湖面前,总显得有些稚嫩。

大约两个月后,趁着去北京出差的机会,杜林祥约出了袁凯。闲谈间,杜林祥忽然提到,想弄清楚当初是谁在背后放暗箭,给袁凯提供了那么多摩天大楼以及河州地产界的内幕消息。

杜林祥如今俨然已是袁凯的恩人与大哥,他说:“摩天大楼已经竣工,这场风波也算过去了。以我如今的身份,更不会去找谁报复。但起码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下回我好防着人家。”

袁凯犹豫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是北京另一家媒体的记者告诉我的消息。”

袁凯的回答并不出乎杜林祥意料。即便真是万顺龙使坏,人家也不会亲自出面。杜林祥说:“一个小记者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袁凯耸耸肩:“那我就不清楚了。”

杜林祥说:“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关系把背后的人找出来吗?”

看见袁凯一脸为难的表情,杜林祥掏出一张三十万元的支票,说:“你去找关系,少不了打点,这钱就收下吧。如果不够,再打电话告诉我,如果有结余,你就留着当零花钱。”

有仗义相助的恩情,又有三十万利益的诱惑,袁凯终于点头答应,帮杜林祥挖出幕后黑手。

袁凯办事的效率的确很高,仅仅三天工夫,他就告诉杜林祥:“对外放消息的是河州一家地产营销公司的总经理。这家企业在河州只是小公司,但公司总经理的堂哥就是顺龙集团常务副总孙兴国。他们当初就是通过媒体圈的朋友把消息捅到北京的。”

杜林祥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谢谢。”放下电话,心中却是怒火中烧!现在看来,给媒体放消息的是万顺龙,指使钟伟哲去北京总行告状的也是万顺龙,甚至安排贺小军来拖延时间,让自己白白贻误宝贵战机的,也极有可能是万顺龙!

3 朋友就是你一时还战胜不了的敌人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又让秘书沏了杯茶。他要好好整理思绪,认真想一想,自己是如何被万顺龙一步步逼入绝境的。

无论是为了摩天大楼的转让,自己第一次去万顺龙的办公室接触,还是最后那场有张清波出席的顶楼密谈,万顺龙始终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万顺龙仿佛在告诉所有人,他的资金链也很紧张,如果不是看在吕有顺的面子上,根本不会掺和这个项目。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在演戏。万顺龙对摩天大楼垂涎已久,只是出于谈判技巧的考虑,才掩饰住内心的激动。

万顺龙,好手段啊!杜林祥更恨自己,居然就这么容易轻信了人家的表演。

一开始,尽管面临宏观调控的严峻环境,但杜林祥依旧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无论香港的央企,抑或福建那家企业,出价都比万顺龙高。万顺龙想以超低价吃进摩天大楼,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他搬出了贺小军。

贺小军的报价比所有竞争者都高,而且其展现出的实力与诚意,也令杜林祥深信不疑。杜林祥自然拒绝了其他买主,转而与贺小军合作。几个月的黄金时间啊,就这样白白流逝。商场如战场!战场上,几分钟时间就能扭转战局,而自己竟然被人骗走了几个月光阴!当贺小军最终退出时,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在灭亡与妥协之间,杜林祥只得接住万顺龙抛来的橄榄枝。

杜林祥不是一个初入商场的菜鸟,对于贺小军,他也曾怀有警惕。北京谈判一结束,他就派出高明勇打探情报,想摸一摸贺小军、李光明等人的底细。

整件事情的吊诡之处,或者说万顺龙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贺小军还真不是个骗子,起码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骗子。无论是高明勇打探的结果,还是这次袁凯反馈的消息,都清楚明白地说明:在京城商界,真有贺小军这么一号人物,他也的的确确在各地投资了许多高档写字楼。

谈判过程中,又是公务机接送,又是招待同影视明星颠鸾倒凤。另外,对于合同的许多细节,贺小军更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甚至还使出许多谈判技巧逼纬通方面让步。

如果是职业演员,杜林祥相信自己可以很快地戳穿骗局。关键是,来了贺小军这么一位群众演员,而且还是本色演出。这样的人,你叫杜林祥怎么去怀疑!真是江湖险恶!

杜林祥猜测,万顺龙与贺小军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贺小军不过是受人所托,临时客串了一把。杜林祥猛然想起,在海南岛谈判进入最后关头,围绕保证金数目争执不下时,贺小军出门打了个电话。当时杜林祥心中还闪过一个念头,贺小军就是一把手,干嘛去请示别人?很有可能,这个电话就是打给万顺龙的。两千万保证金自然是万顺龙出,甚至租公务机、搞女明星的钱,都是万顺龙掏腰包。

这个万顺龙,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明朗时就敢于砸下重金,端的好气魄!

利用贺小军,万顺龙一点点蚕食着杜林祥的宝贵时间。另一方面,他又买通了张清波手下的信贷部副主任,把违规贷款的事情反映到总行,甚至通过媒体放风,制造舆论压力。一步步环环相扣,几近天衣无缝啊!贺小军关键时刻退出,紧接着就是违规贷款的事东窗事发,还有媒体曝光接踵而至。当所有压力山呼海啸般压过来时,万顺龙便可以出手给予致命一击。

万顺龙算准了杜林祥已是山穷水尽,他甚至料定,吕有顺、张清波为了各自的乌纱帽,会力劝杜林祥接受城下之盟。事情的发展早已在万顺龙盘算之中。最终,他以超低价吃进了几乎半栋摩天大楼,几十亿的可观利润流入人家腰包。

万顺龙这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组合拳,实在堪称商战经典案例。杜林祥也参加过不少EMBA学习班,课堂上没有哪个老师能讲出比万顺龙所作所为更精彩的内容。当然,万顺龙的收费价格也超过全球任何一家顶级商学院。

愤怒的杜林祥抓起电话便打给吕有顺、张清波,约他们晚上出来吃饭,并说有重要事情通报。万顺龙,这次他不光狠狠宰了杜林祥一刀,更把吕有顺、张清波也玩弄于股掌之间。杜林祥奈何不了你,但这两人可不是好惹的。杜林祥就不信,他们也能咽下这口气!

当杜林祥在饭桌上将自己掌握的情报和盘托出之后,张清波仿佛火山爆发一般,重重的巴掌拍下去,酒杯里的酒洒了一桌子:“我早就知道万顺龙不是个好东西!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这回玩到老子头上了!”

张清波的愤怒丝毫不亚于杜林祥。在万顺龙一手导演的游戏中,他也险些跌入万丈深渊。如果杜林祥不能按时归还贷款,自己今天能否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还真不好说。如今乌纱帽保住了,仕途前景却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半年前就传出风声,张清波有可能被调往沿海经济发达省份担任分行行长。尽管级别并没有提升,却无异于“背心换乳罩,虽然是平调,位置很重要”。经历这一场风波之后,传言变为谣言,张清波依旧原地不动。

张清波骂道:“万顺龙这王八蛋,以后别指望从我这贷走一毛钱。老子倒要看看,他日后在河州怎么玩下去!”

对于张清波的反应,杜林祥很满意。他所希望的,就是吕有顺与张清波能联起手来,好好教训一下万顺龙,也帮自己出出这口恶气。

吕有顺阴沉着脸,自言自语道:“姓万的这次玩过火了。咱们河州的一项重点工程差点就毁在他手上。”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张清波恶狠狠地说,“吕市长,你发句话!咱们一定要想办法,给万顺龙一点颜色。”

吕有顺摇摇头:“想什么办法?实话实说,咱们一时也拿他没辙啊!”

“咱们三人就这么被万顺龙像耍猴一样给耍了?”杜林祥愤愤不平地说,他自知力有未逮,要收拾万顺龙,还得仰仗吕有顺的力量。

吕有顺说:“从目前情况看,万顺龙并没有什么违法的地方,我们只能说,这小子的手段忒阴毒了点。”

吕有顺扭头对张清波说:“老张,你刚才所说也不过是气话。万顺龙现在可是洪西首富,你不贷款给他,其他银行还会跟他合作。再说了,人家真要按正规程序来操作,任何手续都齐全,你能不贷吗?到时姜省长给你们总行的头头打电话告状,我怕你也吃不消。”

张清波闷头不再说话。吕有顺说得有道理,银行开门做生意,只要手续合乎规定,没有不贷款的道理。以后对万顺龙,自己顶多是公事公办,但凡程序上有什么瑕疵,就给他卡下来,但要真说不贷款,似乎也不可能。况且,谁都知道万顺龙和姜菊人的关系。姜省长打了招呼,总行领导都要给面子,自己就能硬顶着?

“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万顺龙敢玩这么狠,背后自然有他的底气在!

吕有顺叹了口气,说:“对万顺龙这王八蛋,咱们以后都得多留个心眼。但说到收拾他,起码目前不是时候。我们还要与他继续当朋友啊!”

“还当朋友?”张清波瞪大眼睛,“老子可不想有这种朋友!”

吕有顺苦笑了一下:“美国政治学里有句名言,‘所谓朋友,就是你一时还战胜不了的敌人。’我们在座各位,目前都没必要和万顺龙撕破脸。”

“就算我们和他撕破脸,就能置他于死地吗?他会把已经吃进去的利润吐出来吗?既然这样,撕破脸又有什么意义呢?”吕有顺缓缓地说。

杜林祥细细品味着吕有顺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吕有顺站得比自己高,看得比自己远。是啊,此时同万顺龙决裂,除了发泄一腔气愤之外,可谓既不损人又不利己!

吕有顺继续说:“商场里讲究的都是利益。利益面前,谁都会翻脸不认人。与其埋怨万顺龙太阴损,不如检讨我们自己为何如此幼稚!”

杜林祥的情绪此刻已平复下来,他认为吕有顺的话不无道理。在商言商,自己是个商人,看重的是利益。以后真有一桩买卖,其他买家只出十块,万顺龙肯出十一块,自己会为了今日的过节,就拒绝万顺龙吗?杜林祥的回答很明确,绝对不会。

没有尔虞我诈,就不能称其为商场。今天上了当,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不能怨人家武艺高强。擦干泪,从头来过吧!

“对这个万顺龙,不能小觑啊。他有背景、有后台、有实力、有手腕!”吕有顺感叹道,“这次宏观调控,林祥自然是受了重伤,还有许多房地产企业,也是命悬一线。倒是这个万顺龙大肆扩张,抄底了不少项目。就说摩天大楼吧,他起码有二十亿的预期收益。政府手里的地卖不出去,万顺龙也趁机去省内地级市布点,低价囤了不少地。宏观环境逐渐放松,看来他真要赚个盆满钵满。”

“究其原因,就在于万顺龙一直把企业的资金链管控得很好。宏观调控半年前,他还有意识地收缩战线,储备了大量现金。”吕有顺说。

张清波说:“但对这个人,以后咱们还是得多留几个心眼,不知他什么时候又使出阴招。”

吕有顺笑着说:“有利益时,大家可以合作,但随时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防备对方。对于在政商两界游走的人来说,这本来就应该是一种生活常态嘛!”

4 在京城最高的餐厅,赖敬东纵论资本江湖

兴建摩天大楼前,杜林祥曾经雄心勃勃,希望借此一战,超越万顺龙成为万众瞩目的洪西首富。如今这个目标,只得“无可奈何花落去”。他当不了首富,却是“首负”的有力竞争者。

杜林祥曾问过张清波,在河州的民营企业中,他算不算欠银行债务最多的。张清波想了想回答:“这个还没统计过。不过以你的情况,跻身前三那是十拿九稳。”人们经常调侃:在中国欠银行的钱越多,就越是大爷。那些背负几十万房贷,不得已艰辛度日的年轻人,看着坐奔驰、开宝马的企业老总整日出入五星级酒店,发出这种抱怨本不足为奇。但是,事实与坊间传言之间,无疑相去甚远。

巨额的债务就令杜林祥心力交瘁。他不得不小心呵护企业那原本脆弱的资金链,哪笔贷款什么时候又该到期了,下个月几号又要结清建筑商的垫资了,整日里全想的是这些事,不得一刻清闲。纬通集团没有坠入万丈深渊已然万幸,但它依旧在悬崖边跳舞,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凭借雄壮挺拔、直入云霄的纬通大厦,纬通集团在普通人心目中仍是河州屈指可数的大公司。不过在业内,这栋摩天大楼早已沦为笑柄。

眼看宏观调控逐渐放松,万顺龙当初低价抄底的项目一个个光彩夺目,顺龙集团的发展势头好得一塌糊涂。就连那些中小房地产商,熬过漫漫长夜之后,也开始重新焕发生机,不断拿地并推出新的楼盘。

只有纬通,受困于企业的债务负担,不得不放缓扩张步伐。那栋壮观的摩天大楼,在杜林祥眼中仿佛像一座五行山,自己就是压在山下的孙行者。他多想挣脱束缚大干一场,可看看企业惨不忍睹的财务报表,他只能提醒自己:淡定,淡定!生活只能在淡定中忍受煎熬,企业也只能在淡定中垂死挣扎。

国庆长假,杜林祥陪安幼琪到了北京。安幼琪已与那个当大学老师的男友分手,她现在不仅是纬通的副总,也是杜林祥的专职情人。上午开车去爬长城,只见漫山遍野涌动着人潮,吓得杜林祥车都不敢下,直接掉头回了市区。

回程的高速路上,安幼琪接到电话。电话是洪西大学教授、洪西经济学界泰斗柯文岳打来的。柯老已从国外游历归来,今晚在北京有几位好友聚餐,他便邀安幼琪与杜林祥一起去。老师相邀,安幼琪自是不好推辞,就连杜林祥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几天和安幼琪弄得太厉害,身体有些吃不消。更要命的是,一大早安幼琪又去买了许多鲜花与装饰品回来,说是专门布置一间情趣小屋,吃过晚饭后就开工干活。杜林祥实在是力有未逮,正好趁机出去躲一躲。

晚上六点,两人来到位于建国门外的国贸大酒店。晚上吃西餐,地点就在国贸79餐厅。顾名思义,这家餐厅就在国贸大酒店79层,号称是北京最高的餐厅。俯瞰京华,坐拥无与伦比的景致,为宾客营造了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出席晚宴的,除了柯老、杜林祥与安幼琪,另外还有三人。一位是沿海某省的副厅长,姓何,他以前也是柯老的学生。另一位叫赖敬东,据说是证券业人士,他带着夫人一块前来。在电梯里,柯老告诉安幼琪:“这位赖总,可是位传奇人士。”听柯老的意思,他久闻赖敬东之名,过去却没有见过。今天能聚在一起,主要是何厅长的关系。

闲聊时,何厅长得知杜林祥与吕有顺关系不错,就不无羡慕地说:“我和吕市长当年在国家部委一块提的副局,下派到地方的时间也差不多。他到河州当副市长,我去沿海一座城市担任副市长。这才几年工夫,差距就拉开了。他已经是副省,我这辈子恐怕都只能是厅级干部了。”

柯文岳说:“小何,你离退休还早呢。机会多得是。”

何厅长摇摇头:“老师你不知道啊,错过了这个年龄,以后就不再有机会了。就说咱们省吧,一大把市委书记等着提副省,像我这个厅长,哪有什么竞争优势?尽管都是正厅,可市委书记和厅长的含金量,那是大大不同。”

何厅长说的是大实话,众人只得含笑不语。何厅长继续说:“我们部里过去有位司长,大家都叫他顾老。他可是有名的大才子,在中央领导那里都挂了号的。顾老总爱说,自己年轻时,组织上喜欢用根据地老八路出身的干部,像他这种年轻人,只能等一等。好不容易等到改革开放了,又提出干部队伍年轻化,组织多次找他谈话,要他高风亮节,为年轻同志让一让。这等一等、让一让,黑发转眼成白头,还有什么指望。顾老当年感叹的仕途艰辛,我算是体会到了。”

何厅长的话引来众人一阵捧腹大笑。就连从未踏入仕途的杜林祥也大笑起来。人啊,真还得分圈子!与柯老这样的大儒在一起,总能听到许多既风雅又幽默的段子,而跟着林正亮出去和建筑老板喝酒,则会带回一箩筐又黄又暴力的故事。

国贸79餐厅收费不菲,做的菜也的确精致。色香味俱佳的金枪鱼沙拉,还有香甜细润的提拉米苏,连杜林祥这种不爱吃西餐的人也禁不住竖起大拇指。尤其是晚宴的主菜牛排,更令人回味无穷。

赖敬东说:“这里的牛排的确不错,原料是从澳大利亚空运来的谷饲安格斯牛。安格斯牛肉本来就是世界四大顶级牛肉之一,加之用谷物饲养的安格斯牛肉口感比牧草饲养的牛肉更细腻。”

何厅长来了兴趣,问:“什么是世界四大顶级牛肉,赖总给我们普及普及!”

赖敬东说:“牛肉好不好,眼睛一看就能知道。好的牛肉,一定拥有大理石般的瑰丽花纹。说到世界四大顶级牛肉,那自然是日本神户牛肉、意大利的奎宁牛肉、法国的夏洛莉牛肉,还有咱们今天吃的谷饲安格斯牛肉。四大顶级牛肉,排在第一的还得数日本神户牛肉,因为主要出产于兵库县神户市而得名。长期以来,日本人不怎么爱吃牛肉,所以也没有发觉神户牛肉的美味。直到西风东渐,越来越多的欧美商人来到日本,才让神户牛肉的名气愈来愈大。我有幸在东京吃过一回,那种香而不腻、入口即化的感觉,能让人不忍停箸,可惜现在很难吃到了。”

杜林祥这时插话说:“我的纬通大厦里马上就要开一间西餐馆,它那里面的招牌菜就是神户牛肉,到时请赖总来品尝。”杜林祥这话倒没吹牛。河州一家有名的西餐馆不久前刚在摩天大楼里租下场地,准备下个月开张营业。这家西餐馆的卖点就是神户牛肉。以前,杜林祥还不了解神户牛肉的名气,今天听赖敬东一说,才知道其来头不小。

赖敬东点头微笑了一下,却没再说话。直到晚宴结束后下电梯时,何厅长才对安幼琪说:“一头在比赛中曾获金奖的神户牛甚至叫出了722万日元(约合人民币45万)的高价!用这样的肉做成的牛排,价格可想而知。更关键的是,中国早已宣布禁止进口神户牛肉,哪怕去日本观光的旅客,想随身带一块进来,海关都不会放行。中国市场上的所谓神户牛肉,几乎是百分百的假货,假冒牛肉多数是由新疆、内蒙古等地的黄牛肉和黑牛肉冒充的。”

在万顺龙跟前卖弄历史知识,说什么马关大楼,被人家调侃过一回。这次冒充小资情调,又被无情戳穿。杜林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闯荡江湖,不是不可以偶尔玩几下斧头,但一定要先弄清楚对面站的是不是鲁班。

何厅长这时说:“赖总,你是证券行业的元老。最近股市上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给我们透露一下。像我们这种人吧,搞腐败风险太高,凭这点工资又确实太寒碜。”

赖敬东笑了笑:“股市上的消息我现在可是一点没有。好几年不碰那玩意了!”

何厅长说:“赖总这样的专家,现在怎么也归隐林下了?”

赖敬东说:“刚出狱那会儿,手头实在没钱,就去搞了家创投公司。几年下来,起码下半辈子的养老钱已经挣够了,我也就下决心,彻底退出这一行了。”

杜林祥心头一惊,敢情这位赖总还是位蹲过号子的角色。柯文岳可是位仙风道骨的人物,一般说来,他是不会与赖敬东这种有前科的人在一起把酒言欢的。今天柯文岳破例坐到这里,想必赖敬东不是普通人物。

后来的杜林祥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很多赖敬东的消息,才猛然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孤陋寡闻。不认识张敬东、李敬东,你可以埋怨人家名气太小,没听说过赖敬东,就只能怪你自己不够档次。“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赖敬东也是有这种江湖地位的!

赖敬东是陕西人,20世纪80年代便留学美国,堪称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系统学习欧美国家证券业知识的人。回国后正好赶上邓小平南巡讲话,全国上下发展经济的热情高涨。赖敬东毅然决定南下上海,成为中国证券市场第一代拓荒者。

如今在中国证券市场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上交所、深交所,赖敬东都参与了前期创建工作。20世纪90年代末,刚入不惑之年的赖敬东就已经担任一家著名证券公司的总裁。他不仅是腰缠万贯的沪上金融大亨,也是纵横中国证券市场的风云人物。

在赖敬东事业高峰期,一连串的打击却接踵而至。先是被停职检查,后来还牵扯操纵股价,被判入狱服刑。

而此时坐在西餐厅里的赖敬东,头发浓密乌黑,中间或夹有银丝,挫折没有磨掉他的飞扬自信,反使他在大开大阖之中不失细腻。

当聊天的话题转向证券市场时,赖敬东叹了一口气说:“外界所谓的中国证券市场第一代拓荒者,差不多已经全军覆没。尉文渊、阚治东、管金生被称为中国证券业三大教父。尉是上交所首任总经理,阚与管分别曾任申银和万国两家最早的证券公司总经理。后来,管金生因国债期货事件被判十七年有期徒刑,尉文渊引咎辞职,就连转战深圳的阚治东几年后也身陷囹圄。”

柯文岳说:“据我所知,现在证券市场的环境应该说比十多年前好多了。”

赖敬东点头说:“那是当然。尽管目前中国证券市场的规范程度与欧美日相比还有不小差距,但比起刚建立那一会儿,实在是天上地下。”

尽管已淡出资本江湖,但赖敬东对于经济走势的关心丝毫不减当年。他预言说:如今的金融体制决定了众多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都面临融资难题。因此,未来通过上市融资的企业会越来越多,甚至有可能在国际资本市场出现中国企业上市潮。中国的证券市场,门槛还是太高,一些对资金极度饥渴的企业恐怕会选择直接去海外市场上市。

杜林祥如今正忍受着资金饥渴的煎熬。对于他来说,开门三件事,就是:钱,钱,钱!对于通过上市融资来缓解资金压力,杜林祥也听别人提到过,只是这方面的知识过于专业,河州那些半吊子专家的讲法,杜林祥更是听得如坠云里雾里。今天有幸遇见中国证券业的元老,杜林祥正好请教:“通过发行股票融资和其他的融资手段有什么不同?”

赖敬东说:“股票融资大概有三个特点。首先是长期性,股权融资筹措的资金具有永久性,无到期日,不需归还;其次是不可逆性,企业采用股权融资无须还本,投资人欲收回本金,需借助于流通市场;最后是无负担性,股权融资没有固定的股利负担,股利的支付与否和支付多少视公司的经营需要而定。”

何厅长在一旁说:“赖总,你的解释还是太学术化。要我说很简单,从其他地方借来的钱,不管是银行贷款或者民间信贷,借钱的人都要还本付息。而从股市上圈来的钱,是不用还的,也不需要付利息。”

赖敬东笑着说:“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意见。”

赖敬东的“深入”,配上何厅长的“浅出”,杜林祥算是听明白了。他说:“能找到这种既长期又廉价的资金,企业自然心里乐开花。怪不得那么多企业争着抢着要上市。”

柯文岳插话说:“天上不会白白掉下馅饼。企业上市后,如果经营情况较好,那么利润就会分享给所有股东。上市嘛,说白了就是借别人的钱来发展,最后利润也由大家共享。那些真正不差钱的企业,对上市的热情就会低一些。明明我一个人就能赚的钱,干嘛分给别人?比如娃哈哈的宗总,就到处讲自己的企业资金充裕,不考虑上市。中国企业发展历程还较短,我一时也无法判断,宗总现在说的是真是假,或者日后他的想法会不会变,但我知道美国有许多大公司就一直没有上市。比如安利,它采用直销的模式,资金回笼快,没有三角债,所以发展得十分稳健,不需要上市融资。”

赖敬东竖起大拇指:“柯老的这番见解很是精辟啊。对于那些真不差钱的企业,上市便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而对于一般企业,证券市场就是资本的放大器。”

杜林祥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尽管有许多名词,在他耳中还过于生涩,尽管有许多资本运作技巧,他一时还无法理解。但谈话中有一点,杜林祥是真真切切地听懂并记住了:上市融资可以轻而易举圈来几十亿资金,真能如此,纬通集团的资金链困局就迎刃而解了!

杜林祥有一种朦胧的预感或者叫憧憬,这位名震江湖的赖敬东,是否能成为自己生命中的另一位贵人?就好像当年的吕有顺。

晚宴结束后,杜林祥向赖敬东正式提出邀请,希望对方方便时去河州走一走、看一看,为自己企业的发展指点迷津、定位导航。赖敬东微笑着说:“感谢杜总的盛情,有空的话我一定要去叨扰一番。”杜林祥不清楚,赖敬东是真的接受了邀请,还仅仅是场面上的客气话。

5 踏上奔丧路

西郊有两处楼盘,下个月就要开盘了,还有摩天大楼的招租工作更是一刻不敢耽搁。回到河州后,杜林祥又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每月一次的销售总结会,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杜林祥想到还要去见一位从上海过来考察的老总,就让安幼琪继续主持会议,自己带着秘书先离开了。电梯下行到一半时,停住了。从门外走进一位风姿绰约的女性,乌黑的长发飘逸而柔软,狭小的电梯空间,也因为她的进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杜林祥抬头一看,这不是江小洋嘛!杜林祥招呼道:“小洋。”

江小洋一下也回过神来:“三哥,没想到这么巧。”

杜林祥听周玉茹说过,周玉杰在逃亡前几个月就与江小洋彻底闹翻了,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过一回。超市的经销商去江小洋家里闹过好几回,她的住房以及那辆红色法拉利也被公安收缴拿去抵账。

杜林祥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江小洋说:“我现在在做服装生意,有家服装企业河州分公司的办公室就在大厦37层。今天正好过来办点事。”

杜林祥说:“哦,我好像也听说过,大厦37层是租给一家知名服装企业当办公室的。”

江小洋笑着说:“三哥现在真是生意做大了,连你自己大厦租给了谁都没印象了。”

杜林祥苦笑着:“哪里,哪里。”杜林祥如今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大厦招租,有哪些商家入驻,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可37层的事他却有些陌生,因为这几层楼当初就卖给万顺龙了,招租工作是人家在做。

外人看着纬通大厦的招牌,都以为杜林祥是这栋大楼唯一的主人。他们哪里知道,闷声发大财的万顺龙,早就从里面剜走了一块肥肉。想起这些,杜林祥内心就有种说不出来的痛。

杜林祥关切地问:“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江小洋说:“凑合呗。”

下到停车场后,杜林祥说:“听说你换电话号码了,现在的电话是多少?”

江小洋掏出一张名片,说:“我想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所以连电话都换了。这上面有我新的号码。三哥你的手机号我还一直存着。”

杜林祥和秘书走向自己的那辆大奔,江小洋则登上一台本田思域,驾驶汽车离开了停车场。看着江小洋为生活忙碌奔波的样子,想着她的座驾从数百万的法拉利,直接降格为十多万的日本车,杜林祥不禁唏嘘,这个女人也不容易,财富、爱情,一夜之间都失去了,所有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晚上陪上海过来的客人一直到十二点多才回家。入睡前,杜林祥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手机。有两条短信,一条是安幼琪发来的,说今天销售总结会的会议纪要已经发到公司邮箱,请杜林祥查收。另一条竟是江小洋发来的,上面写道:“三哥,今天见到你很意外。有一件事当着你的面不好开口,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只能发条短信。我刚开始做服装生意,资金很紧张,现在就缺七万块钱来周转,不知您能否帮忙?如果有困难,也不要紧。”

又是来借钱的。当初周玉杰借走一千万,到现在杳无音讯,如今江小洋又来了!但杜林祥似乎也不好意思拒绝。江小洋是个要强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口的。再说,人家借的钱也不多,对于杜林祥不过九牛一毛。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给江小洋打去电话,让她直接去公司财务拿钱。拿到钱后,江小洋专门走进杜林祥办公室,千恩万谢之后,还说一个月内就还钱。

一个月后,财务方面说江小洋没来还钱,并且问要不要去催一下。杜林祥想了想说“不用”,为了这点钱不必撕破脸皮。就算江小洋赖账不还,起码以后她也没脸再来借钱。

又过了半个月,江小洋却主动去财务部还了借款。之后她来到杜林祥办公室,一脸愧疚地说:“三哥,不好意思,这次是我食言了。当时货款周转太困难,我真拿不出钱来。现在资金稍微宽裕一点,我就把钱还上了。”

眼前的江小洋,少了过去的妩媚婉约,却多了几分成熟干练。杜林祥甚至觉得当初自己的想法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笑着说:“没事,没事。”

杜林祥又问了江小洋生意的情况。据她讲,刚在市区租了一间门面,主要做品牌女装。新店开张,又要付租金,又要装修进货,钱难免会紧张。

看到江小洋的生活步入正轨,杜林祥觉得很欣慰。他说:“万事开头难,做生意尤其是这样。想当初,我和玉杰、正亮刚出来创业时,也经常遇到无米下锅的窘境。”

听到周玉杰的名字,江小洋脸上的笑容立即烟消云散,她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三哥,以后别再提这个王八蛋的名字。”

杜林祥完全理解江小洋的感受,平时有人在他跟前提起周玉杰,他甚至也会冒出无名火。杜林祥说:“好,不提他。这小子,的确是个王八蛋!”

眼看已到晚饭时间,杜林祥说:“就在这儿吃晚饭吧,楼下新开了一间西餐馆还不错。”

“好啊!”江小洋说,“刚才我去财务部还钱,他们说什么也不要利息,还说是杜总专门吩咐过的。今晚我来埋单,就当是感谢三哥。”

杜林祥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胡说八道。我能要你埋单吗?你要是想埋单,就找别人去吃饭。”

江小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跟着杜林祥走了出去。今晚吃饭的餐馆就是杜林祥当初向赖敬东推荐的那家。服务员见杜总亲自光临,自然殷勤备至,拿出菜单让杜林祥点菜,并介绍说:“杜总,我们这里的招牌菜就是神户牛肉,那可是全世界顶级的牛肉,您要不尝一下?”

杜林祥想起上次在赖敬东那里出了回洋相,便没好气地说:“别扯了,中国哪有什么神户牛肉?糊弄别人可以,可别糊弄我。就给我上两份普通黑椒牛排,那些用国内黄牛肉、黑牛肉冒充的神户牛肉,还是留着去骗别人吧。”

服务员离开后,江小洋不解地问:“什么是神户牛肉,三哥怎么知道这是假冒的?”

杜林祥这回也冒充起专家,侃侃而谈了一番世界四大顶级牛肉,以及为什么中国市场上的神户牛肉都是冒牌货。江小洋说:“记得三哥以前不怎么爱吃西餐,现在可都变成专家了。”

杜林祥得意地笑起来:“这也叫与时俱进吧。”

服务员送上一瓶红酒,两人对饮起来。杜林祥问道:“我听说你过去的车、房都被没收了?”

江小洋点点头:“虽然事发时我和周玉杰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但公安局说,这些东西都是周玉杰花钱买的,所以必须没收。”

杜林祥说:“那你现在住哪里?做生意的钱又从哪来的?”

江小洋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几个月前,从泰国来了一个朋友,给我送来三百多万现金。他说是周玉杰早就交代的,让他到了时间就把钱送来河州。我就是用这笔钱重新买了房子,然后做起生意。三哥,这事你知道就行,可千万别说出去。要让外面的债主知道了,又得闹翻天。”

杜林祥问:“他现在人在泰国?”

江小洋摇摇头:“应该不在。我还专门去泰国找过一次,没有一丁点消息。”

杜林祥喝下一杯红酒,笑着说:“刚才在办公室还说不提周玉杰。你看咱们这会儿谈的,又全和他有关。你们俩也真奇怪,一个送钱回来,一个还大老远跑去泰国找人,情丝难了啊。”

“没什么情了。”江小洋狠狠地说,“我找到他,只想重重给他一耳光。三哥你不知道,这王八蛋那天晚上是怎么对我的。”说到这里,江小洋的眼里已饱含泪水。

杜林祥说:“他对你不错了,还惦记着给你送一笔钱回来。他欠着我一千万,至今连个音讯都没有。为这事,我还和玉茹吵过几次架。”

江小洋的神情有些慌张:“他还欠你钱?”对于超市后期的运作,江小洋毫不知情,自然也不知道周玉杰找杜林祥借钱的事情。她此刻有些后悔,刚才还说周玉杰给她送钱的事不能让外面的债主知道,没曾想面前就坐着一位。

看着江小洋的表情变化,杜林祥安慰道:“别急,我不会找你逼债,更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你现在一个人也不容易,我怎么会落井下石!”

提起周玉杰,两人的情绪都变得很差。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第一瓶很快喝光了,就连新上的第二瓶不一会儿也见了底。

杜林祥觉得头有些发涨,江小洋更是满脸通红,将身体斜靠在沙发上。杜林祥看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先这样吧。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江小洋趁着醉意,撒娇地说:“我不想回家,就在附近找家宾馆吧。”

“找家宾馆?”一个女人对男人说出这种话,往往含有某种特殊的意味。杜林祥不知江小洋是酒后的胡言乱语,还有意有所指。

沉默了一阵,江小洋抬头说道:“有烟吗?我想抽一支。”

杜林祥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说:“我一直抽这个,你恐怕抽不惯,我让服务员再拿一包好烟吧。”

江小洋直接伸手从杜林祥手上把烟抢了过来:“有什么抽不惯的?”

江小洋把烟叼在涂着口红的嘴唇上,朝杜林祥眨了眨眼,似乎在提醒对方帮自己点烟。杜林祥掏出打火机,赶紧把烟点上。江小洋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翘起红唇,对着杜林祥吐出一个优雅的烟圈。

吐烟圈是需要一定技巧的,并不是每个烟民都能将吸进肚子的烟雾,吐出圆圈形状。作为资深烟民,杜林祥至今不会吐烟圈。记得当初周玉杰是吐烟圈的高手,想必江小洋的本事也是跟着周玉杰学来的。

烟雾在江小洋的身体内循环后,朝着杜林祥拂面而来,刺鼻的烟草味道中,仿佛暗含某种香味。此刻的江小洋,在杜林祥眼中不再像下午那个干练的职场女性,变得性感、妩媚、热情、奔放。

“附近就有一家酒店,我送你过去休息。”杜林祥低声说道。

“好啊。”江小洋毫不推辞。

江小洋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经意间总是靠向杜林祥身边,杜林祥则伸手搀扶着她。杜林祥是位“酒精沙场”的老将,大大小小的酒局不知应付过多少,他能轻易看出一个人是真醉还是装醉。比如此刻的江小洋,装醉的可能性就颇大。

装醉的人肯定之前也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朦胧的感觉。但他们向外界所呈现出来的醉态却显得过于夸张。酒桌上装醉,一般有两个目的,躲酒或是准备借酒发疯。江小洋此刻用不着躲酒,那她是要借酒……不对,男人才会发疯,女人只能发情!

杜林祥多少也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摩天大楼里就有一座五星级酒店,杜林祥之所以不送江小洋去那里,而要大费周章打车到附近的酒店,就是因为他琢磨着,自己毕竟是企业一把手,万一真发生什么事情,也要避开下面的员工。

江小洋身上的香水味撩拨着杜林祥的心弦。下午在办公室,或者刚到餐厅时,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没这么浓,气味也不似这般诱人。很显然,刚才去洗手间时,江小洋刻意补了妆。

除了性的诱惑,似乎还有一种力量在驱使着杜林祥一步步向前。这股力量,杜林祥一直深藏心间,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甚至有时自己都在怀疑,我真是这样想的吗?这股力量就是对周玉杰的怨恨。周玉杰背叛了他,欺骗了他。通过搞周玉杰的女人,就能发泄掉满腔怨恨?杜林祥不知道!

宾馆的房门打开了,杜林祥订的是一间豪华单人间。他还想给江小洋,也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便弱弱地问了句:“要我陪你进去吗?”

江小洋依旧一副醉态,语气却更加轻佻:“反正门已经开了,进不进来就看你啦!”

杜林祥再也不想忍耐,对江小洋的欲火加上对周玉杰的怒火,已经在胸中燃烧。他脚后跟一踹,将房门重重合上,再把江小洋按在墙壁上……

先前酒精的作用,加上这场鏖战消耗掉太多体力。结束之后,杜林祥倒头便呼呼睡去。凌晨三点过,因为要起夜的关系,杜林祥才醒了过来。从洗手间出来后,杜林祥打开台灯,只见江小洋双眼正死死地盯住天花板,眼眶中还闪烁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