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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被暗算 酒桌牌桌上的关系学

沙州市市委书记朱民生离开了省委大院,脸上保持着冷冰冰的表情,一言不发上了车。市委秘书长杨森林赶紧上了另一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省委大院。

一个多小时后,两辆车回到市委大院,警卫远远地看到来车,站得笔直,等到车子经过时,“啪”地敬了礼,严肃而认真。

透过玻璃看着敬礼的警卫,杨森林心道:“车里坐着一条狗,警卫还是一样敬礼,他敬的是这个职位,而不是人。”自嘲地笑了笑,他又想到从小就认识的“朱伯伯”,自从朱建国坐到省委副书记位置上,无形之中似乎就比以前更威严,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沙州市委大院是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深受苏式建筑影响。大院正面有许多窗户,每个窗户后面都坐着一个或几个人物,这些人物控制、影响着一大批人,影响着一个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

大院二楼是组织部,易中达部长坐在办公室看文件,副部长朱仁义走了进来,道:“朱书记的车进了院子。”

易中达连忙从抽屉里取了一份薄薄的文件,出了门。

朱仁义原本是茂云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当粟明俊由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时,他从茂云调到沙州,接替了粟明俊的职位。

他姓朱,却是外省人,与朱民生没有亲戚关系。虽然没有亲戚关系,但是他和易中达都是朱民生的老下级。从茂云调到沙州,是朱民生亲自到省委组织部做的协调工作。

朱仁义刚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电话铃声响得格外激烈。

“老朱,我是张宏,呵,呵,很想念你啊。”

朱仁义把话筒放在耳边,话筒中传来了茂云市委组织部长张宏爽朗的声音。在一般人印象之中,组织部长都是一本正经且官架子十足,张宏却是很随和的样子,一句话一个笑,他越是这个态度在茂云的威信就越高,茂云的局行干部提起张宏,都要竖起大拇指。

“张部长,那天部里饯行,是我这十年喝得最多的一次,现在别说喝酒,闻到酒都要醉。”

“还不够,那天你耍了赖,等回茂云时,这酒还得重新喝过。”

闲聊几句,张宏随口道:“我听说祝书记的前任秘书侯卫东在沙州工作,祝书记在我面前多次提起他,你可要多关照。”

朱仁义道:“侯卫东刚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调到了农机水电局,他在沙州的名声很响。”

张宏哈哈笑了两声,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更何况是祝书记带出来的兵。”又说了两句,他便挂了电话。

凭着朱仁义对张宏的了解,他坚信这几句话不是废话,多半是张宏听到祝焱的只言片语,这才打电话过来暗示,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对张宏暗自感激。

此时,部长易中达正坐在朱民生的对面,薄薄的两页纸,朱民生看了许久都不抬头,这让他莫名地有些紧张。

“中达,你到沙州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朱民生说了半句话,就戛然而止,又低头看薄薄的两页纸。

这句话虽然短却如怪味胡豆,让易中达品出了多种味道。

终于,朱民生抬起头,简洁地道:“方案不成熟。”

易中达来到沙州担任组织部长以来,市委多次调整干部,基本上是采用他的方案,而这一次,方案被朱民生否决了。易中达深知朱民生性格,没有啰唆,拿回那两页纸,站在桌前,道:“我回去重新调整方案,再向朱书记报告。”

回到办公室,易中达闷闷不乐地再次审视了这份名单,想了又想,然后把名单放回抽屉里,临下班时,他接到了黄子堤的电话。

未等黄子堤说话,易中达主动道:“黄书记,北京之行还愉快吧?”

“哎,去过无数次了,没有什么玩的。”此时,黄子堤喝得醉醺醺的,被易中岭带进了一个娱乐场所,迷糊中只知道在什么人间。他此时正在包间里等人,抽空给易中达打个电话。

“名单给老板看了没有,他是什么意见?”

“名单被老大否定了,我还得重新调整。”

黄子堤酒就醒了一半,道:“他有没有明确意见?”

“没有。”

“那我回来再说吧。”打了这个电话,黄子堤的好兴致一下就没了。自从收了五十万以后,黄子堤的人生轨迹就彻底变了,他与易中岭成了蒸不烂捶不扁的好兄弟。这种生活就如流沙,让人不断地往下坠,虽然拼命地想往上爬,却是无处着手,其间的恐惧和无奈只有当事人才真正清楚。

当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子走进房间时,黄子堤眼睛立刻变得如狼一般。他拼命地在那个女子身上驰骋,只有快感,没有幸福。

与此同时,沙州听月轩,一场饭局正在开演。

济道林上了楼,见里面装修还不错,对跟在身边的侯卫东道:“听月轩,名字倒还风雅,你们怎么找到这个地方?”

因为是学生请老师,罗金浩没有隐瞒,道:“这是陈支队长老婆开的馆子,我们常到这里,小了点,菜的味道还不错。”

九个人将桌子围得满满的,济道林此时已是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地位最高,坐在了首席,新来的副市长杜永生坐在其旁边,另一边是沙州学院保卫处胡处长,侯卫东、罗金浩等人围坐在一旁。

杜永生年龄在四十岁上下,他看着侯、罗等人,不禁感慨道:“想当初才毕业时,别人都叫我小杜,时间真是一晃而过,现在头发白了一圈,再也没有人叫我小杜了。”

济道林笑道:“杜市长比我晚两级,我还记得他当时竞选校学生会的情景,穿了一件旧军装,年龄也是最小的。”

杜永生摸着头发上的一圈白发,道:“真的老了,在省政府处长中,我都算老了,这一次是领导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放我这头老黄牛出来。”

今天晚上的聚会是由侯卫东发起,理由是给新任副市长杜永生接风,在座诸人都是沙州学院的毕业生。

“在省政府也有不少沙州学院的毕业生,级别多在正科和副处。不过他们的正处和卫东你们不一样,你们手握实权,他们说白了就是按部就班的小职员。”

在省政府里有许多大人物,可是在大人物光环下面也有许多小人物,过着一地鸡毛的生活。杜永生是从省政府里一步又一步走出来的,对其中的酸甜苦辣自然十分清楚。

听了杜永生这番话,侯卫东不禁想起了自己被发配到上青林时,最大的理想就是调到县、市机关,至于省政府,在他眼里如梦境一般,压根没敢去想。他道:“在省、市政府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比基层的机会多得多。”

杜永生道:“我认为还是在基层的机会多,金浩和卫东就是具体例子,在省政府机关,三十岁的实权正处也不多。”

济道林笑道:“其实在省、市政府机关和基层政府,都有人脱颖而出,但是,站在金字塔顶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机关和基层都有大量普通干部,杜市长和卫东是站在不同角度说的同一个问题。”

杜永生是初到沙州,他对市委副书记济道林很是尊敬,道:“还是济书记看问题全面,济书记可是我们那几批毕业生的骄傲。”

保卫处胡处长与济道林同时留校,如今却还在保卫处担任处长,听到杜永生的话觉得很不是味道,不过他对仕途已经灰心了,能多结识几个实权派,也挺高兴。他举起杯子,道:“卫东、金浩,我们三个纠察队的来喝一杯。”

罗金浩和侯卫东都曾经是纠察队的副队长,胡处长是纠察队队长,他在两人面前还可以充一充老大。

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气氛越来越热烈。

酒局接近尾声,带着酒意的杜永生拉着侯卫东的手,道:“竹水河水电站是省政府挂了号的工程,又是水利厅的重点工程,吴厅长亲自抓,卫东局长要把此事当成你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千万不能马虎。”

侯卫东听懂了杜永生的言外之意,他没有透露自己与吴英的关系,道:“谢谢杜市长指点,明天我就开会研究竹水河的事情。”

酒席散了以后,杜永生副市长已经醉了,等到杜永生坐车走后,济道林对侯卫东道:“我家住得近,就不用车了,你陪我走一走。”

与胡处长以及罗金浩等人挥手告别,侯卫东与济道林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沙州路灯挺亮,加上两边门面的灯光和大楼外墙的装饰灯,将夜晚装点得很明亮。

侯卫东道:“济书记,在我最困难的两年里,是你送我的书,给了我精神力量。”

济道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书?”

“也是在一个夜晚,我刚毕业时,你在书店里送给我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在上青林工作的两年多时间,这本书就放在枕头边,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侯卫东这是说的真心话,初到上青林的日日夜夜,确实是这本书给了他精神力量。

“你不说这事,我早就忘记了。”济道林当了好几年纪委书记,仍然如在学院般温文尔雅,又道,“和《红楼梦》一样,一部《平凡的世界》,有人看见历史的沉重,有人看见爱情的甜美,有人看见人生的无奈,卫东看见的应该是自立自强吧。”

“济院长过奖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的运气也算极好了。”

济道林侧过头,仔细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从县委书记岗位调到农机水电局当局长,你有什么想法?”

“以前在上青林望日村有一片林子,里面有不少野猪,野猪要跑动的时候,总要先向后退,后退是为了更好的前进。前几年我走得比较顺,这次到农机水电局就是一种后退。”

济道林点了点头,道:“你有这种心态,很好,我还担心你转不过弯子,这几年我们接触得并不多,但是我一直在关注你,你在成津的工作很出色。”

侯卫东谦虚地道:“整顿铅锌矿的工作其实是章永泰书记打下的基础,我只是顺着他的思路在走。”

“我说的不是这事,你在成津搞了县委常委会议事规则,又建了公共交易平台,一个规则加一个平台这才是我看重的,好制度让坏人办好事,坏制度让好人办坏事。”

侯卫东话中有话地道:“建立交易平台的目的,表面看是防止腐败,从深里说是保护我们的干部。权力大了,如果没有约束机制,就真的太危险了,我认为不少干部迟早要玩火自焚。”

济道林这几年亲手将不少干部送进了监狱,对此很有感叹,道:“我们的制度设计总体是好的,但是在某些方面有缺陷,你当过县委书记,应该对此有所了解,否则不会建立议事规则和交易平台。卫东不错,年纪轻轻手握重权,却懂得自律。”

侯卫东久历江湖,很明白济道林话外之话,不过此时还未到畅所欲言的时候,他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侯卫东将沈东峰叫到了办公室,道:“半年总结会就要开了,在开会之前,我们班子集体到竹水河水电站开一次座谈会,主动与企业对接,送服务下基层,听取他们的意见。”

沈东峰心领神会,道:“天气也热了,我们可以提前给工地的工人送一些防暑降温的药品。”

侯卫东道:“不仅是竹水河工地,凡是我局的工地,都要组织些防暑降温药品,对工程质量,我们要求必须严,但是相关的工作也要跟上。我给季局长打了电话,财政局欠拨的工程款将陆续到位,你也要主动去汇报工作。”

沈东峰点头道:“我已经去过一次了。”

侯卫东谈了一件具体事情,道:“你以后办事,可以直接去找财政局办公室的刘莉,我们班子到竹水河搞完调研以后,弄一些鱼,给刘莉送去。”

沈东峰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侯卫东看清了沈东峰的神态,道:“刘莉以前在益杨工作,她离婚了,季局长是单身,明白了吗?”

沈东峰笑了起来,道:“这事我得记住,以后有事直接找刘莉,这条捷径得走好。”

6月7日,早上7点,侯卫东带着班子全体一齐到了竹水河工地,主动上门为企业服务。临行前,他给分管副县长朱兵打了电话。

副县长朱兵是侯卫东从益杨要过来的,他与侯卫东和曾昭强关系都很好,接到电话以后,他略为踌躇,还是通知了县委办。然后开车先到竹水河工地,在工地等着侯卫东一行。

在竹水河水电站工地,侯卫东率领的市农机水电局班子与成津县政府副县长朱兵、恒庆集团副总经理朱小勇及其下属项目经理开座谈会。大家都算是一个系统,谈的都是务实的事,座谈会气氛热烈。

座谈会开了一个小时,副县长朱兵接到电话,走到侯卫东身边,低声道:“县委曾书记等一会儿也要过来。”

侯卫东微微一笑,道:“我们是来谈具体的业务,没有必要惊动县委书记。”

朱兵道:“侯局长来了,曾书记无论如何也要过来。”

座谈会要结束时,曾昭强带着谷云峰来到竹水河工地。朱小勇接到电话,站了起来,道:“卫东,你们先谈,我去迎接曾书记。”

侯卫东也站起来,道:“父母官来了,东峰,我们两人去迎接,小红局长,你们继续聊。”

曾昭强的小车停在院中,他身材高大,穿了一件黑色风衣,派头十足。见侯卫东、朱小勇等人出来,老远就伸出手,道:“卫东局长,你来视察,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侯卫东握着曾昭强的手,使劲摇了摇,道:“我们是谈具体工作,怎么敢惊动曾书记,朱县长陪同就行了。”

曾昭强道:“成津县委、县政府秉承了卫东留下的好传统,凡是市级部门一把手视察,我或者福泉县长都要尽量陪同,这是基层同志的心意,何况卫东局长还是成津老书记,我更应该来。”

几人进了会议室,侯卫东将副局长周小红、唐正清等人向曾昭强作了介绍,客气一番,继续讨论。

到了11点,朱小勇接到了陈曙光的电话。

“小勇,还在成津吗?蒙书记昨天陪中央的客人,多喝了两杯,心脏不太舒服,今天下午在家休息,我难得放松,中午过来喝酒。”

朱小勇看了一眼侯卫东,道:“我和卫东还在成津的工地上。”

陈曙光道:“你和卫东在一起,那叫他一起过来,中午是家人聚会,别带其他乱七八糟的人。”

朱小勇一直在成津,对胜宝集团之事略有耳闻,他有意试一试侯卫东,转达了陈曙光的话,又低声道:“曾书记刚到,我们就走,这样不太好吧。”

陈曙光位居要冲,平时工作繁忙,很少有机会在一起吃饭,因此,侯卫东毫不犹豫地对朱小勇道:“陈主任难得有空,我还是回岭西,把东峰、小红和正清三位副局长留下来就行了。”

两人商量完毕,侯卫东赶紧向曾昭强道歉,不过他没有说去见陈曙光,而是把管厅长抬了出来。听说朱小勇和侯卫东要同时离开,曾昭强脸色不由得变了变,他两条浓眉扬了扬,道:“既然管厅长要接见,我这里只能放行了,这杯酒,我记在账上,改天一定要重新喝过。”

朱小勇为人聪明,智商高,面相却很忠厚,他诚恳地道:“竹水河工地进展不错,不过也有需要协调的地方,我改天向曾书记汇报。”

曾昭强爽快地道:“那我们改天痛痛快快喝一杯。”

临行前,侯卫东将沈东峰叫了过来,特意交代道:“东峰局长,我和朱总要到岭西,你是常务副局长,要代表班子,好好向曾书记汇报。”

曾昭强急匆匆来到竹水河水电站,朱小勇和侯卫东却要走,心里颇不痛快,加上他原本就有心病,笑容就有些僵硬,道:“卫东,你就别跟我客气,东峰局长是水利专家,我正要向他请教。”

等到侯卫东和朱小勇两辆车离开,曾昭强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一片,在心里说了句粗话:“我操。”

朱兵小心翼翼地道:“曾书记,竹水河上游有一个煤炭疗养院,里面的鳊鱼很有特色,我们可以到那里去吃午饭。”

曾昭强浓眉倒竖着,又慢慢放下来,道:“征求沈局长意见,看他们是到城里吃饭,还是在这里吃。”

沈东峰并不清楚发生在成津县的是是非非,他笑道:“我们是客随主便,听从主人安排。”

曾昭强想了想,道:“宾馆的饭菜没有什么滋味,就在煤炭疗养院吃鱼。”

对于曾昭强来说,这是一顿没有味道的午饭,他强忍着不快,在席间陪着沈东峰等人谈笑风生。酒酣饭饱,沈东峰等人告辞,曾昭强程序化地进行了挽留,然后握手告别。

车刚至成津,易中岭打来电话,道:“曾书记,有空没有,我刚到成津。”在侯卫东任成津县委书记时,易中岭根本没有杀入成津的念头,如今曾昭强成为县委书记,他便视成津县为自家后院,三天两头前往成津。

应付了侯卫东,又来了易中岭,曾昭强不胜其烦,他耐着性子道:“我在县委招待所等你。”

回到县委招待所,曾昭强刚上楼,易中岭的小车便开到了后院。

方杰、李东方案子侦破以后,邓家春就将后院的警察撤掉了,此时在后院值班的就是招待所的工人,他们多次见到过易中岭的宝马车,也未阻拦,让车子开进了后院。

易中岭下车时,手里提着一个大盒子,见到曾昭强,拱手道:“给曾书记捎了点野味。”

曾昭强道:“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别搞这些。”

易中岭笑道:“这是东北的野生虎骨酒,滋阴壮阳,是真货,我是费了老劲为曾书记搞来的。”

曾昭强看了一眼大盒子,道:“很多虎骨酒都是从动物园出来的,你哪里弄得到野生虎骨酒。”

易中岭笑道:“我喝点动物园虎骨酒就行了,可曾书记是什么身份,当然要喝野生虎骨酒。”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招待所所长胡永林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他将一盘水果放在桌前,弯着腰对曾昭强道:“曾书记,今天晚上是否到小招吃饭?有才从小河里钓的土鲫鱼,大师傅的黄焖鲫鱼也很不错。”

曾昭强不耐烦地道:“才吃了午饭,晚饭还早了点吧。”

胡永林侍候过好几位县委书记,脸皮早就厚了,他自顾自地道:“小招还有些狗肉,专门红烧了,给几位县领导留着。”

曾昭强终于忍不住了,道:“我这里有事,你先出去。”

胡永林这才笑呵呵地道:“两位领导忙,我先出去了。”

等到胡永林出去,易中岭道:“这位同志是人才,心理素质好。”

曾昭强极不喜欢这位牛皮糖一般的人,道:“男人还是得有尊严,否则还叫什么男人。”说到这句话,他想起了在竹水河水电站自己的热脸遇上了冷屁股,心里一阵烦闷。

“曾书记,县委招待所放在这里,是糟蹋了好地方,这个地方地处成津老城的中央区,如果改造成宾馆和大型商场,将带动成津老城区的改造工作,短时间就有明显效益。”

曾昭强仍然没有松口,道:“这事还要综合考虑。”

“这是成熟方案,在益杨就曾经做过,没有任何风险,新广场修好以后,绝对是沙州一流。我和黄二共同承建,黄书记也是这个意思。”

曾昭强绑上了黄子堤的战车之后,在短时间内成功实现两级跳,由益杨常务副县长成为成津县委书记,当梦想终于成真时,他内心却时常陷入了焦躁状态。听说黄子堤又插手了县委招待所改造工程,他满腹牢骚无法发泄,道:“这事,得由相关业务部门提出来研究。”

易中岭对于这一套流程已经相当熟悉,道:“那我就去安排。”

缠人的易中岭离开以后,曾昭强随手打开了虎骨酒,除了虎骨酒外,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沓沓的人民币。

曾昭强瞪着眼睛看着这些钱,数了数,足有二十五沓。

上次曾昭强做阑尾手术时,易中岭没有到医院,而是直接去了家里,把二十万现金交给了他老婆。为了此事,他差点与老婆翻脸,可是最终还是没有翻脸。此时,又是二十五万,前后四十五万,曾昭强明白,这不是钱,而是火药桶,他一点都没有拿到钱的快意,但是心里的挣扎却比上一次要轻了些。

“上船容易下船难!”曾昭强暗自长叹息。

“侯卫东居然不理睬位高权重的黄子堤,倒真是一条汉子。”曾昭强被一条由权力和金钱共同织成的网套住了,身感其中的难处,对于侯卫东的坚持,他反而暗自佩服。

对于侯卫东来说,一方面是陈曙光太重要,他必须要抓住一切能接触的机会,另一方面,由于被曾昭强阴了一道,他有意扫一扫曾昭强的面子。

和朱小勇一起来到岭西以后,朱小勇回家接蒙宁,侯卫东将成津的陈芝麻烂谷子事丢在脑后。到金星大酒店订了大包间,等着朱小勇和陈曙光。

过了一会儿,朱小勇带着老婆蒙宁到了金星大酒店,陈曙光也带着老婆。

陈曙光指着侯卫东道:“你是怎么回事,今天说好了带老婆,你怎么一个人来,不行,你得把老婆带来。”

侯卫东根本没有想到还要带老婆,他马上来到门外,给小佳打了电话。小佳正在家里吃饭,道:“你早说嘛,我吃了一半。”侯卫东压低声音道:“蒙书记女儿、女婿和大秘,他们强烈要求你露面,能参加这种家宴,对我来说很重要。”

张小佳也算是官场中人,明白其中的重要性,道:“我开车过来要一个多小时,不好吧。”

“小佳,别磨蹭,快点过来。”

小佳抱怨道:“我换件衣服就过来,当个官,当真累得很。”

侯卫东道:“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得理解我。”

“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陈曙光老婆方红线在省人民银行工作,她和蒙宁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得知侯卫东是沙州农机水电局局长,只是略作点头。

小佳进门以后,她态度仍然有些冷淡,一来作为正宗的岭西人,对沙州等市、县的人有着天然的优越感,二来她老公是蒙书记秘书,副厅级干部,侯卫东是沙州市的处级干部,两者不是一个档次。

陈曙光喝了两杯酒,略有些红脸,他道:“卫东怎么到农机水电局去了,这个位置不如县委书记重要,怎么回事?”

“此事和胜宝集团有关。”侯卫东详细谈了成津与胜宝集团的纠葛,最后强调道,“对于成津这种贫困县,我们其实也欢迎胜宝集团来投资,但是,以成津的经济实力,无法承受这样大的让步,若是硬着头皮答应了胜宝集团的条件,在征地拆迁上将遇到很大的阻力,极有可能造成群体性事件。”

听了前因后果,陈曙光脸色严肃起来,道:“茂东的项目已经列入了省政府重点项目,如果你说的是真实情况,茂东还真有些麻烦。”

朱小勇插了一句话,道:“有色金属矿是不可再生资源,甚至可以上升到国家战略的层面,为了短期发展而低价出售宝贵资源,实在是目光短浅。”

陈曙光点了点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去年反腐动了真格,杀了省部级干部,蒙书记很重视此事,一再叮嘱各级干部莫伸手,有些人胆子太大,我看得下狠手抓一批,杀几个。”

由于是家人聚会,陈曙光也没有到常去的会所,让侯卫东在金星大酒店的茶楼要了一个大房间,摆开了麻将战场。

在酒桌上,小佳基本上是边缘人物,进入麻将室,小佳就显出了英雄本色,她坐在牌桌上很有大腕风范,几圈打下来,方红线不禁对她刮目相看。打了一个小时,小佳、蒙宁和方红线开始有说有笑了。

陈曙光站在老婆方红线后面当参谋,他平时陪老婆的时间少,此时见老婆兴高采烈,也就跟着高兴起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麻将遇上对手就嫌时间短,下午的时间转瞬就在哗哗声中溜走了。

陈曙光见时间差不多了,站在老婆背后给蒙书记打了电话:“蒙书记,身体好些了吗?晚上喝点粥,我知道一个地方,很清静。”

侯卫东眼睛盯着麻将桌子,耳朵却如拉长的天线一般,听着陈曙光的电话。当听到喝粥时,他不禁暗自激动起来,如果能在这种情况下与省委书记蒙豪放一起喝粥,这对于侯卫东来说具有里程碑意义。

只可惜,陈曙光挂掉电话便道:“小勇,卫东,你们慢慢玩,我有事得先走。”

方红线道:“你走,早就习惯了你神出鬼没,我和蒙宁她们玩。”

陈曙光一边穿外套,一边道:“我这一百多斤不属于我,不属于红线,属于全岭西人民。”

陈曙光又对侯卫东道:“胜宝集团之事既是个案,也是方向性的问题,你能坚持自己的观点,已属不易,别气馁,好好干。”

侯卫东送到门口,陈曙光转过身,摆了摆手,道:“你就送到门口,小勇有我的电话,有事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我需要了解基层的真实情况。”

打完麻将,又到晚饭时间。

蒙宁道:“刚才陈哥说喝粥,把我的胃口吊了起来,这一段时间大鱼大肉吃得太多,喝点粥,肠胃才舒服。”

在方红线的带领之下,几个人就去粥店喝粥。喝完粥,方红线、蒙宁和小佳要去逛商场,朱小勇举手投降,道:“我坚决不逛商场,反正小佳开着车,你们三人就去逛商场,我要回家了。”

侯卫东亦道:“我也不去逛商场,回酒店。”他抽个空子塞了一张卡在小佳手里,又用眼神示意她。小佳对此自然心领神会,眨了眨眼睛。

回到金星酒店,侯卫东洗了澡,泡了壶好茶,打开电视看新闻,思绪却由陈曙光渐渐扩散开来,想到了沙州政局。

“看来,黄子堤已经和易中岭混在了一起,凭着对易中岭的了解,黄子堤绝对不会干净,迟早要出事。易中岭这人就是一根搅屎棍子,走到哪里,就会让哪里出现乱局。

“那么,曾昭强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如今跟在黄子堤身后,恐怕后患无穷。

“朱民生难道就甘愿被黄子堤牵着鼻子走?”

种种问题盘旋在头脑中,让他沉浸在其中,一时忘记了时间。

晚上8点,小佳才回到酒店。她玩了大半天,也不觉得累,把新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展示。

侯卫东不关注新衣服,而关注另两个女人的喜好,问道:“晚上蒙宁和方红线买了什么东西?”

“我们三人一直在买衣服,大家挺高兴,逛了好多商店。”

“她们两人天天住在省城,难道还没有逛够吗?”

“你不了解女人,男人视事业为生命,女人视逛街为生活中的最大乐趣。”

“谁付的款?”

“我给蒙姐买了一条套裙,给方姐买了一件连衣裙,都是国外的,有点贵。”小佳扬了扬手中的裙子,道,“方姐和蒙姐都不让我付款的,这条裙子,是方红线选的,是她用购物卡买的,算是回礼。”

“我最初还以为方红线很傲慢,你和她还挺合得来。”

“方姐是挺单纯的一个人,只不过见惯了笑脸,养成了有些高傲的性子,大家熟了以后,她为人挺好。”

侯卫东宁愿自己在外人面前赔小心,也不愿意小佳受冷遇。只是今天是特别关键的人物,所以他才让小佳从沙州赶到了岭西,在心里做好了向小佳赔礼道歉的思想准备。他根本没有想到,小佳如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轻易将蒙宁和方红线弄成了姐妹。

侯卫东上前就抱住了小佳,亲了亲脸,夸道:“没有看出,你搞社交还有一手。”

“我在沙州也有社交圈子,而且是我的社交圈子,不是依靠你的关系。”小佳白了他一眼,道,“谢姐说过,最不了解自己的人其实是枕边人,因为熟悉,所以无视。”

侯卫东调笑道:“那今天我们再来了解。”

两人互相摸了一会儿,脸都有些红。小佳身体不方便,也就不好进一步深入,道:“既然来到岭西,我想把段英两口子请出来喝茶。”

侯卫东如被点了穴道,手顿时僵硬了,道:“这么晚了,还是别叫段英了,我们也难得过二人世界。”

“段英结婚以后,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聊,难得今天轻松,见个面,坐一坐。”小佳拨通了电话,道:“段英,我是小佳,你在做什么?”

“在家里,看电视。”

“我和卫东在金星大酒店,你和梁大医生有空没有,请你们喝茶,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快点过来,不准找借口。我到海南去玩了几天,和杨倩两口子见了面。”

侯卫东看见小佳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唯有苦笑。

穿戴整齐以后,他和小佳又到了茶室,等着段英和梁进文医生的到来。等了十来分钟,茶室门被推开,段英和梁进文走了进来,段英依然是白衬衣牛仔裤,男的英俊儒雅,女的漂亮性感,很有些夺人眼球。

梁进文坐下以后,第一句话就提到了祝梅,道:“听李董说祝梅情况很好,特别是听力,虽然比正常人稍弱一些,已经出乎我的意料。”

侯卫东一边点头,一边用眼光看小佳,见她神情如常,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梁进文没有说出李晶的名字,否则被小佳联想起来就坏事了。”

梁进文张嘴又道:“李董事长说,祝梅现在正在训练语言,她最有利的是能识字,这样训练起来事半功倍。”

听到李董事长这几个字,侯卫东又用眼光去偷看小佳。

小佳此时正拉着段英说悄悄话,并没有听到梁进文多次提到李董。

段英问:“侯卫东怎么到了农机水电局?局长这个位置不如县委书记啊。我是最近才知道此事,那天王主任出差,在电梯上遇到,他匆匆忙忙说了一句。”

小佳道:“这事说来复杂,侯卫东是周昌全的秘书,新书记来了,他被换岗位是迟早的事情。他这个人较真,为了成津利益,与一家港资公司谈崩了,惹翻了朱民生。”

段英有些惊奇地道:“港资公司,是不是胜宝集团?茂东与胜宝集团签合同时,由我代表岭西报社到茂东去做报道,胜宝集团可是炙手可热的大集团,侯卫东怎么会和这个企业闹翻?”

“具体我不清楚,侯卫东很少在家里面谈公事。”

段英的眼光从侯卫东脸上迅速滑过,道:“我最近也收到一封茂东的人民来信,反映的是土地方面的事情,与胜宝集团有关。”

侯卫东恰好听到这几句,道:“茂东财政本身就不好,为了将胜宝集团吸引过去,接受了比较不利的条件。目前厂房建设涉及大宗土地,手续一时半会儿是办不下来的,而且以茂东的财力,对村民的补偿应该不会太理想。此事稍有不慎,会酿成大乱。”

段英充分相信侯卫东,听了他的判断,马上给王辉主任拨通了电话,简单说了说情况,然后将电话递给了侯卫东。

王辉听段英说了几句话,便抓到了此事的新闻点,对侯卫东道:“当时听说你坚决抵制胜宝集团,我就觉得此事不简单,你千方百计地招商引资,不会无缘无故抵制胜宝集团这种肥肉,我会保持对茂东的高度关注。”说到这里,王辉想起了侯卫东与周昌全的关系,又问道:“周省长分管工业,他是什么态度?”

“周省长只管大方向、大原则,不会管具体的谈判内容,提了六字方针,有理、有礼、有节。”

王辉道:“如今全省都在搞招商,也应该开始反思了,招商是为了推进全省的发展,而不能为了招商而招商,卫东书记这事处理得其实相当理智。”

侯卫东连忙道:“王主任,你们要采访,最好是就事论事,别用成津来对比,这样会让茂东的领导不高兴。我如今是农机水电局局长,胜宝集团已经是过去式,不管茂东搞得好还是搞得差,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卫东,我有分寸,你放心。”

放下电话,侯卫东分析了自己的内心,暗道:“其实从人的本性来说,我还是希望茂东惹麻烦,这样就会显出我的高明。”他连忙告诫自己:“越是遇到这样的事,越要沉着,从今天起,千万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幸灾乐祸的言行,切记切记。”

正在想着,电话猛地响起来了,接通以后,居然是段穿林的电话。

听到段穿林自报了家门,侯卫东便意识到:“《政经评论》比起《岭西日报》锋利得多,段穿林鼻子灵得很,他十有八九也知道此事。”

侯卫东的预感很准确,段穿林闲聊了几句,话题便拐到了胜宝集团上:“我记得胜宝集团最初准备落户成津,你们还进行了多次谈判,新闻还发布过签订意向性协议的事,后来为什么到了茂东?”

侯卫东道:“这事说来话长,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该项目没有与胜宝集团达成一致,如今茂东吃糖,我们喝风了。”

段穿林听到侯卫东说得遮遮掩掩,更觉得有料,此时他外围资料没有收集齐全,道:“此事很有意思啊,成津的条件无论如何也强于茂东的几个县,最后胜宝集团花落茂东,真是让人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