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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马县长表扬人不点名 青干班

毕业以后,国事和天下事太缥缈,想管也管不了。在生存压力下,侯卫东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现实问题上,这是每一个心怀理想的年轻人必然要经过的心路历程。

侯卫东暂时没有长期目标,中期目标是三年内调回沙州,短期目标是修好公路。

有了这个短期目标,侯卫东在上青林场镇的生活也就不觉得难过。星期一早上他在姚家馆子吃了豆花饭,回到办公室就开始打扫卫生。他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自嘲道:“刚刚参加工作,就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还有一间会客室,我比县长还要牛。”

高长江从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出来,站在办公室门口,道:“刚才接到蒋书记的电话,让你到益杨党校参加青干班,时间一个月。”

“这是哪根神经发了,让我去青干班。”侯卫东觉得这青干班莫名其妙。

“能够参加青干班的,都是有前途的年轻人。侯老弟,这是好事,赶紧去准备。”高长江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情,听蒋有财说,赵永胜对侯卫东很不感冒,为何又要送他到青干班?”

侯卫东心里全是工地的事,道:“我马上到工地上去,把修路的事情交代给秦大江和曾宪刚。”

听说侯卫东要去青干班,曾宪刚道:“秦书记,把几个兄弟伙约起,今天中午到我家去,我们给侯疯子饯行。疯子到了青干班,肯定要当官,我们先祝贺再说。”

旁边一位正在搬片石的村民道:“侯领导,你是个实诚人,早就应该当官了。”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侯卫东已经融入其中,他与村民们有说有笑,极为融洽。

有村民大声道:“侯疯子,刘工来了!”

见到刘维,侯卫东指着一处弯道,道:“这是最大的一个大弯,刘工快来看一看,符不符合标准?”

秦大江目光直接越过了刘维,对其身后人热情地道:“高书记,你回来了。”

上青林历年来走出去的领导干部并不多,高志远职位最高,沙州市人大主任,正儿八经的正厅级干部。这次他回到家乡扫墓,并没有惊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从小路上了山,回到老家扫完墓以后,就来到了修路工地。此时他穿着一件夹克衫,敞开着,很随意的样子,看着火红的劳动场面,不觉回想起当年红旗飘扬修水库的岁月,很感慨地对身边随行人员小周道:“那些年虽然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可是当年搞的水利建设,在今天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看问题得有历史眼光。”

高志远认出了秦大江,道:“你是秦二娃,你爸爸还好吗?”

“我爸前年就走了。”

“走了?你爸身体很好啊,现在也就七十岁,怎么就走了?当年你爸可是一条好汉,修下青林水库时,带着上青林一千民兵,奋战了七天七夜!”高志远听到故人离开,不禁有些唏嘘。

看完毛坯路,高志远表扬道:“秦二娃,这条路当年我想修而没有修成,你们把我的梦想实现了。”

秦大江是真心对侯卫东好,他明白政府官员最想什么,就趁机向高志远推荐道:“高书记,修路最大的功臣是侯卫东。没有侯卫东,这条路还要拖上几年。”

高志远转过头看了一眼侯卫东,道:“你是新分来的大学生,我听刘维说过你的事。”刘维是高志远娘家亲戚。国庆之时,刘维带了一些益杨老山菇到高家,顺便说起了上青林修路的事情。高志远就把此事记在了心头,这次扫墓之后他突然提出去看修公路的现场。

侯卫东恭敬地汇报道:“我是沙州学院法政系1993年毕业生,今年参加了益杨公招,考了第二名,分到了青林镇政府。修路是上青林干部群众的心愿,我只是跑跑腿。”

上青林没有通公路,这是高志远心中难以忘记的遗憾。听说一个新毕业的大学生,竟然想修上青林公路,这让他既欣赏又有三分怀疑,问道:“你在镇里任什么职务?”

“我今年才分到益杨镇,现在是青林政府驻上青林工作组的成员。”

高志远自然明白工作组的意义,他没有再说什么,道:“带我去看一看工地。”他一边走,一边询问修路的具体问题。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泡在工地上,对整个公路的修建情况和地形地貌烂熟于胸,对高志远的问题基本上是脱口而出。

“你是学政法的,怎么对修路的技术这么熟悉?”

“业务知识都是刘工教给我的,其实我也没有完全掌握,是半罐子水。”

虽然公路等级很低,可是已经基本成形,这让高志远很是高兴。他兴致勃勃地又要上山,随行的沙州人大办公室小周就劝道:“我给小艾打个传呼,让他把车开过来就是了,再走上山,身体会吃不消的。”

高志远摆摆手,道:“这青林山上空气新鲜,爬爬山,对身体有好处,你就不必管我了。”

高志远是上青林人,又在山上工作多年,一路上,都有修路人跟他打招呼。而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泡在公路上,与这些修路的村民关系处得好,村民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人大声叫着“侯疯子”的绰号,开着些粗俗的玩笑。

看完工地,众人都走出了一身汗。高志远看到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心情十分舒畅,对周围的村民干部道:“公路修好以后,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修路是当年上青林乡所有干部的心愿,终于在你们手里变成了现实。我们老了,这个时代属于年轻人。”

侯卫东想着修路的资金实在短缺,大着胆子道:“高主任,镇里财政紧张,修路资金上有缺口,碎石铺好以后,请您想办法解决部分资金。”

高志远想了想,道:“我在这里也不打官腔了,青林山是我的家乡,我也应该为家乡做点贡献。我去给交通部门打一个招呼,免费或是低价提供压路机。至于钱,我去找找沙州交通局,看他们有没有支持乡镇公路建设的专款。”听到高志远的表态,侯卫东高兴得拍起手来。村里干部在他的带动之下,也跟着拍了起来。

高志远下山之际,把侯卫东叫到了身边,道:“农村工作很锻炼人,要在基层好好干,一定能够大有作为。侯疯子,这个绰号好,说明你和青林人民打成了一片。”

高志远走后,侯卫东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关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句话,经常在七八十年代的文艺作品中看到,在没有具体感受前,以为是虚言。可是今天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得到几句鼓劲的话,自己就热血上涌,结实的心脏也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至于吗?虽然高志远官大,也没有必要这么激动,看来还是修炼不够。”侯卫东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高志远和蔼的面容、亲切的谈话:“难道,这就是上天掉下来的机遇?我的努力终于取得了回报!”

交代了公路上的事情,侯卫东到青林镇政府取过报名通知。在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他这才风尘满面地下了客车。

益杨党校位于城南,是一个老党校。党校院子不大,典型的政府机关样式,一溜大楼,四平八稳,左右对称。大楼前面是一个操场,有两个篮球场,右侧是几张用水泥砌的乒乓台子。

报到以后,侯卫东取过党校发的搪瓷杯子、笔记本和学习资料,来到寝室。

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抽烟,见到侯卫东走进来,如老朋友一般扔过来一根烟,道:“你是侯卫东?久闻大名了。”侯卫东有些糊涂,问道:“我有什么大名,请问你是?”

“我叫任林渡,李山镇的。我也是公招考生,你是沙州学院法政系的,考了第二名。”

来人是自来熟,侯卫东也就不拘束,笑道:“原来我的老底都被人摸光了。”

任林渡道:“我有十名公招人员的名单及详细情况。这十个人就是以后益杨的政治明星,这关系我得留着。现在关系就是生产力,有九条关系就有了九条路子,不用好天理难容。”

对于这期青干班的规模、意义、组织单位等情况,侯卫东很茫然。他见任林渡很健谈,问道:“听说这一期青干班是团委组织的,我又不是团干,不知为何把我通知来?”

任林渡惊奇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真的不清楚,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真不明白。”

“我现在是镇团委副书记,你在镇上做什么?”

“我在上青林工作组,现在都不知道属于哪一个部门。这一段时间主要工作就是修路。”侯卫东又问道:“镇团委还设有副书记吗?青林镇就只有一个团委书记,没有设副书记。”

任林渡彻底晕了:“老兄,你是怎么混的?不少镇并乡以后都有工作组,工作组远离政治中心,领导看不到你,不了解你,如何提拔你?”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天天就泡在工地上,和村民混在一起,聊的话题除了公路就是喝酒,好久没有和外界接触,虚心地问道:“青干班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你给我说说。算了,到吃饭时间了,我请客,到外面炒两个菜,边吃边聊。”

任林渡神神秘秘地道:“隔壁两人也是公招的,我把她们叫上。”他出去不久,就带着两名女子走了过来。

党校外面馆子不少,任林渡选了一个鱼馆。两男两女皆刚刚走出校园,又同样分配在了乡镇,共同话题很多,坐下不久就聊得热火朝天。

杨柳个子娇小,长相一般,气质还不错,她举着酒杯,道:“我们十名公招生,这一次终于见面了,敬两位大哥。”

任林渡喝了酒,脸色红红的,道:“这一次青干班主要以后备干部为主。我们十名公招生是破格参加青干班,这说明组织部门对我们很重视。这是一次好机会,我们要好好表现,争取在县领导心里留下好印象。”

秦小红说话颇为爽快,道:“你们有大理想,唯独我的想法很简单,先进城,找个好单位,嫁个好男人,其他暂时不管。”

在酒桌上,任林渡叫喊得最凶,可是酒量很一般,很快就醉了,被侯卫东扶回寝室。回到寝室,任林渡如一条米袋子一样砸在床上,连鞋子和衣服都没有脱。侯卫东帮任林渡把鞋子脱掉以后,又给他盖上被子,就坐在桌边发呆。

喝酒的四个人,任林渡是团委副书记;杨柳是民政办工作人员,同时是镇里的妇女主任;秦小红在企办室工作;侯卫东被扔在山上,远离了镇里的政治中心,如被抛弃的孤儿一般。“我这么努力,为什么就混成了这样?”他心里觉得特别憋屈。

第二天,青干班正式上课,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柳明杨做了开班动员。

柳明杨是益杨城内不多的北方人,高大威猛,说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很有些威势。青干班的学员都是各地各单位骨干,前途有望,对管帽子的组织部长自然尊敬无比。柳明杨讲话之时,个个聚精会神,整个会场只听见柳明杨宏亮的声音和钢笔移动的哗哗声。

柳明杨做完动员,党校校长陪着他离开了教室。教室里立刻就响起了一片嗡嗡声,如一群突然起飞的苍蝇。

第一堂课是由党校副校长讲《再读东风吹来香满园》,沙州学院副院长济道林曾经主讲过系列课。党校副校长与济道林相比,口才与学识都有差距,侯卫东听得索然无味。忽然,他在第一排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坤身穿着一件藏青色西服,正一本正经地在记着什么。

侯卫东心道:“他怎么也来了?”很快又释然,刘坤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参加青干班太正常不过。看到刘坤正儿八经的样子,他心里想笑:“在学院时,这个家伙每次上政治课必定逃课,现在是鸡脚蛇戴眼镜——充起正神了。”

下课之时,一位五官精致的短发女子走上讲堂,她落落大方地道:“我叫郭兰,在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工作。这一次青干班培训,我为大家服务。”

美女突然出现,让无精打采的众学员不由得精神一振。侯卫东总觉得郭兰似曾相识,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中午,侯卫东和任林渡躺在床上闲聊。任林渡对郭兰很感兴趣,道:“郭兰也是今年毕业的大学生,分到组织部以后就勇夺部花称号,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年轻人成天都盯着她。我以前只听见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些分到大机关的大学生,近水楼台先得月。按照正常情况,这些人混不了多久就是科长、副科长。只有我们这些乡镇干部最倒霉,每个镇都有好几十人或是上百人,想见一面县领导难于登泰山。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尽快调进城,最好能调入中枢机构,这是上上之策。”

和任林渡相比,侯卫东被发配到了上青林,远离了镇领导视线,发展前途更是不妙。他道:“条条大路通罗马,谁走得更远,还说不清楚。”

任林渡对侯卫东的说法不屑一顾,道:“谁走得远其实很清楚,领导身边的人走得最远,刘坤和郭兰都不是公招生,但是他们两人发展起来肯定比我们容易一些,不信我们打赌。”

“这不是一天两天能见到的,必须要以时间来检验。我们不赌,到时走着瞧。”侯卫东不服气。

下午课程结束之时,任林渡用手肘碰了碰侯卫东,道:“我们去找郭兰吃饭。”侯卫东迟疑道:“我们不认识郭兰,太冒失了。”任林渡道:“你这人胆子小,试一试才知道。”

来到办公室,任林渡推开门,镇静地走到了郭兰身边,道:“郭兰,你好,我和侯卫东是青干二组的,今天晚上想请你吃晚饭,向组织部领导汇报思想,不知你有空没有?”

郭兰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拒绝,眼光扫过侯卫东,她突然愣了愣,随即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出了办公室,任林渡跳在空中,做了一个球星的动作,兴奋地道:“郭兰没有男朋友,我宣布,我将发动最猛烈的爱情攻势。”

晚餐选在距离党校不远的知味馆。任林渡点了牙签兔肉、珍珠糯米骨、泡椒童子鱼三个主菜,配上了豌豆尖汤、红海椒炒牛皮菜和麻婆豆腐,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开。任林渡有了追求郭兰的动机,吃饭之时话就特别多,妙语连珠,郭兰笑了好几次。侯卫东很低调,不太说话,他只觉得郭兰面熟,却总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谈话间,郭兰冷不丁问道:“侯卫东还在上青林工作组吗?”

侯卫东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青林工作组?”到了青干班,与各地各单位工作骨干交流以后,他对在上青林工作组工作这个事实有了新认识,除了在任林渡等少数人面前,他对工作困境闭口不谈,免得引人侧目。

“我和肖部长在9月份到了青林镇,和赵书记见了面,了解你在青林镇工作的情况。”

侯卫东反应很快,道:“难怪青林镇突然莫名其妙给我安了一个工作组副组长的官衔,原来是你们到了青林镇。”

任林渡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到李山镇来没有?镇里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郭兰道:“部里对公招生评价普遍都不错,如实给赵书记作了汇报,赵书记很高兴。”

任林渡继续追问道:“郭兰不能保密,镇里对我是什么看法?还有,部里对我们十人的使用有没有统一安排?”

侯卫东想着自己的境遇,心情就有些压抑,只是不断地吃菜,让任林渡尽情发挥他的口才。

郭兰眼角余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视着默默无语的侯卫东。刚才在办公室,她一眼就认出侯卫东正是在学院后门舞厅遇到的年轻人。

6月2日是郭兰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当时她正在积极准备考研,收到了相恋多年的男友从美国寄来的一封信。信很短,只有一页,男友大概受了美国人影响,在信中直截了当提出了分手,连理由也没有。

郭兰深陷爱河,她顾不得太多,给男友打了国际长途。男友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被逼急了以后,道:“美国不是天堂,而是地狱,我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日子过得太艰难了,其中的痛苦空虚你在国内难以想象。我现在和一位北京女孩同居了。”

“你出国前说了什么,还记得吗?”郭兰咬着嘴唇道。

“我是真心爱你,所以不想骗你,分手吧。”

信上所得终觉浅,如今听到男友的无情表白,郭兰由失望变成了绝望。挂断电话以后,她大脑一片空白,呆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脑袋里突然迸出了放纵一次的想法,来到了沙州学院后面新开的舞厅。

舞曲开始以后,一名长相还算不错的男子请她跳舞。谁知刚下舞池,那人就试着把脸贴了过来,郭兰虽然心里想放纵,可是真到了放纵之时,她又惊恐万分,忙用手紧紧抵住。

随后的舞曲,郭兰一直不肯接受邀请。正准备离开,来了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她神差鬼使地接受了邀请,没有想到两人跳舞竟然很是默契。柔情10分钟之时,听着熟悉的爱情歌声,她突然情不能自禁,伏在这个年轻人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郭兰的父亲是沙州学院教授,她家就在学院里面,离开了舞厅,她从后门回到家中,关着灯在黑夜中坐了一夜。天亮之时,她擦干眼泪,将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成了短发。这是挥剑剪情丝的意思,她要与负心人彻底决裂。

对于舞厅里遇到的那位英俊而沉默的年轻人,郭兰心存感激。正是由于他的出现,无意中安慰了陷入悲伤的自己,让自己能够勇敢地跳出感情的泥潭。

这以后,郭兰下意识在留心那天在舞厅里出现的小伙子,却再也没有能见到此人。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年轻人如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出现在青干班。

郭兰剪了短发,形象变化极大,侯卫东虽然觉得面熟,却无法把组织部综合干部科郭兰跟舞厅里的长发白衣女子联系在一起。郭兰观察侯卫东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就把这个秘密深深地埋在了心头。毕竟,那天晚上的亲密举动是一件让人脸红之事。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郭兰提醒道:“前年益杨搞了小乡合并工作,两乡或是多乡合并以后,干部人数相对多了,各地成立的工作组主要功能是安排干部。侯卫东要想尽快办法回到镇上,否则不利于今后的发展。”

侯卫东被郭兰戳到痛处,道:“我分到了工作组已有四个多月,前一阵子秦飞跃镇长准备把我调到计生办,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办成。”

郭兰在组织部门,信息灵通,知道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她隐晦地道:“你要多向赵书记汇报工作,镇党委书记才是真正的一把手。”

吃完饭,任林渡不容分说地充当护花使者,送郭兰回家。侯卫东不愿意凑热闹,一人来到了益杨新百货。

习惯了上青林晚上的黑暗,此时看着益杨城的灯光,就有流光溢彩的感觉。而在沙州学院读书之时,侯卫东从来没有觉得益杨城内的灯光明亮过。

走过步行街,侯卫东朝步行街东侧的新华书店走去,这个新华书店是侯卫东每一次进城的必到之处。刚刚走进书店大门,就迎面看见段英拿着一本书从店里出来。

段英穿着紫色的长大衣,成熟而又端庄,学生气已很少了。此时骤然在书店门口相遇,她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道:“你在青干班学习也不来找我。”

侯卫东问道:“你知道我在青干班学习?”

段英脸色微红,道:“小佳和我通了电话,知道你在参加青干班。”其实和小佳通话之前,刘坤给她说了此事,她在侯卫东面前下意识回避了刘坤。

侯卫东看着段英手里厚厚的书,道:“毕业以后我只看了一本书,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你还真是爱学习。”

段英苦笑道:“现在饭碗不稳当了,不学习更要落后。”

“为什么说饭碗不稳?”

“厂里全年亏损了四百多万,已有两个车间关门了。车间工人们放起长假,实际上就是下岗了,我随时都有可能下岗。”

侯卫东天天温习《岭西日报》,对党的大政方针了解不少,道:“我们国家实行的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既然是商品经济,县属企业破产就很正常。”

“侯卫东,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若真是失了业,让我怎么办?”

侯卫东有心帮助段英,可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帮助段英,只能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处。”

这时,陆续有人从书店出来,段英道:“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进国家机关。我的专业冷僻,厂里真要破产了,我就成流浪女了,到时恐怕无立锥之地。”她感叹道:“现实真是残酷,要是我们永远不毕业,生活该多么美好。”

侯卫东鼓励道:“你不必太担心,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其实我的处境也挺难,但是我坚信,坚持到底,胜利一定属于我。”

段英倾诉了几句,心里也好受了一些,道:“你陪我走一段吧,我心里乱得很。”

夜风缓缓吹来,两人并排而行,影子拖得很长。段英真希望回家的路能再长一些,往日挺长的回家路变得太短,没有走多久就到了楼下,侯卫东止住了脚步,道:“从国家大政策来说,县属企业破产将是平常事,你要做好应对准备。”

在路灯下,侯卫东格外英俊,段英很渴望他能主动上楼,眼见着他转身而去,心里充满着惆怅和失望。进屋以后她没有开灯,站在阳台上,看着侯卫东在路灯下拉着长长的身影,渐渐远去了。

侯卫东回到了寝室,任林渡还没有回来。他躺在床上,抽着烟,细想着自己的尴尬处境,段英的饭碗问题,刘坤的春风得意,任林渡的八面玲珑,这让他感慨颇多。

现实真的很残酷,在离开学校的刹那间,现实就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冷冰冰的真相,让人不由得重新反思在校期间受过的教育。

任林渡折腾到晚上12点过了才回来,他喝得有些多了,坐在侯卫东床前,道:“刚才遇到秦小红和杨柳,我们去喝了些啤酒。”他站在房中间,大声道:“现在我再次宣布,我将正式对她发起爱情攻势,郭兰,是我的爱人。”

侯卫东心情不爽,也不想理他,自顾自睡了。

青干班的日子过得很快,似乎才开班就结束了。侯卫东原来对青干班还怀有幻想,期待会出现奇迹或者转机,直到结束,奇迹都没有出现,他从哪里来还得回到哪里。除了多认识几位美女外,青干班的日子平淡无奇,远没有在上青林修路有趣。而且,同班上的后备干部相比,侯卫东的处境是最糟糕的,这让他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