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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防治工作全面升级 选择隔离点的智慧

从西城区出城约十来分钟,来到一个叫做林安的小场镇。

林安原来是乡政府所在地,1992年全市搞撤乡并镇,林安乡政府被撤掉,居民区却仍然存在。十来年时间后,老场镇仍然有三四千居民。只是林安乡政府被撤掉以后,新成立的镇政府不在林安,政府投入渐渐减少,基础设施颇为破败。

在林安老场镇东侧有一座煤炭疗养院,煤炭疗养院距离老场镇有近两公里,是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煤炭疗养院侧面有一条机耕道,沿着机耕道一公里外,是林安村的村办公室。

侯卫东围绕着林安煤炭疗养院转了几圈,又爬上附近的山头,四处张望。他比较看好林安煤炭疗养院,但是没有表露出来。

到南部新区又看了两个点后,侯卫东这才作出了决定:“林安这个点和公园旁边的点,相对比较成熟,都是备选点,从现在开始整修。南部新区两个点都不成熟,暂不考虑。除了林安点和公园点,你们还要继续选,选点时把思路放开,不一定就得是医院,可以是不用的工厂,甚至学校都可以。”

接连跑了四个点,许庆蓉腿软腰酸,她用手叉着腰,道:“明天我安排朱局长带队,多去考察几个点。”

侯卫东看了表,道:“今天暂时不看隔离点,我们再辛苦一下,将几个医院监测点跑完。”

许庆蓉暗地用手揉了揉腰,道:“好,一鼓作气,我们去监测点。”

跑完几个医院监测点,已经到了晚上八点,一行人才各自回家。

小车经过政府大院时,侯卫东无意中看了看政府大楼,政府大楼有十来间还开着灯。他对晏春平道:“谁说公务员一天到晚只看报喝茶,工作轻松,现在八点了,还有这么多人办公。”

晏春平看着开灯的房间,道:“有两间是值班室,杨主任办公室开着灯,看来宁市长还在办公室。”

在晏春平观察灯光时,财政局长季海洋从宁玥办公室走出来。

宁玥作为全市人民的大管家,手里掌握着上百亿的财政资金,资金看上去很多,用钱的地方更多。她就如拿着一个四处是孔的筛子,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堵住某一些孔,让筛子里的水流向她希望去的孔洞。

季海洋作为财政局长,成为堵孔的最佳工具,他也就成为被许多同事们嫉妒和讨厌的对象。下了楼,季海洋回头看了看市政府大楼的灯光,然后坐上小车。车内照例响着若隐若现的《桑塔露琪亚》的音乐声,以前听此音乐是为了怀念,如今此音乐已经变成了一种让心灵平静的安慰。

到了楼下,季海洋抬头寻找自家的窗户。回望市政府的灯光,他感到压力和疲惫。抬头看家里的灯光,他感到温暖。只有回到家,关了门,他才感到安宁和平静。

窗户散发着明亮的光线,比平时亮了些。

“有客人?”季海洋在家里看电视之时喜欢开地灯,光线不用太亮,凡是家里开大灯时,肯定是有客人。

从本性来说,季海洋喜欢安静,特别是忙了一天,回家还得应酬,那就太让人痛苦了。他没有上楼,转身走到了小区花园。隐身在小区花园里,随意漫步,让心灵平静,这才是幸福的人生。

过了半个小时,窗户的灯光仍然没有暗下来,季海洋知道肯定来者是家里人。

上楼,开门而入,果然是刘坤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刘坤这个小舅子是个麻烦制造者,只是与妻子感情甚笃,他才愿意屡屡相助。

“怎么才回来?”刘莉听到开门声,来到了门前,顺手接过季海洋脱下的外套。

坐在沙发上,端起刘莉递过来的茶水,季海洋喝了一大口,才对刘坤道:“最近没有见你过来。”

刘坤穿了一件薄西服,头发梳得整齐,比以前更加潇洒。他将身体陷在沙发里,道:“我是无业游民,找碗饭吃不容易,哪里有工程就朝哪里去。”自从离开政府机关以后,他开始做工程。姐夫是沙州财政局局长,这块牌子很吃香,甚至比起某些副市长都好使。他不断接到工程,从来不担心拖欠问题。

季海洋深知刘坤的性格缺陷,道:“工程质量一定要保证,不要砸了自己的牌子,千万别短视。你还要考虑做大做强,做出品牌,这就需要踏实。”他差点脱口而出向侯卫东学习,想着两人的矛盾,就将这句话压在了舌尖。

刘坤道:“这是我自己的饭碗,弄砸了我要饿肚子,肯定会好好做的。姐夫,今天又开夜会?这么晚才回来。”

“侯卫东为了防治‘非典’,开了一大串单子,这些都要花钱,宁市长虽然批了,钱从何处出,这让我伤脑筋。”

听到“侯卫东”三个字,刘坤脸色阴沉了下来,道:“侯卫东没有分管卫生,他又来乱伸手,这个人最爱表现自己有多能干。”

刘莉切了些水果过来,闻言道:“你别说别人,侯卫东的事和你无关,你现在得管好自己,不要和社会上那些女人鬼混。”

她说这句话是有所指,刘坤还在当黄子堤秘书时,与统战部谷枝开始筹办婚礼,黄子堤东窗事发,刘坤辞职,谷枝选择与刘坤分手。度过痛苦期的刘坤彻底放开了,在经商的同时,他结交了许多女人,过得潇洒自在。

刘坤斜靠在沙发上,道:“我认真做生意,把自己管得很好。”他稍稍坐直,问:“姐夫,社会上到处传‘非典’,到底这种传染病有多厉害?若是你们虚惊一场,花了无数金钱,而‘非典’根本不来,就显得太好笑了。政府这些货,经常做这种蠢事。”

刘莉提高声音道:“刘坤,脑袋进水了,又在这里胡言乱语。”

姐夫是财政局长,是政府组阁部门领导,同样是政府一员,骂了政府也就骂了自己的财神爷,刘坤笑道:“除了姐夫外,其他都是傻货。”

刘坤自从离开市政府以后,成天散布“政府那些货”等言论,季海洋听得多了,见怪不怪,没有计较他的言行,道:“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非典’来者不善,对政府是一次极大考验,对我们整个社会也是考验,在南方有的城市开始哄抢板蓝根、白醋。板蓝根涨了上百倍,简直莫名其妙。”

刘坤听到这里,突然拍了脑袋,道:“姐夫,你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莉最了解弟弟的脾气,马上警惕起来,道:“你别胡思乱想,老老实实做生意,别趁着有疫情搞投机倒把。”

刘坤嬉皮笑脸地道:“切,这是什么年代,还搞投机倒把。驼老大用中药材市场的门面抵了工程款,若是‘非典’真牛,中药材肯定火爆,我多进点货,虽然不是政府官员,心里仍然装着沙州人民,我要为沙州人民作贡献。”

刘莉瞪着弟弟,对丈夫道:“海洋,若是刘坤发国难财,你就是罪魁祸首。”

对于妻子可爱的强词夺理,季海洋很宽容,温和地道:“既然有门面,进点中药回来也有利于防治‘非典’。侯卫东是防非办主任,他的性格厉害,你别哄抬物价,否则要成为挨打的出头鸟。”

提起侯卫东,刘坤肚子里就要燃火,道:“侯卫东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当年跳票当了副镇长,现在还蹲在上青林吃屎。他这种行为就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人品太差。现在当官的人都是看着上面,踩着下面,我当年不懂事,一心抓工作,被侯卫东当成了垫脚石,他是踩着我们的身体前进。”

刘莉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要承认现实。”

“好好,我承认现实,老老实实做生意。”刘坤从小就和姐姐顶嘴,两姐弟素来互相看不惯,现在刘坤的生意仰仗姐夫季海洋,他开始有意识让着姐姐。

向姐夫叫了一阵子苦,刘坤离开了姐夫家。他直接到了公司,将公关部李梅叫到身边。

李梅毕业于沙州职业学校,在沙州商场摸爬滚打了三四年,于两个月前进入刘坤的公司。

刘坤的公司规模不大,本来没有必要设立一个公关部。刘坤见李梅长得漂亮,或者说在活泼中透露着一点风骚,心中暗自一动,便设立了一个公关部,专门安置李梅。此时的刘坤在黄子堤身边见过大世面,与易中岭一起花天酒地,在男女关系上是行家里手,他不慌不忙等待着将李梅收入囊中。

“刘总,有事吗?”尽管李梅早已休息,接到刘坤电话,仍然决定到公司。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觉得晚上会发生点什么,慢慢化了妆,才来到公司。她快步进屋,额头上密密一层细汗。

四月上旬,沙州气温有近二十度,她脱去了笨重的冬衣,妖娆的身材顿时就显露出来,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

刘坤从办公室的大背椅上起身,走到一旁布置好的茶具旁,道:“叫你过来,肯定有事。”

李梅就要从小包里拿笔记本,刘坤道:“好事不在忙上,先喝口茶,再谈正事。”

刘坤在办公室喝茶这一套都源自于逃跑市长黄子堤,当年黄子堤在办公室设置了一套,用起来很有气派。刘坤将黄子堤那一套学得像模像样,泡好茶后,将一小杯铁观音递给李梅。

李梅甜甜地笑了笑,接过铁观音,慢慢喝了一口。她原本以为刘坤是装腔作势,没有料到铁观音还真是好喝,一股香气直冲心肺。

刘坤打着整齐的领带,头发一丝不苟,显得整洁又精神抖擞。李梅喝茶的时候,心道:“刘总到底是给市长当过秘书,与一般的生意人不一样,素质高得多。”

喝了一会儿工夫茶,刘坤道:“公关部成立这么久,好像没有什么事。”

李梅小心地试探性抛了一个媚眼,道:“刘总安排的事情完成得很好。”

“是吗?我觉得公关部还有必要加强,你不仅要做我交办的事,还得自己想出事情来,当然,没有工作经验,很难有新颖的点子。我交给你一个任务,算是工作锻炼。”

李梅挺了挺胸,道:“刘总有什么事就吩咐。”

刘坤道:“我们公司在中药材市场有一个门面,如今空闲着,这个门面就交给公关部,你去订一批口罩、板蓝根,消毒用漂粉精、过氧乙酸、白醋,有多少货吃多少。”他在李梅来之前,询问过医生朋友,大体上知道消毒清水需要什么药品。

李梅眨巴着眼睛,道:“我明白了,刘总太聪明了,趁着‘非典’到来,卖药发财。”

“你明白得也快。”刘坤看了看表,道,“听说你的歌唱得好,我们去唱两首,让我欣赏你的歌喉。”

李梅抛了一个媚眼,道:“我唱歌还行。”

在略带着闷热的天气里,孤男寡女关在小屋里唱歌,其间的暧昧自不必说。李梅在上卫生间时,重新化了妆,让自己在灯光下看上去更加艳丽。

喝着工夫茶,把正事谈完,刘坤站起身,穿上挂在衣架上的西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李梅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有心理准备,嫣然一笑,微微抬手。客观来说,既然出来混,她就做好了如此准备,所幸老板刘坤风度翩翩,年轻且多金,比起满肚肥肠的土老板要有型得多。遇到他已是最好的结果。

刘坤胳膊上挽着李梅,进入沙州酒店KTV包房。刘坤对包房公主耳语几句,很快,一位侍者端着洋酒走了进来。

“刘总,我不喝酒的。”李梅嘟着嘴,撒娇。

刘坤近距离感受到李梅的气息,他动作敏捷地突然亲了亲李梅的脸颊,亲吻处一片温润。李梅伸手扬了扬,做出欲打的姿势,道:“不老实。”

喝罢调好的鸡尾酒,音乐和灯光营造了一种暧昧气息,刘坤顺理成章地将李梅抱在怀里,两人慢慢地摇动着,用身体摩擦着对方。李梅最初略略缩着身体,潜意识中将最敏感的部位保护起来,随着刘坤拥抱越来越紧,她融化在帅气老板的抚摸之中。

刘坤就如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眼前的女人是猎物,他对猎物的反应了如指掌,有着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

“老子享受人生,有钱,有美女,侯卫东算个什么东西!”刘坤明知侯卫东比自己更成功,他努力寻找着安慰。

与刘坤相比,侯卫东心情则沉重得多。回家不久后,他接到卫生局长许庆蓉的电话,卫生局聘请的施工队正在人民公园社区医院施工,十来个周边居民来到施工现场,强行阻止施工作业。

“我们今天才谈到备用隔离点,晚上周边居民就来阻工,我们要求的内紧外松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这么快的嘴巴?”侯卫东忍住没有发火,嘴里仍然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在电话另一头,许庆蓉颇为尴尬,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问了社区医院负责人,医院里有一位清洁工家住在居民点,是她把消息透露出去的。这件事情我有责任,向领导检讨。”

她原本还有话没有说出去,社区医院修围墙,原本不会引人注目,今天副市长亲自来视察,这才引起了清洁工的好奇,向医院员工打听。清洁工长期在医院工作,大家熟悉,医院员工没有警惕,随口就讲了实话。清洁工回去以后,将这个消息讲了出去。灰楼居民们都从报纸上知道“非典”的厉害,闻听此事,顿时群情激昂,一起出来阻工。

侯卫东并不想批评这位还算勤勉的卫生局长,道:“你开一辆车过来,我们一起去现场。”

放下电话,穿着睡衣的小佳走了过来,她头发蓬松,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道:“你只是暂时代替姬市长,别总是批评人,到时惹到大家都抱怨。”

侯卫东转身去拿外套,道:“若是平常,我肯定闭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闭不上嘴。”

小佳刚洗完澡,眼里透着夫妻俩才有的信息,道:“你要出去?什么时候回来?”

侯卫东弯腰穿鞋,看见了小佳光滑的小腿,抬起头,带着歉意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到社区医院看阻工。下午我还在强调要内紧外松,晚上就露了风,现在的人都不懂得保密工作。”

小佳道:“别说你们这些事,常委会都不能保密。每个领导后面都有亲信,每个亲信后面都站着亲朋好友,大家是利益相关体,谁还能保得住什么秘密!”

侯卫东穿上外套,边走边说:“这种情况存在,可是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别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市委、市政府。”

匆匆下了楼,穿过宽阔的中庭,走到大门口,见到了一辆丰田车。许庆蓉站在车旁,见到侯卫东过来,赶紧迎了过去,道:“侯市长,我作检讨。”

侯卫东道:“别说检讨的事,发生这样的事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这让我们能够充分认识到防治‘非典’的艰巨性。”

上了车,有司机在场,侯卫东不愿意多说,他背靠着椅子,目光透过车窗,看着街景。经过这些年来的城市建设,沙州市区具备现代大城市的骨架和外貌,以前的密闭卷帘门大部分换成了通透的不锈钢卷帘门,门店透出的灯光、房屋外立面的广告和明亮的街灯,让沙州主要城区成了半个不夜城。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街道上散步,年轻情侣则亲密地挽着手,沉浸在二人世界。

这是一个安详的城市,生活在里面的市民辛苦工作一天,享受起夜晚的宁静。侯卫东暗道:“若是这里变成疫区,所有宁静将不复存在,而能否有效预防疫情,最重的担子实际压在了我和许庆蓉身上。这个担子太重了,可是我还得担起来。”

许庆蓉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她见侯卫东一语不发,心里更觉忐忑。幸好从新月楼到公园距离不远,小车很快就来到公园门口。

侯卫东在深夜到社区医院并不是现场解决问题,而是有意暗中观察居民的反应,他吩咐道:“别靠得太近,就在公园这边停下来,我们走过去。”

许庆蓉下车,从尾箱里拿了矿泉水,递给侯卫东,满脸愧疚:“侯市长,深夜还惊动你,是我工作不到位。”

侯卫东道:“许局,我们是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都跑不掉。以后我们之间别这么客气,有事直说,千万别藏着掖着。”

在社区医院外面,两盏电灯临时牵在树下,在院外堆着些砖头、沙子和水泥,七八个工人坐在砖头上抽烟,他们默不作声,冷漠地看着面前激动的人群。

“当官的都是猪脑袋,这个小医院啥子设备都没有,怎么能治‘非典’?‘非典’是传染病,你们有治传染病的条件吗?”一位瘦瘦的六十来岁的小个子在工人前面走来走去,对着社区医院办公室方向指指点点。

另一位老头呼应道:“我们为国家工作一辈子,弄到现在工作都没有,全是市政府几个龟儿子干的好事。你们还要把传染病放在我们身边,这是把我们朝死里逼!当官的就是故意这么干,就是想把我们害死,免得我们去找市里的麻烦。”

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站在门口,道:“老林,你们搞啥子名堂,医院修个围墙,你们拦着做什么?”

老林就是那位瘦小老头,他不停地走来走去,道:“吴医生,这不关你的事情,把传染病安排在这里,你们也是受害者,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起,向政府抗议。”

吴医生劝道:“都要到十二点了,老林,你的心脏不好,别在这里折腾了。”

老林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就在这里拼掉老骨头。我们二轻系统的老职工都是受害者,年轻时奉献了青春、奉献了子孙,老了连饭都吃不起!”

另一个老头道:“吴医生,你敢不敢对左邻右舍的老邻居说,修围墙是为了建传染病医院?”他提高了声音,道:“你敢不敢说?”

侯卫东站在阴影里,低声问许庆蓉,道:“那些居民都是二轻系统的?”

许庆蓉道:“只有七八家是二轻系统的,大部分不是。但是过了树林,那里大部分是老二轻系统的家属院。那天侯市长教育了我,我安排人摸清了居民的组成。”

侯卫东夸了一句:“你这个调查做得很及时,我没有想到,你想到了,很好。”

二轻系统是一个老大难问题,是历来让人头痛的上访大户。侯卫东得知里面有很多二轻系统的人,顿时觉得事情复杂,头痛不已,道:“这个点有难度,趁着事态没有扩大时,让工人先撤,要考虑启动林安煤炭疗养院。”

两人站在黑暗处观察了一会儿,这才离开社区医院。站在车边,许庆蓉道:“侯市长,太晚了,你先回。这一次我们吸取教训,一定落实保密措施,将林安那边的隔离点建好。”

“这个点悄悄撤,千万别造成声势,否则要形成示范效应。”侯卫东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便将绷紧的表情放松,道,“许局长,防非工作非一日之功,要做好持久战准备,你也早些休息。”

将侯卫东送回新月楼后,许庆蓉没有回家,她又再次来到了社区医院,在房顶平台上守到了凌晨两点。

凌晨六点,又来了一批居民,将守在医院的居民换了回去。

清晨,施工队伍静悄悄离开了现场。

社区医院施工遇到阻力后,侯卫东将“隔离点选址”问题提交到了防非领导小组,与会领导听完许庆蓉的汇报,都一致否定了选点在人民公园旁边的社区医院。这些年来,二轻系统上访问题成为困扰市委、市政府的大问题,大家都头痛得很,不愿意捅这个马蜂窝。更关键是此点距离居民聚集区太近。

与会领导比较了其他六个点,同意将距离适中、条件较好、远离人群的林安煤炭疗养院改建为隔离点。

林安隔离点的建设颇为顺利,暂时没有遇到麻烦。

此时,国际国内防非工作喜忧参半,岭西省政府对“非典”越来越重视。4月10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全球共有2781例“非典”病例,其中111例死亡,世界卫生组织同时宣布广东已控制疫情。

4月11日,岭西省召开非典型肺炎预防工作会议。在会上,明确了省级领导联系各地区制度,周昌全副省长曾经是沙州市委书记,由他负责联系沙州市。

岭西省非典型肺炎预防工作会议结束以后,参加会议的宁玥和侯卫东来到省政府,向周昌全副省长汇报工作。

在小会议室等待接见时,宁玥低头看会议材料。今天要到省政府开会,她在衣柜前选了许久,最终还是穿了一套职业套装,又别了一枚胸针。在十年前,每当正式会议,她就是如此打扮,十年之后,选来选去,仍然是如此打扮。只是更注重服装的品质,以质取胜。

侯卫东没有看材料,他的视线在宁玥身边停留一会儿,又越过宁玥,停留在门口处。

宁玥抬起头,道:“卫东,从今天这个会以后,防非方面的重要工作不仅要在防非领导小组中研究,还要由市委常委会来决定。”

侯卫东反问道:“哪些算是重要的事?”

宁玥道:“诸如防非的主要政策、原则以及影响全局的事,尽量提交到市委常委会。防非办定下的隔离点选址之类的事情,以后能上常委会尽量上。”

朱民生性格中有两面性,一方面是自信强硬,另一方面则软弱犹豫,两面性导致在处理事情上忽左忽右,宁玥如此安排其实是对侯卫东的保护。

侯卫东是一面响鼓,宁玥稍稍暗示,他便清楚其中的深意,道:“我知道了。如果事情重大且紧急,来不及上常委会研究,那也要争取向朱书记提前作汇报。”

宁玥道:“我们齐心协力,共渡‘非典’难关。过了这个坎,天高地远,卫东老弟要想远一些。”

“这个坎”,对宁玥来说,既指“非典”,也指肩头上的“代理市长”。对侯卫东来说,就是进常委之事,沙州市政府副市长中肯定有一人要进常委,谁进都有可能。

侯卫东和宁玥在工作上配合得很好,虽然两人合作时间并不长,在有些人的话语中,“宁侯”往往是连在一起说的。

等了几分钟,周昌全大步走进门。周昌全有一张劳动人民的黑色皮肤,尽管在市委机关和省级机关工作多年,仍然没有让脸上皮肤变得白净。进门以后,他道:“我这人最不喜欢穿西服,约束人。”他一边说,一边将黑色西服和领带都脱了下来,随手递给楚休宏。

宁玥迎上去握手以后,笑道:“周省长坐镇沙州,我心里有底了。”

周昌全道:“我充分相信沙州同志掌控全局和应付复杂局面的能力,只要精心准备,沉着应对,绝对能够战胜‘非典’。”

侯卫东是周省长前秘书,两人关系深厚到不必刻意寒暄,简单汇报两句以后,便闭上嘴巴,由宁玥向周昌全汇报工作。周昌全面无表情听宁玥汇报工作,汇报结束以后,他用目光扫了一眼侯卫东,这一眼锋利十足,穿透力极强。

宁玥敏锐地捕捉到这转瞬即逝的眼光,道:“卫东是防非办主任,具体事情是由他在具体抓,你补充两句。”

侯卫东自然不会当真去补充,道:“宁市长报告得很全面了,我没有补充。”

数年时间,侯卫东历练得越发沉稳,这让周昌全颇为欣慰。拿捏分寸,是领导干部很重要的能力,此能力就如下围棋,看似简单,水平高低之间却泾渭分明。

周昌全将放在桌面上的香烟拿出一支,但是不抽,只在鼻尖嗅了嗅。侯卫东知道他马上要讲话,便端正了腰。

果然,周昌全开了口:“我听人传说,抽烟的人不会得‘非典’。”

宁玥露出惊奇的表情,道:“真的有这种说法?”

周昌全将香烟放回到桌上,笑道:“民间的说法而已,不可信,最多算是心理安慰。”随后,他面色一整,收起了笑容:“沙州市委、市政府面对‘非典’有清醒的认识,行动迅速,值得肯定。我再讲三点,一是要充分认识到‘非典’的复杂性,‘非典’的可怕在于传播途径,稍稍控制不住就会呈几何级数增长。沙州是人口输出大市,在疫区工作的沙州人很多,产生疫情的可能性极大,而且一出事,就有可能是大事,是大灾难,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千万别存侥幸之心。”

成绩与努力不成正比,这是人生常态之一,工作和生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相通的。在防非工作中,就算充分认识,积极准备,如果运气不好也有可能出现问题。

周昌全此时完全没有讲官话,他是在小范围内讲点真实的感想:“二是要全面动员,精心组织。市委、市政府要在全市进行充分动员,从思想上和组织上做好迎接疫情的准备。因为病人具有流动性,导致了疫情的偶然性,但是,如何发现疑似病人和确诊病人,发现以后如何处置,这就是地方政府的本职工作。准备工作做得好,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若粗心大意不作严密防范,则是对人民的犯罪。”

周昌全眼睛稍有内陷,说话时喜欢眯着眼睛,说到最后两句时,他提高了声音,如刀锋一般锋利的眼光扫向了宁玥和侯卫东。

“三是要有软硬两手。软的一手就是鼓励,按照有的省市做法,凡是面临着生与死选择的岗位,比如战斗在第一线的医务人员,可以从优先入学等方面进行表彰奖励,在抗击‘非典’中表现突出的干部可以表彰,表现优秀者可以提拔使用,具体的事项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另一方面,你们必须要有强硬的手段,对造谣惑众、诈骗、售假、非法经营类犯罪、玩忽职守类犯罪,要依据《刑法》《传染病防治法》,从重从快处置。刚才我提到的抽烟防‘非典’,就属于传言中的一种,这种传言很容易变成谣言,甚至引起社会动乱。在这一点上,你们要有清醒的认识,多宣传,让全社会对‘非典’有一个正确的科学的认识。”

周昌全所谈都是指导性意见,但是针对性很强,里面蕴藏的信息量非常大。宁玥原本想着就是纯粹向老领导汇报个工作,以示尊敬,寻求支持。听完三点意见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老姜很辣,这位沙州老领导对“非典”的认识非常到位,所作指示也很重要。

谈话完毕,楚休宏陪同宁、侯两人吃了午饭。

在高速路上,想着自己与周昌全的关系,侯卫东暗道:“周省长督战沙州,我更不能出丝毫差错。出了差错,周省长和我都会被动,说不定会被人利用。”

在沙州甚至岭西,大家都将侯卫东看成周昌全的嫡系,事实也是如此。侯卫东能走到这一步,大家都认为这是决定性因素。侯卫东本人对这种状况是有忧虑的,将前途命运寄托在一个人身上,这很危险。可是不站在某个人或是某个团体的身后,将没有人为你说话,你连走上舞台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前途。

一个小时的时间,从岭西回到了沙州。远远地看到沙州高速路收费站的牌子,侯卫东稍稍坐直,犹如巡视地盘的老虎,主人翁的自豪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回到市政府大院,宁玥和侯卫东几乎同时下车,两人并排朝着市政府大楼走去。

宁玥道:“卫东,我刚才同朱书记通了电话,晚上七点钟要召开市委常委会,第一个议题就是通报当前防非工作。你要列席会议,汇报今天省里紧急会议精神和周省长的几点指示,报告防非办已经做的工作,提出下一步工作方案。”

党委常委会是党委常委贯彻落实民主集中制的基本组织形式。会议主要议定涉及地方发展的重大决策和政策措施、党的建设和党风廉政建设、精神文明建设、思想政治工作、干部队伍稳定、基层建设、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等重大问题。

会议由党委书记召集并主持(或委托副书记主持),党委常委出席。党委办公室主任和会议议题涉及并需要到会的部门主要负责同志列席会议(如主要负责同志因故不能列席,由主持工作的负责同志列席)。其他需要列席会议的人员由主持常委会的负责同志确定,党委办公室负责通知。议题涉及部门列席会议的同志,在其有关议题讨论完毕后,即可退席。

从目前政治体制看,政府常务副职(如常务副市长)也是党委常委,因此要参加常委会议。其他副职原则上不参加,如遇特殊情况或者需要列席时方可参加。防治“非典”就是特殊工作,侯卫东是防非办主任,需要列席市委常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