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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被困隔离区 树欲静而风不止

侯卫东、段衡山和郭兰都住在教授楼里,隔离区的第一天工作结束以后,晚餐便在段衡山家里进行。

段夫人的冰箱里贮量丰富,还有不少腊肉,她做了六盘菜,色香味都还不错。段衡山开了一瓶茅台,道:“我平时不喝酒,今天就与卫东市长和郭兰喝一小杯。”

段夫人则给郭兰母亲端了菜去。

“郭兰,你也别推,这一小杯酒也是消毒酒,你这个小姑娘今天很勇敢,办事效率高,组织部长没有白当,我很满意。”郭兰作为应急小组副组长,一直在做具体事,把繁杂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极为干练,段衡山看在眼里,大为欣赏。

郭兰接过酒,试了试,道:“好久没有喝酒了。以前在成津工作,陪同领导时不得不喝,喝过之后,总会很久都不舒服。”

段衡山道:“那时卫东还在当县委书记,没有保护好组织部长,你失职啊。”

侯卫东此时心情颇为复杂,小佳驾车闯益杨的举动,让他既感动又惭愧,可是见到宁静、优雅、干练的郭兰,他又深陷其中,欲罢不能。听到段衡山的玩笑话,他举了举杯,道:“郭兰,赔罪一杯。”说完,仰头喝了一杯。

吃过晚餐,侯卫东回屋等待。

郭兰来到里屋,见母亲已睡下,坐在床边,道:“妈,这么早就睡了。”

郭师母道:“兰兰,你早点到上海就好了,就不会被隔离。”当西区被隔离以后,她心里很是焦虑,就如祥林嫂一样总是在口里念着这个话题。

郭兰为母亲理了理被角,安慰道:“上海也在闹‘非典’,得不得病是一个人的命,等到西区的隔离解除了,你跟着我到上海去,租一间房子,我们还是住在一起。这个小保姆好逸恶劳,眼里看不到事情,‘非典’过后,重新找一个。”

郭师母摇了摇头,道:“我不会离开沙州大学,也不会到上海去打扰你生活,你安心去学习,别担心我。小保姆懒是懒点,没有什么坏习惯,凑合着用。”她与郭教授一辈子相濡以沫,从来没有分开过,在这间房子里,留着郭教授太多的气息,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到另外的陌生环境。

“那你先睡吧。”郭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寝室。

到了客厅,从市场上请来的保姆正在看电视,见郭兰出来,便仰着脸气鼓鼓地迎了过去,道:“大姐,我要讨个公道。”

郭兰见了保姆的神情,心里暗自奇怪,道:“有什么事吗?”

那保姆语气很是生硬,道:“这一次到你家来当保姆,真是倒了霉!现在学校被封了,我们都有可能染病,我怕得很。”

此时,郭兰只认为保姆是害怕,也没有往其他地方去想,安慰着保姆,道:“这种隔离就是保护措施,两个星期以后,大家就没有事了。”

保姆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她的声音很大:“我被关在学校,随时可能得传染病,现在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胸口闷得慌,在你们家受了这么大的罪,你得加钱。”

郭兰就如正在喝水突然被呛了一口水,而保姆一直仰着头,勇敢地看着郭兰。

“你要加多少钱?”

那保姆在城里混惯了,乡村里的纯朴早就丢在身外,见郭兰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知识分子脸皮薄,一般不会拒绝人,她便开了大口,道:“隔离一天,总得加两百块钱工资,我这是提着脑壳来工作,给点买命钱。”

在2003年,郭兰工资涨了数次,又调到了大学,也不过一千五百多元,算起来一天就是50元,保姆的要价已是很高了。

郭兰在组织部门工作多年,识人阅人的本领学了不少,尽管因为隔离而加钱并不是坏事,可是这个女人如此露骨的要钱劲实在让人讨厌。她立即在心里作出了决定:“这个女人心不好,等到隔离解除,就将她解雇。”口里道:“一天加两百太多了,一天最多加五十,这是最高价了,你比我的工资还要高。”

经过讨价还价,最后把价钱定在了隔离期间每天加一百元。

谈妥了价钱,保姆心满意足地坐在客厅里看连续剧,原本温馨无比的家,此时有了保姆在家而变得与往日不同,郭兰再进了里屋,母亲已经睡着了。

接到短信后,她在卫生间里悄悄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我过来,保姆在家里,你把门虚掩一下。”侯卫东见过保姆,对她的印象不好,道:“你家的女保姆长着鹰钩鼻子,看上去很阴险,当初怎么找了这么个人?”郭兰道:“我妈摔坏了,当时特别需要人,就没有来得及慢慢选,现在保姆不好找。”

打完电话,郭兰回到客厅坐了坐,然后特意拿起体温表,对小保姆道:“我有事要出去,注意照看我妈,你也早些休息。”

小保姆刚刚得到加工资的承诺,眉开眼笑,道:“有我在家里,你一万个放心。”

郭兰拿着体温计出了门,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出了门,并没有马上到侯卫东家里去,而是拿着手机站在猫眼看不到的地方。

果然,防盗门被打开了,保姆伸出头四下张望。郭兰假意在看手机,抬头对保姆道:“你也要出去吗?”

保姆忙道:“我不出去,不出去。”

郭兰拿着温度计朝楼上走,在楼上站了一会儿,才慢慢下来。楼梯是用的声控灯,她蹑手蹑脚而行,相信即使在猫眼里也不会看到。

进了侯卫东的门,两人耳鬓厮磨一番,郭兰在耳边谈了保姆的事。

侯卫东安慰道:“现在请个好保姆很难,但是无论再难,你这个保姆都不能留,到时我给秦飞跃说一声,让他出面给你找一个保姆,他是地头蛇,找个人比你我都要方便。”

将落地灯调到微光,两人在黑暗中听了一会儿音乐,说了一会儿话,缠绵到了十一点,郭兰这才回家。进门以后,她听见客房传来保姆的轻微鼾声。

睡在床上,郭兰没有睡意,想着家里的事,暗道:“女人不管再强,在家里没有男人,就真的没有主心骨。”翻来覆去,却不能入眠。

“我睡不着。”郭兰低声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这是一年来,她第一次主动给侯卫东打电话。

“我把梯子架过来。”

“嗯。”郭兰在衣柜里挑了一件运动短衣裤,穿上以后,轻手轻脚出门,站在客房听了听小保姆的动静,来到阳台。

侯卫东站在夜色中,瞪着大眼看着对面,等到郭兰过来,迅速将梯子的一条支架放到了郭家阳台上。

郭兰小心翼翼朝楼下看了一会儿,确认屋外无人,便踏上了铝制梯子。站在梯子上,湖风吹来,头发飘在黑暗的空中。她见侯卫东双手向上举起,就轻盈地朝空中一跃。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就这样跳了下来,在冲力作用之下,接连退了两步,他正想要说话,温润的嘴唇就印了过来。

到晚上三点,郭兰踩着铝梯子,回到自家小床。入睡以后,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与侯卫东在一起吃早饭,说闲话,相亲相爱。醒来以后,她不愿意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暗自希望隔离的时间越长越好。

任何美好的梦都容易破碎,郭兰赖在床上想延长美梦,可是屋外保姆在用吴海方言不停地打电话,无情地打碎了郭兰的梦境。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还是穿了衣服出了客厅。

保姆见郭兰出来,将电话挂断,打开冰箱看了看,道:“冰箱里只有这些材料,早饭吃啥子?”

郭兰道:“你想吃什么?”

保姆撇了撇嘴巴,说了一句岭西粗话:“妈×的,‘非典’真是烦人,想吃点包子都不能出去买,我下碗面。你想吃点啥?”岭西山多,女人勤劳,加之经常上坡下坎,使得岭西女子身体健康匀称,美女极多。可是,不少岭西女子有说粗话的陋习,粗话就储存在嘴巴里,张口就说出来,根本不过大脑。

郭兰道:“早饭你就别管了,我自己来做。”她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我熬点瘦肉粥,你一起过来吃。”

到了八点半,侯卫东过来吃早餐,桌上是香气扑鼻的瘦肉粥,另外就是馒头和榨菜,虽然简单,吃起来格外顺口。

郭师母坐在轮椅上,喜滋滋地看着侯卫东在家里吃早饭。女儿与侯卫东坐在一起交谈得很融洽,这让郭师母看在眼里又忧在心头。她暗自叹息:“当年侯卫东买房子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女儿勇敢一点,现在我就当外婆了。”随后她又自责道:“我怎么能有这个想法,每桩婚姻都是天注定,强扭不得。”

保姆在郭兰面前很是尖酸,可是她从郭夫人口中得知了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眼神马上就变了,又是拿筷子,又是端茶水,热情得紧。她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一位副市长帮忙的事,只是见到大官,发自内心想讨好对方。

侯卫东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还是好脸相对。

吃过饭,他对郭兰道:“我昨晚写了一篇短文,表扬了一些同学,算是对第一天工作的小结,你到广播站去读给大家听,然后放些轻音乐,营造点安宁祥和的气氛。”

他和郭兰一起出门,郭兰去广播室,他则去临时党支部办公室。

还未到九点,校长段衡山、音乐系总支书记早就来到了办公室。三人听着郭兰读完短文,音乐系总支书记道:“这是郭兰写的吗?很能鼓舞士气。”

段衡山则笑道:“这篇文章肯定是出自侯市长手笔,不是说郭兰写得不好,而是这段文字的气质是男士的。”

“是我写的,昨天晚上加了一个夜班。”侯卫东又笑道,“下午我们还播放一篇,这一篇应该是校长寄语了。”

三人正说着,侯卫东的手机响了起来。

省委办公厅赵东的声音传了过来:“卫东,我是赵东,钱书记在一份内参上有批示,我传真过来。”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内参,这么快?”

赵东道:“给个传真号,我先把批示传过来。”

音乐系传真机是老机器,平时用得不多,传真纸动起来以后,犹如老牛拉破车,“嘎嘎”响起来。机器虽然老,质量还是不错,每个字都还看得清楚。

“沙州大学遭遇‘非典’,党支部在最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立得起,挺得住,沉着冷静带领数千师生抗击‘非典’,好。”省委书记钱国亮的书法相当有功底,显然是练习过毛笔字,这篇批示很有艺术性。

省委书记并不斟酌字句,而是直接写心里的想法,反而让人感受到了力量。

侯卫东望着段衡山,道:“段校长,穿林的动作好快。”

段衡山笑道:“昨夜我和他聊了发生在隔离区的事情,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上了内参。”说到这里,他微微仰着头,颇有些自得。

若是顺利地度过隔离区一事,有了省委书记的批示,则坏事变成好事;可要是隔离区工作没有做好,继续出现疫情,则自己将辜负省委书记的厚爱。

批示就是如来佛的手掌,沉重地压向了侯卫东。

研究完新一天的工作,侯卫东与段衡山又到西区去转了转,经过昨天的忙碌,隔离区的工作已经走上了正轨。随后,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市长宁玥分别打来了电话,询问了隔离区的具体情况。从话里话外,侯卫东判断出,朱民生和宁玥还不知道内参的事情。

想到省委书记所作批示,侯卫东暗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隔离在省长和省委书记脑中都留下了印象,若无恙,此事就千值万值。”

在沙州,刘坤得知侯卫东陷在隔离区,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齐报销。”

前几天,中药材市场被工商突袭,刘坤的摊位被罚款30万,30万啊,让他的心痛得流血。以前身在官场,他常常觉得当官不过如此,当官不如有钱。这一次经历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观点,在如今的社会里,有钱固然是好事,但是有钱不是万能的。有钱得加上有势,才能顺风顺水,否则一个最基层的执法人员都可以蹬鼻子上脸。

他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开始规划人生。

首要的条件就是赚钱,没有钱则一事无成。

其次,要有自己的势力。他大学毕业时是借着父亲的影响力,到了沙州政府,以后则靠着黄子堤的势力,如今做生意主要靠着姐夫季海洋。而父亲退休、黄子堤外逃,姐夫终究有失去权力的那一天,他必须得培育自己的势力。这一点,他要向潜逃的易中岭学习。易中岭是商人,手里握着大量官员的尾巴,于是他们就成了一条绳子上的好朋友。

再次,钱和女人是最好的黏合剂,手法可以完全照搬易中岭的手法。想起易中岭,刘坤不由自主想起几次销魂的经历,暗自咽了好些口水。

确定了建立自己势力的计划以后,刘坤就想着要实施。

他曾经当过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是市政府秘书们的领导。这些秘书官职不高潜力不小,目前都处于人生的起步阶段,提前结交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杨柳和晏春平是侯卫东阵营的人,他将此两人从结交对象中剔除,最有结交价值的是马有财秘书海宁和姬程秘书文鹏。海宁心高气傲,总有怀才不遇的感觉。文鹏是从部门抽调过来,在办公室算是新人,没有太深的印象。

制订了暂时的结交对象,刘坤又发现一个问题,以前在易中岭身上得出印象,只是觉得有钱就可以找来大把的女人,现在他作为有几个钱的商人,才发现要找来肯献身的女人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特别是在“非典”期间,女人如候鸟一样,不知飞到什么地方过冬去了。

在屋里费了些思量,仍然没有线索,以前他总是认为易中岭不过有几个钱,现在换了位置,才明白易中岭道行之深厚。

突然,他记起一件事情,在一次高潮之后,曾经在手机里记过一位最漂亮女子的名字。在名字后面,还开玩笑似的加上了一个“中岭”。翻开手机,还真是找到了加“中岭”的名字,全称杜淼淼中岭。

“喂,杜淼淼,我是沙州的刘坤,还记得我吗?”

为了躲“非典”,杜淼淼躲在岭西的出租房内。每天无所事事,虽然平静,也略显无聊。接到电话时,她正窝在床上看电视。

“刘坤?”杜淼淼仔细回想着这个名字。

“易中岭,易总,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易中岭家里见过面。”

杜淼淼这才想起来,这个刘坤是沙州市里的大官,笑道:“刘领导,你怎么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忘记人家了。”

刘坤道:“我早就辞职了,自己做生意。这几天闹‘非典’,日子过得寡淡。怎么样,你在哪里,有没有时间到沙州来玩?”

刘坤人年轻,长得帅,比起多数大肚子中年猥琐男人要顺眼得多。杜淼淼对其印象颇佳,半推半就地道:“现在沙州闹‘非典’,要我过来玩,你得过来接我。”

“好啊,你具体在哪里,我开车过来。你还有没有其他姐妹,多找几个过来。”

两人在电话里谈了价钱以及大体上需要做什么,由于是“非典”期间,价钱比平常高,杜淼淼挺满意,便开始打电话四处联络。

让公司驾驶员开车去接杜淼淼,刘坤便给海宁打电话。

“海宁,我是刘坤,有空没有,喝两杯?”

接到刘坤电话,这让海宁感觉很是惊讶。在黄子堤时代,刘坤眼睛朝天,衣服角带风,辞职以后就没有再和自己接触过。他迟疑道:“刘主任,沙州有‘非典’,还敢在外面吃饭?”

刘坤道:“现在早就不是刘主任了,如果愿意,以后叫声刘哥。平时大家都忙,还没有时间喝酒,今天是星期五,趁着闹‘非典’,喝几杯。”

刘坤毕竟曾经是自己的领导,海宁不好意思再推,道:“我要先送马市长回家,然后再联系。”

下午六点,刘坤亲自开车接到海宁。

刘坤开着车,对副驾驶座上的海宁道:“汉湖老总是我的朋友,最近汉湖生意惨淡,基本上没有人。没有人,绝对不会染上‘非典’。”

海宁一直在怀疑刘坤要找自己办事,心里警惕,道:“我们两人到汉湖?”

刘坤道:“你别担心,我没有要办的事,纯粹是为了一口气。想当初,若不是受到黄市长牵连,我如今多半是正处级干部。奋斗十来年,到头来一场空,心里闷着气,早就想与一起工作过的同志们聊聊。还是海老弟耿直,有些人完全是白眼狼,扯脱鸡巴就不认人。”

海宁心中始终有怀才不遇之感,听到刘坤话中的愤激,心中警惕便消解了一半。

沿着高速路很快到了汉湖。

汉湖的湖水清冽,湖岸绿树如荫,贵宾楼外,大树繁茂,比十年前更显清幽。一个着礼宾服的女服务员站在贵宾楼门口,向来人弯腰示意。不一会儿,汉湖老板走了过来。

“刘老弟,你胆大,这七八天,唯独你敢来。”老板穿着背带裤,拿着烟袋,看上去有些派头。

刘坤道:“有句俗话,叫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把这句话改一改,叫做最危险的时间最安全。”

背带裤老板丢了一支烟给刘坤,瞥了海宁一眼,也扔了一支烟过去,道:“老规矩,贵宾楼归你们了,有什么需要打电话到总台。今天从巴山弄了些尖头鱼,煮点酸菜鱼汤,一会儿就送过来,让你们开开胃。”

在贵宾楼顶上,有三个长头发在看风景。

刘坤朝上扬了扬手,对背带裤道:“其他服务员都撤了吧,我们自带设备。”

背带裤哈哈笑道:“刘老弟,玩好,耍好。”

海宁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心里想逃避,也有隐隐企盼。跟着刘坤上了楼,在顶楼,有三个身材姣好的女子豁然出现在眼前。

刘坤用眼角瞟了海宁一眼,见其喉咙上下收缩,表情稍显僵硬,就和自己初次被易中岭带到美女群中一模一样。他拍了拍手,道:“淼淼,叫宁哥。”

他认识杜淼淼,但是不认识其他两个女子,见到其中一位女子不超过二十岁,如掐得出水的嫩葱,暗自算了算女子的年龄,心道:“我真的老了,如今80后女子充当了娱乐事业的主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此时,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段子:“有一对老情人,五十年没见面。见了面两人还忍不住干了一回,其感受与想象中差得太远了,结束后老汉感叹,一江春水已流干,两座高山变平川,只剩两粒葡萄干,老汉难过她喜欢。老太婆听后不甘心,也叹道,毛草堆里到处翻,不见当年枪和弹,只见一根萝卜干,进进出出才一半。”

海宁平时自恃才高八斗,眼见着同龄人一个又一个成为领导,而自己仍然是科级干部,胸中涌着不平之气。此时,在三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面前,才气暂时用不上,他不知道如何与三个明显不是坐办公室的女子打交道,一时变得拘谨起来。幸好,服务人员进来开始布菜,搅乱了房间的空气,让海宁暂时摆脱了尴尬。

喝酸菜尖头鱼汤时,开了一瓶酒,三个女子一人喝了一小杯,喝完汤以后,跑到楼顶上吹风。

刘坤几口酒下去就有了醉意,道:“海老弟,你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正直。如今当官的个个都是一肚子坏水,光靠工作努力,很难提拔。黄市长就不说了,我跟着他,才知道他玩得最花。侯卫东算得上口碑很好了,其实一样在暗中找大钱。”

海宁喝着酒,脸红红的,听刘坤讲大人物的隐私。

“一句话,窃珠者为贼,窃国者为诸侯,我在中药材批发市场搞了一个门面,按照市场供求关系,适当涨了点价,结果被工商局查扣,还罚了三十万。你知不知道,沙州全市采购的药品药材以及医疗器材是多少,至少两三千万,这一个大盘子全部都给了蒋大力。蒋大力是谁?是侯卫东的同班同学。我按最低的点子来算,两千万,侯卫东提五个点,轻松就是一百万进账。”

刘坤讲到愤激处,唾沫横飞:“他这人是枭雄,得了钱,还因为控制住物价,保障了全市的物资供应,得到市委、市政府的高度赞扬。”

海宁知道刘坤和侯卫东是同班同寝室同学,对其话就信了几分,道:“蒋大力,我听说过,岭西医药的老总。”

刘坤道:“蒋大力、侯卫东和我都是同寝室同学,我和蒋大力关系还行,现在蒋大力靠着侯卫东,对我们这些落难人都是应付。”说到这里,他闪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神神秘秘地道:“你知道以前成津组织部长郭兰吗?”

海宁道:“我见过,她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很漂亮。”

刘坤编造了一个谎言,道:“你知道郭兰为什么不结婚?不知道吧,她是为了侯卫东。侯卫东和郭兰曾经两次在一起工作,一次是益杨县委组织部,当时郭兰是侯卫东的上级。第二次是在成津,侯卫东是县委书记,郭兰在当组织部长。他们两人的家都在益杨西区教授楼,是隔壁,现在你明白郭兰为什么不结婚了吧。”

几杯白酒下肚,海宁有了几分酒意,他被刘坤披露的绝密消息震住了,他认为刘坤曾经是黄子堤的老资格秘书,所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他根本没有想到,刘坤在酒后所说的事全是随口胡编的。

海宁结结巴巴地道:“郭兰是侯卫东的情人?”

刘坤用肯定的语气道:“老情人了,瞒得很深,若不是我这种关系,肯定也不知道。”

刘坤酒量不行,大半瓶酒都是海宁所喝。带着酒意,两人来到一号楼的小歌室。

小歌室的装修与沙州大酒店歌室装修风格和水准基本一样,音响还要略强一些。刘坤没有要服务人员,就由杜淼淼操作音响。

刘坤进了歌厅,将佩佩拉在怀里,开始随着音乐跳舞。

佩佩是八四年初的女孩子,刚刚满过二十,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跟着淼淼姐出来混江湖。她皮肤好,小鼻子小眼睛,比起淼淼来显得幼稚许多。她被刘坤抱在怀里,想着淼淼姐的交代,有意用手挡着自己的胸,一副不胜凉风娇羞的模样。

杜淼淼就要火暴得多,主动拉着海宁跳舞,没有移动几步,直接就和海宁搂抱在一起。她用脸贴着对方的脸,随着音乐节奏,有意识用胯部去碰触男人腰带以下的地方。三五下,她就感到对方已是剑拔弩张。

海宁用眼光寻着刘坤,只见刘坤与女子紧紧相拥,沉醉于音乐之中。两曲下来,他完全适应了环境,知道对方叫淼淼,五行缺水而特意在名字里加了很多水。

第三曲时,淼淼拉着海宁的手,道:“帅哥,这里太热,到外面走走。”

在昏暗的灯光下,海宁如着了魔一般,跟着六个水的女人走了出去。屋外空气清新、微冷,海宁浑身燥热,看着女人披散着的长发,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玄幻感。

女人上了三楼,将海宁拉进一个房间,转身就用双手吊在海宁身上,用潮湿的嘴唇抵近耳边道:“帅哥,唱歌没啥意思,我帮你做个按摩,喝酒以后做按摩很舒服的。”

屋里有一张大床,还隔出来一个卫生间,里面摆了一个宽大的浴缸。淼淼三下五除二将衣服脱掉,露出圆润的乳房和细细的腰。

事至此,海宁彻底放开了,脱掉衣服,与淼淼一起跳进了浴缸中。他用双手抓住淼淼发育良好的乳房,如揉面一样使力揉着。

刘坤原本想让淼淼和另一个女孩一起收拾海宁,在跳舞时,又想到若真是这样,说不定会将海宁吓着,临时决定,只让淼淼一个人出手。自己则舍身喂狼,与两位女人共赴巫山。

岂知当真要上床,佩佩却躲在一边不肯转身,另一位女子骑在刘坤身上,道:“佩佩才出来,哪里见过这些,我先陪你,等会再让佩佩给你放松。”

刘坤在易中岭的别墅里,曾经见识过杜淼淼等人的疯劲,原以为佩佩等人应该差不多,不料居然遇到一位害羞的小姑娘,这反而勾起了极大的兴趣。

狂放的女子脱着外套,道:“佩佩,你要参观吗?不参观就等会儿进来。”

佩佩红着脸出去了,刘坤看了一眼佩佩的背影,翻身而起,将狂放女子压在身下。等到尽兴,佩佩再端着茶进来,衣衫换成绸衣,长袖飘飘,颇为典雅。

刘坤今日之行为,完全是模仿易中岭,只不过当时他只享受了最疯狂的高潮,而没有经历从策划到操控的全过程。这一次,他精心实施了“后备干部”计划,脑中多次浮现起易中岭的身影。

此时,刘坤的“老师”易中岭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地潜回了岭西。

事发以后,易中岭到广东潜伏一段时间,正在通过以前的朋友寻找出境的机会。由于是仓皇而逃,身上没有带多少现金,倒是带着银行卡,可是随即发现,银行卡被冻结。易中岭将大部分钱交给以前的朋友以后,“非典”疫情突如其来,广州全市从上到下都投入到抗击“非典”之中,街道办、居委会穿梭于各个社区,对于通缉犯易中岭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在广州期间,他如惊弓之鸟,备受煎熬。

更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他委托的朋友所住小区被隔离。

当上了益杨土产公司经理以后,他就过上了资本家的生活,如今在广州突然间成了提心吊胆的穷人,这让易中岭苦不堪言。当第三次被派出所检查时,他下定决心回岭西。

他以前在沙州花天酒地时,专门研究过狡兔三窟的典故。他为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个窟,包括身份证、住宅和现金,供山穷水尽时用。

身份证是完全真实的,证件上的主人是易中岭一位有血缘关系的表哥,两人从小就长得相像,经常被误认为亲兄弟。表哥是光棍汉,老实憨厚,胆小怯懦,五十多年从未踏出偏僻乡村半步,估计以后也不会离开。易中岭就一直将表哥的身份证件放在身边,在岭西买房子、办存折都用的这个身份证,从来没有引起怀疑。

当日仓皇出逃,岭西全省搜捕颇严,他没有机会到岭西,如今“非典”袭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防非工作上,他觉得回岭西的时机成熟了。

易中岭选择了乘坐火车,他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一件普通的夹克衫,还配了一副眼镜,有意留了些胡须,在外形和气质上与表哥更加接近,而与往日的成功人士易中岭有了明显差距。到达岭西以后,他态度坦然地测试了温度,填了表格,然后从容地离开了火车站。

所在小区是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有门岗,却又不是正规的物业公司。有部分住户是一个厂里的同事,有部分是外来的住户。这种状况的小区最适宜易中岭潜伏。

在所住小区的对面,他要了一碗炸酱面,吃到炸酱面熟悉的味道,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王大新。”喝完了面汤,易中岭抹了抹油嘴巴,重新规划了自己的人生。

吃完炸酱面,他在小区外面转了一圈,见旁边有一所中学,不远处还有一所小学,便决定开一家小书店,成为文化人,彻底与“易中岭”告别。

房间里,水电气皆无,易中岭打开窗户,让带着消毒液的空气涌进房间。他拉了一张独凳坐在窗边,喝着矿泉水,思绪不由自主回到了奋斗了二十来年的沙州。

“如果当初就老老实实工作,我现在会是什么情况?”易中岭对着黑沉沉的天空反思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

“凭我的能力,应该还是企业老板,或许要小一些,或许不比现在小。

“当初第一步选错了,所以后来步步都错,直至今天。

“我能顶了表哥的身份,安心地在岭西当书店小老板吗?这种窝囊的人生有意义吗?”

“只要表哥活在世上,我就不会安全,是不是需要处理掉?”此念头刚刚萌生,易中岭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暗道,“我既然要装扮表哥,思维方式也要改,表哥在村里老老实实生活,我就绝对没有危险,若是他莫名失踪,才会引起外人的注意。”

在黑暗的屋里停留了一个多小时,易中岭检查了家里的生活设施,在保险箱里拿了点现金,来到楼下附近的超市。

选了卫生纸、牙膏、牙刷、矿泉水等生活必需品,正在付钱时,易中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侯卫东。

电视里正在对侯卫东进行电话采访,侯卫东在电话里介绍在学校隔离区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每个字都如一把大锤,敲打在易中岭的心里,让他心生激愤之情。离开超市时,他努力将情绪平息下来,告诫自己:“我从此就不是易中岭了,而是王大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