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小姐离开后,欧阳佟问她,假期没有去哪里旅游?胥晓彤说,哪儿都没去,整天在家里陪儿子做功课。胥晓彤的儿子八岁,在一所贵族学校寄宿,平常难得见一次,趁着这个假期,她好好地享受了一番母子之乐。如果不是欧阳佟邀请,换个人,她根本就不想出来。接着,胥晓彤又问他,这个假期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带某位女士出去旅游了。欧阳佟说,旅游个屁,一天都没有闲着,全力以赴争取德山市庆的举办权。
胥晓彤是第一次听说德山市庆的事,她说,这件事你找过老板没有?老板和德山市的书记市长关系都很好,尤其是曾宪平书记,他们是党校的同学。欧阳佟说,书记市长没问题,我和他们的关系非常好。胥晓彤似乎还不是太相信,问了一句,好到什么程度?不会超过和老板的关系吧?听了这话,欧阳佟想笑。王禺丹和曾宪平能好到什么程度?上过床?以欧阳佟对王禺丹的了解,估计可能性非常小。相反,他和曾宪平的关系却特别得多。民间有一个段子,形容官场特殊亲密的关系有几种,一起扛过枪,一起吃过糠,一起渡过江,一起嫖过娼。意思是说,官场中人,只要有了这四种关系,友谊便牢不可破。渡江以前的老干部,所剩已经不多了,因此,今天的官场,最重要也是最亲密的关系,就是一起嫖过娼的了。欧阳佟和曾宪平的关系,恰恰就是一起嫖过娼的。当年,曾宪平还没有担任领导秘书,仅仅只是机关里的一个小小公务员,无职无权,什么机会都没有。与之相比,欧阳佟是电视台的记者,与一些企业关系极其紧密,遇到有人请,他便拉上曾宪平,吃完饭,企业往往请他们去唱歌。唱歌的时候,每人都配一位小姐。可欢场之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歌厅之内,你要抱要摸要亲都可以,最后由请的人埋单。可你要将小姐带出去,请的人就不管了。请出去请到哪里?总不能请回自己家吧,怎么说,也要去酒店开房间。开房费加上小姐的资费,对于曾宪平这样的小小公务员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他是舍不得拿的,每次都是欧阳佟出了。更多的时候,为了节约开支,他们只开一个房间,或者只带一个小姐出台,同一件事,便两个人一起做了。后来,曾宪平当了副县长,在这方面不敢太造次,只有欧阳佟去的时候,两人才找个机会出去偷欢。这件事,除了他们两人,再没有别人知道。
欧阳佟说,高层不是问题。但你也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胥晓彤问,遇到什么麻烦呢?
欧阳佟将杨大元和朱丽依在德山的活动告诉她。胥晓彤说,我和朱丽依的关系还可以,要不要我打个电话,把她叫出来谈谈?欧阳佟问,你怎么会和她关系还可以?胥晓彤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是星期七的大客户呀,这种关系已经维持很多年了。欧阳佟说,我让老板把户外广告给我一点,她说有些关系不能不维持,指的就是朱丽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胥晓彤说,你是聪明人,这还需要说明?欧阳佟说,就算你说明了,我也不一定明白,朱丽依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胥晓彤说,朱丽依不特别,可她后面的人特别呀。欧阳佟问,她后面的人?是谁?胥晓彤说,林志国。
欧阳佟迅速在自己的大脑中进行了一番搜索,他共认识三个名叫林志国的人,一个是他在电视台的同事,另一个是北京一家公司的部门负责人。这两个人,不太可能与朱丽依有联系,也不太可能让胥晓彤以这样的语气提起,看来,只可能是第三个林志国。此人是省长陈运达的前秘书,现在是岳衡市市委副秘书长。想到这个林志国,欧阳佟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王禺丹和陈运达的关系密切,但无论密切到何种程度,与一名封疆大吏的关系,都不可能绕过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秘书。别看作为封疆大吏高高在上,其实他们是很不自由的,说句玩笑的话,就算是他们的老婆想和他们做爱,也需要秘书安排。秘书如果不让首长留出时间和精力,就算首长回到了自己家里,也没有做爱的兴趣和可能了。由此可知,王禺丹和林志国关系密切,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王禺丹维持和林志国的关系,又靠什么?很可能就是她手里的江南烟草广告。再远推一步,曾宪平和林志国都是首长秘书出身,曾宪平之所以能够当上市委书记,也因为他是陈运达的人,当时所走的门路,也与林志国有关吧?这就是曾宪平任命侯保真的原因?
欧阳佟将胥晓彤叫出来,原是想吐一吐心中的郁闷,听说她和朱丽依这种关系后,只好将自己做了小动作这件事深深地埋进心里。
贾宇革安装在朱丽依房间的那两台针孔摄影机显得异常忙碌。经常出入朱丽依房间的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个,自然是杨大元。在整个工作期间,摄影机曾两次录下杨大元和朱丽依做爱的场面。但这一场面,对于欧阳佟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作用。杨大元在外面的女人很多,他能进入星期七并且成为副总经理,是因为上了朱丽依的床,这一点,欧阳佟一开始就认定了。
被摄入的另一个男人,正是乔知农。乔知农出现在朱丽依房间的次数比杨大元还多。让欧阳佟不太明白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这次发展的还是以前就有的?欧阳佟估计,他们很可能在此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关系。乔知农是政府办秘书长,这个位置是一个实权位置,德山政府甚至包括市委的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通过他搞定。欧阳佟估计,朱丽依恐怕不仅仅与德山市政府办秘书长有特殊关系,恐怕与其他市政府办主要负责人同样有这样的关系。这个庞大而有力的关系网,正是她的星期七成为江南省广告界老大的根本支撑。
与杨大元和乔知农的出现相比,欧阳佟更期望摄入镜头的是侯保真,而争夺这次举办权最关键也是最不确定的人物也是侯保真。欧阳佟相信,就算乔知农的屁股坐歪了,他也有办法通过王文青将乔知农换掉。问题在于,若想将侯保真和乔知农一起换掉,麻烦就会大一些。何况,如果没有把柄在手,要想换掉侯保真,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长假的最后一天,侯保真终于出现了。
和前几天一样,杨大元还是和朱丽依一起吃的早餐。吃完早餐后,杨大元外出了,朱丽依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整个上午都没有再出来。上午九点刚过,侯保真便出现在朱丽依的门口,他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显然,朱丽依的门是为侯保真留的。直到十二点,两人才先后出门,在酒店餐厅共进午餐,随后,两人又返回房间。
对于朱丽依会在床上拉业务这件事,欧阳佟丝毫都不觉得奇怪。广告业内聚集着大量的美女,而掌握着广告资源的,则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男人。对于这些握有广告资源的男人来说,他们既可以将广告给这家公司,也可以给那家公司,最后拍板给哪家公司,并不一定看某家公司的实力或者广告制作能力,而是看这家公司的广告员是否肯和这个握有广告资源的男人进行资源置换。星期七之所以能够成为江南第一大广告公司,最根本原因,在于其老板朱丽依手里掌握了很多握有广告资源的客户,而她到底通过什么手段掌握这些客户的?最惯常的手段,恐怕就是她身下的那张床。正因为欧阳佟很清楚广告业的这一潜规则,他才会想到使出如此的阴招。结果也正是这一阴招,让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有了这些东西,欧阳佟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次争夺战中获胜了。至少,朱丽依出局,已经确定无疑。
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杨大元和朱丽依先后赶回了雍州。欧阳佟立即给许问昭打电话,问她,朱丽依和杨大元已回雍州,估计这几天会有行动,你准备好了没有?许问昭说,该做的工作,我已经提前做了。欧阳佟问,有把握吗?许问昭说,把握不敢说,关键看他们找的人关系硬不硬。
果然,十号,市税务局稽查局的人员上门了。他们都是许问昭的同事,见她竟然坐在这里,大感奇怪。他们顾不上开展工作,纷纷和许问昭打招呼,询问她与这间公司的关系。许问昭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告诉他们,自己准备辞职下海,辞职报告已经写好,只是刚刚放了五一长假,考虑到局长比较忙,暂时还没有交上去。同事纷纷说,看来她是攀上了高枝,要发财了。许问昭却大吐苦水,其实她也是没办法,公司是朋友开的,非常好的朋友。可是,这位朋友不太懂得经营,一开始就被人害了,现在弄得债务缠身麻烦不断。她不能看着朋友破产,才不得不过来帮忙。
接下来开始查账,许问昭坦率地说,你们要查的账,我非常清楚。我可以先汇报一下,然后,你们再查也不迟。许问昭便将那两个广告的情况向自己的前同事一一介绍,半点都没有保留。同事说,许姐,这样的生意,明知道没钱赚,干吗还做?许问昭说,你们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没钱赚就不做?看起来理是这个理,但事不是这个事。为什么?很简单呀,不做,大家都喝西北风,做呢?公司虽然没钱赚,员工还能开得出工资。所以,有些时候,不是做不做亏不亏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运转的问题。有一个同事就说,是的是的,我听说发电厂就是这样,发出去的电,如果都用了还好,如果有一部分没用,就浪费了。所以,发电机一开,不在乎你发了多少,而在乎你用了多少。如果用电少了,必亏无疑。另一个同事也说,还有像北方供暖,你得烧那么多煤,不管有多少用户取暖,用煤都是固定数量。
闲话说完了,许问昭将账本拿给他们看,并且将该复印的东西,都帮他们复印好了。那些同事又奇了,说,许姐,你像是知道我们要来一样,怎么连这些都准备好了?大家毕竟是同事,许问昭也不隐瞒,告诉他们,这间公司,原本是两个老板,一开始,还非常红火,一个月不到,进账四百多万,大家都熟悉的林飞广告,就是他们拍的。可是,另一个老板不是东西,拼命往自己怀里捞钱,原本应该赚的,结果却亏了一大笔。两个老板因此闹翻了,现在为什么闹出这些事?就因为那个老板使坏。而她的这个朋友,人好,没有防人之心,着了他的道。你们以为这些事哪来的?全都是那个家伙害的。
那些同事于是很同情她的老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把这些账拿回去,向上汇报。
许问昭当然不能等他们汇报,她自己跑去找局长,顺便将辞职报告交了上去,主动向局长说明情况。局长也清楚,广告公司通常都在业务提成上面玩点小花样,税务部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不告官不管嘛。社会上公司机构这么多,哪能每一家都赚钱?税务部门可不管你赚还是亏,反正该收的就收。某些时候,他们也网开一面,开拓税源嘛。可眼下这件案子,他们不能不管呀,毕竟是举报案,人家盯着呢。按照规定,举报逃漏税,一经查实,那是要奖励举报人的。
许问昭说,不是我们不想缴这笔税,实在是勉强维持,这不?现在公司已经维持不下去了,账上只有不到一万块钱,下个月工资还不知从哪里筹呢。局长说,既然这间公司办不下去,那你还要辞职?许问昭说,我的好局长,如果是一般老板开的公司,我才不会跟着他去死呢。可这个老板不同,他是我老公的亲兄弟,他如果破产了,那还不是我们的事?没办法,我只好破釜沉舟,帮他一把,争取把他扶起来。局长如果舍不得我,等我把公司的事理顺了,我再回来。
既然公司没有钱,又面临破产,加上逃税的事又是这么个原因,局长只好大笔一挥,在报告上签了字,将案子结了。
欧阳佟接到这个消息,立即向许问昭发出了一条命令,将公司里所有的钱全部取出来,明天开着两辆车,他开一辆寻万芳开一辆,全公司所有成员前往德山,既去战斗,也去旅游。许问昭心中虽喜,却也有点忧虑,说,把钱都取出来了,下个月的工资怎么办?铺租怎么办?欧阳佟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再说了,人不就是为了一时痛快吗?今朝有酒今朝醉,其实是一种很好的精神状态。
住进德林大酒店,他的老同学早已经安排好了午餐。进入房间,各自稍稍洗漱一番,便下楼吃饭。现在离投标还有几天时间,欧阳佟之所以这样做,是有几方面考虑,毕竟他要到德山来办些事,公司里又没有别的活可干,招投标期间,公司几位主要人员又必须到场,因此,不如趁此机会,将所有人全都拉出来,算是补了五一长假。
因为女士多,中午的饭,欧阳佟要了一瓶红酒,他将酒端起来说,这是我们博亿公司第一次聚餐。许问昭连忙更正说,资圆公司。欧阳佟连忙说,对对对,资圆公司。这是我们资圆公司第一次聚餐,也是第一次集体旅游。这个五一假期,大家都辛苦了。在这里,我敬大家一杯酒。大家都兴奋地碰杯。欧阳佟接着刚才的祝酒词,说,喝完中午的酒,你们就出去好好地玩几天。费用嘛,基本由公司报销,具体哪些费用由公司出,我也没有想好,这件事,你们请示问昭好了,由她掌握。寻万芳问,那你呢?欧阳佟说,我不和你们活动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你们一起,你们玩不好。雷蕾说,我们这么多人,一台车,怎么坐?欧阳佟说,我的车,你们开走。这几天,你们就放开胆子玩,想玩什么玩什么。只是有一点呀,我要事先提醒,你们都是美丽的女士,出去玩就玩,别让街上的臭男人占了便宜去,这个事,公司不负责,你们的老公呀男朋友呀,遇到这方面的事别找我呀。
吃过饭,公司的人都走了,欧阳佟便在房间里等宗秋媛。
王禺丹总说欧阳佟做事缺乏计划性,这一次,欧阳佟可是计划十分周密。此前,他已经和宗秋媛取得联系,让她准备了一个公文信封,信封上印有德山市人民政府字样,趁着乔知农不注意,宗秋媛还在信封上盖了两个章,上面是机密两个字,下面是政府办公室字样。这两个章都掌握在乔知农的手里,一般通过政府交换的公文,都需要盖上相应的章。宗秋媛赶到德林大酒店,只是从欧阳佟手里拿了点材料,便匆匆地走了。她需要将这些材料装进那个准备好的信封里,夹在当天送往市委的其他公文中一起递交过去。今天稍晚些时候至明天,曾宪平书记便可以看到这份公文,看到之后,他心里一定充满了愤怒又充满了疑惑。
宗秋媛返回政府办公室替他办事的时候,欧阳佟便拨通了乔知农的电话。欧阳佟说,我在德山,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乔知农说,好哇,你想在什么地方吃?还是我安排?欧阳佟说,别别别,这次特别,是我专门宴请你。无论如何,你都得在日那个叫万姬的李姓美女之后,给我抽出点时间。乔知农说,那还不是你欧阳兄一句话?只要你发了话,什么里万机、陈万机,我不日了还不行?欧阳佟说,那好,我定好地方打电话告诉你。我事先说好,是我们哥俩一起吃个饭,你别搞前呼后拥。
虽说定好地点再告诉乔知农,可实际上,地点欧阳佟早已经定好了,就在德山水乡。那毕竟是老同学的地盘,容易安排。定下的还是上次的水云轩,菜单也是欧阳佟定的。老同学听到欧阳佟报出的菜单,说,老同学,你搞什么鬼?你要的这些菜,我这里没有。欧阳佟说,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这些菜。如果你办不到,别怪我这个老同学翻脸不认人。
宗秋媛将邮件投出去,又赶到了德林大酒店。和欧阳佟温柔一番之后,问他,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有用吗?欧阳佟说,你没有看?宗秋媛说,好像是照片,我只想着早点发出去,哪顾得上看?欧阳佟说,没看也好。那是一颗炸弹,会炸出个什么后果来,我现在也没法评估,你不知道是最好,免得你被爆炸力所伤。宗秋媛说,有这么厉害?欧阳佟说,当然,我欧阳佟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宗秋媛便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事成之后,你怎么谢我?欧阳佟说,找个机会,让你当副主任如何?宗秋媛说,你们男人只想着当官,俗。欧阳佟再一次抱住她,说,那我们来点雅的。
和宗秋媛酣畅了几个小时,实在太累,欧阳佟便搂着宗秋媛睡了过去。似乎才刚刚睡着,宗秋媛便小心地掰他的手,弄醒了他。他问,你要走?宗秋媛说,你看看都几点了。你不是约了乔主任吃饭吗?我不可能跟你一起从这里走吧?听了这话,欧阳佟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反复交代乔知农,只是他们两人吃饭,不要叫其他人。乔知农并没有听从他的安排,仍然前呼后拥。看来,自己的计划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周密,还得趁这个机会补残。
宗秋媛离开后,欧阳佟起来洗澡,并且思考怎样弥补这个意外。
准备出门的时候,老同学的电话来了,问他,来了五个人,你定的菜怎么吃?欧阳佟说,你别管,一切按我说的办。老同学说,可是,乔主任都发脾气了,说怎么连茶水都没有?欧阳佟说,不是对你说了,你别出面吗?让你的服务员敷衍他,我马上就到。
欧阳佟出现在水云轩时,乔知农便有问罪之意,说,欧阳台长,你这是请客,还是摆鸿门宴?怎么连杯茶水都没有?欧阳佟不理他,而是对宗秋媛等几个人说,对不起各位了,今天我是专门请你们乔主任,没有预备诸位的饭菜。下次我来德山,专门请诸位赎罪,现在请几位离开。乔知农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下子愣了,说,欧阳,你这是…欧阳佟仍然不看乔知农,而是看着几位说,对不住几位了,请吧。这些人当然不听欧阳佟的,他们的目光全都投向乔知农。乔知农不好翻脸,只好对宗秋媛说,小宗,你带大家去另开一桌,记在我的账上就行了。
宗秋媛知道欧阳佟有特别用意,得到乔知农的命令,立即拉着另外几个人走了。亭子里只剩下欧阳佟和乔知农两个人。乔知农多少有些不快地问,老弟,你到底搞什么鬼?欧阳佟也不理乔知农,只是大声地叫服务员,待服务员进来后,又大声地下令上菜。
菜很快上来了,全不是碗装的,而是小碟装的。共有十几小碟,全都是德山当地的土特产,比如腌萝卜丁、腌萝卜菜、腌红薯叶、腌芥菜、腌豆角、豆瓣酱、小麦酱、花生米等。用来装菜的,都是酱油碟,还装得非常之少,比如花生米,大概不超过十颗,腌萝卜丁,也不超过十块。一开始,乔知农还以为这是餐前小点,因此并没有太在意,后来见欧阳佟拿起旁边的水壶,往面前杯子里各倒了一杯白开水,并作敬酒状端起来,他就有些发愣了。
欧阳佟端起那杯白开水,说,乔秘书长,乔大秘书长,乔老爷。今天这桌酒呢,我是专门请你的。乔知农端起面前的白开水,讪讪地说,欧阳老弟,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欧阳佟说,今天这餐酒,确实有个讲究,如果喝得好,是敬酒,如果喝得不好呢?那很可能就是罚酒了。乔知农听出了些许滋味,怎么说,他也是政府办秘书长,在德山是个人物,语气也就硬了一些,说,敬酒怎么喝,罚酒又怎么喝?
欧阳佟说,今天上午,我刚刚去了德山监狱,去看王乐峰,给他老兄送了杯酒去。
王乐峰是原德山副市长,还是常务,原本是很有希望当市长的,可在关键时刻进了监狱。王乐峰进监狱之后,整个德山官场都和他划清界线,只要欧阳佟敢大鸣大放地去监狱看他。这件事,整个德山官场都知道。
欧阳佟接着说,因为中午和王乐峰喝了酒,这酒还没醒,所以,晚上和乔秘书长这餐酒,就只好留到以后再喝了。至于以后怎么喝,还需要乔秘书长给一句话,我欧阳佟保证不赖账。所以,今天晚上,我也没怎么准备,怠慢之处,请乔大老爷谅解。
乔知农到底是场面上的人。他已经意识到,今天这餐酒,欧阳佟是专门针对自己的,似乎是想向自己表达点什么,便说,那好,一切听你欧阳老弟的,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来,我们哥俩儿碰一个。说着,便和欧阳佟碰了杯。
杯碰了,欧阳佟却并不喝,说,这就是你乔大老爷不对了。不是我说怎么喝就怎么喝,应该是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德山是我的家乡,德山的酒,什么样的我都喝过。比如侯部长的酒,他还在下面当副县长的时候,我就喝过。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他的酒那可真是特别,是猴酒,第一瓶叫猴王,第二瓶叫猴孙,第三瓶叫猴毛,第四瓶叫猴边,第五瓶叫猴精。我听说,这次,侯部长也给我准备了一桌酒,好像还是和乔大老爷一起准备的?乔知农说,你这是在听谁瞎说?欧阳佟不理他,而是继续说,我这个人有个脾气,对脾气的时候,管它是猴毛还是猴精,我都喝。不对脾气的时候,那就对不起了。你准备的酒,我绝对不喝,我只喝我自己准备的酒。
这一席话,说得乔知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心里明白,自己和侯保真在背后玩名堂,欧阳佟显然是知道了,所以特别准备了这一桌酒,又说了这样一番话,这是否说明,欧阳佟为他和侯保真特别准备了别的酒?也就是他开宗明义的罚酒?那么,这桌罚酒,他到底准备怎么喝?许多事,在背后动作,他是不怕的。一旦摆到了桌面,他就不得不胆战心惊。欧阳佟提到的猴酒一事,整个德山官场都知道,这五瓶猴酒,直接影响了侯保真的官运。现在,欧阳佟是不是暗示自己,自己的命运,其实捏在他的手里?他能捏住什么?他为什么特别提到监狱里的王乐峰?难道是暗示自己,下一餐酒,有可能像对待王乐峰一样,到监狱去和自己喝?
如今的官场,就是这么个生态,不在于你贪不贪,而在于你若不伸手,寸步难行。比如他乔知农,从一个小小科员,然后副科长、科长、副处长,一步步熬上来,道路艰难而且漫长。这漫长的道路,怎么走过来的?说穿了,就一个字,钱铺出来的。说得动听点,是人情来往,说得更直接点,就是行贿。既然要行贿,就一定得有财力,一个科员或者科长,能有多大的财力?这个财力,便是从下面收上来的。比如说,过年过节,你借考察或者检查之名,下去跑一圈,回来时,烟酒等可能堆满一屋子。不仅是烟酒,下面还可能给你准备一个小红包,少的五百,多的上千,似乎也够不上行贿受贿,可将无数个红包加在一起,数目可能超过你一年的工资。所以,如今的官场不怕贪,就怕不贪,也不怕公开受贿,就怕公开受贿以后,有人盯上。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像乔知农这样一级官员,只要抓起来,随便一审,就算没有公开受贿记录,至少也能弄出个几百万的不明财产来。欧阳佟在德山官场可是畅通无阻,如果得罪了他,那日子一定不好过。想到这一点,乔知农额上的汗就没来由地冒了出来。
欧阳佟终于喝完了那杯白开水,然后对乔知农说,乔秘书长,乔大老爷,该喝的酒,我已经喝了,该说的话嘛,我也已经说了。晚上我还要去见宪平书记,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留下的酒,我们下次找机会再喝。说过之后,他也不理乔知农,起身就走。
当天晚上,欧阳佟并没有去见曾宪平,而是第二天上午去的。他也没有事先打招呼,而是打听好曾宪平上午在办公室,便直接闯了去。
曾宪平第二天上午原本是要出席招标小组预备会的,这个会自然由侯保真主持。曾宪平答应出席,原是想去为侯保真坐台。可是,欧阳佟得到的消息是,这个会倒是正常召开了,曾宪平却临时取消了出席。甚至连曾宪平的秘书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取消这项日程安排,因为这一天,并没有任何突发事件。
只有欧阳佟清楚,曾宪平确实是遇到了突发事件,他看到了那封由市政府办公室送来的信函,信函里面是一些照片,照片只有两个主人公,一个是侯保真,另一个是朱丽依。照片有一个主题,叫内幕交易。这显得有些文不对题,毕竟人家是赤身裸体抱在一起,怎么叫内幕交易?但曾宪平清楚内幕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他愤怒得想一枪把侯保真给崩了。稍稍冷静之后,他便又想到另一件事,这些照片是从哪儿来的?从照片的背景看,似乎是在酒店的房间,人家在做如此秘密的事,怎么就被人拍了照片?这照片是怎么拍的?谁拍的?又是什么人送到他这里来的?他看了看信封,上面标明照片来自政府办,而且还盖着机密大印。这似乎说明,这些照片,来自乔知农。
难道说,是乔知农在背后搞了侯保真的小动作?乔知农是政府办秘书长,所有的酒店和他关系密切,他要弄到这些照片轻而易举。
也就是这时候,曾宪平做出一个决定,不能用侯保真了,这个人太危险。不仅现在不能用他,以后,对这个人也要极其小心。乔知农同样不能用,问题是,招标小组两个负责人,他不可能同时给撤掉,那样就太显山露水,容易给人抓住把柄。所以,他暗中做了一个决定,让乔知农担任市庆活动的执行副主任,待市庆活动一结束,就查他。
欧阳佟就是在曾宪平书记做出这样的决定后进入他的办公室的。面对欧阳佟,曾宪平笑得很轻松,说,欧阳,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欧阳佟说,这不是快投标了吗?有些事我不太放心,所以就来了。曾宪平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早就说过了,只要你的方案做得比别人好,举办权肯定就是你的。当然,如果你的方案不如人,那我也帮不上你。欧阳佟说,可是,我刚刚听说,侯保真已经内定了朱丽依的星期七。曾宪平哈哈大笑了一阵,说,你是听乔知农说的?欧阳佟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曾宪平又说,他说的不算数。欧阳佟说,那是,只有老板你说的才算数。
中午,曾宪平设宴请欧阳佟,地点在机关食堂,曾宪平要了几个清淡的小菜,两人喝了两瓶啤酒。平常,欧阳佟喝一瓶啤酒准得醉。可今天特别,一瓶啤酒轻轻松松就喝下去了,一点醉的感觉都没有。而且,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啤酒真的很好喝。此后,他再也没有将啤酒喝出这个味儿来了。
18
接收标书的是宗秋媛。乔知农不在,侯保真也不在。
欧阳佟送的是资圆公司的标书,博亿公司的标书由寻万芳负责送达。和标书同时送达的,是一张支票,五十万保证金。欧阳佟弄了两间公司参与投标,保证金就高达一百万。按照德山市的要求,标书需要一式做七份,投标公司先将标书封好,交出的时候,由接收单位加盖公章。有关工作人员办理接收手续的时候,欧阳佟便和宗秋媛说话,问她,乔老爷呢?宗秋媛不回答,而是拿眼睛看寻万芳,又看了看身边的工作人员,没有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宗秋媛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我去上个厕所,起身离开了。欧阳佟等了几十秒,返身出去,在厕所门口,恰好见宗秋媛从里面出来。
宗秋媛说,侯保真住院了。欧阳佟一愣,问,住院了?什么病?宗秋媛说,不知道,昨天还好好的,听说昨天晚上突然生的病。今天早晨,乔主任就接到通知,由他全权负责市庆的工作。欧阳佟明白,这说明他的办法起了作用,侯保真不可能再坏他的事了。问题是,仅仅只是住院,对乔知农是否有震慑作用?他如果错误地解读了这一信息怎么办?他问,那乔老爷呢?他怎么看这件事?宗秋媛说,他呀,听到这一消息,当时就呆了。本来,昨天开会,决定由他亲自来接收标书的,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决定不来了,派我来。
宗秋媛不可能多说什么,仅仅几句话后,匆匆离开了。欧阳佟走进厕所,撒了一泡尿,重新回来,见朱丽依和杨大元已经到了,正在里面高谈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