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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夏中民整整在东王村沙石场呆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回家。事故的善后处理还比较到位,伤者死者家属情绪也还算稳定,工地上其他民工的安排也还可以。经市政府紧急研究后,为了避免造成重大损失和工程延误,决定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一边积极配合事故调查,一边让沙石场部分工段开始复工。

沙石场实在不能再停工了,因为嶝江目前至少已经有50%以上的工程在停工待料了。将近四十个小时夏中民几乎没合一眼,就是想睡也睡不着。

夏中民仔细地查看了几遍事故发生地,还是闹不清楚这起事故发生的原因。

是由于沙层上方岩石层的崩塌而引起的事故。事故发生的时间在上午九点左右,正是民工投入量最多,也是最繁忙的时刻。

最好的沙层在岩层下方,沙层挖到一深度时,沙层上方的岩层就会裸露出来。一般情况下,沙层进深到岩层五六米时,就应该把岩层爆破下来,并把岩层加工成石料,然后把石渣和无用的废料垫底,重新开掘新的沙层工作面。为了防止爆破后的岩层面有石块坍塌下来,在挖掘新的沙层工作面时,必须用网状的铁丝罩在岩层面上,然后用几道长达数十米的钢筋固定住铁丝网。虽然是土办法,但既保险,又实用。十几年来,很少发生因岩层坍塌,或石块松动而伤人的事故,即使有,也从未有过伤亡事故。

夏中民对此管得极严,上班的工作必须佩戴安全帽,安全帽必须是真正的安全帽。岩层上方的固定和保护,必须严格检查,而且责任到人,任何疏漏都会被严肃处理。第一次到工地上来时,夏中民看得最多的查得最多的都是这些属于安全的问题。

然而这一次,据在场受伤的几个工人讲,当时沙层的进深还不到一米,给沙层上方的岩层根本带不来任何压力。岩层上方的碎石层当时围扎得也非常牢固,五道钢筋有三道是刚刚换过的新钢筋,另外两道也相当结实,钢筋两边的铁桩也都非常坚固,一般来说,即使是有问题,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问题。然而偏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在民工们最密集的工作区域和工作时段里,碎石层突然崩塌,造成了东王村沙石场有史以来最大伤亡事故,当场被砸死的就有十一个,而后又有六个在抢救中死亡。受伤的几十个人,还有八个伤势严重,生命垂危。

夏中民、李兆瑜以及沙石场的工程人员都有点百思不得其解,碎石层下面的岩层并没有丝毫坍塌的痕迹,甚至连裂缝也没有,而岩层上面的碎石层又怎么会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大面积崩塌?

五道钢筋,除了有一道被崩断外,其余的钢筋都相当完好。铁桩除了有两处破位外,其余的都依然非常牢固。从表面上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钢筋被强力拖拉而突然脱位,从而造成了这起重大事故。

但钢筋怎么可能会脱位呢?钢筋的两头都牢牢的绕在铁桩上,即使有那么大的外力,也只可能把钢筋崩断,又怎么可能让钢筋拉直脱位?

镇常委镇政府和区委区政府的初步论断是:管理过于混乱,安全检查松懈,民工劳动强度太大,工程进度指标太高。以前是集体和政府双重管理,监督管理,责任管理。不久前由于强制推行所谓的市场化管理,其实是大包干管理,再加上不负责任地乱指挥,瞎指挥,特别是在两级法院查封沙石场的情况下,竟蓄意挑动民工抢工抢料,加班加点,从而给沙石场的安全生产埋下了重大隐患,这也正是这场事故的最主要最直接的原因。客观原因是,由于这一工段的碎石层过厚过深过于松散,再加上近期雨水较多,致使碎石层底层滑脱,在压力突然增大的情况下,遂使碎石层大面积崩塌。

夏中民问李兆瑜,这么多天了,你觉得这场事故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李兆瑜闷了好半天都不说话,直到夏中民问了好几次,才忍不住地说道,中民,我告诉你,明天就要开党代会了,这儿发生的一切事情,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给市委市政府写了事故情况汇报,我已经说清楚了,你也都看到了,我现在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你又不是调查组,又不是纪检委,跟你说什么也是白说。说实话,我的辞职书都已经写好了,所有的责任都是我的责任,跟你没关系,你懂不懂?

夏中则说,兆瑜,别以为你辞了职,人家就不追究了?你清楚我清楚,嶝江的人都清楚,人家现在是冲我来的,人家写了那么长的事故分析,哪一句跟你有关系?辞职?你傻吧!你要是辞了职,你还有什么说话的权力?又还怎么给我承担责任?说不定人家暗地里能笑破肚皮!好了,我再次提醒你,如果你真想为事故负责,为这些民工负责,为嶝江这么多工程负责,从现在开始,这样的话就再也不要说了,一定不要说了!我告诉你,现在的形势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昨天晚上我到医院见到覃康了,覃康给我说了很多情况,嶝江隐藏的问题确实很多很大,只要能揭开这个盖子,让老百姓看到真相,局势就会急转直下……李兆瑜打断了夏中民的话说道,中民,这是后话,现在还有什么意义?明天党代会就正式召开了,明天一早你就得坐在主席台上去,那些代表看到的只是一个对事故负有重大责任,对工人毫无人性,对干部任意辱骂,尤其是对嶝江的基层干部根本没放在眼里的一个吃里扒外的外地干部!他们有一句话我听了都感到后怕,他们在那些散布的材料里写道,你竟然对上面的领导汇报说,嶝江的干部没有几个是好人!这次选上来的两会代表,90%以上的都是腐败分子!中民,你想想这都是什么话!在代表们眼里,你能是个什么形象?三天的党代会,后天就开始选举,这样的局势你怎么挽回?怎么让它急转直下?前天你那当市长的贵同学,你知道他在这里是怎么说的?华中崇已经给你预言了,他说你夏中民在这里胡干蛮干,用不了几天,就会明白将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中民,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得罪你的贵同学了,到了这种时候了,还要落井下石,推波助澜?还是在上百人的现场会上!好几家电视台都播放了他的讲话!义正辞严,慷慨激昂,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他这么干究竟为了什么?听说他要竞选副省长,是不是担心你会影响他的仕途?就算这样,在什么也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他依据什么敢这样讲话?夏中民皱了皱眉头说,好了,这些都不用说它了。今天晚上党代会要召开预备会,而后我们还要一块儿给魏瑜书记做汇报,我希望我们的看法和意见到时候能够一致。

李兆瑜说,我说我的,你说你的,你不要管我说什么,但你一定要记住一点,凡是涉及到关键问题,那都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就说还没有了解清楚,其实你也确实不在现场,不在嶝江,所以你什么过激的话都不要说!特别是那个侮辱工人的事情,你一句话也别说,我已经叫来了几个人,他们可以把事情说清楚,凡是说到你的事情时,我请你一定不要插话,更不要主动承担什么责任!这是我在党代会人代会召开之前最后一次提醒你……就在这时,夏中民的手机响了。夏中民对着手机没说了几句话,脸色就有些变了。

看了今天的省报,上千名嶝江的市政工程工人集体闹事,把党代会代表住宿的宾馆给包围了!

夏中民给李兆瑜嘱咐了两句,立刻匆匆坐进了车里。

……市政工程工人包围代表驻地,不是反对夏中民,而是对省报的文章表示强烈的不满,表示坚决支持夏中民!同时还有数百名工人包围了省报驻嶝江记者站,要求省报立即澄清事实,给嶝江工人群众一个公正的说法!

夏中民接到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第二次打来的电话时,小车已经上了高速路。

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告诉夏中民,说包围代表驻地的群众越来越多,现在至少也有数千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扩大!在这些工人当中,为主的是城建工程中的民工,其中以河南、四川、山西民工为最多。刚才又有数百环卫工人也加入了请愿的行列。另外,这篇文章所指的单位粼江小区建筑公司,由经理王来生带队,也有近千工人即将赶来,他们还带着当时打了吴青辉的工头赵黑狗,并要他亲自给代表们现身说法,要给代表们讲清楚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办公人员告诉夏中民说,到这里来的工人,都知道昊州市委书记魏瑜也在嶝江,所以已经有一部分工人开始涌向魏瑜书记所住的宾馆。其中有一些工人情绪很不稳定,他们甚至要把党代会代表吴青辉从宾馆里拉出来示众。工人们要求市委领导出面给他们解释清楚,像吴青辉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做党代会的代表?省报无中生有的这篇文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对这件事最清楚的应该是吴青辉,他为什么到现在还装聋作哑?如果他继续保持沉默,我们希望市委领导立即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夏中民问,正祥书记是不是在现场?市委市政府的其他领导是否有人过问这件事?

工作人员说,市委领导没有什么人出来,倒是有党代会会务组和保卫处的几个人跟工人代表谈了谈,然后说要给领导汇报,但一直到现在再没有露面。据说汪书记非常生气,说这是有人在幕后故意制造事端,干扰党代会的召开。夏市长,不管怎样,你都得赶紧回来,工人们闹事,我们可以理解,但这种闹法,说不定只会给我们帮倒忙。

夏中民挂了电话,想了想,拨通了陈正祥的手机。

陈正祥显得倒是很平静。中民,就让工人们闹闹吧,我觉得未必是坏事。

夏中民赶忙说,陈书记,这怎么行,在党代会上闹事,人家还不把帐算在咱们头上?

陈正祥说,没关系,要算就让他们算去吧。一会儿见了魏瑜书记,咱们可以解释清楚。工人们又不是你鼓动的,我都不怕呢,你怕什么?其实他们倒是鼓动了不少人,但没想到有这么多工人自发地来这儿跟他们唱反调,没怎么露面就全溜了。刚才就有人说这是有人幕后鼓动闹事,我说,你们谁有本事也给我鼓动几千工人来!这么多工人谁鼓动能鼓动得起来?

夏中民此时真着急了,陈书记,不行不行,坚决不能这样坐视不管,你先给工人们谈谈,就说我马上就到,让他们千万不要在党代会代表驻地闹事,影响太不好了。我大概还得一个小时才能回去,你一定先给工人们做做工作。

陈正祥一副无动于衷的口气,现在不行,工人们也不会听我的。让我说,你总得让工人们表示表示自己的看法么。再说,他们那些人在幕后已经给你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现在这点影响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这会儿现场有几十个记者都在采访呢,你就给工人们留点时间接受采访吧!听我的,没错。到时候记者也会采访你,你就实话实说,等到明天一见报,代表们看到了,了解了真相,对你肯定没有坏处!对这次党代会也肯定没有坏处!

……汪思继怒不可遏地对眼前的一溜人大发雷霆,他连着在茶几上猛拍了好几巴掌,最后竟一脚把茶几蹬出了两米多远!这在汪思继的领导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事情。站在他眼前的是嶝江市公安局副局长,电视台台长,报社社长,党代会会务处负责人,秘书处负责人,宣传处负责人,以及市委办公室的几个工作人员。坐在汪思继一旁的还有市委组织部部长和主管信访的市委副书记杨纪宁。

此时此刻所有地场的人都被汪思继的举动惊呆了。

副书记杨纪宁愣了片刻,轻轻拍了拍汪思继的发颤的胳膊,很谨慎地劝说道,“汪书记,你千万不要冲动呀,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冷静对待……”“现在还冷静得下来!”汪思继一点儿也没给杨纪宁面子,“你看看都乱成什么了!夏中民一天一夜在沙石场都没有回来,人家是在坚持工作,形象多好呀!是我在这儿主持党代会的所有日常工作,出了这么大乱子你让我怎么跟上面交代!又怎么给与会代表交代!我能把这件事推给陈正祥吗?推给夏中民吗?魏瑜现在就在嶝江!你们清楚不清楚!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仅仅就是丢人败兴吗?”大会秘书处的负责人这时说道,“汪书记,你不用生气,我看今天这件事极不正常,肯定有人在幕后操纵,这是严重的政治事件……”“纯粹屁话!”汪思继几乎是在骂娘了,“好几千工人上街请愿,这操纵得了吗?你能操纵得了,还是我能操纵得了!政治事件?说得轻巧,你们也来给我操纵一个试试!你们不是说会有大批工人上街要求严肃处理夏中民吗?大批工人都去了哪儿啦!啊?说呀!怎么都成哑巴啦!”公安局副局长这时说道,“汪书记,事情确实来得太突然了,我们根本就没想到。今天又是大会的报到日,警力大都到各个市区维持秩序去了,另有一部分警力仍在查找齐晓昶和刘卫革,再加上又是下班高峰,临时抽调警力,实在来不及了。还有,会议驻地的警力虽然不少,但由于目前的情况特殊,那么多记者在场,北京,省里,还有昊州方面的调查组也肯定都在关注,我们根本不好行动……”“看来你什么都清楚呀!”汪思继痛心地说道,“你们也知道嶝江现在有大批记者,也知道有好几个调查组在嶝江,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就偏偏发生这样的事情?太突然?几千工人哪,又不是一个单位,事先居然会一点儿不知情?齐晓昶和刘卫革,一个党代会代表,一个人代会代表,失踪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儿音信?这都是多重大的案件!养你们这么多公安究竟有什么用……好啦,现在说什么也晚啦,我现在给你们最后再说一次,这次党代会是个非常关键、非常关键的会议,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你们懂不懂我这话什么意思?因为是自己人我才这么给你们发脾气,要是这次会议开砸了,我现在就把丑话说到前面,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完蛋!好啦,拜托啦,就算我求你们啦!你们搞公安搞保卫的,不管用什么办法,抓也好,哄也好,骗也好,给人家磕头许愿也好,一定要让那些工人尽快撤走!一分钟也不能再在这里多呆!你们搞新闻搞宣传的,一定要阻止那些别有用意的人跟那些记者瞎叨叨!对那些已经进行过采访的记者一定要想尽办法做工作,要做大量的,细致的,艰苦的工作!第一不能让他们随便发搞,即使发搞,也绝不能在这两天发稿!哪怕推迟一天也行……”……

数以千计的工人把党代会驻会宾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上百名公安和保安人员死守着大门。一个工人报的记者高高地举着录音机正在采访着,看上去这是一个年龄不太大,但却非常老道的记者。此时此刻,他几乎是在连珠炮似的进行密集采访:

记者,“你是哪儿的工人?”工人,“俺是河南的民工,俺要给你们反映问题。”记者,“你就直接说吧,夏中民是个什么样的市长?”工人,“俺在嶝江干了三年了,在全国干了好多地方,还从来没见过夏中民这样的好市长!”记者,“怎么好法,说说看。”工人,“待俺们民工就像亲人一样,去年俺们十三个民工患了重流感,他听说后,亲自送俺们去医院,让最好的大夫给俺们看病。打点滴的时候,亲自守在那里,让医院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后来他又让俺们的媳妇来看我们,等俺们病好了,他让市政府派了一辆大面包,让俺们的媳妇都坐上车,在嶝江整整转了一天。这样的市长,怎么会侮辱俺们工人,那报纸上写的文章,俺们死也不会相信。”……

记者,“你呢?哪儿的?”工人,“俺也是河南的,俺在嶝江刚刚干了三个月。说实话,俺出来打工十几年了,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夏中民这样的市长。什么架子也没有,饿了就跟俺们一起吃,拿起什么吃什么,要是觉得味道不对了,就跟事务长干仗,非要让事务长给俺们认错不可。每天上午五点多就起来了,第一个到的地方准是俺们工地,夜里常常是深夜十二点多了,还要过来看看俺们。跟俺们聊天,跟俺们逗乐。三月份刚来的那几天,天气突然下起了连阴雨,把俺们冻得直哆嗦。他到我们住的工棚里看了看,又潮又冷,被子都能拧出水来,于是他就给附近的一家市委招待所打电话,非要让我们民工都住进去不可。那家招待所的经理不情愿,他当着俺们的面就发了脾气,说你那招待所反正也没人住,让民工们住进去暖和两天,没病没灾的多给咱们嶝江盖几栋大楼,不等于给嶝江的老百姓积了阴德了?后来俺们工地上二百多民工都住进了招待所,都洗了热水澡。这些年,谁拿俺们这些民工当人看过?这样的房间,俺一辈子进都没进来过。你想想,俺们这些民工,浑身上下哪有干净的时候?平时住在街旁还有人嫌俺们又脏又臭,路过俺们的工棚时,还要捂着鼻子跑,夏市长让俺们这样的人住人家的高级宾馆那行吗?当时大家死活都不肯,直至夏书记发了脾气,我们才只好答应了,那一晚,俺们二百多人都一边洗一边哭。这么好的夏市长,俺真的不明白,嶝江为什么还有人要害他……”……

记者,“你年龄不小了呀,哪儿的?”工人,“我就是嶝江的,城建公司的。”记者,“说吧。”工人,“我当然要说,就是你们不来,我要找你们去说。那是什么狗屁文章!那个叫吴青辉的,他是工人吗?他什么时候当过工人?我实话告诉你,这个吴青辉是叫夏市长免了职的规划院的头头,好吃懒做,什么本事也没有,就会给自己捞好处。规划院养了那么多人,全是他的亲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你可以问问他,他在嶝江都给嶝江的老百姓干过什么?那年他搞征地拆迁,故意压低价格,住户们不答应,他就让人半夜里强行拆除,当时有几个老人都还睡在房子里,差点没让铲土机铲死!后来他却说,他们拆错了,不是有意的。夏市长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你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干部!这样草菅人命,糟蹋老百姓,还算是个人吗?身上还有人味吗?”记者,“后来呢?”工人,“夏市长那时候只是个副书记,吴青辉要没有后台,他敢这么干吗?后来不降反升,提拔成什么院长啦!让我说,我们嶝江的事情,其实你都用不着在这里采访,随便在街上拉个人,谁好谁坏,都能给你说清楚!这个吴青辉在规划院当头头,什么时候把我们工人当人看过?现在却自己说他自己是工人!那是诬蔑我们工人!糟蹋我们工人!他这么说,才真正是侮辱了我们工人!我们工人里面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东西!我的名字叫张继发,你就把我的名字登出来,就是面对面我也敢骂他,谁要跟夏市长作对,我们一辈子都饶不了他……”……

记者,“让这位女同志先说,你是哪儿的?”女工,“我是下岗工人。”记者,“下岗工人?下岗工人也要为夏中民说话吗?”女工,“是!我们几个都是下岗工人,但我们都要为夏书记说话。夏书记是个好书记,我们觉得他靠得住,现在能靠得住的领导越来越少啦!”记者,“你们下岗多久了?”女工,“两年多了,但我们能等,也愿意等,只要夏书记在,我们就有盼头,就有希望。”记者,“你们在夏书记身上看到了什么希望?”女人,“他对我们工人真心实意,他真的在为我们着想,在为我们想办法。”记者,“说具体的。”女工,“具体还要多说吗,是好是坏,谁肚子里没有一本帐!你就说她吧,她叫吴爱花,那天在市场上摆摊卖鸡蛋,几个市容办的人过来了,嫌她摆的地方不对,没说了几句,就把她的鸡蛋篮子踢翻了。后来就有人把这件事反映到电视台市长对话节目里去了,夏市长那天晚上专门把吴爱花请到了电视台,当着全市人民的面,让那几个市容办的人给吴爱花赔礼道歉。夏市长眼睛红红地对那几个市容办的人说,她是下岗工人,两年都没工作,但她没有上街,没有请愿,没有搞打砸抢,她不就是卖鸡蛋吗?卖鸡蛋一天能挣几个钱,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好好想想,她卖的是鸡蛋,那鸡蛋是能踢的东西吗?鸡蛋能踢吗……”记者,“别哭,别哭,慢慢说,说清楚。”女工,“……那天晚上看电视,夏市长哭了,我们全家人也都哭了,我们看得出来,夏市长真的是对我们工人好,真的替我们着急。有夏市长这样的领导,我们心里踏实……”……

工人,“我们是四川的民工,我们也要说话!”工人,“我们是河北的……”记者,“不用挤,不用挤,你们这几个女同志是哪儿的?”工人,“我们几个是环卫工人,就是嶝江的。”记者,“是为夏中民的事才这么挤过来的?”工人,“人太多了,我们怕再不过来就挨不上我们说了。”记者,“没关系,说吧。”工人,“我们都不会说话,可我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呀!我们都在嶝江大街扫了几十年了,还没见过夏书记这么好的书记。”记者,“那就说说夏书记怎么好,实话实说。”工人,“我们不会说话,可我们不会说假话。说起夏书记的好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记者,“拣要紧的说。”工人,“夏书记过年给我们拜年,八月十五给我们送月饼,下雨天给我们送雨衣,冬天给我们送棉袄。头年夏书记来看我们,跟我们握手时,见我们的手都裂了口子,登时就让人买来了护肤霜。过去天热了我们是一身臭,天冷了衣服裤子全都成了硬邦邦的,喝的是洒水车拉的水,住的是捡来的砖盖的房,上面批评下面骂,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现在你看看,我们像是扫大街的吗?夏书记来了,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盖澡堂,我们现在天天能洗热水澡,一年四季换四次衣服,夏书记还和我们一块儿在电视上唱环卫工人最光荣,还让我们这些老工人去北京,上天安门,看升国旗……”另一个工人,“去年还给我们上夜班的环卫工人买了人身保险,还让我们这些扫大街的集体去洗桑拿。我在嶝江扫了一辈子大街,我扫的那条街上就有一个洗桑拿的地方,我们天天在那里,年年在那里,可一次也没进去,里面是个什么样子,想也想不出来。后来夏书记就在会上说,清扫队好几百人一辈子没有一个人洗过桑拿,这真是天理不公。没多少天,真的就让我们进了桑拿房。现在想起来还像做梦一样,让我们躺在池子里直掉泪……”另一个工人,“我们不会说话,可我们心里有数。我们环卫工人有今天,一辈子都感激夏书记,感谢共产党。有这么好的书记,还不好好工作,那还是人吗?去年市里搞无偿献血,我们清扫队的全都报了名。夏书记听说了,说他心里难受,不让我们抽血。我们说,夏书记对我们环卫工人好,就是共产党对我们好,就是国家对我们好,现在国家缺血,我们不献谁献?晚上我们扫了一晚上大街,谁也没有休息,第二天早上献血车来了,围了一大片都是我们环卫工人,一上午就抽二百多人。我年龄大了,人家说我的血抽不出来了;我回家就把我儿子拉来了,我抽不出来了,就抽我儿子的。夏书记对我们这么好,这点事也做不来,良心上说得过去吗……”记者,“大家别激动,别激动,这个人是谁?”工人,“这是我们环卫局清运队的副队长,你让他给你说,他能说出来夏书记对我们工人怎么好……”副队长,“你是工人报的记者吗?”记者,“我是。”副队长,“你能为我们工人说话?能把我们说的话都能登出来?”记者,“工人报不为工人说话,还能为谁说话?”副队长,“老实说,我现在都不能相信你们了!我一直在找省报的记者,找了好半天也没找着。现在的报纸都只为当官的说话,老百姓说好的事,从来都没见你们登过……”记者,“我接受你的批评,谈谈你对夏中民的看法。”副队长,“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人,都是我们清运队的。”记者,“就是这两个吗?”副队长,“年龄大的是父亲,年龄小的是儿子,还有一个母亲是扫大街的,人太多了,她没能挤过来。”记者,“你是说,他们一家都是环卫工人?”副队长,“对,他家三代都是环卫工人,爷爷也是清运队的,几年前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去世了。当时夏书记调来嶝江不久。夏书记看望他家时,才发现他家一家三代拼死拼活地干,还是供不起一个大学生。他家还有一个二儿子,在夏书记的帮助下,去年研究生已经毕业,现在正在读博士。”记者,“他们家出了一个博士生?”副队长,“对。要不是夏书记,别说博士生了。他这样的家,连大学生也不会有。”记者,“往下说。”副队长中,“说了你也不相信,夏书记来他家时,当时就动了感情,他说他没想到这个家供一个大学生会这么难。当时他爷爷已经六十八岁了,还在加班加点给人家看车棚,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他父亲干两份工作,晚上搞清运,白天拉三轮。他母亲也是两份工作,晚上扫大街,白天当保姆。当哥的晚上运垃圾,白天摆菜摊。一个月下来,所有的收入加起来,多时一千挂零,少时只有六七百。那年他家的二儿子考上了师范学院,一开学各种各样的开销就好几千,然后一个月精打细算,也得五六百。爷爷去世了,一下子又花了几千块钱,这下子,孩子的上学就成了问题。亲戚朋友借遍了,有钱也不敢再借他。过年时,夏中民去了他家。十几年了,他们家冬天从来没生过火,大年初一,连一顿肉饺子也没舍得吃。房子走风漏气,外面刮大风,里面刮小风,墙上连张年画也没有。院子没有院门,屋子的门用铁丝拴住,平时家里没人,门从来都没上锁。天气实在冷得不行了,一家人就挤在炕上喝开水。初一夏书记去了,什么话也没说,把自己身上的三百多块钱全都放下然后就走了。初二夏书记又去了,带着民政局长,环卫局长,拿了两袋子白面,五斤猪肉,一桶菜籽油。夏书记对两个局长说,你们都看看,能说这样的一家人不勤快吗?不干活吗?挣钱的不干活,干活的不挣钱,这就是我们搞改革的成果?如果连这样的一家人都过不下去,连一个大学生都供不起,我们还怎么给党和老百姓交待……”记者,“后来呢?”副队长,“你让他们俩说吧。”父亲,“都解决了,都解决了,肯定是上辈子积德了,才让我们家碰见了夏书记。自那以后,我们的工资提高了,民政局也给了救济,环卫局还捐了款,我那儿子终于能上大学了。后天夏书记还带来了电视台的来,带了报社的记者来,接下来就搞了一个大讨论,还让我们上了电视。”记者,“什么大讨论?”父亲,“我记不大清了,让我儿了给你说吧。”儿子,“每天工作十多小时,每月工资一百多块,这样对待工人公平吗?”记者,“说清楚,再说一遍!”副队长,“每天工作十多小时,每月工资一百多块,这样对待工人公平吗?”……

夏中民赶到会议驻地时,天气已经暗了下来。也许是人太多了,场面太混乱了,声音太嘈杂了,一直等到夏中民挤到人群最前面时,才有人发现了他。

夏中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工人聚集在这里,宾馆前面的一条大街几乎完全给堵实了。

有人突然喊了起来,“夏市长来了!夏市长来了!”喧嚷嘈杂的人群很快静了下来,就像受到什么感染一样,整个一条街顿时悄无声息。工人们纷纷给夏中民示意,有几个女工见了夏中民,只喊了一声夏书记,就哭了起来。有几个老工人嗓音不大,但像在愤怒地诉说着什么。

夏中民竭力地安慰着大家,一边走,一边示意,一边向人群的最前面走去。

人们这时已经自动地闪开了一条路,大家都默默地注视着夏中民往前走。

几个摄影记者不失时机地拍摄着夏中民和群众挥手示意的情景,闪光灯把现场气氛衬托得更加沉重。

夏中民走到宾馆门口,大步跨上了门口的台阶。

他向大家挥挥手,然后大声说道:

“大家好!我是夏中民!首先感谢大家对这件事的关注!同时也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对市委市政府的关心!但我现在必须要给大家说清楚,今天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大家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十四届一次党代会的驻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代表们将要在这里研究和决定我们嶝江的一些重大事情,还要选举出新一届的市委领导班子!这关系到我们嶝江今后的发展,关系到我们嶝江前程和大局,也关系到我们嶝江每一个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如果大家因为报纸上的一篇文章,就围堵在这里,使会议受到影响……”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夏市长,这是他们的阴谋!这篇文章就是冲着党代会来的,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对!夏市长,你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夏市长,我们工人到这里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强烈要求市委对此事立即表态,给代表们讲清楚,消除影响!”……

夏中民经过好一阵子努力,才让群众的情绪稳定下来:“大家一定要相信市委,相信代表!作为我个人,我相信与会代表都会有正确的判断……”说到这里,夏中民的讲话再次被下面的喊声打断了:“我们不相信!像吴青辉这样的人也能当党代会代表,让我们相信什么!”“党代会里都有些什么人,嶝江的老百姓心里都清楚!开这样的党代会,我们不放心!”“这些党代会代表都是怎么产生的?谁同意的?希望市委能给我们一个答复!”“谁写的这篇文章,为什么会在党代会之前登出来,请市委给我们解释清楚!”……

夏中民使劲地挥着手,再一次让大家情绪稳定下来:“……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大家的猜测完全是没必要的!大家一定要相信,党代会的绝大多数代表都是值得我们信赖的!大家好好想一想,如果大家一直堵在这里,会让代表们怎么看?你们再想想,如果你们也是党代表,外面却有这么多群众说你们这些党代表不可信,你心里又会怎么想?再退一步说,如果大家对这些代表不信任,那又怎么信任市委,又怎么信任我这个市委副书记?就拿吴青辉来说,他的党代会身份是在两个多月以前就确定了的,当时吴青辉还是规划院院长,规划院总支书记,所以他自然就是党代会的代表……”夏中民说到这里时,下面顿时又是一阵骚动:“夏市长,你不要把什么问题也往自己身上揽!不经过党员代表的党代表,那算是谁的党代表?”“我就是规划院的党员,吴青辉当党代会代表,为什么我们规划院的党员都不知道?”“领导就是代表,代表就是领导,那这还叫什么党代会!这样的党代会究竟代表的是领导,还是群众?”……

在嶝江八年了,面对着群众,夏中民第一次感到如此力不从心,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话是这样的缺乏说服力。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在群众中正萌动着的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这股力量面前,那种僵化的思维和观念,早已毫无用处!再想任意地去糊弄,去哄骗群众,已经绝无可能。这是一种普遍觉醒了的力量,面对着这样的力量和这样的大众,我们只能说实话,讲真情,办实事,动真格的!要永远保持同人民群众的鱼水关系,就只能拿出我们的忠心赤胆和血肉情怀!夏中民在群众面前几乎站了将近两个小时,也几乎说了两个小时。最后他动感情地对大家说:

“……如果大家真的支持我的工作,那就安心地回家吧。个人的一点委屈,在群众的利益面前,那算的了什么!我请求大家,并希望通过大家把我的话转达给嶝江所有的干部群众,请大家一定要支持市委市政府把这次会议开好,几天后,我们还要召开人代会和政协会,希望能继续得到大家的支持!大家如果还有什么想法,那就等会议开完了以后,我们一定再征求大家的意见,我们也一定会努力地去解决,进一步地去完善……”……

等到所有的群众都散去后,夏中民才感到自己已经是精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看看时间,马上该给魏瑜书记汇报了。他坐在车里,让司机在附近街上的饭店里买了一碗汤面,三口两口吃完了,赶紧就往魏瑜书记的宾馆里走。

半路上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陈正祥书记的电话,陈正祥说,听秘书讲,你刚才做得很好,话也说得很得体,但另外有一些反映却完全不一样,说你在工人面前故意误导大家,说你在煽风点火,说这些党代会的代表身份都不符合程序,都不合法。

夏中民听了,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陈书记,他们愿意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吧。他们非要这么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想想,我要真那么说了,群众会离开吗?

陈正祥说,这实在太不正常了,中民呀,你听我说,有些人正在做代表们的工作,你这两天也要多跟代表们坐一坐,聊一聊,不要怕麻烦,每个人都要走到。人有见面之情么,有些事,我们不说,代表们怎么能了解情况?要把这件事当作大事来抓,多跟代表们交交心,哪怕打打电话也行。既然已经这么不正常了,那我们也只能按不正常的来,就再辛苦辛苦,就两晚上时间了,后天下午就开始选举委员,一定得抓紧点,好吗?

夏中民想了想说,陈书记,我还是副书记,又不是要选我当书记,如果选我当书记,我跑一跑,走一走,跟大家聊聊,听听大家的建议和想法,那还说得过去。像现在这样,我找代表们说什么?就说让人家投我一票?不投你的,现在就是怎么说也不会投你。要投你的,即使别人再造谣再挑拨,也一定会投你。再说,连今天也就只剩两个晚上了,今天晚上还有时间吗?明天上午开幕,下午讨论,晚上还要听汇报,后天上午讨论委员候选人名单,下午就开始选举委员,后天一早就开始选举书记副书记,然后就闭幕,你说还有多少时间能跟代表们见面?

陈正祥沉吟了半天,说,倒也是,时间都给了谋人的人了,谋事的也去谋人,那还干得成什么事。好了,我再想别的办法吧。不过你也再想想办法,我们都努力努力。该说的,能说的,就想办法说说。多一票和少一票,就等于是两票,这可大不一样。还有,一会儿我给魏瑜书记建议一下,实在不行,就取消差额,这一届党代会我们施行等额选举……夏中民没等陈正祥把话说完就插话说道,陈书记,这绝对不行,我坚决反对!现在这么做,不更让人家代表们产生逆反心理?历届选举都是差额,为什么这一届要施行等额?这怎么跟人家代表们解释?我们大会小会都给下面讲,要求各级党委一定要搞党内民主,要求每个党员都能充分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力,为什么轮到我们头上了,却要另搞一套。不行,坚决不行。不管别人怎么样,我第一个反对,绝对不能这么做!陈正祥说,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那好吧,等我跟魏瑜书记交换意见后再说。不过我警告你,要是魏书记同意了,你就别再给我瞎搅和了……夏中民再次打断了陈正祥的话,陈书记,魏书记同意也不行!你好好想想,事情有那么简单吗?人家如果横下心来不选你,用什么方式也照样不会选你。不管你做什么也一样于事无补,而且这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惟一的处理方式,就是两点,第一,我们一定要做到问心无愧;第二,一定要争取让代表们心服口服。即使落选了,那也是坦坦荡荡,光明正大。陈书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就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了。我们都一定冷静下来,用平静的心态和情绪来对待这次党代会,开好这次党代会。……第二个电话是武二打来的。武二?夏中民想了半天,才想了起来。于是对武二说,你的东西我都收到了,有什么事吗?武二说,那些录音带你没有听听吗?

夏中民说,还没有,这两天太忙了,等过了这两天吧。

武二嚷了一声,天哪!你怎么还没有听!你知道那都是啥吗?

夏中民说,还不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听得多了,也见得多了。

武二沉默了一下,夏市长,我劝你还是尽快听一听,那东西跟你平时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对你肯定有好处。

夏中民实在太累了,分外疲倦地说,如果你没有别的事,那就改天再说吧。

武二赶忙说,你先别挂,你听我说,我希望你能尽快听听那两盘录音,听了以后,我希望能见见我。

夏中民说,那就等过了这两天,好吧?

武二说,你听了以后,肯定立刻就想见我的……夏中民说,知道了,我马上要开会了,改天再联系。夏中民轻轻地合上了手机。就在这时,有个疑问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武二?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还有,他是怎么进到我的房间的?这个武二又究竟是个什么人?他本来想问问司机和办公室人员的,实在太忙了,没有顾得上。再说吧,真的没时间了。

也许,那盘录音带真该听听的。

于是他对司机说道,小刘,明天有时间的话,给我找个录音机。

夏中民赶到宾馆时,魏瑜和陈正祥已经在等他了。

一个挺大的套间,外间可以会客,也可以做会议室。

魏瑜见了夏中民,指了指沙发让他坐下,然后就问道,”中民,刚才正祥书记把情况都给我讲了,他说党代会一直有人在搞非组织活动,情况也很不正常,你怎么看?“夏中民喝了口水,想了想说,“要说不正常,早就有些不正常了,但问题是对这种不正常,目前我们并没有解决的办法。”魏瑜皱了皱眉头,“中民,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正常,但又没办法解决?”夏中民从自己袋子里拿出厚厚的一摞子告状信来,对魏瑜书记说,“这都是近几天来整我告我揭发我的黑材料,我不知道别人收到多少,只我自己就已经收到了这么多。魏书记,你也用不着仔细看,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写小说都编不出来的东西全都编在我头上。你看这一封,是写给全市所有乡镇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的。还有这一封,是写给所有的党代会代表的。你再看看这个,列举了我在嶝江的十大罪状,全都是发给人代会代表的。还有这个,是说嶝江现在有中央、省、市地五个调查组正在审查我的问题。他们根本就不是告状,更不是检举揭发,纯粹是大字报小字报一类的东西,而且有目的地四处散发。还有,这一份材料是我让人整理出来的,全是他们近期发布的手机信息,你看,满满的三大张,四十多条。这几条是今天刚刚发出来的,说是昨天之所以紧急撤掉了那个调查组,是我用巨款买通了昊州市委和纪检委的结果。在他们笔下,我成什么人了?简直是五毒俱全,十恶不赦。越临近党代会,这些东西就越多,魏书记,你说这正常吗?可是,对这种不正常的东西,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组织上又能有什么办法?制止得了吗?查得出来吗?就像今天晚上的事情,我费了两个小时才把群众劝回家,但我敢说,到不了明天,肯定就会有新的材料和信息发出来,肯定还会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魏书记,真的没办法。”魏瑜一边翻看着这些东西,一边问道,“这就是说,目前的这个局面我们已经无法控制,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你们两个主要领导都在这里,是不是都这么看?”夏中民说道,“魏书记,现在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刚才我已经跟正祥书记交换过意见了,局面控制不了,我们又不能反击,一反击,党代会必然大乱,局面就更难以收拾。他们早就把目标集中了,对他们来说,等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我们来说,只能光着膀子,用身体来挡。”魏瑜抬起来头来看看陈正祥问,“你是书记,你是不是也是这种看法?”陈正祥回避了魏瑜的眼神,但话却说得很坚决,“我觉得,虽然有问题,但只要我们努力,还是有办法补救的。不过魏书记,到嶝江一年多了,确实没想到嶝江的情况会这么复杂……”魏瑜猛一下打断了陈正祥的话,正色说道,“复杂!现在的这种情况还能叫复杂?还能用复杂来解释?太让我意外了,党代会也能出这种问题?如果党代会也能出了问题,那还要你这市委书记干什么?如果党代会真的出了问题,那你这市委书记又还怎么干?一年多了都还没想到,那你这一年多都干什么去了?好了,你说吧,让我听听你补救的办法。”夏中民接过话茬说道,“魏书记,你不要批评陈书记了,像嶝江现在这个样子,放在谁身上也没办法。你也知道的,其实陈书记已经尽力了。发展到现在,陈书记也已经成了靶子了。”魏瑜沉着脸说道,“你也不用给他辩护!党代会出问题,首先肯定是一把手的问题,一把手有问题,这个班子就肯定有问题,对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光用一个复杂就能把一切都推得一干二净?”说到这里,魏瑜口吻缓和了一些,对夏中民说道,“好了,中民,我也知道你累了,但省市纪检委联合调查组今天晚上还要找你谈话,刚才我已经和他们聊过了,只是有些问题还必须你亲自去一趟,所以你现在就过去。至于党代会的情况,我会和正祥书记认真商量的。一会儿汪思继他们几个副书记都还要来,我们还要开会研究,有些情况我会跟他们澄清的,包括沙石场事故的初步调查情况,包括省报这篇报道的初步调查情况。有些话,我必须给他们说出来!也必须让他们明白,谁要是敢在党代会上搞非组织活动,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市委不会答应,省委也不会答应!嶝江的老百姓也绝不会答应!另外,明天一早,昊州市委刘景芳部长和吴盈副书记都会赶来参加嶝江的党代会开幕式。明天晚上,他们还会召集所有代表开会,关于你的一些情况,他们将代表昊州市委在大会上给代表们予以解释和澄清。”听到这里,夏中民本想说句什么,但没等他说出来就被魏瑜挡回去了:“好了,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想说什么,我们都很清楚。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你已经成了组织问题,政治问题,也是大是大非问题。尽管有问题,但我们仍然应该有信心,你也要有信心,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一届党代会开好。我刚才批评正祥书记,其实也是批评我,如果嶝江的党代会出了问题,那我这个市委书记不也有问题!正祥书记没法干,那我这个市委书记又怎么干?正祥书记没法给我交代,我又怎么给上面交代?至于事故的汇报,我们一会儿听主管副市长李兆瑜的汇报就行了,听汇报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嶝江市委的几个主要领导和省市下来的调查组.为什么不让你汇报?我和正祥书记已经商量过了,主要的原因,就是这起事故跟你没有关系,或者说,没有直接关系.第一你当时不在嶝江;第二,你是常务副市长,不再直接主管城建;还有,经我们初步了解,这起事故也确实跟你没有关系.好了,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今天晚上好好洗个澡,换身好衣服,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知道的,说你是累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省市纪检委联合调查组一共四个人,两个是省纪检委的副处长,两个是昊州市纪检委的副科长,他们在嶝江已经调查了将近十天。夏中民赶来时,他们已经等了将近半个小时。

夏中民看看时间,已经快深夜十一点了。

组长是省纪检委检查室的副主任刘光。

没什么多余的话,等夏中民坐下来,刘光开门见山地说道,

“中民同志,今天晚上连夜让你过来,就一个议程,那就是宣布对你的审查结果。当然,在宣布结果以前,我们还需要向你证实一些问题。不瞒你说,刚下来时,我们还替你捏着一把汗,但经过我们近十天的调查,现在可以如实地告诉你,我们现在的心情轻松多了。我们已经把我们调查的情况汇报给了省纪检书记,省委副书记彭涛同志,他也很高兴。彭书记说,主要是替你高兴。我们这次下来,你可能也清楚,是中纪委有过多次批示,并几次催要结果。尽管我们知道这些都可能是诬告,但作为纪检委,我们对此必须进行严肃认真的审查。有问题,我们就处理,没问题,就还你一个清白。彭书记多次说过,纪检委是我们党的保健医生,所以纪检委既应该是那些党内腐败分子的克星,同时也应该是每一个党员最真诚的朋友。彭书记说了,嶝江现在面临换届,党代会后天就要进行选举,所以在此之前,省纪检委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结论,免得有人借此在换届中做文章,”这时另外一个副处长插话道,“本来这次调查早就该结束了,但前天省纪检委又交代了两个新的需要调查的问题,所以就拖到了今天。”刘光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并不算晚,最重要的是,我们把新加的这几个问题也都查清了,比如像那个人大代表刘卫革状告省委书记郑治邦的劣质沥青问题,比如像你们市委原办公室副主任马韦谨的自杀问题,比如群众反映比较强烈的齐晓昶被提拔问题,等等。从目前调查的结果来看,我们可以负责的告诉你,中民同志,自你上任嶝江市委副书记以来,在这八年中,我们没有查出你的任何问题。在所有的这些对你的告状信和揭发材料中,不管是署名的还是匿名的,不但没查出一件是真实的,而且90%以上的指控都是毫无根据的事情,特别是那些被接受调查的人和单位,全都对这些指控表示了震惊和谴责。他们也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在利用他们给你制造了这些告状材料。尤其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这些被调查的对象,绝大多数都对你进行了热烈的赞扬和充分的肯定。而且我们也了解到这八年来你拒贿拒腐的数字和事实,这些不仅有据可查,而且也是大家一致公认的。”另一个副处长这时又说道,“当然,也有很多人对我们的调查工作非常不理解,他们说,像夏中民这样的好党员好干部,你们共产党还要派人查处,以后还有没有人再敢给共产党干事了?还有人说,干工作的干部有人查,不干工作的干部没人查,以后谁还干工作?所以我们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夏中民说,“这个你放心,我不仅理解,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盼望着你们来审查的,因为只有通过你们的审查,才能把这些所谓的问题搞清楚,说句心里话,我打心底里感谢你们,”刘主任说,“你能这样想,我们也就踏实了,希望你能继续努力工作,不要受这次调查的任何影响。他们反映的那些问题,其实还是这些年来一直在告你的那些问题,都是我们已经查清了的问题,或者根本没有的问题。但他们还是胡搅蛮缠,多次来找。后来有些干部群众,还有一些老干部听说了自发地跑来为你辩护,他们有的说,像这样的干部还要查,以后谁还干工作?有的说,如果把夏中民这样的干部查倒了,查跑了,共产党就完了。还有的人说,嶝江市的腐败分子一个也得不到查处,为什么却查开夏中民了?他们的心情我们也理解,总的来说,都是希望我们能澄清事实,给你一个公道。说实话,这些年来,我们查过无数次案件,还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有这么多的波折和干扰,也从来没有像这次让我们感动和深受鼓舞。我们觉得,好干部是查不倒的,也是查不跑的,只要是老百姓信得过的干部,都不怕查,也绝不拒绝查。中民同志,你经得起考验,嶝江的老百姓是信任你的,你也确实没有让他们失望。这次我们下来,你没有找人打过一次招呼,也没有让人请我们吃过一次饭。倒是有许多检举揭发的人不断地要请我们吃饭,甚至还给我们送东西,甚至送钱送贵重礼品,这让我们感到很意外。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让我们看到了问题的复杂性。中民同志,你确实不容易啊!虽然我们并不认识,但我们从这些调查材料中熟悉了你。几年来,你在嶝江,包括礼物在内,拒贿数额有两百多万,这在全国都是罕见的。对我们了解到的这些东西,我们一定会上报中纪检,上报中央。中民同志,我们这所以说了这么多,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我们调查组,要向你表示感谢,并向你表示敬意!”接下来,便是对调查结果中的一些事实进行询问与核实,夏中民对调查组提到的每件事、每个问题都一一进行了回答、说明和更正。将近两个小时左右,所有的程序全都进行完毕。最后,由夏中民签字,摁手印。

场面非常严肃,严肃得让人感到窒息。当夏中民把手指摁到所有这些审查自己的材料上时,突然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种滋味实在太难受了,甚至让他感到像是一个犯人在画押,像是一个犯人即将出狱。

当一切手续办完了后,夏中民对调查组几个人很庄重地说道:

“就让我再说两句吧,首先我特别感谢省纪检委和市纪检委来调查我的问题。八年了,对我的诬告,诽谤,从来都没有断过。所以我发自内心地期盼着组织的支持和保护,使我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工作。今天,组织上终于澄清了事实,说实话,这感觉就像解脱了身上的锁链一样!谢谢你们,谢谢组织,真的,这是心里话,谢谢!如果问我有什么体验的话,我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干工作……为什么会这么难……”听到这里时,几个人止不住地落泪了。……凌晨一点多时,汪思继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汪思继一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就像被什么猛刺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齐晓昶!是齐晓昶吗?真的是你,齐晓昶?”齐晓昶在电话里的声音软绵绵地就像换了一个人,“汪书记,是我。我是齐晓昶。”汪思继大声问道,“晓昶,你在哪儿?这几天你都干什么去了!啊?”齐晓昶有气无地说,“汪书记……没事,我病了,现在在医院里……我怕你担心,所以就没告诉你……”“放屁!”汪思继不禁勃然大怒,“病了?见你的鬼!嶝江市所有的医院我都让人翻遍了,连停尸房都查过了!齐晓昶,你老实给我说,到底去哪儿了?”齐晓昶大概是被吓着了,沉默了好半天才说,“汪书记……真的是病了,当时是在一个朋友家里,可能是喝多了,昏睡了两天两夜,起来后,怕你生气,就没敢告诉你,后来又患了急性肠胃炎,先喝了药,不顶事,越拖越重,实在没办法,才到街上的一个诊所里输了一天液。汪书记,真的没事了,现在好多了……”汪思继听齐晓昶这么一说,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你呀!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齐晓昶吗?你现在是市委办公室主任了,处级干部,你还是新整补的党代会代表,怎么能这样呢?你就感觉不到吗?这两天,你把大家都急成什么样了!好了,好了,既然没什么事,那就赶紧回来开会吧。病真的不要紧了吗?现在能过来吗?需要不需要马上把你接过来?”齐晓昶听到这里,几乎哭了起来,“汪书记,谢谢你,请你一定原谅我吧。我真的是对不起你,现在想起来后悔莫及。我真的是太对不起你了……”汪思继皱了皱眉头,“晓昶,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了,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现在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让人去接你好不好?”齐晓昶一边哭一边说道,“汪书记,我没事,我在医院里把这瓶药输完了就没事了,我自己能过去。我不会误了会议,明天一定准时出席会议。你肯定很累了,快休息吧。”汪思继说,“那好,既然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会议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少一票,多一票,可完全不一样。有些事情,还得靠你做的。”齐晓昶这时已经止住了哭声,口气有些发狠地说道,“汪书记,你放心,夏中民那小子,我绝不会放过他……”汪思继猛地制止了他,“不要在电话里瞎说这些!嘱咐你多少次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好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你也好好休息。这两天工作很多,也很关键,我们一定要好好努力,懂吗?”齐晓昶赶忙说,“我明白……汪书记,还有件事……”汪思继催促道,“有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齐晓昶顿了一下说道,“我还得告诉你一下……刘卫革也在我这儿……”汪思继不禁又大吃一惊,“……刘卫革!也在你那儿?真的吗?齐晓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失踪了快十天了,就一直在你那儿吗?”齐晓昶嗓音有些发颤地说道,“汪书记……他一直就在我这儿,他也没什么事,我们闹了点别扭,他就赌气跑了几天,回来时,正碰上我病了,这几天他一直在照顾我,汪书记,你别担心了,他真的也没什么事,挺好的。具体的,见了你再给你说吧。”汪思继余怒未消地说,“见了他的面,我要好好收拾他,他那个狗脾气,也真的该改一改了!不过他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该回去就让他回去吧。他只是人代会代表,现在没他的事了,等开人代会时,再让他来见我。好了,就这样吧。”等汪思继放下电话,理了理思绪,再次想躺下来时,猛然一个冷战,一下子又让他坐直了。这个齐晓昶,会不会是在骗他?一个他,一个刘卫革,一个突然失踪了三四天,一个失踪了快十天了,怎么突然一块儿出现了?说是病了,喝多了?!

病了,喝多了,为什么会几天都不露面?

肯定是谎言!

如果是谎言,那他为什么要撒谎?又为什么要骗你?

是不是已经出什么事了?

一个巨大的疑团渐渐地化成了无边的恐怖,假如自己真会出什么事,说不定首先就会出在这个齐晓昶身上!

这个齐晓昶实在太让人担心了!

等开完党代会,一定得想办法把他解决了!最好把他调得远远的!这种人,绝不能再让他呆在自己身边了…………

正心慌意乱地想着,手机猛地响了起来。刘石贝的电话!

他愣了一下,赶紧打开手机。他清楚,这么晚了,没有顶顶紧急的事情,刘石贝不会给他打电话。

刘石贝在电话里只说了一个意思,从目前的情况看,在这次党代会上一定不要把目标定多了,只需搞掉一个就够了。否则,会玩火自焚。只需要一个,也只能是一个。

“为什么?”汪思继有点出乎意料。“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假如书记市长都出了问题,那不等于捅了个天大的窟窿?上边能答应吗?再说,把别人搞下去,不等于把自己也暴露了?不就等于把火引到自己头上了?共产党里的事情,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明白,如果真的出了大问题,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各打五十大板。把别人搞掉了,也就等于把自己搞掉了。”“刘书记,陈正祥现在完全变了,他现在的样子比夏中民还硬。刚才在碰头会上,当着魏瑜的面,几乎是公开地指责我,不点名地说我在下面搞非组织活动。还说如果一旦发现情况属实,坚决查处,绝不手软。他凶得很哪!如果他仍然当书记,即使把夏中民搞下去了,他也绝不会用我。刚才他私下里又找我谈了好久,刘书记,他现在跟夏中民几乎没什么两样,他竟然威胁我说,如果党代会真出了什么问题,第一个下去的不会是别人,而是我!还要我认清形势,悬崖勒马,不要一意孤行,既害别人又害自己。最后他居然还说,就算你把夏中选下去,嶝江的市长也绝对轮不上你。刘书记,你看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他现在真的是硬得很,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了。”“思继,你千万别让他给迷惑了,他是在激你的将哪!一定别犯糊涂!如果你现在把他搞下去,那等于是救了他一把!明白吗?若是夏中民出了问题,承担责任的只能是他,因为他是一把手,他必须为此负责。如果连他也出了问题,那不等于让他解脱了?最终所有的问题都只能栽在你头上!陈正祥说得没错,如果夏中民出了问题,他肯定不会用你。但你应该明白一点,你不是他管的干部,你是昊州市委管的干部。如果只是一个夏中民出了问题,魏瑜只会也只能拿他开涮!但如果陈正祥和夏中民都出了问题,你想想,那你还能有好结果?再说,陈正祥现在就是再硬,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他蹦达不了几天了。而且现在他只能这样对付你,力保党代会不要出事。但等到时过境迁,一切都既成事实,那时候他还不得依靠你?就算他不想依靠你,那他还能依靠谁去?”汪思继沉吟了半天,说“刘书记,你不知道,现在代表们的情绪很大,他们越是拿上面来压,下面的逆反心理就越强。夏中民本来就不得人心,他们现在这么搞,反而对他们越不利。说实话,现在连我都觉得有些无法控制局面了。出了问题,那是他们自作自受。”刘石贝听到这里,突然提高了嗓门,“思继,说了半天,你怎么还是这么糊涂!这是好玩的事情吗?什么不得人心!我告诉你,你现在高兴得实在太早了!你就没看到,省报就那么一篇文章,嶝江就有好几千工人闹事,你说说什么才叫人心?你太盲目太官僚了!官僚主义害死人!我现在就得给你提前打打预防针,你要现在就失控了,那我们都肯定死定了!马上就做工作,只能一个人出问题!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大家,为了整个嶝江的未来!所以你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两个都出了问题,那不等于是火上浇油,老百姓还不要闹翻了天?看这两天的形势,你再看看那些无所顾忌的工人,我觉得一个就足够我们应付的了。所以一旦选举结束,就立刻紧急动员,要全力应付可能发生的任何事端,特别要防止下面的一些人借机煽动闹事!千万不要以为这是小事,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不要说是共产党了,就是历朝历代,古今中外,不管是什么样的政府,不管它到底做得怎么样,也还没有哪个人敢把民意不当回事……”……

汪思继刚刚放下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汪思继听了半天,才听出是刘卫革的声音。

刘卫革有些歇斯底里地在电话里又哭又嚷:

“……汪书记,我被人绑架了!他们把我整整关了八九天,差点没把我整死!汪书记,我马上就去报案!这肯定是夏中民干的!我就是死也不能放过他!”“你慢点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把你绑架了?……夏中民!夏中民绑架你?夏中民在什么地方绑架的你?……夏中民派人干的?你怎么知道是夏中民派人干的?”汪思继脑子里阵阵发懵,如坠云里雾中。“在嶝江想绑架我的人,除了夏中民还有谁?肯定是!绝对没错!汪书记,要不是他,就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我就是在他家里被绑架的,你想想不是他还有谁?”刘卫革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嚷着。“夏中民家里!”汪思继不禁吓了一跳。“你是在夏中民家里被绑架的?”刘卫革继续愤怒地说,“不是在他家,我怎么能断定就是他绑架的我!你也知道的,就是那天晚上,我们发现了他家有新的情况,刚过去一会儿,就让他派来的人给绑架了……”“住口!”汪思继几乎在床上跳了起来。“你这个刘卫革,是不是有病了!哇啦哇啦瞎说什么!”“汪书记,我没有瞎说!千真万确,就是在夏中民家被绑架的呀!还有齐晓昶,也肯定都是被夏中民绑架的!汪书记,你千万不要再相信那个齐晓昶了,那小子纯粹是一个软骨头,把什么都招了!他招了的那些东西,肯定都给录了音了!他把我们全出卖了……”说到这里,刘卫革在电话里止不住嚎啕大哭。汪思继拼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齐晓昶都招了?招了什么了?都给什么人招了?”刘卫革痛心疾首地说,“全招了,所有他知道的都招了!汪书记,都招给夏中民派来的那个人了,那个家伙亲口给我说的,要是我们出去敢报案,就把所有的这些全都兜出去……”汪思继突然觉得像天塌了一样,真是吓出来的狼,怕出来的鬼!越担心什么,就越出来什么。想了想,看来这个刘卫革不能再让他这么没有理智地到处瞎说八道了。于是他赶紧放缓口气说道,“刘卫革,你听着,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请马上告诉我,看来你的处境很危险,我立刻派人去保护你。”刘卫革一边告诉他在什么地方,一边哭泣着,“汪书记,我一定要报案,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拼了命也不能放过他!这个夏中民,我非跟他干到底不可!”汪思继越听越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安抚住刘卫革,让他一定老老实实地等在那里。放下电话,他立刻拨通了市公安局副局长家的电话,让那个副局长亲自派人尽快把刘卫革抓起来。汪思继对副局长说,刘卫革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子已经出毛病了,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听他胡说八道,好好派人把他关起来,一边让医生给他治疗,一边让他养好身体。最最关键的是,在党代会期间,千万不能让他跑出来,手机也一定给他没收了,连他的家人也一定不能告诉。等到党代会开完后,再慢慢处理他的问题……等安置完了,一直等到公安人员确确实实把刘卫革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后,汪思继才算松了口气。看看时间,天已经快亮了。他默默在躺在床上,心绪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看来这个刘卫革比齐晓昶更可怕,怎么自己手下的人都这么容易出问题,都一个比一个傻!真是一群大傻B!要是刘卫革真的报了案,真的把这一切都兜出来,那不等于把自己这一大帮人全都卖了!他居然张口就说,他是在夏中民家里被夏中民的人绑架的!他妈的究竟是昏了头了,还是真的愚蠢透了?他怎么就不想想,是谁让他去的夏中民家?他又到夏中民家干什么去了!

说来说去,其实最蠢的是汪思继自己!怎么会找刘卫革这样的人去干这样的事情!

他越想越怕,眼睛一闭上,就觉得身下这张大床就像一条千疮百孔的破船,正顺着滔滔洪水,颠簸而下。他控制不了别人,也一样控制不了自己,更控制不了这条破船,只能由着翻滚的浊浪,冲向谁也无法预测的地方……刘卫革疯了,自己也一样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