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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新官上任 鲜花背后有黑手

李非语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他在办公厅工作时,虽然也听说了省里和下面市县发生过的一些腐败案件,但听说与自己直接面对,甚至置身其中,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坐在台上冠冕堂皇振振有词的都是党的好干部,只有到东窗事发那一天,人们才能肯定地指出谁谁是贪官,谁谁又是腐败分子。李非语知道官场充满风险,但这风险的程度,还是超过了他的预期,他感到有点心怵。他原本是想下来过一种新的生活,没想到,这种新的生活像他的婚姻一样充满危机,充满谎言、欺骗和背叛。他感觉自己的前面某个地方好像有个陷阱,但这个陷阱像其他地方一样,都铺上了红地毯。官路漫漫,这是一条染血的仕途。

刚刚坐下来,就响起了敲门声。李非语打开门一看,一个老总模样的女子领着一个服务员轻轻地走了进来。“欢迎李书记入住花都,这是本店的荣耀。我叫李翠平,是花都的负责人。这位是杨琴,是专门为您安排的服务员。”

这位自称李翠平的女子,身穿一套职业裙,身材丰满,却绝不是胖,她语笑嫣然,温情可人,浑身散发着成熟的女性美。

“原来是李总,我们还是本家呢。花都经营得很不错啊,早就听说李总是一位年轻漂亮又能干的企业家,”李非语恭维了李翠平几句,继续说道,“没有必要专门为我安排一个服务员吧,搞特殊化了不是。”

李翠平笑了笑说:“领导日理万机嘛,我们不过是做点服务工作,应该的。花都的设施和装潢在荆都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是我们的服务一定是最好的。李书记要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如果花都让您有了家的感觉,那就是小女子的荣幸了!”

接着,李翠平连续发出了一连串的指令:“来,杨琴,将房间里的被褥全部换成新的,注意,新的,不是新洗的;洗发水、沐浴露、洗手液要名牌的;叫厨房晚上下班迟一点,你每晚九点后要过来问一下领导,是否需要什么宵夜。”

“李总太客气了,”李非语环顾了一下房间,满意地说,“我看这里比我家里还要好呢。”

李翠平说:“花都能有今天,全仰仗各级领导的关照,服务无止境。李书记,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欢迎批评,批评就是关心。时间不早了,您休息。”说着,带上门出去了。

杨琴正在整理房间,李非语说道:“小杨,不用收拾了,你看,房间里不是很有条理吗?”

杨琴并未停下来,说:“李总说了,您是省里下来的干部,不一样,李总还说了,要特别服务。”

“省里下来的干部怎么了,就是中央里下来的干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李非语想和她开一个玩笑,“干部是人民的公仆,就是仆人,知道吗?”

“哎呀,李书记,您真幽默,您怎么能是仆人呢?您是主人,像我这样的人才是仆人。收拾好了,李书记,我出去了。”临走的时候,杨琴留下了手机号码,以方便李非语随时找她。

杨琴应该刚出校门不久,十八九岁的样子,皮肤白皙,长相甜美,天真活泼,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可爱。李非语一直认为,做女人还是傻一点好,糊涂一点好,太聪明的女人令人厌烦。

花都除经营酒店和娱乐业之外,还涉足地产业,花都房地产公司在荆都房地产业绝对排在前三名。李翠平不过三十来岁,拥有好几家公司,财资雄富,有官方背景,外界传言她和市委书记柏安民有一腿。花都的前身就是市委市政府的招待酒店,后来机关单位不允许办实体,企业改制,资产拍卖,名不见经传的李翠平却拍得了产权。而此前,她不过是花都的一名普通服务员。

李翠平有四大保镖,当然,他们的对外身份是经理,分别姓王、马、张、赵,四个帅小伙子。本来他们都有自己的名字,李翠平喜欢称他们为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她小时候特别爱看包公戏,包公是一个铁面无私的清官,他手下四个当差的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等李翠平有了自己的公司后,就精挑细选,聘请了四位保镖,并将包公手下四个差人的姓名移植了过来。李翠平平时很低调,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这年头,有钱的女人,特别是有官方背景的有钱女人,还是低调一点好,那样能活得长久。

第二天,李非语来到柏安民办公室,听候他安排工作,也有聆听教诲的意思在内。柏安民的办公桌上摆着几本书法和收藏类杂志,李非语感觉这怎么着都有一点暗示的意思在里头。柏安民叫他坐,亲自给他泡了一杯茶,亲切地说道:“非语同志啊,你是专职副书记,要把组织和党务工作抓起来,党委嘛,管的主要还是方向和人事。越是在经济大发展的时候,越要加强党的建设,不断增强党组织的凝聚力和号召力,要在一线发现、培养和选拔优秀的年轻干部。现在的年轻干部,都读过大学,是知识型干部,可是,光有知识也不行啊,书生误国啊!年轻干部要向老同志学习,向实践学习,向群众学习。工作经验很重要啊,它是在长期的革命工作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是财富,是法宝,经验可以让我们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少犯错误,少走弯路。非语同志,你刚下来,要多调研,多思考,多到市直和下面县里跑跑,尽快熟悉情况,进入角色。好好干,将来还会有更重的担子交给你啊!”

李非语说道:“请柏书记放心,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努力做好党委工作,专心做您的助手,当好参谋。”

李非语故意说专心做您的副手,言外之意我就是你柏安民的人了。柏安民对李非语的表态很满意,并叫来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孙志明,让他最近陪着李非语到市直和县区跑跑,熟悉熟悉情况。

下午,李非语又去了一趟市政府,专程去拜见市长孟扬帆。孟扬帆正在办公室里接见外商,一连接待了好几批人,看来市长比书记要忙碌多了。李非语等了十多分钟,才进了孟扬帆的办公室。

见到李非语,孟扬帆非常高兴,他拉着李非语的手说:“你看,当个市长就是这么忙,大事小事都找市长。非语同志,欢迎你啊,你的到来,增强了荆都市党政班子的战斗力,我们都是办公厅下来的,来自同一个地方,现在又在同一座城市工作,这是一种缘分,我们要并肩作战。现在发展的压力很大啊,各地都在你追我赶,形势逼人。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不解放思想不行,没有开拓精神不行,有些干部,仗着自己多吃了四两咸盐,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墨守成规,老办法不管用,新办法不会用,得过且过,这样下去,只会错失发展良机,成为历史的罪人!非语同志,你来了我就放心了啊!”

李非语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下好了,书记和市长都把他当成了他们阵营里的人。他知道这是一种拉拢的策略。仔细回味柏安民和孟扬帆两位领导的讲话,李非语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他们讲话的内容是有些相抵触的,思想和观念是不甚一致的。党政一把手的关系决定着一个地方的发展面貌。荆都市领导班子,从外面看是一团和气,波澜不惊,但是,平静的波涛下面,是潜流暗涌,波诡云谲。两位领导都是聪明人,这种矛盾和斗争绝对不能公开化。官场上,和则两利双收,斗则两败俱伤。柏安民是市委一把手,且久居官场,经验丰富,圆滑世故,万万得罪不得。孟扬帆尽管背景很硬,可是书记毕竟是书记,市长毕竟是市长,他不能不有所顾忌,要想在短期内有所作为,看来很困难。

自己该如何站队呢?李非语非常困惑。官场中的人最怕站错队。市委副书记的下一步走向就是市长,他将来可能还要和孟扬帆搭档,这点不能不考虑到。可是,李非语现在毕竟是市委副书记,屁股落在党委这边,要是明目张胆地支持孟扬帆,柏安民会很快冷落自己,这是非常不利的。鉴于目前的形势,李非语认为,最理智的做法就是不站队,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尽量按规矩办事。他不能卷进他们的纷争。

在秘书长孙志明的陪同下,李非语陆续走访了一些单位,也有不少单位的负责人主动到宾馆来汇报工作,包括下面县里的头头脑脑们。汇报工作当然只是个说法,实际上也就是见个面,寒暄几句。因为是第一次见面,总要表示一下,大家来的时候是不会空手的。临走时,会放下一个信封,有的还外加点土特产和香烟。钱不会很多,大多是几千元,也有过万的。他们并不是有所图,就是为了混个脸熟。这年头,找什么人,做什么事,送多少礼,大家都心知肚明,能把握好分寸。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领导不一定记得谁看望过他,但一定记得谁没有看望他。

李非语估了估,这些天的见面礼累计起来,也有好几万了,退是不能退的,要是退了就不符合潜规则了,人家就说你李非语当不来官。可是,收了这些钱,李非语感觉心中有愧。对谁有愧呢,对送礼的人吗?当然不是,他们的钱都是公款,不会私人掏腰包的。对荆都人民有愧吗?怎么着都有点假惺惺的。再说,荆都人民整日里一个个都为生计忙碌着,才不会在乎一个与他们不相干的人愧不愧的,他们不需要。这样想着,李非语心里就有些坦然了。

接下来,市委全委扩大会议在花都大酒店隆重召开。柏安民在会上作重要讲话,孟扬帆作工作报告,对荆都市全年工作进行动员部署。会议指出,荆都市今年除了做好日常工作外,重点要全力推进“两兴”工程,即工业兴市工程和文化兴市工程。在会前讨论中,工业兴市的口号是孟扬帆提出来的,柏安民说,不能光抓工业,也要抓一抓文化,就提出了文化兴市工程。这就是“两兴”工程的由来,看来也是今年市里工作的主旋律。

工业兴市就要拓展和建设工业园区,开展招商引资,引进更多的企业落户。拓展园区是要巨额投入的,征地、拆迁以及水电路等基础设施建设花的都是真金白银。为了融资,市政府决定加快城市新区建设进度,建设新区一方面是城市扩张的需要;另一方面,通过新区土地出让,在一定程度上也可弥补开发区建设投入的不足。文化兴市主要以荆都市流行了上千年的传统剧种南戏为抓手,举办首届南戏艺术节。柏安民在全会上表态说,要将今年的南戏艺术节作为文化兴市的核心工程,要将全国一流的明星和企业界名流请到荆都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要通过举办一场大型艺术盛会,促进经贸与文化、旅游的互动发展,提升荆都的影响力,吸引更多的客商来荆都投资兴业。

书记市长在会上说得大家热血沸腾,可一走出鲜花簇拥的会场,头头脑脑们又回到了原有的闲散状态,大家早已习惯了类似的豪言壮语。吃会议餐的人总是很少,来的都是领导,大家充分利用会议这个平台,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有的钻到这个酒店,有的钻到那个宾馆,互相交流感情去了。李非语则被官塘县委副书记贾新高留在花都吃海鲜。

此前,通过老同学高正言的介绍,李非语对贾新高这个人是有些反感的,但又经不住他的一再央求。不能说吃一顿饭的面子也不给吧,人家好歹也是一个县委副书记。

宴会上的菜肴有鲍鱼、鱼翅等,档次很高,看得出贾新高是真诚的。李非语在省城还是吃过几回真海鲜的,花都的海鲜,看起来像真的,吃起来是假的,一嘴的鸡精味。就说鱼翅吧,真的是一头粗,一头细,嫩滑有韧劲,假的精细均匀,而且一咬就断。鲍鱼实际上是一文不值的干石鳖冒充的,石鳖背部有八片壳板,即使壳板被剥掉了,但背面有明显的印痕。面对着这些假海鲜,李非语不仅没有提出疑问,还和大家一样,装作吃得有滋有味。

在吃假海鲜的时候,李非语突然将假海鲜与官场联系了起来,不是吗,虚假无处不在,但还不能说破,还要认认真真地演好一场假戏,让各方都皆大欢喜。

有人做过统计,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升值最快的是住房、墓地、乌纱帽、月饼和二奶;贬值最快的是职称、文凭、道德、诚信和人民币;绝对稀缺的是良心、清官、原生态和忠诚挚友。李非语相信,像良心、清官、原生态和忠诚挚友这些绝对稀缺的资源,肯定首先是从官场上开始缺失的。

李非语想起一个笑话。某领导快退休了,打算挑选自己最忠心的接班人。他的老婆说:“你在台上的时候,谁都挺忠心的,下台就不一定了,现在咱们来考验一下你的下属中谁最忠心,谁就可以当你的接班人。现在假设你犯事了,如果谁到咱家里来看你,那就是忠心;没有上门的,就是不忠心。”于是,领导的老婆编了一条短信,发给被领导认为是最忠心的几个部下。短信内容是这样的:“某某同志因为经济问题,已被纪检部门双规。”结果,这位领导在家中苦等了三日,未见到一个“忠心”的下属来电慰问,更谈不上上门来看他了。第四天头上,检察院的同志找上门来了。该领导大叫说:“我老婆编的那条短信是假的。”可检察官说:“你老婆的短信是假的,可你那几名下属已经自首,把你招出来了,这是真的,跟我们走吧!”

这是一个关于忠诚与出卖的段子。官场中的人,就像那句名言所说的,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酒足饭饱,临上车的时候,贾新高突然从车窗外塞进一个精美的纸袋,说李书记,这是官塘山区的特产有机茶,富含硒,你一定要尝尝。

李非语听说是茶叶,就收下了。回宾馆的时候,打开一看,纸袋里除了茶叶,还有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打开盖子,果然是一尊金马,沉甸甸的,金光闪闪,果然被高正言说中了。盒子上写着官塘县某某矿业工艺品公司。不过是一件小工艺品而已,说的真巧妙。送礼给领导并且考虑到了礼品可能给领导带来的风险,可谓用心良苦,这样的下属,不能不说是一个忠诚的人,你想批评人家都找不到理由。

李非语摇摇头,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身为市委副书记,难免天天应酬,白天酒桌上还热热闹闹,说的都是一些半荤半素的笑话和半腥半臭的官场轶事。虽然热闹,可是彼此之间总觉得隔着一些什么,这就是官场中的现实,大家可以一同共事、一同吃喝、一同娱乐、一同关照、一同发财,甚至一同嫖娼、一同倒霉,但不要痴心妄想在这里找到一个知心朋友。

一到晚上,李非语回到宾馆,独居一室,就倍觉孤单,也难免常常会想起妻子的事。因此,他基本上天天晚上都要把自己灌醉,进门倒床就睡,免得胡思乱想。

每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他按时归来,当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楼梯口时,服务员杨琴就恰到好处地跑过来,把他扶进房间,端来一盘刚刚洗过的新鲜水果,又忙着拿来热毛巾给他擦脸,每次都关切地劝他不要喝得太多,会伤身体的。孤单的男人是脆弱的,没多长时间,李非语就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快乐地转来转去,有时难免会想入非非。

一次,李非语照例又喝得大醉。刚走进走廊,杨琴就像一只依人的小鸟,挽住他的胳膊搀扶他。李非语的身躯太过沉重,把杨琴压得踉踉跄跄。杨琴好不容易把李非语扶进房间里,他身子一歪,就倒在了沙发上。杨琴泡了一杯咖啡,一边打来热水替李非语洗脚,一边埋怨道:“李书记,不是叫您少喝点吗,怎么又喝这么多?”

“不喝怎么行……当官不喝酒,到哪没路走。”

杨琴咯咯地笑了:“我不相信,喝酒还能喝出路来。可是,你也要注意,不能喝坏了身子。”

灯光下的杨琴更多了一份妩媚,粉嫩的小脸水灵灵的,像她刚刚端来的水蜜桃。李非语趁着酒兴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手指上顿时有一种凉凉的麻酥酥的感觉。

李非语觉得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也不必摆什么官架子,就说道:“小杨,给你讲个笑话。有一次我酒渴高了,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一边咚咚咚地敲门,一边大叫着老婆的名字。门开了,你猜怎么着?”

“你老婆出来开门了呗!”

李非语摇摇手说:“不是不是,只见和我妻子同一个单位的赵老师穿着内衣站在我的面前。我大吃一惊,问道:赵老师,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赵老师怒吼道:李非语同志,是你跑到我家里来了!原来是我跑错了门。”

杨琴哈哈大笑:“李书记,你真幽默。我也给你讲一个段子。今天我看报,报上说,女人喝酒有五个阶段:少女阶段,是严防死守;少妇阶段,是半推半就;壮年阶段,是来者不拒;寡妇阶段,是你不找我我找你;老太太阶段,不行还要瞎比画。”

李非语被逗得大笑:“小杨,我瞧你还是很有幽默细胞的嘛。”话刚落音,他“哇”的一声,张口大吐起来,一口污秽吐在杨琴身上。

李非语连连道歉。杨琴擦拭着衣服上的污物,擦着擦着,就势将上衣脱了下来。她的里面只穿着一件粉色的吊带短衫,连胸罩也没穿,饱满的乳房将小内衣撑得紧紧的,两只小乳头清晰可见,分外诱人。

李非语想起她刚才讲的那个笑话,嗓子眼有些发干。杨琴又忙着拿毛巾清理李非语嘴边的呕吐物,她贴得很近,当李非语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迷人体香时,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抱住了她。

杨琴好像预料到李非语会有这样的亲昵举动,并不怎么推辞,而是半推半就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双颊微红,半闭双眼,呼吸急促,口中喃喃而语。李非语犹豫了一下,一把抱紧了她娇柔的躯体。由于好久没有亲近女人了,他饥渴难耐,身体里面山呼海啸的。杨琴很顺从,任由李非语摆布。

就在李非语抱着杨琴温软的身子,将要采取进一步行动时,无意中一眼瞥见了桌上一只盛着咖啡的杯子,忽然如梦方醒,立即停止了非礼动作。高正言第一次来的时候,送给了李非语一套茶具,其中就有那只杯子。杯子上写有宋代诗人陈必敬的《过钓台》:“公为名利隐,我为名利来;羞见先生面,黄昏过钓台。”这首诗既颂扬了严子陵淡泊名利的高尚情操,也暗喻了陈必敬对自己逐名追利行为的羞愧心情。高正言送他这样一套茶具,显然是有寓意的。看到这只杯子,李非语马上想起了高正言说的柏安民一周换一个服务员的传闻,立即警觉起来。

好在可以借酒掩饰,他拍了拍杨琴的肩头,歉疚地说道:“对不起,酒喝得太多,脑袋晕乎乎的,失礼了。”

“没关系,李书记,是我没有把您服务好。”杨琴羞得满脸通红,匆匆起身穿好了衣服。临出门的时候,还在李非语的额上俏皮地吻了一下。

第二天回宾馆时,李非语在走廊里又遇到了杨琴,两人都有点不自在。李非语见她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两侧的脸庞也有些肿胀,本来想安慰她几句,想想还是算了,女孩子的事情,还是少问为妙,特别是昨晚的事,干脆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免得尴尬。

一个周末,难得没有应酬,李非语百无聊赖,坐在电脑前,从凤凰网,到新浪、新华、搜狐,再到江南新闻网和荆都在线,一圈点击下来,感觉没什么看头,再打开信箱,里面都是推销的垃圾邮件。信息时代,把人都变成了垃圾筒,各种信息像垃圾一样,争着往你的脑袋里丢,每个人的大脑里都很满,却又都很空。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杨琴拿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说:“李书记,尝尝我老家龙王尖的土茶,年产量只有几百斤,这可是我老妈亲手制作的。”说着,拆开袋子,冲了一杯。

杯口升起袅袅的水汽,李非语深深地吸了一口,赞叹道:“真香,还是原生态的东西好。小杨你说说,你刚才提到家乡的龙王尖,那里的风光一定很美吧?”

说起家乡的风光,杨琴不禁眉飞色舞起来。她说:“关于龙王尖,我们那里自古流传着一个传说。龙王尖很高很高,龙王尖顶上就是老龙王的家。老龙王有一个漂亮的小龙女,小龙女暗地里喜欢上了山中的一个少年樵夫,但老龙王却非要逼着她嫁给玉皇大帝的儿子。出嫁那天,小龙女盛装出门,一头撞死在龙王尖上,小龙女鲜血流过的地方,第二年春天就长出了茶树。”

没想到龙王尖的土茶还有着如此美丽的传说。李非语暗暗感叹,这就是民间,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有灵性的。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门外来了一个少年,怯生生地朝房间里探头探脑。杨琴说道:“李书记,我出去一下,我弟弟来了。”说着,带上门出去了。

在房间内,李非语隐隐约约听见姐弟俩在走廊里争执着什么,杨琴的弟弟显得很激动,声音很大。李非语打开门,想了解一下情况。可李非语一出来,姐弟俩马上停止了争吵。杨琴歉疚地说道:“李书记,打扰您了,对不起。”

李非语笑道:“能给我说说你们俩争执的是什么吗,我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杨琴急忙说:“不,不用了,一点小事情而已。”说着,拉着弟弟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李非语远远地看见杨琴的弟弟站在市委大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李非语按下车窗玻璃,探头问道:“小杨,等人吗?”

“对,对,李书记,我就是等您,我可以和您说个事吗?”见李非语主动和自己说话,小杨显得很激动。

到了李非语办公室,小杨断断续续地说道:“李书记,我叫杨宾,在荆都学院读大二。听我姐说,您是一个好官,所以我才敢来找您说说情况,请您不要见外。我爸去世得早,妈妈好不容易将我们姐弟俩拉扯大,后来妈妈年纪渐高,再也无力供我们读书。因此,姐姐主动读了技校,挣钱供我读大学。您知道,现在工作很难找,供一个人读大学也很难,听说……听说我姐姐在酒店被老板逼迫做了小姐,也不知是真是假。我现在又要钱缴学费,您说我这书还怎么读得下去,我不读书了,我也出来打工!昨天我和姐姐就为是否继续读书的事发生了争执。”说完,杨宾眼睛红红的,差点要哭出来。

李非语说道:“杨宾同学,你不要瞎想,你要相信你姐的为人。还有,未来社会是知识社会,书一定要读下去,学费总会有办法的。”李非语想了想,自己钱包里正好还有些钱,就拿出一叠递给杨宾。杨宾说什么也不要,李非语严肃地说:“这样吧,就算我借给你的,你记个账,以后工作了再还我,行了吧?”杨宾这才勉强收下了。

当天晚上,李非语正准备上床休息,手机上忽然收到杨琴的一条短信:李书记,谢谢您借的钱,我一定会还您的。我明天上午到您办公室,有一些话想对您说。

李非语有些不解,有什么话不能在宾馆里说,为什么还要跑到办公室里去呢?一个美女服务员找到领导的办公室,在好事者的眼里,说不定会扯出什么风流韵事来呢。但杨琴既然那样说了,肯定是有什么事,李非语又不好拒绝她。

第二天上午,快下班时,杨琴才匆匆来到了李非语的办公室。她坐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涨红着脸,吞吞吐吐说道:“李书记,对不起,那天晚上,是我……主动的。”

李非语知道她说的是那天晚上他俩差点越轨的事,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说:“那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我们都不提了,好吗?”

杨琴急了:“可……可是,这件事背后是有……有阴谋的。”

“阴谋?不会吧,小杨,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李非语说。

接着,杨琴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那天晚上,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不知道,李总已经催过我很多次了。你注意到房间柜子顶上的那个塑料小花篮吗,下面有个小吊坠,里面藏着一台针孔摄像机,那个水晶样的小珠子就是摄像头。”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人家的掌控之中,这不是明目张胆地侵犯客人的隐私吗,实在是欺人太甚!李非语气得差点砸掉手中的杯子,他气呼呼地问道:“这都是老板娘李翠平一手安排的吗?我才来荆都不久,与她无冤无仇,也没有影响她的财路,她采取这样下流的手段,究竟有什么目的?”

杨琴吓得花容失色,吞吞吐吐地说:“具体是什么目的,我也不知道……你刚住进来时,她就给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勾引你,否则,就要扣工资,要赶我出门。那天晚上,由于你的理智……我出来后,李总狠狠地扇了我两个耳光,扣罚半个月工资,她怨我脱衣服不够及时……”李非语想起第二天看见杨琴时,她的脸确实是有些肿胀,当时还很纳闷,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非语越想越气,他说:“这个李翠平也太可恶了,我马上就去找她当面对质,我要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别,千万别这样,李书记,你要这么做那我就惨了,她一定会怀疑是我泄露了秘密,还不知道要怎么惩罚我呢。”杨琴说着,眼泪都滚了下来。

杨琴是一片好心来提醒自己,当然不能连带她倒霉,李非语想了想说:“好吧,我暂时不找她,你回去吧,时间长了李翠平会怀疑的。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还是那句话,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杨琴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李书记,那我走了。”

杨琴离开后,李非语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他的眼前老是晃动着李翠平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一个美丽如花的企业女老总,怎么会做出如此龌龊的勾当呢?仔细一想,又有些理解了。一个在男人圈里混的女人,而且还是官场男人圈里,要是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呢。她现在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掌握一些李非语的什么把柄,也并不是说她就非要把李非语怎么样,而是说她现在有这个机会,要是有幸捉住了李非语的小辫子,说不定将来某一天会用得着。

也许,柏安民当初就是这样上了她的当。难怪李翠平在荆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听说花都大酒店二期工程马上要开工了,在用地指标极紧的时期,她李翠平轻轻松松就拿到了一百亩土地,一般的人能办得到么!

这以后,在花都,李非语更加小心谨慎了。可是,一到晚上,瞧着那个黑暗中的小吊坠,他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一只枪眼,老是睡不着,几乎夜夜失眠。过了几天,李非语借口老是住在宾馆影响不好,坚决要求搬出来。正好一个挂职干部任期结束,干部楼里空出了一个套间,李非语就搬了进去。

几年前,柏安民在任县长期间,也是因为缺少住处,在花都住过一段时间。那时的李翠平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是花都的女服务员。她年轻、漂亮,有心计,她知道柏安民有钱有权,就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讨好他。柏安民本来就好这一口,没多久两人就如胶似漆了,李翠平就做了他的影子情人。让柏安民略感意外的是,颇有心计的李翠平偷偷拍摄了大量他们在一起亲热的录像。从此,这个女人就牢牢地粘住了他。

晚上,柏安民来到了李翠平的住处。得知李非语搬出了花都,他取笑李翠平说:“听说兔子跑了,没上套?”

李翠平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也想不通,杨琴是我们花都最漂亮的女孩子了,他怎么就不动心呢?”

柏安民说:“人家省政府下来的干部,是有素质的,哪里会看上一个小服务员。”

“拉倒吧,还不是照样把人家的衣服都脱了!省政府下来的怎么了,天下还有不吃荤的男人?你们这些男人,又想吃荤又想假正经,没一个好东西!”李翠平假装有些气恼地说。

柏安民说:“你当初用这一招对付我,告诉你,现在不灵了。”

李翠平见柏安民用了“对付”这个词,知道他有些气恼了。她将头轻轻地依在柏安民的肩上,温柔地说:“领导,怎么说‘对付’呢,我不就是拍着玩吗,也就是想留住我们在一起时的那些快乐时光,我并没有拿它来做什么事,不是吗?现在偷拍李非语,实际上这是在为你着想,想让他乖乖地听你的话。”

“你放心,凭他目前的资历,还嫩着,他想不听我的话也不行,我不但要他听我的话,而且我还要让他听你的话。”柏安民说。

“真的吗?”李翠平惊喜地说,“那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能依靠的男人。”说着,脚下一用力,整个身子趴在了柏安民的身上。

次日,柏安民安排李非语牵头把南戏艺术节的前期准备工作抓一抓。柏安民说,当务之急,是要把南戏演出抓起来,要搞新剧本,不要唱来唱去就是那几出包公戏,要大胆起用年轻演员,现在是美女时代,要做活美女经济,包大人的黑脸老是在舞台上转来转去,吸引不了眼球。南戏同全国各地的地方戏一样,面临着同样的尴尬,缺少演出经费,缺少新剧本,缺少演出人才。可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个台总要搭起来啊。

李非语到南戏剧团去调研了几次,基本了解了情况。剧团是差额拨款单位,平时演出任务很少,演员们基本不上班,好在他们能吹拉弹唱,都挣外快去了,每个人都有一份兼职。好在荆都学院四年前开设了南戏艺术班,今年正好毕业,可以吸纳一批年轻演员进来,为南戏剧团注入新鲜血液。李非语考虑过了,要利用筹办南戏艺术节的机会,加大剧团改革力度,借鉴外地经验,成立演艺公司。不然,年轻演员又会重蹈老演员的覆辙,南戏艺术就会越来越后继无人。

陪同李非语到剧团调研的,除了文广局局长鲁新民外,还有艺术科科长叶映寒。叶映寒是一个少妇,今年正好三十岁,婚后两年老公因挪用公款炒股而锒铛入狱,她现在过着单身生活。叶映寒的气质颇有几分像李非语的前女友汤玮玮,端庄雅洁,宁静平和。这种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看到,她们和那些神情木然来去匆匆的都市男女有着本质区别。李非语和叶映寒只接触了几次,就被她吸引了。都说婚姻使人打瞌睡,爱情使人睡不着,在经历了几次睡不着之后,李非语就顺利地爬上了叶映寒的床。毕竟,没有几个女人能抵挡得住一个风度翩翩的市委副书记的攻势。

每次和叶映寒做爱的时候,李非语都充满了激情。女人如水,这句话用来形容叶映寒是再也恰当不过了。她每次都是那么认真,在乎每一个细节。她一旦进入状态,就像变了一个人,迷人的身材,雪白的肌肤,一会儿碧波荡漾,一会儿惊涛骇浪,一刻也不会停下来,直到两人都累得筋疲力尽才肯罢休。

我们的朋友遍天下,可是,这个天下却没有几个人是你能一诉衷肠的知己。叶映寒是一个简单的人,注重生活品质和内心感受,没有什么官欲,安心做她的小科长,没有什么野心,平淡地过着她的日子,这让李非语很放心。李非语好歹找到了一个能让他放心说话的人。

一次,李非语愤愤不平地把花都老总李翠平偷拍他的事告诉了叶映寒,叶映寒劝他说:“算了吧,你是一个有胸怀的男人,何必怨恨一个女人呢?佛说,你什么时候放下,什么时候就没有烦恼;佛还说,同样的瓶子,你为什么要装毒药呢?同样的,你的心里,为什么要装着烦恼呢,为什么不能多装一些快乐?”

李非语颇有感悟地说:“没想到你对佛学还很有研究。”

“也不是研究,是喜欢而已。现代人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迷失,佛能让我们找到自己。这些年社会发生了剧变,生活发生了剧变,我们也发生了剧变,作家余华在他的《兄弟》后记中写道:‘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年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四百年的动荡万变浓缩在了四十年之中,这是弥足珍贵的经历。’现代化是个什么化?我看是物化、虚化,我们每个人都在经历着这种变化,我们的心灵不堪重负,而我们的灵魂却越来越轻,成了在城市的楼群间飘荡的雾。”

李非语不禁为叶映寒一番诗意的解读叫好:“映寒,你说得对,我们现代人不是普通的雾,而是欲望之雾、野心之雾,每个人都想着占领世界。”

“说点轻松的吧。”叶映寒撒娇地说道。

“好的,”李非语若有所思地说,“给你说个谜语,题目如下:蛀牙、烂在地里的胡萝卜、孕妇,这三者有什么共同点?”

这是李非语在别处听来的一个段子,叶映寒想破头皮也想不通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我告诉你答案吧:都是虫子惹的祸!”

叶映寒狠狠地拧了一下李非语的耳朵:“你真坏,讲个笑话都这么下流。”两人笑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