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日凌晨23点44分,薛宁还是没有睡着,爬起来看了看手机,这是今年以来第一次彻夜未眠。想睡不能睡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现在脑海里是一具漂浮在空中、像打了膨大剂一般的女尸。
听袁泽说失眠是因为你在别人的梦里。睡在旁边的袁泽会梦见我吗?大概太容易得到的总不会喜欢太久,最近总是患得患失,纠结莫名。
薛宁的大腿搭在旁边睡着的袁泽的腰上,从后面紧紧地抱着袁泽。这样让人不会害怕,不害怕他的离开。
两年前,薛宁第一次见到袁泽是在女生宿舍,大一刚入学的时候,袁泽带妹妹袁珊来找宿舍。栗色卷发带着gucci墨镜的袁珊手里空空的,大包小包都在袁泽手中,她还喊着“好热哦、好累哦”,把IPAD放在桌上后搂住哥哥的脖子撒娇,“哥哥对我最好了,帮我搞定所有的东东酱紫。然后,你知道吗,珊珊要看电视剧了哦。”
听到叠加起来的那种台湾腔,薛宁的身体抖了一抖,犹如冬天撒完尿以后的条件反射。
袁泽溺爱地扳开袁珊的手,说道:“乖,别闹了,宿舍还有其他人在。”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埋头啃小说的长发遮住脸的穿天蓝色多啦A梦家居服的身材异常苗条的薛宁。
袁珊“嗯”了一声放开了手,自顾开始看清宫辫子戏,一边抱怨着:“这空调一点儿都不制冷,怎么搞的啦。”
透过自己长发的空隙,薛宁看见铺床的男生侧对着自己。宿舍墙外的蔷薇已经开到荼蘼,香味甜蜜特殊。在这样的香氛里,他那么认真地把床单整理好,睫毛是惊艳的长,高挺的鼻子显得冷傲,剑眉隆重而紧张地镶嵌在脸上,手指灵巧,几分钟把床整理得干干净净,又开始把妹妹的衣服分类放到床旁边的木制衣柜里。
当她的妹妹肯定很幸福。薛宁一动不动地看着。
汤正慧走了进来,高得像个模特,妆容精致,背着登山包,一进来就打招呼:“Hi,大家好,我是汤正慧。”
袁珊自报家门,薛宁也抬头打招呼,目光却看着那个铺床的男生,四目相对,却也理直气壮,像对着汤正慧说,其实是对着袁泽说自己的名字:“薛宝钗的薛,宁静的宁。”
后来听袁珊提起,他哥刚从学校毕业,在市区三甲医院外科实习,是这所学校过去乃至现在甚至将来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也是这个医生世家中最大的希望。
“那他不到国外去读博士?”薛宁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我可舍不得我哥出国,希望她能找个女朋友,缠着他,哼哼。”袁珊一边吃着麻辣烫一边呼呼地说。
“谁配得上他,人品要爆发。”汤正慧喜滋滋地吮吸鸭脖子里的那根白色的脊髓,只管一个人乐呵,“看吧,多押韵。”
薛宁没有表情,仰头慢慢地喝酒。
不到一年,薛宁就配上了医学院的前校草、抢手高富帅男生袁泽,起因是一条微博。之前薛宁和袁泽没有任何交流,系统显示薛宁和袁泽同时关注了袁珊,袁泽就把薛宁加了。
内容很少,没有自拍,只有些看不懂的独白,诸如“梦想有一天牵你的手一起旅游,从黄昏走到天明的尽头,星空透明到孤独稀有,回忆是一杯躲在狂欢背后的红酒”。
薛宁的最近一条围脖上写——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我的原则就是看心情。
袁泽认为她所说的原则是在暗示自己的名字,其实他是从自己妹妹以及和学弟学妹聚会时频繁听到薛宁的名字的,很是好奇,真的有学医的天才?真的有第一次解剖练习就做到冷静到接近完美的女生?几乎从来不笑的女生?
他果断私信邀了薛宁见面。约会的地方很幽静,一个小而精致的咖啡馆,没有一个人,两人话不算多,袁泽介绍了自己的一些情况,眼神里充满了对薛宁的好奇与渴望。
“我是个不祥之物。我这个人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
薛宁愿意坦白,希望被拒绝但害怕被拒绝。
“我喜欢。”袁泽一笑,这借口也太烂了,喝了一杯咖啡,“你不像珊珊说的那么冷漠,从今天开始尝试跟我在一起吧。女孩子,还是开朗点儿好。”
他送她回学校时,在下车的一瞬间,果断地吻了她的嘴,是小白文里的半霸道强吻。
“你笑一个给我看好不好,让我知道你是快乐的。”袁泽的睫毛离薛宁已经很近很近了。
薛宁拿手去捉他的睫毛,点点头。
那一瞬间,夜空也绚烂如白昼。
彼时花开
上那一课时,金教授一边演示图片一边口述:“高度腐败的尸体,由于其全身软组织充满腐败气体,颜面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变厚且外翻,舌尖伸出,腹部膨隆,腹壁紧张,阴囊膨大呈球形,整个尸体肿胀膨大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这种现象称为腐败巨人观。”
汤正慧看着一张又一张图,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把脸扭到旁边,对袁珊说:“我受不了,重口味啊。”
袁珊表示赞成,看了一眼便低头假装看书。这些东西看一眼,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够了。
薛宁认真盯着,从容地做笔记。金教授十分满意,继续讲课:“大家仔细看,小骨盆底受压迫,使直肠内的粪便溢出,甚至使肛门脱出,女性的子宫也可因受压而脱出。如果是怀孕女尸,子宫内的胎儿也可因受压而娩出,称为死后分娩。大家仔细看,最后这张女尸的图片就是死后分娩的样子!”
薛宁的脸忽然剧烈发抖,手忙脚乱地拿出准备好的黑色塑料袋,看着那具女尸的照片吐得脸都绿了,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全身颤抖着。
图片上那具尸体的腹部膨胀得跟气球一样圆滚滚,就在眼前,真实而震撼。有几个男生女生看见她吐了,也忍不住呕吐起来。袁珊一边吐一边吼:“我的胆汁都吐出来了。”
薛宁呕吐的表情很狰狞,如鬼附身一般扭曲的五官痛苦无比。
金教授早就料到了这一节课的效果,每一年几乎上到这一课都是类似的情况出现,哪怕是自己最看好的薛宁也不例外。还好旁边都有黑色塑料袋备用,课堂里一律的青椒土豆排骨味,食堂中午吃的就是这个。
清洁工在门外皱眉,等下打扫真是麻烦。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就这样提前结束了。金教授看着趴在桌上痛哭的薛宁,摇摇头,女人再坚强也只是女人,这么点儿刺激就受不了,看来还需多看几次。
薛宁难受了很久。
恋爱第二年终于张罗着要搬出宿舍,袁珊有点儿舍不得,虽然哥哥陪自己的时间少了很多,但至少有了准嫂子薛宁在宿舍,考试从来都是顺利通过,光抄她的笔记就能及格,何况她还冒险给自己打手势做暗号之类的。
“搬出去我们一样可以做朋友的。”薛宁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对着埋头苦读的汤正慧说了句,“我走了,你保重。”
“哦,保重。”汤正慧摘下一只耳塞,挥挥手,松了一口气,两人抱抱。
薛宁的存在就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不存在。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总是赶不上她成绩的一半;不管自己怎么化妆,总不及她一半漂亮;不管怎样表现,袁泽好像对自己从来没有多看两眼。
薛宁很瘦,不高,看起来冷冷的,不化妆,不穿裙子,一律是白色T恤和那条洗到发白的酷酷的牛仔裤。但高高的男生总是围绕在她身边。这是汤正慧烦恼的,难道他们真的不为了后代着想?宿舍本来就小,在跟袁泽恋爱之前,那些玫瑰在角落里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卡片,上面无一例外用丑或美的字写道:我的女神,跟我在一起吧。
女神是我们的神,高傲不可侵犯,在袁泽出现之前,薛宁从来没有跟任何送花的男生出去约会过。
袁泽找的房子是离学校很近的已经装修好了的一套公寓,他说喜欢经常来学校呼吸新鲜空气,市区太闷太吵。狮子座男人向来自信,也不太顾及别人的想法,他需要一个安静的隔音好的地方来跟他的女友好好缠绵一番。
薛宁搬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听见房间里有一种介于叹息声、求救声和呻吟声混合起来的微弱声音。那是在亲热后洗完澡的袁泽熟睡以后。他的睡眠深沉得像个婴儿,真让人羡慕。
“你听到了吗?”薛宁把男友叫醒。
袁泽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不睡?明天你不是上课吗?我明天还要上班,乖乖睡。”
“我听到有奇怪的声音。”薛宁有点儿颤抖,那个声音就从靠窗的墙壁里发出来。
想等袁泽回答,却听到轻微的鼾声,他太累了。
这样的日子真是惬意,两人似乎都有点儿沉迷而不可自拔。薛宁的身体太美,每一寸都是。
一般次日早晨要起来上课,他去医院上班。全身散发着福尔马林味道的金教授偏爱这个天才型的神秘女学生,大三的课程特别繁重,显然薛宁能够应付自如。但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上课虽然没迟到但总是最后一个到,也有睡着的时候。金教授摸摸薛宁的头,关切地问道:
“昨天晚上失眠了?”
薛宁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愧疚一笑:“不好意思,我最近有点儿神经衰弱。”
关于多器官衰竭、麻醉、复苏、疼痛、手术期处理损伤、烧伤、显微外科、肿瘤、移植这些学科,无论是理论还是实验,她早就能应付自如。金教授很是放心,只是看她很憔悴的样子有点儿心疼。大一解剖课,她在第一次见到尸体的时候那种坚定绝决的表情,有让人难以置信的平静。薛宁第一次拿刀子的时候,手没有发抖,准确地按照规范切、转、掏、缝……所以成绩遥遥领先,让全班所有人羡慕嫉妒恨是顺理成章。
袁泽晚上回来的时候从车里拿出一个小小缎面盒,里面是一串晶莹通透的红绿相间的珠链,看上去有些年头,但光泽动人,通透如玉。
“送给你安神的。觉得你最近睡眠不好,又憔悴。”袁泽把碧玺项链拿出来,从后面给薛宁戴上,“我奶奶和妈妈都戴过的……下次去我家的时候带过来。”
“啊?”薛宁觉得自己已经被幸福包围。希望时间停止是每个在幸福里的女生的愿望。
全世界的花都在这一刻绽放开来。
突遭变故
凌晨1:02,还在床上翻滚。2012年即将来临,12月21日该躲到哪里?跟身边这个人去个僻静的山区还是古镇?
袁泽说他喜欢古镇,那就去丽江好了。
他还在睡,总是那么沉静,最近他不打鼾了,反而没有以前喜欢打鼾的时候可爱,这就是可怕的习惯。
分手真的很可怕,突然极了,一点儿预兆都没有,仿佛所有的甜蜜都消失在空气里。不肯见面,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微博被拉黑,只能翘课到医院门口去堵。袁泽当时只是冷冷看她一眼说:“我只是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淡了。”
“给我一个死法。”
“对不起。”
“是不是上次我去你父母家表现得不好?我可以改的。”薛宁仰望着这个交往两年的男友。
“我说我们的感情淡了,可以结束了。”
“哦。”薛宁缓缓地转过头来,抬眼看了看秋天的暖阳。黄昏,要变天了。
她笑笑:“你还有些东西在我房子那边,你要过去拿,还有,我要把半年的房租给你。”
“不用了,房子你住到年底吧,那些东西我都不要了。先走了,我还有事。请保重。”袁泽盯着她看了看,好像在打量一个怪物,转身上车。
关车门的瞬间,薛宁的眼泪才敢落下,用袖子不停抹眼睛,慢慢往前走,脸上挂着笑,嘴里哼着歌……
金教授的电话打过来:
“今天一天都没上课,发生什么事情了?”
薛宁这才打开房间的灯,刺眼的光照射着角落里的烟头:“肚子不舒服,生理痛。”
“有什么不开心的一定要告诉我,别忘了我是你的老师。”金教授偏爱天才型的学生,他们的性格总是与周围格格不入,那么与众不同。
就这样稀里糊涂被甩了,薛宁在上课的时候回忆着自己的每个细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破绽,包括在袁家,他父母看起来对自己印象不错。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呢?”
“母亲是老师,生我的时候去世了;父亲是拿刀子的,跟你们一样。”
“啊,真的太好了,怪不得连教授都说你是个难得的医学天才,原来是有遗传。”袁泽的父母舒了一口气。他们还是喜欢这样的同行媳妇,最次也要是个外科医生。
那次离开袁家时,袁泽的父亲还给了她五位数的红包,这难道不是赞成自己跟袁泽在一起的表示?
后来教室里只有薛宁和袁珊两个人,袁珊的态度很是冷淡:“我哥说了,要我以后少管他的私事。”袁珊拿出IPAD,开始删除他们三人一起在游乐园玩耍的合影。
“他说照片也要删除,一张都不许我留。”
“我可以改,他不喜欢我哪里?”薛宁捂着脸,没有人能理解她内心的痛苦,原以为自己的人生还是有希望的,可他竟然连回忆也觉得好似可耻般想要抹去。
“他不是不喜欢你,总之你们不合适。朋友一场,算我多说一句,你那么漂亮,可以找到比我哥更适合你的男生。”袁珊收起IPAD,塞进书包就走。
恋人失去,朋友也要失去。教室外的天空,像碎片一样,变成天蓝色的一小块,拼命朝自己砸来。
我又能如何?既改变不了自己,也无法改变别人。还是住在村里的瞎了一只眼的舅妈说得好,我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只能用刀片割手腕上的那条血管,给自己回忆的时间。拍了照片发了彩信过去,背景是袁泽熟悉的,他们曾经滚来滚去的小床。
倘若他尚存一丝爱意或同情,看到照片他会立即赶过来的。
白色床单被鲜血浸润成红色,慢慢地浸润、铺开,像盛开的大朵玫瑰,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
平静躺下,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波折的一生,绝望的日子。
薛宁只见过母亲的照片两次,一次是在坟前,黑白的一小张,笑得漂亮。
第二次是在教室,尽管已经被水泡得全身浮肿,那眉眼却看得清晰。
舅妈说把刚溺死的母亲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围观村民没有一个人说话,村里的人都觉得活该她偷人,淹死或者被杀都是活该。
“找个地方埋了!”父亲全身酒气地拿着杀猪刀,“知道自己没脸见人所以死了也干净。”
舅舅过来收尸,手刚一碰母亲的肚子,发出砰砰地轻微进裂声音,一股臭黄水和滑腻的肠从肚子和下体拼命流出,一起出来的还有个娃,是活着的。
“野种,我砍死你!”父亲举起手里的刀对准鼻喉充满粘液的婴儿。他向来刀不离身,是村里最出色的杀猪匠。
舅舅下意识拿胳膊一挡,刀砍下去一半。舅舅是老实人,只有一个妹,本来妹子嫁给杀猪的,当时他就一肚子气,谁知道还是个不中用的东西,自己搞不出来娃还赖别人。这一赌气,夺过刀子就砍。舅以前打过越战,力气大得惊人,把父亲的头颅几乎要砍掉一半,这才红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婴儿回去找瞎了一只眼的兽医舅妈。
离开村子上大学的前一晚,薛宁跪在卖了一个肾就为了凑齐自己学费的舅妈面前:“等我,等我有钱了接你到城里去,给你住大房子,天天请你到饭店吃饭。”
舅妈虚弱地摆摆手:“你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回忆犹在眼前,以为一生就这样过去,混到毕业,找个地方上班,带上只有一只眼睛的舅妈到城里来看看,小住一段时间。
直到遇见他,他那么好。喜欢的人又恰好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这该是多么完美的事情。
肯定是自己那天在他家说错了什么,才让他父母对自己有成见。
血流到地上,滴滴答答。
门外有声音。
果然还是爱我。薛宁一阵窃喜,闭上眼睛。
袁泽有钥匙,可以听到他匆忙的脚步声。他摇晃着薛宁的身体。薛宁的眼睛闭得更紧了,她喜欢被他抱着的感觉。
他是出色的外科医生,好处是包扎自己女朋友的伤口不用电话call 120。止血、缝针,然后迅速拿纱布一层层包裹。薛宁真希望自己是木乃伊,这样可以让他包扎得久一点儿。
“我要走了。”袁泽看着薛宁睁开的眼睛。
薛宁慌了,抱着他:“在这里陪着我好吗?”
“我们分手了。”袁泽摇摇头,“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薛宁脱下睡衣,上半身暴露无遗,媚笑着说:“不想像以前一样摸摸我吗?不想亲亲我的身体吗?”
袁泽别过头去:“以后不要这样傻,身体是自己的,不要糟蹋。我无能为力。”
薛宁咽了咽口水:“你还爱我吗?”
袁泽叹息一声:“对不起,不爱了。”
“了”字刚落音,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那把刀子准确地插入袁泽的心脏。
用力抽出来,再往脖子上的大动脉插,喷出来的血溅到眼睛里,使眼睛有些悲痛。
亲爱的?这么快就有新男朋友了?汤正慧放了心,看来不道歉也无妨了,真要感谢那位新男友。
大概过了几分钟,听见薛宁在里面说:“慧慧来了,你再睡会儿,我去开门请她进来坐会儿。”
门开了。
汤正慧的眼里出现了一个头发打结的女生,几乎认不出来是薛宁,消瘦憔悴得厉害,脖子上都是干了的血,手腕上的伤口化了脓,滴滴答答地掉黄水。她认真地做了一个里面请的姿势。
汤正慧走进去,眼前的情景直接让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房间里废弃的方便面和矿泉水瓶凌乱不堪,床单上的血迹已干透,被子里躺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薛宁倒是大方极了,把全身发软的汤正慧扶了起来,笑道:“你先坐着,我亲爱的要起床了。”
她对着床大喊一声:“袁泽,起床啦,有客人呢。你这个懒虫!”
是歇斯底里的撒娇的声音。
汤正慧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薛宁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从被子里拖出来抱在怀里。
是一只被挖空内脏的兔子,嘴角的鲜血已经凝固,眼睛也不知所踪。
“你不乖,有客人来了你还赖床,我帮你穿衣服,要上班了,别睡了。”
汤正慧一边掉着眼泪一边从包包里掏出电话,颤抖着拨通了金教授的号码:“您能来一下吗……”
在等金教授来时,薛宁恍惚抬头:“我要跟袁泽结婚了,你送多少红包?你是我的好朋友,不要缺席,那天也不要穿得比我漂亮。”
汤正慧再也忍不住了,抱着不知所措的薛宁嚎啕大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这样,求你……”
此时应该哭的根本不应该是她。薛宁没有哭,尽管身上散发着恶臭,手中却还紧紧捏着那只死去很久的兔子,穿了人的衣服,兔子耳朵上有标签,上面写着“袁泽”两个字,象征着自己爱的人。
终结
“薛宁是在割腕那天等不到你才彻底疯的,有空你要不要去五医院看看她?”
汤正慧在某个失眠的晚上对老公说。院子里桂花飘香,是个静谧而美好的夜晚。
袁泽摇了摇头,在黑暗中也不说为什么不去。
当初住院的费用是汤正慧给的,薛宁的舅妈也是她通知的。那是薛宁惟一活着的亲人,绝望地将薛宁从学校接回村里,不久又再从村里把薛宁送进最好的精神病医院。听说汤正慧愿意负担治疗的部分费用,那是袁泽的父亲以前的下属当院长的医院。
薛宁每天都要准时吃药,不哭不闹。有时可以被允许静静地坐在病房小花园的一角,那里有盛开的野蔷薇。她喜欢这样的花朵,多刺、孤独、脆弱、芬芳。
“多让太阳照在身上”,医生对汤正慧说,“薛宁的病情已经慢慢好转,乐观地说,过几年就可以出院,现在多晒太阳有好处。”
“太阳?”薛宁清晰地吐出一个词语,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自言自语,“我曾经还以为你是阳光,温暖如此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