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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现在的干群关系 要做的就是水油交融

荆都新区建设正式拉开了帷幕。

荆都新区规划面积五十平方公里,新区规划由国内某著名大学规划设计院编制。市委市政府明确提出将荆都打造成“双百城市”的目标,即市区人口达到一百万,市区面积达到一百平方公里。城市新区建设面临的最大难题是拆迁。不拆迁,不征地,政府如何盘活土地资源,财政收入又从何而来?如今各级财政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土地出让,这才有土地财政的说法。荆都新区规划范围内涉及东江、临山两区三个乡镇几十座村庄,临山区有五百余户列入第一批拆迁对象。

承担新区土地整理一级开发的企业就是荆都女强人李翠平的花都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所谓土地一级开发整理,是指按照城市规划的要求,由政府或其授权委托的企业,对一定区域范围内的城市国有土地或乡村集体土地进行统一的征地、拆迁、安置、补偿,并进行适当的市政配套设施建设,使该区域范围内的土地达到“三通一平”的建设条件(熟地),再对成熟地块进行有偿出让或转让的过程。房地产开发商拿土地从事商品房开发则属于二级开发。

过去,土地一级开发整理工作主要由政府主导。可是,政府往往缺乏一级开发整理需要的大量资金。为提高土地一级市场开发的效率,减少国土资源领域腐败,根据最新规定,政府必须从土地一级开发市场退出。由此,各地主要通过招商引资等方式,委托有资金实力和有资质的企业去承担土地一级开发整理工作。一级开发整理利润不高,但最大的好处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做了一级开发以后,将来在拿地进行二级开发上更有竞争优势。

一级开发最主要的难题就是拆迁,拆迁工作离开政府支持是无法进行下去的。因此,从事土地一级开发整理的企业和官方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政府要干一件大事首先就是成立组织。这个不难,无非就是开个会议,列个名单,发个文件。荆都新区建设领导小组和管委会同时成立,领导小组组长和管委会主任由市长孟扬帆亲自挂帅,以显示这是高规格的领导机构,李非语任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常务副市长洪继军任副组长,新区管委会主持工作的常务副主任是雷力平,此人此前是建委副主任,以善做拆迁工作而闻名。管委会的首要任务就是拆迁、安置和修路,拉开建设框架。

为带动新区发展,市委办公大楼将率先搬入新区,选址工作即将展开,荆都学院新校区以及有关市直单位陆续确定了进驻新区计划。荆都电视台、日报、晚报、政府网、手机报等市内媒体展开了铺天盖地的宣传,大造声势,荆都新区建设成为市委、市政府的一号工程,市委、市政府决心将荆都新区建设成为江南省城市新区建设的典范。

五月是市政府确定的拆迁工作突击月,孟扬帆在新区建设动员会上将五月称为无会月、无休月、无外出月、无应酬月,是不折不扣的实干月、落实月、冲锋月、发展月,集中精力,集中时间,集中人员,密切配合,无缝对接,打整体战、全局战、立体战,确保高标准、高速度、高质量地推进荆都新区建设工程。

如今的拆迁补偿标准偏低,按省里的规定,土地补偿费每亩只有三万元左右;房屋补偿标准是市里定的,视不同情况,每平方米在五百元上下。这个标准,按市场价重建同样面积的住房肯定是有难度的。为此,市里统一建设了都市花园安置小区,一色的高层住宅,电梯上下,实行同等面积产权置换。因此,拆迁安置工作也被称为让农民上楼。

临山区芦田镇桥头村,许多村民一觉醒来,发现每家墙上都用白漆写着一个“拆”字,外面还画着一个圈。各个路口都张贴着盖有临山区政府大红印章的拆迁通告。桥头村是昨天才开的动迁会议,今天就“拆”字满天飞,全村三百二十户要全部拆迁。字好像是用破扫帚写的,书法很差,笔画潦草,一看就像是小学没毕业的人写的,但笔画张牙舞爪,透着力度、霸道,显得不容商量。特别是“拆”字那长长的一竖,拖得很长,拖到最后散开了,散成了许多把小剑,把圆圈都戳破了,让人胆战心惊。

由花都地产和镇村干部组成的几十支工作队纷纷出动,采取包干到户的方式,挨家挨户动员签订拆迁协议。不签,他们在你家门口坐着,好话说尽,大爷大娘行行好,早点签字,好让我们完事回家。村民不理睬他们,到地里干活,干部们在后面跟着、哀求着。农民干活,干部跟班,成了临山区的一道风景。

面对拆迁,基本上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当个顺民。让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这种人要么是老实听话,要么是识时务者,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早点拿着拆迁费,去挑一个好楼层。二就是所谓的“难缠户”。安之若素,顽抗到底,再大的干部来了也不理不睬,拖着,耗着,顶着。目的只有一个,抬高价码,他们知道走得越晚的人得到的补偿越多。当大多数住户都走了的时候,少数几户不搬,政府耗不起,拖到最后,领导一咬牙,拆迁户也会有所斩获。站在难缠户塔尖上的,就是人们常说的“钉子户”,他们的曝光率很高,是人见人愁鬼见鬼怕的角色。这种人认死理,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坚守阵地,不达目的不罢休。“钉子户”最终很少自觉服输,大都由法院裁决后进行依法强制拆迁。所谓的“依法”,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政府对不听话的人,最后一招就是“依法”,让你不得不乖乖就犯。

经过荆都新区管委会和临山区艰苦的工作,不到半个月时间,就与全村近三百户拆迁户签订了拆迁协议。如今的桥头村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建筑场,挖掘机的怒吼声成了村民们的噩梦,它们摧枯拉朽,所到之处一片残垣断壁,灰尘冲天。一排排推土机趾高气扬地开到庄稼地里,开始清表作业,油菜田麦田眨眼之间就来了个底朝天。

连日来,荆都市各家媒体都以充满着激情的语调连篇累牍地报道着新区工作进展:

6天完成城南景观大道主体工程!

6天完成三百亩土地征收和清表工作!

15天完成三百户拆迁任务!

报道内容大同小异,反正都是领导有力,措施得当,群众拥护,进展很快,形势一片大好。

拆迁进度实行日报制,李翠平每天负责汇总,然后亲自送到市委李非语办公室。李非语阅后再将报表送到孟扬帆市长的办公桌上。面对骄人的业绩,孟扬帆自豪地说:“我们就是要创造这种高效的、令人震撼和鼓舞的‘荆都速度’!”

虽然柏安民没有直接过问新区的拆迁工作,但是,他每天都在通过新闻高度关注着新区拆迁进展。

李非语和李翠平到柏安民办公室汇报工作。只见柏安民的目光停留在《荆都日报》头版头条醒目的标题上:《荆都速度创造新区拆迁奇迹》。见李非语两人进来,柏安民的目光在大黑字体的标题上继续停留了几秒钟。李非语知道,这几秒钟是有意味的,是为了告诉他们,他柏安民对拆迁工作是关注的。

“非语同志,翠平同志,坐,你们辛苦了,新区拆迁工作进展很快啊。”柏安民说道,并起身亲自为他们分别泡了一杯黄山毛峰。

李非语赶紧说道:“那也是在您正确的领导下展开的,荆都市的任何发展、任何成绩,永远都离不开市委的正确领导。”

李翠平知道柏安民的心思,他关注的是孟扬帆的一举一动,轻声说道:“听说,孟市长打算把江南卫视、省报的记者请到荆都来,让他们来荆都现场报道‘荆都速度’。孟市长说,省里的记者视野宽,水平高,能出大作品,要把荆都的经验向全国推广。”

柏安民一愣,显然,他对这件事毫无所知。他平日里有个习惯,喜欢在桌上敲手指,左手敲几分钟,然后换到右手,然后再换过来。他在开会或听取下属汇报时,一边悠闲地敲着手指,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该不该表态,怎样表态。李非语通过细心观察,发现柏安民敲手指时用力的大小、手指活动频率的快慢,与他的心情有很大关系。在听了李翠平说的话之后,柏安民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敲得重而快。显然,李翠平的话对他有所触动。柏安民微微笑了笑,说是笑,也是脸上的皮动了几下。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孟市长就是喜欢记者。”

这并不是一句好的评价,言外之意是孟扬帆好大喜功,喜欢做表面文章。李非语和李翠平都不敢轻易接过话茬。显然,柏安民对孟扬帆的安排有点不满,孟扬帆要把省里的记者请来,肯定不会是来宣传他柏安民的。要是市长出了风头,他这个市委一把手的位置该怎么摆。

柏安民伸出食指,在空中频频点动,一边点一边说:“目前,拆迁问题是全国性的难点问题,各地出了不少恶性事件,教训深刻啊。我们荆都市新区建设要动迁上千户,真的就这么顺利吗,一点乱子都不出吗,政府真有这么大的魄力吗?我不相信!非语同志,翠平同志,我从几十年的工作中得出一条经验,一项难度高的工作,有时太顺利了反而不是好事。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波涛啊,荆都的拆迁工作不会就这么风平浪静,迟早要出点事情。市委是要有点前瞻性的。”

李非语心里咯噔一下,暗暗有些心惊。莫不是他这些天和孟扬帆走得太近了,惹得柏安民不高兴。他立即顺着柏安民的意思说道:“领导可谓深谋远虑,真正的硬骨头还在后面。新区建设是一场历史性的硬仗,关键时刻,还要请您亲自指挥,把握方向。”

李非语说得柏安民哈哈大笑,他最喜欢听的就是请市委把握方向之类的话。趁着柏安民高兴,他和李翠平赶紧告别离开。

柏安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果然,在突击月开展十五天之后,李非语每天送到孟扬帆办公桌上的拆迁进度表,已拆户在三百这个数字上停顿了,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增加。本次拆迁户一共是三百二十户,也就是说,还有二十户没有拆迁,数字不多,但也不少。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实,这些剩下的大概都是所谓的钉子户了。

柏安民做事很有规律性。就说他和李翠平吧,长期以来,他在李翠平那里过夜的次数,基本是固定的,一个月大概两三晚,最多也没有超过三晚上的。他觉得,保持这样不高不低的频率,不远不近的距离,对双方都有好处。可是在这个拆迁突击月里,半个月不到,柏安民就已经把一个月的三次过夜指标用完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是他对李翠平重新又焕发了激情,很显然,他频频到她这里来,主要是为了了解拆迁进度的。

晚上,借着酒意,两人在一番缠绵之后,话题不知不觉都扯到了拆迁上。

李翠平说:“小女子真服了领导你了,还真被你说中了,拆迁工作停滞了。”

柏安民直起身子,点了一支烟,说:“我说的还会有错吗?别急,让它停几天,你看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李翠平撒娇地说:“领导,看来只有你亲自出马了!我拖不起,拆迁队一百多人,还有七八十台机械,一个月光工资都要几十万,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破产吧?”

柏安民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说:“看把你急的,孟扬帆市长会救你的,现在到了碰硬的时候了,你明天去请请他这尊菩萨,别天天坐在办公室里指挥,主要领导要亲临一线嘛!”

李翠平摸不清柏安民的底细,试探着问道:“那……那我就按你说的办,明天去请孟市长了?”

“去请他!让他去下面碰碰,我倒要看看他有几斤几两,还有省城的一大批记者等着报道他的先进经验呢,市委成全他。”说着,柏安民用力摁灭了烟头。

李翠平吓得不敢吱声了。

第二天,李非语就接到了孟扬帆市长的电话。在电话中,孟扬帆说,非语同志啊,突击月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要亲自出马了,我们明天一道到临山区去看看,加加压,升升温,做做钉子户的工作,为突击月活动掀起高潮。

孟扬帆乘着新买的五十多万的金冠新一代轿车,率着李非语、马砺峰、雷力平等人,来到临山区政府调研新区拆迁工作。当初选车的时候,市政府办公室提供了好几个牌子,孟扬帆一眼就看中了金冠,他喜欢这个名字,有王者之气。司机姓鲁,三十来岁,虽然年轻,但驾驭技术在两办小车班里是数一数二的。

一行人直接来到了临山区政府,在会议室里简单听取了临山区党委书记费顺建的工作汇报。然后,直接驱车来到了桥头村。

李翠平今天把孟扬帆请来,就是想让他亲身感受一下拆迁工作的难度,研究下一步具体如何推动。官场上,干工作,特别是有难度的工作,你千万不能悄悄地把事情干完了。做了事,要让领导知道,要把容易的事情说成难的,难的事情要说成难于上青天。否则,如何表现出你的工作能力和领导水平?让领导亲临现场,不仅有利于工作推动,而且,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领导还能承担一部分责任。这就是官场工作的艺术。

车到桥头村口,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巨幅宣传标语:“走进花都丽园,开始幸福生活。”花都丽园就是市里建设的统一安置小区。不过,工程还没有开工。再看桥头村内,往日一排排的民房不见了,一台台挖掘机正在清理着废墟,那巨大的挖斗像一只只钢铁大口,把整座村庄一口口地吃掉。村庄里还孤零零地立着几处不多的民房,那就是所谓的钉子户了。钉子户的房屋就像村口的那些老树,无精打采,孱弱不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李翠平说:“孟市长,我们到蒋革命家去,只要把他的工作做通过了,肯定能带动一片。”

“蒋革命?这名字感觉有点奇怪。”孟扬帆问道。

“哦,这是外号,他本名叫蒋满来,七十岁,身体硬朗,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老革命。”李翠平边走边介绍道。蒋革命十五岁就参加了解放战争,用他的话说,就是他革了他本家蒋介石的命。蒋满来离休后嫌城里吵闹,一直居住在乡下,在乡亲们心中很有威望。由于他光荣的革命经历,乡亲们亲切地称他为“蒋革命”。蒋满来老伴早年去世,两个儿子蒋国文、蒋国武也相继在荆都城中安家。多年来,蒋老热衷于对青少年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常到周边学校做讲座,讲他生动传奇的革命经历,很受学生欢迎。

孟扬帆在了解这些情况后,觉得蒋满来是一个难以对付的人。像这样的老同志,大多个性独特,固执己见,他们认定了的事情,外人很难改变。

蒋革命的家是三间旧瓦房,肯定是上个世纪的建筑了。孟扬帆一行人走进去的时候,蒋革命正在院子里喂鸡。孟扬帆说明来意,接着说了一番恭维的话:“蒋老,平时,政府对老同志,特别是对您关心过少,在这里我向您致歉了。今天我们来拜访您,有两层意思:一是向您表示慰问;二来还要请您支持政府工作,支持荆都的发展。老同志是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请蒋老对政府的工作多加指导,多加支持!发展是硬道理,我们荆都不发展不行啊,不发展我们就成了历史的罪人。”

没想到蒋革命并不领情,他平静地说道:“我待遇优厚,工资很高,党和政府很关心我们老同志。”他抽了一口烟,接着反问道,“发展我不反对,可是,发展就是不让农民种地了吗,也不让农民住在村庄里了,这是什么道理?”

孟扬帆一时有些语塞,但很快恢复了从容:“都怪我们政策宣传不够,城市要扩张,招商引资的项目要落地,这些都需要土地,拆迁和征地是不可避免的。你看看电视就知道,全国各地都是这么做的。再说,为了安置拆迁户,政府尽了最大的努力,投入了大量财力,建设了一批高档次综合小区,欢迎农民上楼。”

“大家都上楼了,在楼上喝西北风去吗,以后依靠什么生活?这十多层的高楼,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上下一趟都很费事,农民们一下子能适应吗?再说,这些鸡、鸭、牛、羊等家禽牲畜怎么办,它们也都上楼吗?”蒋革命继续问道,看样子他今天想把心中的疑惑全部倾倒出来。

就在蒋革命和孟扬帆交谈的时候,那些拆迁户和钉子户们听说市长来了,都七嘴八舌地来打听消息。蒋革命的老屋前起码围起了四五百村民,群情沸腾,气氛热烈,说什么的都有,大家巴不得蒋革命好好地替他们出一口气。

孟扬帆继续说道:“蒋老,您可能对我国城乡发展的思路还不是很了解,统筹城乡发展,就是要大力实施城镇化,将农民变成市民,这是发展战略。我们统一安置住房,统一购置养老保险,马上还要统一培训农民工,优先安排就业。”

蒋革命说:“说的好听,农民变市民,不就是让农民交出土地,让政府开发赚钱吗?农民们的下一步生活出路怎么办?买了养老保险,坐在家里拿工资,嗤,靠政府养老金那几百块钱,农民天天坐在家里喝西北风?还有,政府要将农民变成市民,征求农民的意愿了吗,农民们愿不愿意变成市民?城里人有什么好,出门打的,进门锁门,白天睡觉,晚上失眠,在跑步机上跑步,在电脑上谈恋爱,用排骨喂狗,吃乡下人喂鸡的野菜,管儿子叫‘小兔崽子’,管宠物狗叫‘儿子’!”

在座的李非语与马砺峰、雷力平、费顺建等人相视一笑,但又不敢笑出来,那种表情非常尴尬。大家心里都在想,这个老头子还真不简单,你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李非语对孟扬帆接下来将如何开展对话隐隐表示担忧,看样子将无果而终。

蒋革命见孟扬帆不吱声了,说得更来劲了:“一亩农用地的征迁补助,说是有三万,七扣八扣,就剩下两万,你们不觉得太少了吗?今天,拆房户们还委托我来表达他们的一个要求,政府让他们在外面暂时租房,一次性补助五百元钱,可这还不够交一个月的房租,还不知等到哪年哪月才能搬进新房。你们说说,下一步房租怎么办,难道让他们露宿街头?你们现在的干部,我真看不惯。我七十年代当过生产队队长,一次,公社周书记农忙时下村,卷起裤脚帮我家插田,中餐我捞了两块豆腐,花两角钱买了一斤小鱼,周书记还狠狠批评了我一顿,说我搞特殊化,吃饭时硬是没有伸筷子吃那碗小鱼,临走时还交了一块钱的伙食费。现在的干部,搞腐败都是老百姓买单。你看外面院子里停放着那么多‘乌龟壳’,都是锃亮锃亮的,莫不是卖地买的吧?”

“蒋老,”孟扬帆有点着急了,打断了他的说话,“您老今天说的都很对,您的意见和建议也是下一步政府工作中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们将认真研究。您是老革命,党性强,觉悟高,新区建设还需要你们这些老干部支持啊!”

“群众搬不搬我不管,反正我不搬!当初,我们党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虽然城市是我们打下来的,但我不喜欢城市,我就喜欢住在农村里。不能说,我打下来的江山,没有一块我住的地方。我重申一遍我的态度:我蒋满来从来就没有丢失过一寸阵地!”

蒋革命走到大门口,将外面的群众当成了他当年的战士,他左手叉腰,右手一挥,喊道:“乡亲们,今天都回吧,你们的要求我都反映了,政府将进行研究。只要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请大家放心,政府不会委屈你们的!都散了吧!”

会谈可以说是不欢而散,毫无结果。孟扬帆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市长到区里来一回不容易,费顺建轻轻对李非语耳语道:“李书记,中餐安排在新开业的天外天大酒店吃海鲜,怎么样?”李非语知道孟扬帆情绪不佳,哪里还有心情吃什么海鲜,决定改在区政府食堂就餐。

草草吃完中餐后,孟扬帆将费顺建、李翠平等人叫到一边,说道:“越是难点工作,越是考验我们干部的领导水平和工作能力。今天的事情你们也都看到了,下一步工作难度很大,区政府和花都地产公司要认真研究一下,要采用一点超常规的手段,不然,拆迁难题无法解决。蒋满来是老革命,我们可以多给一些补偿,但不能因为他一人影响新区的拆迁进度,影响荆都大发展快发展的大好局面。”

费顺建使劲点了点,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像一个屠夫。

李翠平说:“请孟市长放心,具体实施方案我会向费书记汇报的,由公司来操作。经济发展也是一场战争,我们拆迁队有一百多号人,有着强大的战斗力。总之,我们一定要将桥头村这个堡垒攻破!”

老板要办事,有的是办法。送走市长后,李翠平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保镖一合计,觉得先要想办法让蒋革命把拆迁协议签了,只有签了拆迁协议,下一步具体行动才好开展。也就是说,要进行强拆。

找蒋革命肯定是不行的,他在城里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很快,蒋革命的两个儿子蒋国文和蒋国武被通知到了临山区政府。国文和国武临出门前,他们各自的媳妇都交代了,这年头有钱不要白不要,能要到的要多要。

年轻人就是会算经济账,蒋革命的两个儿子很爽快地代表老父签订了拆迁协议,一人领了五万元补偿款走了。当然,补偿款也不能全给了他们,大部分还要留给蒋革命。当天晚上,蒋革命的两个儿子在电话中分别做老爸的工作,说钱我们都领了,您老到城里来吧,发展的大潮滚滚向前,势不可挡,您那座破房子早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这次无论如何都难逃一劫,就是拆迁队不拆,我们两个回来也要把它拆了。

蒋革命在电话里将两个儿子分别臭骂了一顿,说你们签了投降书,只能代表你们投降了,我老头子坚决与阵地同在!

签字后的第二天,区法院迅速向蒋革命的两个儿子下达了强拆通知书。两个儿子都笑嘻嘻地说:“你们拆吧,那破房子本来就要倒了,我们明天下去就把老爸接到城里来。”

第三天一大早,桥头村小学校长笑眯眯地来到蒋革命的家中,说是请蒋老到学校给孩子们讲一堂革命教育课。蒋革命正在院子里喂鸡,听说要讲革命经历,他浑身来了劲,早饭也不吃了,立即就要去讲课。在村小学的操场上,蒋革命激情飞扬,用铿锵有力的话语,将他讲了无数遍的战争故事又重述了一遍。学生听得津津有味,操场上掌声雷动。

蒋革命整整忙活了一上午,拒绝了校领导的一再挽留,坚决要回家吃中饭。等他走出校门的时候,意外发现两个儿子笑眯眯地站在校门口,他们是开着车子来接老父进城的。蒋国文说道:“老爸,和你说过多次了,这次要进城去了吧,和我们在一起生活也好有个照应。”

蒋革命顿感形势不妙,赶紧抄近路往家赶。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家附近时,发现怎么也找不到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他先是以为自己老花了眼,揉揉眼睛,拍拍脑袋,仔细一看,地方没有错,几棵老树还在,几件旧家具摆在一边,地面上是铲车新碾的痕迹,可房子连一块砖头都不见了!

原来今天的行动都是拆迁队精心安排的,在蒋革命讲课的时候,区政府和法院带着施工队,把蒋革命的老房子拆了个一干二净。

蒋革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指着老屋的遗址,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阵——地——丢——了——”然后,一头歪倒在两个儿子的怀里。

蒋革命死了。

孟扬帆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一震,谁能料想到这样的结局呢!好在他的两个儿子并没有让政府为难,顺利地将老父安葬了。

李非语将蒋革命的死亡经过向柏安民进行了汇报,柏安民本来正在匀速敲动着的手指突然停住了,他严肃地说:“出事了!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有一种预感,蒋革命不会死得这样平静。要叮嘱临山区,一定要注意做好安抚工作,关注拆迁户动向。市委该出面时还要出面,这么大的工程,市委还要加强领导。”

柏安民说话就是这样的口气,好像只有他才能代表市委。孟扬帆兼任市委副书记,李非语是市委专职副书记,但在柏安民看来,他这个党委一把手没有出场,他们就算不得是真正的市委。

李非语把柏安民的讲话精神向临山区作了传达。虽然医院给蒋革命开出的死亡原因是心脏病发作,但毕竟是因拆迁工作而引发。除了做好蒋革命的家属工作,更重要的是防止更深层次地激发拆迁户与政府的对抗情绪,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花都房地产公司在临山区政府隔壁有个项目部。蒋革命一死,李翠平担心拆迁户借机到项目部闹事,她决定到拆迁户安置点去看望一次,解决一些实际问题,缓和一下拆迁户的情绪。

安置点位于新区内一面平缓的坡地上。拆迁户们有的在镇上租房子住,但更多的住在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或窝棚里。李翠平的小车刚一停稳,一个拆迁户大喊一声说:“李富婆来了!”拆迁户们一拥而上,将李翠平和四个保镖围在中心。

毕竟是一个女子,没见过这个阵势,李翠平有点慌了神,不停地赔着笑脸。拆迁户们大声责问着,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说要补助房租,有的说交通不便,有的说安置房楼层太高,不一而足。李翠平让人一一记录下来,口里不停地说着:“马上解决,马上解决!”有人说:“还解决个屁啊,地被征了,房子也拆了,我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去啊?”一个年轻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么年轻就成了富婆,后面肯定有靠山吧。”马上就有人应和说:“那当然,要想富,先脱裤!”然后是一阵瘆人的大笑声。

这时,有一个拆迁户质问李翠平说:“我听区里的干部说,补助款被你们公司扣押了?”

李翠平解释道:“不是扣押,是为你们交养老保险。”

又有人大笑说:“李富婆这么好心,还为我们养老。”

“还我的房子!还我的土地!”几百拆迁户闹了起来,喊口号,砸石头。

李翠平见势不妙,大叫道:“拆迁是市里的政策,有本事你们找政府去,对我一个小女子发脾气算什么本事!”说着,狼狈地挤出人群,连滚带爬地钻进小车,一溜烟跑了。

这时,有人大喊道:“乡亲们,李富婆逃了,指望她是搞不出个啥名堂来的,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走,找他们说理去!”说着,四五百名群众浩浩荡荡地向区政府奔去。

当日上午,也是因为担心蒋革命的意外死亡可能引发新的矛盾,孟扬帆决定再到临山区去看看,李非语、马砺峰陪同,三人同乘孟扬帆的金冠新一代。也是活该倒霉,车子刚刚开上通向区政府的公路,就看见众多拆迁户蜂拥而至。有群众当场就认出了孟扬帆的车子:“这不是孟市长的座驾吗,请他出来说说理!”“刚才李富婆不是说找政府吗,孟市长来了就好!”

车子无法再前行了。孟扬帆钻出车子,因为气恼,脸涨得通红,他对着人群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政府是严格依法征地拆迁,征地拆迁时充分考虑到了维护群众的合法利益,你们要是还有什么要求,选出几名代表来反映情况!”说着,钻进车子就要离开。

“说得好听,不能让他溜了!”“叫这狗官出来!”“还我的房子!还我的土地!”“今天不把安置费问题解决了不要想离开!”口号声此起彼伏,车队和群众陷入了僵持状态。

孟扬帆见场面不可收拾,立即打电话给市公安局局长黄正理,让他迅速带领干警赶过来。考虑到公安干警人数太少,而围观的群众又太多,孟扬帆不放心,又打了个电话给驻荆都的武警支队负责人,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十来分钟的工夫,几十名公安干警赶了过来。他们想挤进人群,把围在中心的市长一班人解救出来。但外层的群众手牵着手,组成了厚厚的人墙,他们一时也无法挤进去。好在武警战士马上赶到了。他们手持盾牌,很快分开人群,背靠背站成两排,用身体挤出一条小道。

见保驾护航的队伍赶到了,孟扬帆松了一口气。他钻出小车,李非语等人也先后钻出小车,在武警的保护下,狼狈地向外挤着。人是接出来了,可是孟市长的金冠新一代轿车一时却没办法开走。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砸——”

不知谁喊了两声,伴随着声音同时而至的,是几块呼啸的石头,“哗”的一声,车玻璃碎了。更多的石头如雨点般飞向金冠,小车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刚才,孟扬帆、李非语和马砺峰几个人是挤出了人群,可是司机小鲁没来得及出来。他大喊着“救命”,双手抱头缩成一团。武警战士再次返身相救,等将小鲁拉出来时,他满头是血,浑身伤痕累累,已无力站立,武警战士只好将他抬上了临时担架。

拆迁户们还不解气,“天天坐小车,搞腐败,掀翻它!”不知谁又喊了一句。武警战士们正忙着护送领导们上车,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实际上,就是注意到了也没用,人太多了。只见一群年轻人从一侧托起孟市长崭新的金冠,“嘿——”一声,市长的座驾顿时四脚朝天。油漏了出来,不知谁扔了一只烟头,“呼”的一声,金冠冒出了熊熊大火,浓烟冲天。

见闯了祸,众人一哄而散。

李非语在远处目睹了这一幕,心里暗暗叫苦。

孟扬帆知道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现在网络上的消息传播得太快了,这事要是被捅上了网,他马上就要扬名全国了,很可能会影响到他的政治前途。他看得很清楚,刚才的现场中,有不少人拿着手机拍照。

他马上打了几个电话。第一个打给了市委宣传部部长林瑛,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要求她安排专人监控网络消息,如有报道,要采取一切措施删帖。第二个打给了费顺建,要求他立即命令临山区电信局,暂时关闭宽带服务,理由是机械维护。第三个电话打给了柏安民,把今天发生的情况向他进行了紧急汇报。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没有这只老狐狸出面,局面恐怕是难以收拾的了。

没想到,柏安民在电话中官腔官调地说:“扬帆市长,少安毋躁,我现在正在省里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还要过几天回来,家里的事情还是由你亲自处理吧!”

孟扬帆想骂娘,可他现在还不敢公开和柏安民对抗。在思考一番之后,最后他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自己的老领导汇报一下,也就是省委副书记卫前。电话很快打通了,卫前也是叫他不要着急,回去休息几天,暂时不要露面,余下的事他会安排柏安民处理。

李非语后来了解到一个细节。当孟扬帆的金冠被掀翻后,油箱里的油全漏了出来,有少量流到了附近的一口鱼塘里。承包鱼塘的老板硬是要了五千块钱的赔偿费,理由是鱼塘里的水受到了污染,影响到了鱼的生长,政府必须要进行赔偿。费顺建是哑巴吃黄连,还得乖乖地认账。

李非语感叹,现在的干群关系,就像油和水,融洽不到一块儿。

过去有一句话,叫做防火防盗防记者,现在改了,叫防火防盗防网民。领导们最怕的就是网络,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网络曝光。一开始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比如抽极品烟、戴名表、公款吃喝、醉驾等此类,但事情一旦被捅到网上,引起了关注,再被网民用放大镜一审视,牵连出其他问题,引起纪委或上级领导的关注,事情往往就弄大了。因网络曝光而被处理乃至免职的官员屡见不鲜。

自接到孟扬帆市长的电话后,市委宣传部部长林瑛就知道拆迁户闹事非同小可,现在的网民,巴不得天天看领导的笑话,现在有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岂会白白放过,网络上还不吵翻了天?这是涉及荆都形象的大事,处理不好,宣传部门肯定要挨板子。

可现在毕竟是个网络开放的时代,一条有兴奋点的新闻放到了网上,传播速度比世界上传播最快的病毒还要快。事发当天,省内外起码有近百家网站出现了孟市长驾驶员挨打和座驾被焚的新闻,还配有图片。图片中,金冠四轮朝天,浓烟滚滚。手机拍的照片虽然清晰度不高,但大致还是能看清当时的混乱场面。

网上的情况柏安民当然一清二楚。他不急,急什么呢,损面子的是市长,和他柏安民关系不大。再说,让这愣小子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让他知道领导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网上新闻满天飞的时候,柏安民正躺在花都大酒店的一个套间里,旁边睡着柔情似水的老板娘李翠平。李翠平为他在花都专门辟了一个雅室,这里比他的家还要温馨。平时,只要他一走进这里,所有的事情都不用问了,李翠平会把他当做活神仙一样,安排得井井有条,伺候得舒舒服服。

柏安民很喜欢这个女人,除了爱钱和多一点心机,她甚至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再说,爱钱也不是什么缺点,谁不爱钱呢?钱让人有安全感,何况她一个单身女人?在这尔虞我诈的社会里,多挣点钱也是应该的,反正他柏安民有的是让她挣钱的机会。

望着眼前闭目养神的柏安民,想想昨天拆迁户们闹事的一幕,李翠平说道:“你倒还沉得住气,拆迁户们闹事了,孟市长的脸丢大了,我不知道还要损失多少!”

柏安民半天才睁开眼睛,说:“急什么呢?天掉不下来,有我在,不用慌。”

李翠平又偎到他的身边,用小手温柔地抚摸着柏安民的胸脯,撒娇地说:“我急嘛,昨天的场面你是没看到,好几百拆迁户,一片混乱,石头满天飞,我害怕。”

“肯定有几个为首的,只要把这几个逮起来,他们就成了一盘散沙,成不了大事。”

李翠平眨了眨眼睛,哭丧着脸,说:“可是,有时候,散沙也是能迷瞎眼睛的。”

柏安民在她的身上又捏了几下,安慰道:“别怕,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是市委的事,我们马上开会研究,保证让你的工程顺利做下去。”

李翠平这才开心一笑,说:“那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人除了自然生命之外,还有一个经济生命。经济生命决定自然生命。没有经济生命,人就无法生存,或者生存得很艰难,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像山坡上的荒草野树。有了强大的经济生命,人就成了温室里的花木,喝的是营养液,呼吸的是纯净的氧气,过的是四季如春的滋润日子。

经济生命是通过争抢得来的,不像自然生命一个精子钻进一个卵子里就能产生。可是,她李翠平凭什么去争抢呢?除了这青春的身体。她自二十岁到花都大酒店打工,被刚刚担任荆都市委副书记的柏安民看中,成了他的情妇。到如今,十来年过去了,她也三十岁了,时间是女人的敌人,虽然目前她还风韵犹存,可毕竟是在一天天地走向残花败柳。好在柏安民待她还不坏,该给的都给了,该安排的也都安排了。可是,有一点,李翠平还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她总有一天会被他所厌倦。这是男人的通病,看不透这一点,就是个天真的女人,天真的女人往往输得很惨。

三十岁的女人还没有嫁人,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可是,她能嫁给谁呢?女人一旦有了钱,看男人就不怎么上眼了。钱使眼光变高了,钱越多,眼光越高,男人都成了地上的蚂蚁。她能嫁给一只蚂蚁吗?

面对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帖子,孟扬帆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但是,他明白,过了这几天就好了。网络有它的劣根性,说得不好听点,网络就像一条饥饿的狗,它永远在等待着下一根骨头,一旦有了新的吸引眼球的新闻,狂热而盲目的网民又会把注意力转向下一个倒霉蛋。

但眼下的这几天还是很难熬的,他还要去找找柏安民商量对策。凭良心说,自他当上市长后,是没有怎么把这位老朽放在眼里。为了树立自己“开拓型领导、实干型领导”的形象,他来得急了点,锋芒露了点,没想到出了事,出了大事。有省委卫副书记这个靠山,谅他柏安民不会袖手旁观的。

第二天上午九点,孟扬帆准时来到市委柏安民的办公室。虽然来之前已联系过了,可是柏安民还没有到,孟扬帆只好在秘书长孙志明的办公室里等着。过了十分钟,柏安民来了。他是真的有事,还是故意要晾他孟扬帆十分钟?现在,孟扬帆也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

柏安民一见面就拉着孟扬帆的手说:“扬帆同志,你辛苦了,现在领导干部不好当啊,上级领导交给的任务重、压力大,下面的群众不理解、不配合,工作难,难于上青天啊,你受委屈了!”柏安民的话说得孟扬帆心头一热,看来还是卫前的电话起了作用。

孟扬帆把昨天发生的事和网络上的情况向柏安民简单地进行了汇报。柏安民双眉紧蹙,可是他的手指还在悠闲地敲着。听完了孟扬帆的话,柏安民说道:“昨天,省委卫副书记已给我作了重要指示,要求妥善处理,确保稳定。扬帆市长,你思想上不要有包袱,抓发展出了点小问题,无非是工作方式和方法的问题,省委会保护干部的。我们当前要做的就是采取对策,安抚拆迁户,平息舆论。下午召开常委扩大会议,把有关事情布置一下,统一思想。”

下午,市委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市直单位和县市区的主要负责人出席。在会议开始前,主席台上,柏安民当着全体与会人员的面,和孟扬帆耳语了两句。也并不是说他有什么秘密要对孟扬帆说,而是要给下属们一种感觉,说悄悄话,既显得神秘,又显得亲密。这说明市委、市政府的两个一把手是融洽的、团结的。

会议时间很短,不到一个小时。主要是柏安民的一个讲话,讲话是有稿子的。柏安民大讲特讲拓展城市新区建设的重要性,为发展搭建平台,做好经营城市的大文章。最后,柏安民讲道,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们的领导干部要敢于破解发展难题,敢于迎难而上,即使出了一点小问题,只要坚持做到了“两不”,即不放错口袋,不上错床,就没有什么大问题,无非是工作方法和方式的问题,市委是关心和保护干部的,保护干部就是保护发展。当前,各级干部要多宣传荆都大好的发展形势,不要传播小道消息和负面新闻,荆都要发出发展的强音,少一些发展的杂音;各级干部要解放思想,轻装上阵,争当发展的先锋和楷模。

参加会议的领导们都是很聪明的,知道柏安民讲话的意思。很明显,柏安民是为孟扬帆熄火的。今后大家就不要再议论了,特别是在酒桌上,口无遮拦,要是传到柏安民的耳朵里,就是和市委唱反调,搞不好是要穿小鞋的。

当前,在各地,强拆引发的恶性事件层出不穷,甚至拆迁户自焚自杀也挡不住强拆的步伐。现在的干部们抓强拆,就像当年革命前辈们上战场一样,冲锋陷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他们为什么不害怕呢,他们的底气为什么这么足呢?说得好听点,这是为了发展。为了发展出点问题,只要不是特别恶劣,组织上一般谈不上处理干部,即使处理也会很慎重。这与贪污受贿有着本质区别。而且,强拆有利于树立领导干部形象,说明这个领导很强势,有魄力,能干事,工作有推进力,能解决其他人解决不了的难题。这样的干部能处理吗?不仅不能处理,有时还能得到升迁。这样,强拆反而成了干部的政绩。

柏安民很清楚,要想平息这次的拆迁事件,将拆迁工作顺利地推进下去,不给拆迁户一点实惠是不行的。接下来,他指示有关部门,迅速采取了一系列举措,做好拆迁户的安抚工作。宣布对本次聚众闹事者一律不予追究,并修改了原来的拆迁补偿办法:第一,将代扣的养老保险金全部退还,改为自觉自愿购买;其次,适度提高房屋拆迁补助标准;第三,提高房租标准,不论是否租房,对所有拆迁户按时发放房租,一直发到搬进新房为止;第四,市内有关企业立即拿出两百个以上就业岗位,率先安排一批拆迁户就业;第五,加大实施农民工上岗培训,免费学缝纫、电脑、车床、汽车修理等实用技术;第六,安排生活困难的拆迁户享受国家低保政策。

新政策一出台,三百多拆迁户雀跃欢呼。他们自知闯了祸,天天担惊受怕,生怕警察找上门来,现在不但不予追究,每家每户反而又领到了一笔钱,而且部分没有生活来源的农民还安排了工作。老百姓都是实用主义者,这样的党委政府还有什么话说呢?这样,拆迁户们渐渐安定了下来,上访的人也越来越少。

趁着这大好的形势,柏安民把李非语叫到办公室,亲切地说道:“当前的形势说明,市委采取的措施是有力的,也是得民心的。我们荆都市新修正的拆迁安置办法在全省都是有典型意义的,概括地说,市委的政策就是四个字:‘和谐拆迁。’非语同志,你分管组宣工作,要围绕这个核心,好好策划策划,做点宣传文章。”

李非语接受了新的工作任务,和林瑛部长、李翠平一合计,三人绞尽了脑汁,两天两夜没睡觉,经过无数次修改,拟出了一个和谐拆迁的方案。

按李非语的理解,宣传方案一定要突出市委对新区拆迁工作的领导,突出市委的驾驭能力,重中之重就是要突出市委书记柏安民的高大形象。具体地说,方案中安排两项主要活动,一是柏安民到拆迁点去调研一次,到拆迁户家中走访慰问。当然一定要精心组织安排,千万不能再出现孟扬帆市长那样的情况;二是邀请江南卫视、江南日报、江南在线等省内知名媒体记者,来荆都现场采访和谐拆迁稿件,并安排柏安民接受现场采访。要想做大声势,扩大影响,没有这些名记们操刀那是不行的。当然,这仍需要精心组织,记者是一把双刃剑,有时能成事,有时也能坏事,他们是一帮难侍候的主。

方案送到柏安民手中,他连连叫好,让李非语按方案实施,不要心疼花点钱,荆都的形象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接着,李非语在李翠平的陪同下,又来到拆迁户安置点,把柏安民的走访慰问路线以及几户慰问对象都安排好了。回来后,又安排了两批警察,一批在安置点附近隐蔽待命,一批穿便衣,装成工作人员,防止发生意外。

李非语考虑问题是全面而周密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仔细推敲,确保到时不出现任何差错。调研的日子特地选择在周日,因为柏安民慰问的对象家庭中有小学生。出发了,如今领导也讲究起低调来了,好几辆轿车前呼后拥去慰问群众是不好看的,所以这次大家集中乘坐一辆高档中巴车。柏安民对李非语的安排很满意,一路上心情很好,陪同调研的还有市委秘书长孙志明、建委马砺峰、临山区费顺建、花都地产李翠平以及交通、社保、民政等部门负责人。当然,还有一群记者。

到了安置点,一下车,柏安民走在前面,后面一行人拎着猪腿、食用油、大米等生活用品。刚走了几步路,只见十多位拆迁户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柏安民紧紧握住一位老人的手,另一只手在老人的手背上轻轻拍着,深情地说:“乡亲们,为了支持荆都的发展,你们辛苦了,你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市委不会忘记你们的!”柏安民握着老农的手久久没有松开,直到记者们拍够了,柏安民的手才放开了。拆迁户们一边说着“谢谢领导”,一边将慰问品接了过去。当然,这些人都是事前安排好了的。

接着,柏安民来到了住在活动板房里的拆迁户家中,了解群众生活,听取群众的意见和呼声。

柏安民一行首先向陶老汉的家走去,这也是前几天就安排好了的。陶老汉是首批拆迁户,人很憨厚,他是不会为难领导的。陶老汉平时见过的最大的干部也就是村里的村长书记,听说市里的书记要来自己的家里慰问,而且还带着东西,陶老汉很激动,一大早就站在门外搓着双手,早早地等候着。

柏安民走到陶老汉家中,揭开了煤炉上的锅盖,看看锅里煮着什么东西,又拉开了橱柜的门。没想到橱柜门是坏的,两扇门差点掉了下来,幸亏陶老汉及时冲上去,一把扶住了。橱柜里只有一碗腌菜,一叠碗。柏安民又揭开了陶老汉的米缸,看看缸里的米够不够。

看完了这些,柏安民在桌子边坐了下来,他一把将陶老汉的小孙子抱在怀里,问他的学习成绩怎么样。这时,就有人递过来了书包和文具,柏安民将它们亲自递到陶老汉的小孙子手中。小家伙很高兴,现场朗诵了一首古诗《锄禾》。柏安民说:“你爹爹以后不用锄禾了,现在成了城里人了,下一步还要安排工作。”柏安民严肃地对随行的干部们说:“拆迁户们舍小家,为大家,为荆都发展做出了巨大的奉献,你们一定要关心拆迁群众的生活,要将群众的冷暖时刻挂在心上。”

接着,柏安民又问陶老汉有什么要求,目的是表现柏安民现场办公,为拆迁群众现场解决问题。由于事前已经教好了,陶老汉就大着胆子说:“现在安置点通向村小学的那条小路太窄了,旁边还有一口水塘,娃子们上学很不方便,担心他们掉到水里,我的小孙子就在上学的路上摔掉了一颗牙。”陶老汉的话还没有讲完,柏安民“啪”的一声,一只大手拍在桌子上,把桌子上的灰尘都震得掉了下来。陶老汉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说错了,慌忙站了起来,两条腿吓得直哆嗦。柏安民生气地对站在门口的干部们说:“你们是怎么关心拆迁户的?这样的问题还要群众提出来,今天下午就安排施工!”交通局长和临山区的干部们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头点得像鸡啄米。临出门时,柏安民又拿出一个红包,递到陶老汉的手中。接下来,柏安民又走访慰问了几户拆迁户,当然,后面的程序要简单多了。慰问结束了,柏安民和拆迁户们一一握手道别,他们一直把柏安民送上车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第一项活动就这样结束了。当天,柏安民特地把李非语叫到办公室,对他周密细致的安排给予了高度评价:“非语同志啊,你不愧是省里下来的干部,组织水平就是高,群众对市委的工作是满意的,这次调研成果很大。”

李非语当然要谦虚一下:“这都是市委的正确决策,才赢得了拆迁群众的拥护,我只是做了一点小事。”

柏安民严肃地说:“为了重新树立荆都的良好形象,把我们和谐拆迁的经验推广出去,宣传部门要邀请省里的记者到荆都来进行现场采访,成立高规格的和谐拆迁采访团,这个不能出一点差错。非语同志,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请领导放心,我一定会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好,省里那帮媒体,和我的私交还是不错的。”

“非语同志,那我就放心了,辛苦你了。”

自接受了柏安民安排的宣传任务后,李非语心里的弦一直绷得紧紧的,他感到压力很大,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刚刚才发生了强拆事件,转眼之间就要拆迁户积极主动配合市里开展宣传活动,这无异于天方夜谭,其难度可想而知。可是,一把手喜欢作秀,有什么办法呢,下级的任务,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出戏唱好,让领导满意。至于真实的情况如何,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意外还是发生了。在省里的记者采访团下来的前一天,李非语接到临山区费顺建书记的报告,说就是上次柏安民曾到他家中慰问的那个陶老汉,一辈子种地种成了痴,现在天天要去征收过后的地里去种菜。村里的干部告诉他,说你家的地已经征收了,他说征收了也还是他家的,这块地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分给他家的,谁也不能收走;还说他不但要种菜,死后还要埋在那里。费顺建担忧地说:“陶老汉的行为影响很坏,现在省里的采访团明天就要下来了,李书记,你看这怎么办?”

李非语马上将情况向柏安民作了汇报,柏安民的手指在桌上敲得很重,他说:“和谐拆迁现场采访是一件大事,事关荆都市的形象,来不得半点闪失。你去和李翠平说说,让花都公司想想办法,有些事情公司出面好操作一些。”

李非语叫来李翠平,问她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李翠平说:“那只有按老办法办了,安排陶老汉到风景区‘旅游’去。”

李非语有些纳闷,怎么还有这样的好差使呢?经过李翠平解释,他才了解到“旅游”是怎么回事。原来市信访局在邻市的石牛山风景区长期租赁了几间客房,市里每逢有重要活动,那些重点上访户就会闻风而动,为了保证活动不受干扰,信访局只好安排他们就近去“旅游”,安排专人陪伴,免费吃住,强行让他们在风景区待几天,完事后才接回来。说白了,就是软禁。

想起陶老汉憨厚的模样,李非语有些不忍心,问道:“这样妥当吗?”

“不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也是无奈之举。李书记请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为难陶老头的,管吃管住,专车接送,不会让他少一根汗毛。”李翠平说。

李非语想想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吩咐道:“那就按惯例办吧,让陶老汉去玩几天,他这辈子也许还没去过风景区,把待遇提高点。有一点要注意啊,就是不要为难他。”

省里的采访团是在下午抵达荆都的,他们是来自江南卫视、江南日报、江南在线等权威媒体的记者,带着长枪短炮,一共十人,统一安排在花都大酒店。

当天晚上,柏安民、孟扬帆、李非语等市领导以及花都地产公司的李翠平,与记者们共进晚餐。饭后,安排卡拉OK娱乐活动。在记者们进房间休息时,李翠平亲自带着服务员,挨房间一个一个地送红包,外加土特产。这都是惯例了,目的是为了提高记者们的积极性,上好稿子,多上稿子,上大稿子。

桥头村的钉子户,目前还剩下三十来户。柏安民早安排好了,由花都地产公司拿出二十万元,凡是在第二天拆迁的,除享受规定的补偿外,每户另外奖励一万元,并优先安排就业。村里的干部已经作了多轮动员,并初步确定了二十户作为和谐拆迁的宣传典型。等这二十户拆迁完毕,剩下的十来户也就成不了气候了,到时还不乖乖主动投降!

第二天一早,柏安民亲自带队,来到桥头进行和谐拆迁。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孟扬帆市长没有来,今天没有他露脸的机会。

在桥头村口,李非语走下车,目光四处一扫,果然发现村前有一块菜地,只是上面的菜已被铲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片枯黄的菜叶,像被扫荡过后的战场。他想这肯定就是陶老汉家的菜地,再联想到他此刻还蒙在鼓里,被软禁在石牛山风景区,心里颇感到不是滋味。

好在拆迁场面比预料的还要热闹。拆迁队和施工机械刚到村口,群众就争先恐后地拥了上来,特别是事前没有列入和谐拆迁典型的拆迁户们也赶过来了,大概他们在昨晚都想通了,一个个生怕一万元奖金到不了手。这个说:“工人同志,请先拆我家的!”那个说:“工人同志,还是先拆我家的,我家是老房子,拆得快!”就这样争来争去,弄得拆迁队不知先拆哪家的好。

领导就是有水平,知道怎样处理新的情况。柏安民大声喊道:“老乡们,今天的场面真让市委感动啊,我代表市委感谢你们!你们支持拆迁,就是支持我们荆都的发展,我们一定要建设好新的家园,创造更加幸福的生活!”停了一下,他继续又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喊道,“请大家不要拥挤,在这里,我代表市委表个态,凡是今天主动要求拆迁的群众,我们一定满足大家的要求,不限于二十户的预定指标,奖金一分不少,请大家放心!”

听了柏安民的讲话,群众纷纷鼓掌欢迎。大家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们生怕拆满了二十户,后拆的那一万块钱奖金就没指望了。

站在拆迁工地前,柏安民头戴安全帽,正接受着记者的采访,他说:“荆都市在这次大拆迁大建设行动中,科学制订方案,并且根据实际情况不断修正充实拆迁补偿方案,充分听取拆迁户和方方面面的意见,充分尊重拆迁户的知情权,维护拆迁户的合法利益,正是市委、市政府的周密部署,才出现了今天和谐拆迁的喜人局面。”

拆迁进行得非常顺利,各方面皆大欢喜。晚上,市委又在花都大酒店举行宴会,款待忙碌了一天的记者们,大家照例一个个喝得昏天黑地。第二天,各路媒体乘兴返程。余下的事,就是等着报纸见报电视播出了。

由于连日忙于拆迁工作,李非语已经多日没有到情人叶映寒那里去了。晚饭是在江南春大酒店吃的。饭前,李非语给叶映寒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要过来。吃过晚饭,天刚刚黑,从酒店出来,李非语就急不可耐地上了一辆出租车,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叶映寒住的世纪花园。

叶映寒刚洗过澡,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短裙,坐在客厅里看书,等着李非语的到来。李非语一进屋,乘着酒兴,心急火燎地一把抱紧了她,凑上嘴就啃。啃了半天,叶映寒好不容易才推开他,催促他去洗澡。因为李非语常到这边来过夜,叶映寒把他的衣服也准备了几套。李非语到了卫生间里,三五分钟草草洗完,在门边胡乱地擦着身上的水。

叶映寒咯咯地笑着说:“领导,你也不用那么急吧,有些事情急不得。”

“能不急吗,天天忙着拆迁,都半个月没过来了。你在看什么书呢?”

叶映寒扬了扬手中的书说:“《曾国藩传》,我现在和你这个政治家打交道,当然要研究一下政治家。”

“不要研究了,快点过来吧,政治家首先是一个男人,一代大儒曾国藩还火线纳妾呢,不过,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说是因为身患牛皮癣,晚上睡不着觉,纳妾是为了给自己挠痒痒。”

“也许是真的呢?”

“唉,你还是不了解男人,挠痒痒的人多的是,难道非要纳妾吗?他当时身处高位,又自诩道德君子,老牛吃嫩草,当然要顾及自己的形象。”

叶映寒用书轻轻地拍了一下李非语,说:“我不信,就是挠痒痒。”

李非语嬉笑道:“哎哟,我后背上怎么这么痒呢,莫不是也发了牛皮癣吧,麻烦你也给我挠挠吧。”说着悄悄走到叶映寒的身后,“别看了,曾老头和小妾都温存去了。”说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摊到床上,慢慢解开了她的短裙。

李非语非常讲究给女人脱衣这个细节,认为那体现了一个男人的品位和涵养。给女人脱衣一定要非常缓慢,从外到内,慢慢解开,看着心爱的女人那雪白的胴体一点一点呈现在自己面前,那是一种心灵的享受。

一番缠绵之后,李非语和叶映寒谈起了近期拆迁的事。叶映寒叹了一口气,说:“拆迁很难吧,这是一个大拆迁的时代,‘拆’字是这个时代的图标。你知道,拆迁队在被拆迁的房屋上写了个‘拆’字,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画一个圈吗?”

李非语说:“大家都是这么画的,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意味?”

叶映寒说道:“网上是这么说的:一、这是国际惯例;二、这是整体LOGO;三、圈地拆房的意思;四、怕别人在前面加“不”字,或在后面加“你大爷”;五、吐唾沫时,能够对准;六、证明是个“圈套”;七、表明目标已锁定;八、让人觉得这是个公章,代表强制性。”

李非语听了哈哈大笑说:“网友就是聪明,一个小小的圈,演绎出这么多调侃,智慧在民间啊,你想不佩服都不行。”

两人聊得很愉快,借着兴致又缠绵了一回,直累得浑身是汗。接着又一同洗了个鸳鸯浴,才沉沉睡去。

送走采访团后,想想那些拆迁户的艰难生活,李非语记起了刚到荆都任职时,官塘县委副书记贾新高送的那尊金马,那东西留着迟早是个炸弹,不如做点好事处理掉的好。于是,他安排叶映寒将它送到黄金首饰店里变卖成现金,尽管金店老板说纯度不是太高,但还是卖了十万元钱。李非语慌称是自己从民政部门争取到的特别补助款,安排临山区将这些现金发放到特困户手中,特地叮嘱要多安排点给陶老汉,所有领款的拆迁户要签字按手印。两天后,一份领款的拆迁户名单送到了李非语的案头。李非语轻松地舒了一口气,自己到荆都来,总算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实事。

有些事情是防不胜防的,省媒体采风团到荆都的采访还是引起了一桩意外事件。由于市里邀请的都是正规且有影响的媒体,部门报刊并不在邀请之列。法制工作报驻江南省省会双阳市有个记者站,站长名叫何宝来。此人嗅觉灵敏,拆迁工作是各级政府的难题,恶性事件层出不穷,他觉得荆都市提的什么“和谐拆迁”口号里面有文章可做,就在省里的采访团离开之后,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临山。

何宝来钻进了拆迁户家中,采访到了不少内幕。特别是当他了解到陶老汉在石牛山风景区“旅游”了三天的消息后,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大摇大摆地来到李翠平的办公室,侃侃而谈,说是在荆都发现了许多有价值的新闻线索,不论是曝光,还是写内参,都是有轰动性的新闻。

好在李翠平见多了这些旁门左道的记者。他们大多是一些中央部门报刊地方记者站聘用的记者,品行很差,常常打着曝光的旗号,招摇撞骗。说到底,无非就是“利益”二字。这些记者们平时报道的都是社会新闻,大多是一些吸引读者眼球的偷鸡摸狗的事。这类记者,宣传部门一般是不接待的,不要说部长副部长,连新闻科的科员都懒得理他们。

但这次的事情非同寻常,要是这个何宝来写出了一篇负面报道,不但对荆都的“和谐拆迁”工作是一个全盘否定,而且可能会再一次引起网络关注,那形势就难以收拾了。

李翠平发挥女性的特长,轻言细语,先是稳住了何宝来。她连说对不起,何站长是国内名记,只是上次由于忙于工作一时疏忽,没有邀请到,这次一定要以超过上次采风团的标准,高规格接待何站长。但是,不管李翠平如何好话说尽,何宝来对她说的什么接待标准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他决定这次无论如何要搞点钱花花。记者站待遇很差,这次好不容易逮着个把柄,岂有白白放过的理。

李非语接到李翠平的报告后,马上想到了柏安民上次在议论拆迁时说过的一句话。柏安民说,有些事情太顺利了反而不正常了。何宝来真要是惹出什么事情来,那就麻烦了,他要求林瑛部长一定要成功化解此事。李非语还特地打电话给自己的老同学、《荆都日报》记者高正言,叫他晚上陪一下何宝来,同行和同行说起话来也方便些。一听说何宝来来了,高正言不屑地说道:“那家伙品行不好,他是无事不登门,到处吃拿卡要,在记者圈子里名声较臭。”

李非语说:“你想想法子,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化解,花点钱是小事,千万得罪不得,负面报道一定不能出来。”

高正言说:“你放心,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我有的是办法。”

入酒席前,高正言对李翠平说:“晚上我们好好招待一下这个名记,这个人有点不太好对付,你去安排两个漂亮的小姐过来。”

李翠平是绝顶聪明的人,一听就懂,她暧昧地笑着说:“请高记者放心,男人那点爱好我还是很清楚的。”话一说完,又觉得这话在高正言面前说很不合适,一吐舌头,脸顿时红了。

见晚上有市委宣传部部长林瑛、花都地产公司的总经理李翠平作陪,何宝来非常兴奋。一会儿的工夫,菜上了满满一桌,连龙虾、鲍鱼等高档海鲜都上了。酒上的是五粮液。

何宝来的眼睛里放着光,说:“今天这规格太高了吧?”

林瑛斟了满满一杯酒,跟何宝来轻轻碰了一下,答道:“何站长是第一次到我们荆都来,又是代表国家法制报的,所以今天是超标准接待。来,先干了这一杯,我们荆都的对外形象还要靠何站长妙笔生花啊!”说着,一口干了。

喝干了一杯后,林瑛对拿着酒瓶站在何宝来身后的小姐问道:“叫什么名字?给何站长满上。”女孩一边斟酒一边轻轻答道:“我叫小云。”

林瑛装着若有所悟地说:“哦,我想起来了,上次省里司法局赵局长来了也是你服务的吧,也是在这个厅里。”

小云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李翠平笑道:“何站长,今天你享受的是局长级待遇,今晚一定要尽兴。”接着,她端起酒杯,和何站长又干了一杯。

高正言颇有意味地说道:“记者工作不好做啊,我给大家讲一个笑话。美国、香港和大陆的三个记者在同一天去世,他们的灵魂来到上帝面前,等候发落。美国的记者说:我生前经常揭露政府的失误,让他们不敢胡作非为,保护了公众的权益,我对社会有贡献,我要求升入天堂。上帝觉得有理,就同意了。香港的记者说:我在世时专门挖掘明星的八卦绯闻,给市民在茶余饭后增添了乐趣,我是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也要求升入天堂。上帝想了想,也点头同意了。轮到大陆的记者说了,只见他挺起胸膛,庄重地对上帝说:我是人民的好记者,我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战斗的一生……没想到上帝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下地狱去吧!美国的记者幸灾乐祸地说:说谎话是要受到惩罚的。香港的记者有些同情地说:实在不行,你也可以保持沉默呀。大陆的记者急红了眼说:上帝,这不公平,世界上比我邪恶的人多的是,为什么让我受惩罚?只见上帝微笑着说:你误会了,不是让你受惩罚,阎王让我派你去给地狱做正面报道!”

众人都哈哈大笑,借这个机会,林瑛说:“你看,这就是坚持正面宣传的好处,到地狱里还能挣到一份工作。”

高正言说:“我再讲一个笑话,一名记者和一位火车司机同时向一个姑娘求婚,姑娘拿不定主意,就去问她的母亲。母亲坚持要女儿嫁给火车司机。女儿问她是什么原因,她的母亲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当记者的最‘喜新厌旧’,而火车司机每天都提醒自己‘不要出轨’吗!”

众人又是笑成一团,这个笑话就有点暧昧了。何宝来扫了一眼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云,小云面若桃花,身穿一件单薄的旗袍,前胸有个心形的凹口,露出了深深的乳沟。何宝来望着小云时,小云也正好在看着他,四目相对,火花乱闪,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所谓不好意思,就是都有点那个意思。

何宝来心猿意马,加上酒精的作用,恨不得立即把这个姑娘搂在怀里。看看酒喝得差不多了,高正言说:“晚上也不安排什么别的娱乐活动了,我们就陪何站长唱个歌吧。”

林瑛说:“唱歌我就不去了,高记者你陪陪何站长。”

见林瑛要走,何宝来急了,他心里一直还有桩事情没有着落。他将林瑛叫到一边,悄悄耳语道:“林部长,记者站里的采访车上次出了点小车祸,需要维修,站里经费紧张,请领导能否考虑一下安排点修理费,你看我这次都是乘车来的。至于稿件,请领导放心,你们这么客气,我也不能不懂事,争取在头版搞一篇有分量的正面报道。”

林瑛心想这家伙说话还很有水平,当下,她假装答应说:“我们支持一下记者站的工作也是应该的,大概要多少钱?我好安排。”

“车子损坏得比较严重,大概要五六万吧。”

林瑛一口答应:“行,我回头和李翠平总经理打个招呼,让她负责落实。”何宝来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又说了一大堆要正面宣传荆都的承诺。

趁何宝来上洗手间的工夫,林瑛将何宝来的要求告诉了高正言。高正言说,问题的核心并不是花不起那几万块钱,而是这帮杂报记者们都是一群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的家伙,初次得逞,他们会像苍蝇一样,继续围着你转,赶都赶不走,说不定以后还会给你整出什么乱子来。对付这样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一点好处不给,要给,也只能给点教训。林瑛非常赞同高正言的看法,让他见机行事。

花都里的服务场所一应俱全。歌厅在五楼,高正言陪伴着何宝来向电梯间走去,何宝来和高正言称兄道弟的,高正言也假装热情,和他应付着。歌厅里光线很昏暗,李翠平早就安排了好几个陪唱的小姐,个个如花似玉,小云当然也在内。

何宝来激情飞扬,自进门就一直牵着小云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放开。何宝来唱了一首《妹妹我爱你》:“说一声妹妹我爱你,妹妹我爱你——”边唱边用身子向小云的身子上蹭,手也变得不规矩起来。

小云得了李翠平的指示,任由何宝来摆布。等何宝来唱完了心曲《妹妹我爱你》,她装着也心领神会,唱了一曲《心在跳情在烧》。

歌厅里光线太暗,隐隐约约中,何宝来见高正言正紧紧搂着一个女孩,在翩翩起舞。何宝来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应付性地说了一声:“高记者,我……我酒喝多了,我要回房间休息。”说着,假装站立不稳的样子。小云见状正好一把扶住了他,何宝来搂着小云就上房间去了。

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第二天上午,林瑛刚到办公室,何宝来就哭丧着脸走了进来,诉说着事情的原委。原来他昨晚进房间后,一把就将小云按在了床上,三下五除二就脱光了她的衣服,然后颠鸾倒凤起来,接连着折腾了好几回。小云先是假装推辞,然后半推半就。可是,今天一大早,小云走到李翠平的办公室,说何站长昨天夜里强奸了她,她还保存了原始证据,一定要上法院告他何宝来强奸罪。

说着这些,何宝来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哀求道:“林部长,都怪我昨晚酒喝多了,做下了荒唐事,这次的事情你无论如何要替我摆平。我和女朋友谈了八年恋爱,好不容易上个月才结婚,这事要是传到她的耳朵里,立马就要和我散伙,我家的房子都是她娘家出的钱,到时我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林部长,这个好人你一定要做,负面报道我是无论如何不写了,车子也不要你们修了,还有,我一定会把荆都新区建设的正面报道搞出来。”

瞧着何宝来伤心欲绝的样子,林瑛有些哭笑不得,她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何站长,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很遗憾。你放心,我马上就去花都,找小云姑娘谈谈,大不了我们给她一些钱,安慰安慰她。这样的事情不光关系到你,也事关荆都形象,我会处理好的。”

见林瑛这么表态,何宝来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些:“那好,林部长,我告辞了,单位工作很忙,这边的事情就拜托您了。”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我安排个车子送送你吧?”林瑛假装客气地说。

“不用了,不用了,到省城的车子多得是。我走了,再见!”

见何宝来走远了,林瑛摇摇头,不禁笑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省电视台、报纸和网站都用重要篇幅报道了荆都市和谐拆迁的具体做法。特别是省电视台的新闻报道中,老百姓争先恐后地拉着拆迁公司到他们的家里去拆迁,这样的事情在全国也是没有过的。柏安民在电视中声情并茂的表态,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是市委市政府关心和重视的结果、科学运作的结果。这条新闻在不同时段滚动播出了好几次,收到了良好效果。

最近几天,柏安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恭维声,这个说:“领导,我今天在省台的新闻联播里看到您的光辉形象,还是头条新闻呢,荆都历届市委书记都没有您这么风光过。”那个说:“柏书记,您真帅,能上镜,省台播出来的效果和我们市台就是不一样,荆都这次可是出了大名。”

这几天,柏安民碰到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会作短暂停顿,笑眯眯地盯着人家的眼睛,仿佛等着人家说出在省台看到他的报道之类的话。那些被看的人好像很懂得领导的心思似的,大多不会让他失望。然后就是相视大笑,皆大欢喜。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这一个月来,最忧愁的人就是孟扬帆市长。新区建设突击月,自己没日没夜地泡在一线,不分白天黑夜地搞拆迁,结果把人家“突出”了,自己还落了个只会蛮干的臭名声。

网友们的口水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一点一点地把你的社会形象腐蚀得体无完肤。虽说组织上没有处理自己,但那一段担惊受怕的日子也很不好过。瞧着媒体上关于柏安民连篇累牍的各种报道,瞧着他在电视中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孟扬帆感到一阵阵恶心,实在是太气人了!经过这起事件,孟扬帆也意识到,和柏安民相比,他还非常缺乏政治经验,也缺乏政治作秀的技巧。他不能不佩服这只政治老狐狸,得了便宜还卖乖。官场不是有个说法吗,“摆平就是水平,搞定就是稳定,没事就是本事,妥协就是和谐”。摆平和搞定是这个社会的流行词,你也许会说人家说的不一定对,但要承认人家说的有理。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为官一方,只要你的辖区风平浪静,没有上访,没有重大事故,就是形势一片大好。至于你用的是什么方式,你的方式对谁有利,又是谁吃了亏,上面知道吗?

孟扬帆有一种举步维艰的感觉。一个城市新区,从起步建设到形成一定规模,大约需要三至五年时间,这正好与他的市长生涯同步。新区建设能否快速见效,产生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关系到他的政绩、官声和威望。他已经输了一着,同时也被柏安民生动地上了一课,他不能再输了。

为了带动新区建设,部分市直机关单位,以及医院、学校、车站都必须搬进新区。当然,这些都可以通过行政措施来实现。但要带动新区建设与发展,关键还在于引进新项目。没有新项目入驻新区,没有项目带动,政府花大力气征来的土地上,仍将是芳草萋萋,一切都是空的。而且,如果土地长时间抛荒而没有项目落户,对拆迁户没法交代,还可能会导致一连串的负面效应。

和谐拆迁报道出来后,一天,省委卫前副书记专门给柏安民打来电话。在电话中,卫前说:“荆都市这次做得好啊,要把新区建设的经验好好总结一下,把你们推行和谐拆迁的好经验好做法向全国推广。我已经给省卫视打了招呼,让他们把荆都市和谐拆迁的新闻再好好加工一下,报送中央电视台,力争上新闻联播。安民同志,你们的做法走在全省前列。”

还有什么比卫前的评价更激动人心的呢!柏安民将卫前的讲话在常委会上原原本本地进行了传达,只恨当时没有录音。不然,各位常委们可以有幸亲耳聆听领导的原音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