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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过了十几天,刘克强才约了大师来。这些天要么是刘克强自己忙,要么是大师云游在外。李济运可是急坏了,他每天打开办公室,心脏都跳到了喉咙口。平时只要想起,就闻得屋里有股怪味儿。他只得终日敞开窗户。秋天风大,有时猛一开门,桌上的文件、稿纸就吹得满屋子飞。

晚上,李济运如约在办公楼下等候。八点半钟,一辆黑色别克停在门厅前。刘克强先下车,他刚要替后面开门,一位中年男人,身着中式布褂,肩挎白色布袋,自己推开门下来了。李济运心里微微有些不敬,想这些大师未必都要弄得像演戏似的?

刘克强介绍道:“李大师,你的本家。”

李大师轻轻地握了李济运的手,说:“李处长好!”

李济运说:“有劳大师!”

刘克强只是微微地笑,并不说话。进了电梯,三个人都不言语。五楼到了,李济运拍拍手掌,走廊立即灯火通明。他已经十几个晚上没有去办公室了。打开办公室的门,按下电灯开关,灯光闪了一下却黑了。

李济运吓得几乎尖叫。他在灯光闪了一下的时候,看见办公桌后面站着一个人!他跺跺脚,想震亮走廊的灯光。走廊里的灯没有亮,原来整栋楼都停电了。李大师掏出手机,借着荧屏的光亮往里走。李济运给自己壮胆,说:“办公楼从来不停电的,马上就会来的。”

刘克强走在后面,顺手关了门。李济运这会儿看清了,他办公桌后面原来挂着那件黑色风衣!知道并不是闹鬼,心里仍是突突地跳。黑暗中,不知李大师窸窸窣窣干了些什么。

李大师问:“有打火机吗?”

李济运虽是抽烟,打火机却只放在桌上。刘克强也是抽烟的,啪地打燃了打火机。李大师点燃地上的冥钱,双手合十,默默念诵法咒。他刚放下双手,室内灯光突然亮了。李大师望着李济运,笑容很像菩萨,重又双手合十,嘱咐说:“地上的纸钱灰不要拿扫把去扫,让风自己吹走。”

李济运也不由得双手合十,道:“十分感谢!”

李大师又从布袋里取出一块石头,说:“李处长,这是泰山石敢当,我作过法的。你把它供在书架上,百邪莫侵。”

李济运双手接过石头,恭敬地放置在书架正中央。刘克强说:“李大师法力很高,名声很大。要不是朋友,花钱都是请不来的!”

李济运听出弦外之音,便说:“请神就得心诚,消灾就得花钱。”

李大师摇摇手,说:“我的行当就是行善,你们当个好干部也是行善,客套就免了。不瞒两位领导,若是企业老板消灾,那是得请他们花些钱。”

刘克强便说了些李大师乐善好施之类的话,这事就算结了。出门时,李济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墙角的黑色风衣。

第二天,李济运早早地去了办公室。门一打开,风吹着纸钱灰满屋子飞扬。他跑过去把窗帘尽量拉开,叫风使劲地吹。满屋子的纸钱灰翻卷着,慢慢从门口吹向走廊。心想坏了,走廊里弄得尽是纸钱灰,必定会招骂的。他跑去走廊看看,竟然看不见半点形迹!原来走廊里铺着地毯,纸钱灰已吹得很细,敷在上面并不显眼。李济运早早地赶来,就是为了吹散屋里的纸钱灰。时间还是很早,他便慢慢地抹桌子,拖地板。收拾好了,坐了下来,猛然想起:今天开门时,真没有闻见怪味儿啊!

刘克强电话来了,问:“济运,怎么样?”

李济运说:“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神。我今天打开门,再没有闻到那种气味了。”

李克强说:“只要管用就好!李大师真是有法力的!”

李济运说:“克强兄,太感谢你了。”

刘克强说:“我知道你不给钱不好意思,给钱又不知道行情,我就索性把话暗地里挑明了。真是老板请他,得花大价钱的!”

李济运笑道:“克强,你真是太聪明了!你要是不做大官,真是老天瞎眼!”

两人相互奉承,客气半日才放了电话。

今天是周末,李济运打算回去看看老婆孩子。他来这么久还没回去过。也不是工作太忙,只是应酬有些多。他给老婆打了电话,老婆却说她过来算了,好久没进省城了。

“那你自己坐班车来?”李济运说。

舒瑾说:“要是你回来呢,也坐班车?”

李济运说:“你怎么这样说?”

舒瑾说:“要怎么说?”

李济运知道舒瑾的脾气,语气缓和下来,说:“我回来肯定叫县里来车接,你让县里派车送不适合。”

舒瑾冷冷一笑,说:“两袖清风,我自己知道来!”

李济运猜到舒瑾肯定会去叫车,不如自己打电话好些。他记不住于先奉电话号码,掏出手机翻了半天,打了过去:“先奉吗?我李济运。”

他话还没讲完,于先奉就说:“哦哦,李主任您好!刚才舒园长给我打了电话,我已安排好了。”

李济运说:“哦,谢谢。我原打算请您派车来接接我,舒瑾说她想过来看看,我就不回来了。”他说这话是不想给人留把柄,意思是说反正要派车的,区别只在来和去。

于先奉笑道:“李主任百忙之中还是回来看看嘛!”

下午快下班时,吴茂生打来电话:“李主任,晚上有安排吗?”

李济运听出是有饭局,便道:“没什么安排,我老婆会过来。”

吴茂生说:“是吗?那我们应该好好接待啊!”

李济运客气道:“哪敢惊动吴主任。您有什么指示?”

吴茂生说:“什么指示!有个饭局,想请你参加。既然这样,我把饭局推了,办公室几个同志聚聚!”

李济运说:“吴主任,今天是周末,大家都要回去陪老婆的!”

吴茂生道:“你听我的,今天搞个家庭聚会,要求都带夫人参加!”

吴茂生不由分说,李济运便道了感谢。吴主任是个厚道人,周末都会问问李济运有没有安排。要是没有安排,就拉他出去吃饭。吴茂生只要愿意,餐餐都有饭局。

放下电话没多久,舒瑾打电话说,已经到楼下了。他让她直接上楼,到五零八办公室。没多时,舒瑾上来了,进门就问:“你一个人?”

李济运明白她说的是这层楼只有他一个人,就说:“这一层坐的都是厅级领导。厅领导都是关门办公,就我开着门。”

舒瑾笑笑,说:“办公室好气派,你也成厅级干部了。”

李济运过去关了门,说:“我关上门就是厅领导了。”

舒瑾明白他的意思,扑过来亲热。李济运亲亲老婆,问:“你让师傅走了?”

舒瑾说:“我留他吃饭,他说回去很快。”

李济运说:“周末嘛。”

舒瑾故意作了脸色,说:“那你呢?”

李济运说:“我这两个周末有事,不是同你说了嘛!”

亲热完了,李济运开了门,说毕竟不能像厅级干部那样。李济运要倒茶,舒瑾就说:“你待客啊,我不是客。我要上厕所。”

她说着就往外走,李济运说:“里面有厕所。”

舒瑾进去解手,坐在马桶上说:“办公室都有厕所,你还不肯调来?”

李济运生怕隔墙有耳,忙把厕所门拉严了。舒瑾从厕所出来,说:“渴得喉咙冒烟了。”说着就端起李济运的茶杯,喝了个底朝天。

李济运说:“倒茶你又不要。”

舒瑾笑笑,说:“女人嘛!”

听得敲门声,门是开着的,文科长站在门口,说:“李主任,我们下去吧?”

李济运道:“哦,文科长!我老婆,舒老师。”

文科长伸出手来,说:“啊呀,嫂子这么漂亮,像电影演员!”

舒瑾没有同人握手的习惯,稍稍迟疑才伸过手去,笑道:“都老太婆了,还漂亮!”

到了楼下,车早等着了。吴茂生和张家云、余伟杰都从车里出来,同舒瑾见面叙礼,都说她是大美女。余伟杰说:“济运兄小鼻子小眼的,怎么就找到这么漂亮的老婆了?肯定是以权谋私了!”几位科长没有下车,都透着车窗往外看。科长们要是也下车同舒瑾握手,就有冒充领导接见群众的意思。

礼让着上了车,刚要开车,田副厅长来了。吴茂生忙伸出脑袋,说:“报告厅长,我们办公室自娱自乐,群众活动,不敢惊动领导。”

田副厅长笑道:“你们办公室很团结,很活跃,很好很好!”

吴茂生说:“谢谢厅长表扬!这要是在“文革”啊,又可以说是搞宗派主义!”

田副厅长哈哈一笑,自己上车走了。办公室同志共坐了三辆车,等田副厅长车稍稍走远些,他们才缓缓驶出办公楼。李济运夫妇和吴茂生同车。李济运说:“老婆,吴主任是厅里最大的笔杆子。吴主任对我非常照顾,事事替我着想,吃饭都管着我。”

吴茂生说:“我们办公室的传统向来很好,同志之间关系和谐。济运来了,把县里好作风带了来。”这种客气话不说不行,也不必说得太多。

李济运问:“嫂子怎么去?有车去接吗?”

吴茂生说:“我告诉她了,她自己打车去!”

李济运很感叹,说:“吴主任对自己要求也太严格了,派个车去接接也没事嘛!”舒瑾觉得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暗自掐了李济运的大腿。

进了酒店包厢,里面已坐着一位女士,正在看菜谱。原来是吴茂生的夫人,笑眯眯地站起来,问:“这就是李主任吧?这么年轻?嗬,这么漂亮的太太!贵姓?”

李济运说:“姓舒,叫她小舒吧!”

吴茂生说:“我老婆姓王。”

舒瑾问:“那我该怎么称呼嫂子?”

吴茂生笑道:“小舒你不是已经称呼了吗?就叫她嫂子吧。”

正说着,大家都进屋了。不多时,太太们也陆续到来,彼此见过。只有舒瑾是头次相见,她们都是常聚的,却仍在争年龄,都说自己大些。

余伟杰便说:“你们都别争了!我知道的,你们嘴上争大,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大!你们都小字相称,你是小舒,你是小宋,你是小刘,你是小……”余伟杰手指着王姐,嘿嘿笑了起来。

王姐望着余伟杰,故意板着脸,说:“小余,我看你这声小王怎么叫得出口!”大家都笑了起来。王姐也笑了,说:“这里就我和老吴最大,你们都是小字辈!”

余伟杰的老婆小宋,拉着舒瑾的手不放,说:“小舒真是美人坯子,你看她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

余伟杰接过他老婆的话说:“我见面就说了,李主任长得小鼻子小眼的,怎么就找到这么漂亮的老婆呢?肯定是以权谋私了!”

舒瑾说:“哪里啊,他找我的时候,什么都不是,还在跟着书记提包哩!”

小宋说她男人:“老余你知道什么?人家小舒这叫有远见!男人早不流行大眼睛了,现在流行小眼睛!你看现在当红的男明星,哪个不是小眼睛?风水轮流转!”

李济运听着笑了起来,自嘲道:“实在是老了,不然改行演电影去!”

吴茂生说:“别光只顾着说话,我们快点菜吧!说好了,今天是家庭聚会,我们也不搞腐败。我做东,你们谁也别抢!”

李济运抢着说:“不行不行,我来了这么久,还没请大家吃过饭。今天我买单,算是入伙吧。”

大伙儿便都争着请客,只是男人们在嚷嚷,女人们都不说话。只有王姐把菜谱抓在手里,说:“你们都别争,菜谱在我手里,我说了算。我也不征求你们意见,我包揽了。我会适当控制,太贵了我也请不起。”听王姐说得实在,大家都不争了。

吴茂生说:“我这老婆,就是心直口快。小舒你是头次接触她,他们都是知道的。她说请客干脆自己点菜,让别人点嘛,别人不好意思,都点小菜。还显得主人有小心眼。自己点,把话说明了,也不怕别人说你小气。”

张家云说:“吴主任,我就喜欢王姐这个性格,实在。”

他说着便望着老婆小刘:“老婆,你可要向王姐学习啊!”

小刘说:“你也太难为我了,王姐天生大气,哪里是我学得来的?”

王姐把菜谱放在腿上,抬头笑道:“小刘,你干脆说我大块好了!在座女同胞就我胖。我也不在乎了,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天天为减肥去劳神!”

李济运说:“我曾经讲过一句说女人的话,被老婆骂了几天!”

舒瑾红了脸,道:“哪个敢骂你啊!”

大家便催李济运快说,是句什么话。李济运说:“我说中国的女人,只关心两件事,一是身上的肉,二是身上的布。”

女人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都张嘴望着李济运。余伟杰的老婆小宋突然大笑起来,说:“李主任,你真是太绝了!”于是满堂大笑,都说精辟。

王姐菜点完了,等服务员出了门,说:“你们这些男人啊,只知道损女人。我们女人好歹还是爱美,你们男人呢?满肚子坏水!自古都说你们男人也只爱两样东西!”

有人便问哪两样。王姐笑道:“我才不说,你们自己知道!”

小刘像是突然想明白了,笑得坐都坐不稳。小宋便问:“小刘你知道呀?你快说呀!”

小刘直摇手,仍笑个不止。文科长笑道:“我知道了,王姐是说男人在世,上为什么巴,下为什么巴!”

文科长老婆使劲捶了男人的肩,骂道:“就你聪明!”

只是几位主任和他们的夫人在说笑,科长们同他们的夫人并不多嘴。文科长在科长堆里分量有些特殊,只有他说话随便些。

舒瑾平时在县里,逢着这种聚会,必定是中心人物。她今天多少有些怯场,话自然就不很多,意外地像个淑女。看着大家都在疯,王姐便笑道:“你们呀,脸皮都不知道有多厚。你看人家小舒,多文静!”

李济运说:“王姐就别夸了,我老婆是乡里人进城,见不得场面哩!”

王姐就说李济运:“李主任你别大男子主义,我看小舒要是有机会,说不定早就是大明星了,哪里还有你的戏?”

李济运知道老婆喜欢听这话,索性加把火,说:“王姐这话倒是说对了。小舒在省城是个乡巴佬,她在我们县里却是头号歌星,二十多年长盛不衰!”

吴茂生说:“那好,吃完饭我们唱歌去!”

余伟杰忙说:“吃饭我就不跟吴主任抢了,唱歌我买单!”

张家云自然也得争争,话说得很响亮,却看不出太多诚意。也许是田副厅长交过几个人的底细,李济运听张家云说话总觉得有水分。

菜上来了,王姐说:“酒是我自己带来的,五粮液。本来带了两瓶,要去唱歌,就只喝一瓶。别嫌我小气,我就不准你们多喝!”

吴茂生说:“老婆,酒还是尽兴,总量就控制两瓶!”

王姐不依,说:“老吴,我就知道你想借机会多喝,你是除了职务不高,血压、血糖、血脂哪样不高!不行,就一瓶!”

上座时,免不了又是谦让。王姐说:“今天这里没有主任、科长什么的。老吴请客,我是主妇,听我的。老吴坐主人席,李主任夫妇是客人,坐主宾席,你们各位按年龄排。这个座位是买单的,你们谁也别跟我争。”话虽说得在理,只是安顿了李济运夫妇的座位,其他人仍是按职务坐下。王姐虽说要坐买单的座位,却让司机抢先占了。

酒喝得很开心,都说办公室同事非常团结,不像有的处室很复杂。吴茂生却说:“我们能够一起共事,都是缘分,一定珍惜。我们也不去说别的处室,传出去不好。应该说我们厅的干部风气算好的,都不错。”

张家云说:“我们办公室气氛好,说到底还是吴主任这个班长当得好。我提议,大家敬吴主任。”

王姐忙摇手,道:“别别别,你们别把礼数弄倒了。今天是老吴请客,应该是老吴敬你们!”

吴茂生笑了起来,说:“老婆,你还是当会计的,算账这么糊涂?在座十六个人,除了你,我敬每人一杯是十四杯,大家每人敬我一杯也是十四杯。张主任我还不知道?不在敬不敬,他只是要我喝酒!”

张家云直喊冤枉,说:“吴主任,兄弟们是诚心要敬您!”

吴茂生说:“我有个提议,今天是小舒来了,才让我们有机会聚聚。大家主要任务是把李主任夫妇陪好。”

舒瑾忙说:“我是不会喝酒的,济运也只喝得几杯啤酒。”

满桌的人都笑了起来。舒瑾不明白大家笑什么,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脸一下子通红。文科长说了:“嫂子您不知道,我们办公室原来叫张主任酒神,李主任来了被称作酒圣!”

舒瑾便敲了李济运脑袋,说:“你呀,真有本事!”满桌都叫哇塞,只道李主任夫妇太亲热了。

吵吵嚷嚷的没多久工夫,一瓶酒就喝完了。吴茂生说:“报告老婆,把那瓶也开了。两瓶酒没问题的。”

王姐见自己男人并没有喝多少酒,就说:“再开一瓶可以,你就别争着喝了!你就是人来疯!”

舒瑾笑道:“你看,还说我们!人家王姐说吴主任,就像大人说小孩!这才叫恩爱!”

王姐笑道:“他呀,家里什么都不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就跟带小孩一样?”

吴茂生听着,憨憨地笑。场面实在是一团和气,真看不出谁跟谁有什么过节。别人在敬酒的时候,舒瑾悄悄儿问李济运:“哪个是正主任?”

酒桌上讲悄悄话本来就不礼貌,问的竟然又是这种蠢话,李济运有些恼火。他轻轻碰了一下舒瑾,没有理她。张家云挨着舒瑾坐的,李济运生怕他听见了。这时,张家云举了杯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提议大家一起敬吴主任。来,让我们紧密地团结在吴主任周围好好工作!”

李济运猜想张家云必定听见舒瑾的话了,甚是尴尬。吴茂生笑道:“这杯酒我受了,但张主任这话我受不起。太像中央的口气,我哪有这个胆子?放在文革啊,你我都是反革命!”

酒喝完了,直赴歌厅。余伟杰先打了电话,歌厅早留好了包厢。他平时抓经营,少不了应酬,没几家歌厅不熟悉的。联系歌厅自然都是找妈咪,余伟杰出门时又打了电话,说:“亲爱的,我们今天都是自己带老婆来的,你可要讲纪律啊!害得我们都回去跪搓衣板,小心老子收拾你!”

余伟杰多喝了几杯酒,声音大得像炸雷。他老婆小宋假装生气,说:“大家都听见了吧?你看他们平时在外头都干什么!”

王姐笑道:“余主任你胆子也太大了,就不知道背着老婆打电话?”

余伟杰说:“放心,我两口子彼此太了解了。我俩在部队就是战友,如今是夫妻也是战友。什么是战友?一起打架啊!”

上了车,舒瑾说:“余主任这人真有意思,心直口快。”

吴茂生说:“他呀,就是军人性格。我开他玩笑,说你老婆这么漂亮,怎么就跟了你呢?他怎么说?他说部队女兵长得漂亮的都不太安全。我是军长的警卫,找了她做对象,她就安全了,乖乖地跟我了。”

舒瑾说:“小宋也是当过兵的?难怪两口子性格那么像!余主任叫人家讲纪律,什么意思?”

吴茂生大笑起来,说:“小舒真是纯洁!”笑罢又搪塞道,“他是军人出身,讲话脱不了部队味道。纪律嘛,就是立正稍息。”

李济运捏了捏老婆的手,暗示她别再问傻话。到了歌厅门口,舒瑾又悄悄地问男人:“告诉我嘛!”

李济运听得没头没脑,问:“告诉你什么呀?”

舒瑾说:“余主任说什么纪律呀?”

李济运拉着老婆故意走在后面,说:“余主任是在同歌厅妈咪打电话,让她别带坐台小姐过来!”

舒瑾使劲掐了男人,说:“我可没那么大方,你别在外头花花草草!”

去的是金色大歌厅,进门时小宋接了别人电话,说:“啊啊,我今晚没空,我们在外头唱歌!黄色大歌厅!”

迎宾小姐笑道:“我们这叫金色大歌厅!”

小宋笑笑说:“小妹你回去查字典吧,金色就是黄色!”

迎宾小姐礼貌地微笑,说:“大姐您真幽默!”

余伟杰对李济运说:“我家老婆业务很忙,很多人都离不开她。刚才电话,肯定又是哪里三缺一!”

小宋说:“什么三缺一,男朋友的电话,气死你!”

余伟杰笑道:“那好,叫那哥们过来,我敬他一杯酒!”

说笑着进了包厢,有人径直就往厕所跑。余伟杰大声喊道:“你们这些前列腺有毛病的家伙,都去上公厕!包厢里的厕所女士优先,她们饭后得补补妆呀,洗洗脸呀。”大家便都说余伟杰是个好男人,难怪小宋这么服他。余伟杰笑道:“哪是她服我,是我服她!我在单位听吴主任的,回家听老婆的。我苦呀!”

妈咪过来了,喊道:“哟,洪总,好久没来了!”大家听妈咪叫余伟杰洪总,都笑了起来。舒瑾觉得奇怪,望着李济运。李济运轻轻碰碰她,又怕她问傻话。

余伟杰说:“美女,你把点单的叫来,没你的事了。”

妈咪又是拱手,又是鞠躬,道:“各位大哥大姐,祝你们玩得开心!”

妈咪一出门,小宋就敲了男人脑袋:“你小子,出门花天酒地,把祖宗的姓都卖掉了!”

余伟杰哈哈大笑,说:“头一回来这里唱歌,她问我贵姓。我说姓洪,一个日本名字,叫洪福齐天!她就一直叫我洪老板。难得她好记性,真是吃哪碗饭都得有本事!”

小宋又敲了男人脑袋,余伟杰躲过老婆,说:“我家小宋真是爱学习啊,刚才看见小舒敲过她男人一回脑袋,她马上就活学活用了,都敲了我两回了!”大家都觉得余伟杰夫妇太乐了,大笑起来。

小刘从卫生间出来,笑道:“你们笑什么呀?没说我坏话吧?”

王姐道:“小刘你这么好,哪有坏话让人说?”

小宋偏要逗她,说:“正是在说你,不信问你老公。”

小刘满屋子找人,就是不见她老公。小宋就说:“张主任出去了,有美眉打电话来。电话越打越远,声音越打越小,肯定有名堂。”

正说着,张家云进来了,双手背在后面。小宋又说:“只有张主任派头最足,双手背着像个厅长。”

张家云笑道:“小宋这话就不对了,现在是小干部双手放在后面,大领导双手都抱着肚子!”大家又笑起来了,原来余伟杰正双手抱着肚子,站在推车旁边点酒菜。王姐只喊别点了,谁的肚子还装得下?余伟杰却说:“白酒是酒,啤酒漱口!”

小宋已坐在电脑面前点歌,叫大家把保留节目都报来。却都在客气,只讲自己五音不全。王姐说:“今晚要让小舒显身手,多给她点。”

舒瑾有些拘谨,只道:“你们点吧,我待会儿自己选。”

李济运说:“小宋,你点就是了,只要不点帕瓦罗蒂。”

舒瑾敲了李济运的脑袋,说:“只有你傻些,不知道保护老婆!”

李济运笑道:“又没人非礼你,保护什么?”

吴茂生靠在沙发上直摇手,道:“唱歌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只当听众。”

余伟杰在旁嘿嘿地笑,说:“你看我老婆,点歌可是业务娴熟啊,还说我花天酒地。我到现在都不会点歌!”

小宋白了男人一眼,说:“你别装纯洁了!你一是蠢,二是懒。你们平时都是小姐帮着点歌,哪要你们自己动手?”

一首《青藏高原》的旋律响起,字幕在走,却没人唱。小刘说:“这歌谁唱得上去?我是架了梯子都上不去。”

话筒在几个女人间传来递去,就像遇着烫手的年糍粑。话筒最后抛在舒瑾手里,她略作犹豫,开口唱了起来。闹哄哄的包厢安静了,却马上有人嚷嚷起来:“不行不行,太浪费了,从头放起!”小宋一直坐在电脑边,马上重放《青藏高原》。舒瑾站了起来,双手捧着话筒,暗暗提了提气。她再次开口,只唱了头一句,掌声哗地响了起来。待她唱完,小刘便笑道:“今晚谁也不敢唱了。”

舒瑾笑笑,说:“饱打饿唱,菜太好了。”她是说吃得太饱,唱得还不算好。李济运熟悉老婆说话的习惯,别的人未必就听得懂。

文科长听明白了,笑道:“舒姐说话有些蒙太奇,她说还没有完全发挥哩!”

舒瑾问李济运:“什么奇?我说话很奇怪吗?”

文科长说:“舒姐,蒙太奇是外国电影手法,很先进!”

今晚的歌半数是舒瑾唱的,不论什么年月的歌,她都唱得下来。别人唱到半路唱不下去了,她马上拿起话筒救场,边唱边示意人家一起唱。唱到半夜,突然发现舒瑾自己没点歌。王姐就说:“小舒,你点首自己最拿手的吧。”

舒瑾说:“我也不知道唱什么好。点首《玫瑰三愿》吧。”

小宋问:“哪几个字?没听说过这首歌。”

舒瑾说:“愿望的愿。”

电脑里没有这首歌,舒瑾说:“这歌太老,二三十年代的,可能找不到。”

小宋说:“那肯定好听,小舒清唱吧。”

舒瑾推托几句,唱了起来:“玫瑰花,玫瑰花!烂开在碧栏杆下,烂开在碧栏杆下!我愿那妒我的无情风雨莫吹打,我愿那爱我的多情游客莫攀摘,我愿那红颜长好不凋谢,好教我留住芳华……”

吴茂生一直坐在那里喝啤酒,等人家唱完就拍拍手。这会儿听了舒瑾的清唱,他站了起来,说:“济运,不是我说你,你把你老婆毁了!”

李济运拉吴茂生坐下,笑道:“我怎么毁她了?”

吴茂生说:“小舒这么好的料子,你应早让她出来发展!你守在县里当什么官?”

舒瑾说:“表扬我吴主任啊!老太婆,不行了,不行了!”

舒瑾想好了再唱首歌,可听王姐说:“时间也不早了,人家李主任和小舒可是小别胜新婚啊!”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舒瑾竟有些不好意思。

小宋就说:“我点了《难念今宵》,让它优先!”

大家便合着旋律击节而歌,性子急的就边唱边找提包。

回来时,李济运夫妇坐余伟杰的车顺路。两个女人坐在后面,就像多年的老姐妹,亲热得不得了。小宋说:“小舒,干脆调到省里来算了,我们在一起多好玩呀!”

舒瑾说:“我怕没人要,我就会唱几句歌,还登不得大台子。”

小宋说:“你愁什么?省里多大的天地呀?哪里没你的饭碗?李主任又能干,找单位随便!”

李济运夫妇下了车,目送余伟杰的车出了大门。两人先去了办公室,拿了舒瑾的行李,再上十八楼。打开门,舒瑾环视房间,问:“你就住这里?”

李济运笑道:“难道还住总统套房?”

舒瑾叹了口气,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省里挂职,多好的待遇哩!”

李济运说:“到省里来,就这个待遇。你还想来吗?”

舒瑾几乎是瞪着男人,说:“你别顺势就那个了,我是要到省里来的。”

李济运不说了,领着舒瑾去洗漱间。虽然夜里没人,李济运仍不方便进女厕所。他在男厕所洗漱完了,就站在门口等舒瑾。李济运原本有三快,吃饭快,拉屎快,走路快。这几年做了县里领导,走路不再急匆匆的,少了一快。他曾暗自幽默:补上一个升官快,仍是三快。

好不容易等到舒瑾出来,她说:“不如去你办公室打地铺,晚上起来上厕所。”她是说晚上去厕所麻烦,话却说得不完整。

李济运把被子卷了起来搂着,说:“你抱枕头吧。”

进了电梯,舒瑾问:“余主任管公司?官场不是不准办公司了吗?”

李济运纠正说:“党政机关不准办公司。”

舒瑾说:“不是一样!”

李济运说:“我们厅有些特殊。王厅长硬顶着,别人奈他不何。”

舒瑾笑道:“你真的想好调来了?”

电梯门开了,李济运出来说:“这事不要说,很敏感。”

舒瑾四处看看,问:“未必装了监视器?”

李济运拿旧报纸垫在地上,再在上面开铺。李济运笑道:“老婆头次来,就让你睡地铺!”

舒瑾说:“就当出国,去了日本!”

李济运见老婆少有的幽默,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蛋。舒瑾就势倒过来,两人滚在了地铺上。舒瑾做爱忍不住会大叫的,平时李济运都会拿嘴去堵她。今夜他任她叫喊,说:“叫吧,老婆,叫吧,天叫塌下来都没人听见!”

舒瑾叫唤着,说:“楼也不怕塌!哑床,哑床!”

两人洗漱回来,躺在地铺上说话。李济运不想告诉老婆,这间办公室死过人,免得她害怕。舒瑾望着天花板不眨眼,说:“他们人都很好!”

李济运从来不会把外头的是非同老婆说的,只道:“是的,他们都很好。”

舒瑾说:“不像县里那些人。”

李济运心想,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有勾心斗角。他嘴上却说:“是的,省里机关,人的素质不一样。”

舒瑾说:“县里都说,你是素质最高的。”

李济运笑道:“你听全县人民齐声说的?人家当你面说的好话,别太相信。”他明白老婆的意思,是说像他这样素质的干部,就应该调到省里来。

两人睡到很晚,反正是周六。舒瑾说:“你傻,就睡办公室。”

李济运说:“影响不好。”

舒瑾说:“干部啊,影响!”

李济运笑道:“是干部,就要注意影响,有什么办法呢?”

舒瑾说:“你一个人就睡沙发,比你那床还舒服些。早上把被子往柜子里一塞,谁知道!”

朱师傅是周日上午到的,歌儿也随车来了。歌儿嚷着去儿童游乐场玩,就带他去了。他从过山车上下来,兴奋得满脸通红。

舒瑾问:“儿子,愿意到省城来上学吗?”

李济运怕朱师傅听了回去传话,便遮掩说:“歌儿等到了高中,生活能自理了,就可以到这里来上学。”

他说着就望望舒瑾,暗示她别说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