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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咱们手里的筹码,不是押给朋友,而是押给赢家

杜林祥准时赶到位于尖沙咀梳士巴利道的洲际酒店。徐浩成早已预订了靠窗的桌位,迎候在此。坐在这里,既能享受丰盛的法式大餐,又能饱览维多利亚湾的美景。

见杜林祥到来,徐浩成笑容可掬地起身道:“纬通成功上市,可喜可贺。昨天没能赶到现场,真是抱歉得很。”

“哪里话!纬通能够上市,全仗徐总当初仗义出手。再说了,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你也是纬通的股东。”杜林祥趁着握手的工夫,将周围瞟了一圈。徐浩成身边除了随从、保镖,还有一位身着粉红色旗袍的女子。

“杜总说得没错。”徐浩成说,“这两天纬通的股价走势很稳,我的信心也愈发足了。”

杜林祥点头道:“作为纬通的董事长,我负责任地向徐总保证,你手里的股份,升值潜力巨大。”

落座后,徐浩成说:“刚才光顾着打招呼,都忘了做介绍。这位小姐,就是北京中泽投资公司的总经理赵筱雨。这位杜总,就是河州纬通集团的董事长。纬通刚在香港挂牌上市,论起身家,杜总已经是当地首富了。”

“徐总取笑了,不敢当。”杜林祥谦虚地说。

赵筱雨礼貌地起身,伸出纤细粉嫩的手:“多次听徐总提起您,久仰了。”

握手时,杜林祥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赵筱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挑。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妩媚,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肤白如新剥鲜菱,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更增俊俏。

对于这个赵筱雨,杜林祥一时还吃不准是什么来路。他从没听说过中泽投资公司的名号,这应该不是一家大企业。况且以赵筱雨的年纪,真要全凭自己本事在商场打拼,实力应当有限,起码还不足以同徐浩成这样级别的大佬同桌共饮,把酒言欢。

杜林祥也在想,赵筱雨会不会是徐浩成的情妇?但以徐浩成低调内敛的个性,似乎不太可能将自己的情妇带出来抛头露面。随着宴席的进行,杜林祥留心观察了徐浩成与赵筱雨的互动,发觉他们丝毫没有情人之间的亲密劲。徐浩成对赵筱雨十分客气,赵筱雨敬酒时,也从徐浩成开始。

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也为了探一探虚实,杜林祥主动问道:“赵总是哪里人?”

赵筱雨笑吟吟地说:“我父亲是河北人,母亲是苏州人,十岁之前在北京生活,十岁之后又跟着父母来到上海。我都不知道,自己算是哪里人?”

“难怪呀,你身上兼有燕赵之地的豪爽与江南水乡的温婉,更不乏皇城根的雍容华贵与上海女人特有的精明。”徐浩成在一旁插话。

赵筱雨被逗得咯咯直笑:“徐总一出口,就是妙语连珠。”她接着问道,“徐总,你该不是白羊座的吧?”

徐浩成放下酒杯,说道:“我还真是白羊座,你怎么知道的?”

赵筱雨有些得意地说:“他们都说,白羊座的男人嘴巴最甜。对了,杜总你是什么星座?”

杜林祥对星座从没研究,他摇着头道:“我不知道自己的星座。”

“哦。”赵筱雨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自己星座的男人,对于女人来说,往往具有安全感。”

杜林祥笑着说:“这话怎么讲?”

赵筱雨说:“花心男人一般都得满足三样条件。第一是精通星座知识,女孩都喜欢聊星座,精通星座的男人,最容易跟女孩亲近。第二是不能有特别专一的爱好,爱好专一会占用大量时间,就没空陪女孩了。第三嘛,就是脾气一定要好。”

赵筱雨继续说:“杜总连自己是什么星座都不知道,肯定不太懂星座知识。首要条件就不符合,所以我猜杜总不是花心的男人。”

徐浩成哈哈大笑,拍着杜林祥的肩膀:“这位大美女说你不是花心的男人,她说得对吗?”

“说得对!说得对!”杜林祥一面点头,一面也笑起来。他觉得赵筱雨这番话,似乎有些道理,但又不能一概而论。比方说自己算个花心男人吗?杜林祥一时也没有答案。

但通过这番问答,杜林祥已认定赵筱雨是个交际场里的高手。轻描淡写几句话,既不失分寸,又能引得男士兴致勃勃甚至胡思乱想。

漫谈了一阵风花雪月之后,徐浩成开口说道:“今天宴请杜总,一来是祝贺你的企业成功上市,二来也是有一桩生意。”

“什么生意?”杜林祥问。

徐浩成说:“我在北方投资了一座矿山,正在为冶炼的事发愁。我知道杜总在河州就有一座冶炼厂,不知双方能否合作?”

“那敢情好啊!”杜林祥说,“多谢徐总,这些赚钱的生意还记着我们。”

杜林祥旗下的冶金厂,自然就是河州冶金。当初为了开发地产,杜林祥从谷伟民手里把厂子买过来,到后来还发生过工人闹事、打死陶雪峰等事件。如今被杜林祥倚为左膀右臂的庄智奇,也是来自冶金厂。冶金厂的原址已被杜林祥开发为高档小区,生产线搬进了市郊的工业园。这些年国内矿业市场火爆,冶金厂倒是能揽着点业务,工人的工资基本有了着落。

不过,纬通的主业本不在这一块,后来杜林祥忙于地产生意以及运作上市,对冶金厂过问更少。今天有送上门的生意,他倒也乐见其成。

杜林祥举起酒杯:“以河州冶金厂的规模,能接到徐总这里派出来的大单,荣幸之至。”

徐浩成抿了一口红酒:“我在矿山附近新建一座冶金厂成本太大,既然杜总那里能加工,索性就携手发财。不过在商言商,价格方面你可得多多优惠。”

“那是自然。”杜林祥说道。

宴席临近尾声时,徐浩成又问:“纬通成功上市后,在河州应该还会举办一场庆功大会吧?”

杜林祥说:“是的。这次的时间不凑巧,在香港挂牌上市时,正好河州开党代会换届,领导们一个都没来。昨天徐万里书记还给我打电话,说在河州举行的庆功大会,他要亲自出席。”

坐在一旁的赵筱雨这时问:“徐万里以前是常务副省长,现在到河州当市委书记,究竟是升了还是降了?”

杜林祥颇为诧异,眼前的赵筱雨,看来对徐万里的情况很熟悉嘛。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赵筱雨的问题,只好笑着说:“领导的级别,我可说不好。”

赵筱雨“哦”了一声,自个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一阵便拨出了电话。电话接通后的第一句话,让杜林祥又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只听赵筱雨说:“徐书记,你好。”

在电话中客套一阵后,赵筱雨又说:“我今天在香港,正和河州一位著名的企业家在一起。他说起你可是赞不绝口,我让他和你说几句。”

杜林祥接过赵筱雨递来的手机:“徐书记,您好!我是杜林祥。”

电话那头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杜总啊。纬通成功上市,我昨天就祝贺过了,今天还得再祝贺一次。在河州举行的庆功会的日期定了吗?到时早点通知我,我一定参加。”

千真万确就是徐万里的声音!杜林祥恭敬地说着诸如感谢领导关心之类的话,心里却开始对赵筱雨刮目相看。

放下手机,杜林祥有好几次都想问一下赵筱雨是怎么认识徐万里的,可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提醒自己,越是对那些背景深厚的人,越不能去贸然打听。

晚宴结束后,徐浩成专门安排一辆车去送赵筱雨,他则亲自陪着杜林祥回酒店。杜林祥猜想,徐浩成一定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驶抵酒店后,他便邀请徐浩成到房间坐一会儿。徐浩成也不推辞,跟着杜林祥走上楼去。

进到房间,杜林祥点燃一支烟,笑着说:“徐总将我留在香港,自己还专程从印尼赶过来,不会就为了谈冶金厂的事吧?”

徐浩成跷起二郎腿:“我就喜欢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将你留在香港,的确是为了冶金厂的事,但却不仅仅是刚才咱们谈的那桩生意。”

徐浩成继续说:“把矿石运来河州冶金厂冶炼,撑破天就几百万的赚头。以你我的身份,犯得着为这点钱大费周章?今天我做东,就是想让你和赵筱雨打个照面。接下来的生意,赵筱雨可是关键角色。”

杜林祥挺直身板,问道:“这个赵筱雨是什么人?”

徐浩成呵呵笑起来:“实话告诉你吧,我和赵筱雨也才认识几个月。而且将赵筱雨介绍给我的,还是咱们的老朋友。”

“老朋友,谁?”杜林祥愈发疑惑。

徐浩成说:“胡卫东。”

“是他。”杜林祥自言自语道。对于胡卫东的来路以及他的背景,杜林祥是知道的。既然是胡卫东引见的人,来头肯定小不了。

徐浩成说:“当初还是有劳杜总牵线搭桥,我才结识了胡卫东。”

“客气了。”杜林祥说,“还是徐总出手大方,咱们在日本泡温泉时,你一来就邀请胡卫东入股矿山。那单生意,胡卫东没少赚吧!”

杜林祥自然清楚,彼时邀请胡卫东入股开发矿山,正是徐浩成奉上的见面礼。徐浩成不缺资金,对矿山的前景更有充足信心。拉上胡卫东入股,等于白给他一次发财机会。

徐浩成笑起来:“胡卫东手眼通天,像他这种人,想不赚钱都难。他入股没几个月,矿山就正式投产。矿藏品位很高,效益十分可观。可就这样,胡卫东还嫌赚钱太慢。他最后联系上一家大企业,直接出高价把矿山收购过去。一转手就净赚几个亿,的确比辛辛苦苦挖矿轻松太多。”

“人家做的才叫生意啊!”徐浩成感叹道,“当初拉胡卫东入股,等于是把到手的钱分他一份。没想到矿山高价转让,胡卫东空手套了白狼,我自己也发了笔财。”

听着胡卫东轻轻松松倒买倒卖的故事,再想着自己在商场多年的辛勤打拼,杜林祥不禁苦笑。他此时又想起了吕有顺当年的话,说胡卫东仗着自己的背景,什么赚钱做什么,做什么什么赚钱。

徐浩成继续说:“在这之后,我又和胡卫东合作,在北方投资了一座大型矿山。我们还想复制上回的模式,买下矿完成前期开发,之后高价甩卖。买家已经初步确定,就是北京的一家大企业,这家企业的董事长叫作宋红军。”

宋红军的名头十分响亮,就连远在河州的杜林祥都听说过。宋红军统率下的这家企业集团,更是赫赫有名的商界航母。

徐浩成抿了一口茶:“趁着上个月宋红军在美国考察,我同他见了一面。几天前,胡卫东又陪着他来了一趟香港,大家谈得很愉快。”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徐总的生意,我大概听明白了。不过,这些和赵筱雨有什么关系?”

徐浩成诡异地笑起来:“我同宋红军两次见面,他都把赵筱雨带在身边。谈话中还好几次暗示我们,说有什么事,可以先和赵筱雨沟通。后来胡卫东告诉我,赵筱雨是宋红军的小姨子。她的姐姐,就是宋红军的夫人。”

杜林祥嘿嘿笑起来:“宋红军就这么信任自己的小姨子?”

“那是人家的私事,咱不去操这份闲心。”徐浩成说着话,烟瘾也犯了。他素来都是抽古巴雪茄,而且烟草都由手下揣着。可惜此时,跟来的马仔都在屋外候着。徐浩成毕竟草莽出身,为了省事也不讲究,直接从杜林祥的烟盒里抓来一支红塔山点上。

深吸一口后,徐浩成说:“宋红军愿意高价接手,一来是看胡卫东的面子,另外肯定也有自己的盘算。”

“钱能通神。”杜林祥说,“我看这位宋总,胃口小不了。”

徐浩成说:“我听说宋红军雅好古玩,特意为他准备了几件。但这次来香港,他却一件也没收。”

杜林祥说:“这么大一桩生意,单指望几件古玩,怕是不行啊!”

徐浩成接着说:“宋红军离开香港后,赵筱雨主动找上门来。她说自己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了一家公司,想以这家公司的名义入股矿山。我派人去调查了这家公司,是刚成立不久的。股权结构十分复杂,赵筱雨如果自己不说,外人根本不知道她才是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好手段啊!”杜林祥冷笑一声,“赵筱雨的公司加入后,未来高价卖矿的收益,她也少不了。”

徐浩成点点头:“我和赵筱雨谈了整整几天,终于把入股的条件谈妥了。这桩大买卖,即将付诸实施。”

“祝贺徐总发财啊!”杜林祥微笑着,“你把我留在香港,不会也想拉我入伙吧?真有这等好事,我可不会推辞。”

徐浩成掐灭烟头:“在商言商,尽管同杜总交情深厚,但吃在嘴里的肥肉,终究不想与人分食。”

“理解,理解。”杜林祥说。

“不过,”徐浩成顿了顿说,“损己利人的事,我的确不愿为之,但利人利己的生意,我却十分有兴趣。”

“怎么说?”杜林祥问。

徐浩成不徐不疾地说:“我知道老弟当初拿下冶金厂,是看中厂区的土地。现在厂子已迁入园区,原址也开发了。只不过因为跟政府承诺过,要保证数千工人的就业,才让厂子不死不活地在那儿撑着。”

徐浩成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先把矿石运到你的厂里冶炼,从开采到加工,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时机成熟了,我再顺理成章地收购冶金厂。”

杜林祥搓着手掌:“徐总的算盘打得精啊!买下冶金厂后,估计也不会在你手里留多久吧。到时连着矿山一起,再高价卖给北京的宋红军。”

徐浩成哈哈笑起来:“老弟慧眼如炬,什么事也瞒不过你。既然有宋红军这样慷慨的买家,为什么不多卖一点?我转卖冶金厂,肯定要赚一笔差价。不过你放心,收购厂子的价格,也不会让你吃亏。”

杜林祥思忖了一阵说:“当年我从万顺龙那里学到了一句话‘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别算人家的账’。徐总转手能赚多少,那是你的本事,我决不眼红。冶金厂这边嘛,只要价格合适,我自然愿意出手。”

“好,一言为定!”徐浩成说,“下个月,我就把矿石运到河州加工。待我同宋红军把所有细节敲定,就正式收购工厂。”

杜林祥点了点头:“等着你的好消息。”

谈完了生意,杜林祥忽然记起一件事,开口问道:“这个赵筱雨,看样子同徐万里很熟?”

徐浩成说:“说实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认识徐万里。不过像赵筱雨这种女人,成天周旋于权贵之间,认识一个河州市委书记,也不足为奇。”

“那倒也是。”杜林祥说。

提到徐万里,徐浩成问道:“对这位新到任的河州一把手,杜总怎么看?”

杜林祥摇摇头:“徐万里对企业倒是关照,不过大都是公事公办。要说交情,还谈不上。”

杜林祥接着说:“过去几年为了规模扩张的需要,纬通的摊子铺得很大。如今成功上市,资金链接上了,我琢磨着稳扎稳打,先把扩张速度降下来,好好修炼一下内功。比如企业的大本营河州,就得花精力好好经营一番。已经规划好在河州拿几块地,认认真真弄几个样板小区。”

徐浩成说:“这几年纬通另辟蹊径,险中求胜,现在是得休养生息一阵子。你的思路很对!”

杜林祥说:“企业要想经营好河州这块根据地,许多事还少不了徐万里的支持,毕竟人家现在大权在握呀。”

徐浩成感叹道:“在中国做生意,想远离政治不太现实。不过我提醒老弟,徐万里能否在河州掌控住局面,犹在未定之天。我倒建议你别忙着下注,不妨再观望一阵。咱们手里的筹码,不是押给朋友,而是押给赢家。谁赢了,谁才是我们的朋友!”

杜林祥问:“徐总消息灵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徐浩成说:“我只是听说,徐万里到河州后工作大刀阔斧,得罪的人不少。反对他的力量,已经在悄悄集结。”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道理。就拿这次换届的人选来说,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徐浩成问道:“这次河州换届,哪些人上去了?”

杜林祥说:“换届中杀出的两匹黑马,一个是现任市委常委、公安局局长唐剑,这次升任市委副书记;一个是现任副市长杨文山,这次出任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唐剑原来在市委常委中的排名并不靠前,没想到后来居上。杨文山是分管文教的副市长,年龄已不小,前段时间甚至传说要转到政协任职,没想到这回还高升了。倒是徐万里平时倚重的几名干将,这一回全都原地踏步。”

徐浩成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有些年没回洪西了,但对唐剑和杨文山,还有些印象。他们都是从兴隆市出来的干部,算是省长姜菊人的老部下。姜菊人在兴隆做市委书记时,唐剑是公安局局长,杨文山是市委办主任。”

徐浩成继续说:“徐万里当常务副省长时,据说就和姜菊人有心结。他来到河州,怎么重用起姜菊人的部下?”

杜林祥说:“照你的分析,徐万里这回吃了个大败仗。难不成……”

徐浩成挥手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或许徐万里已经败走麦城,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能力,或许他是以退为进,在筹划一场犀利的反击。都不好说呀!”

“看着吧!”徐浩成说,“河州换届后应该会出些状况。老弟大可明哲保身,隔岸观火。”

杜林祥坐在酒店的沙发上,抬头瞟了一眼窗外令人沉醉的香江夜景。他的思绪,此刻却飞回河州。远走海外,十余年不曾踏足内地的徐浩成,对于洪西官场的每次预言,总是那般精准。这一次,又会被他言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