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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鬼影

一、康成书院来了位风流才子

清朝光绪年间,古城即墨东南有一座书院,乃一千五百年前汉代经学大师郑玄所创。因郑玄字康成,被称作康成书院。

康成书院坐落于崂山余脉三标山之东,北依巍峨的铁骑山,南临浩浩的墨水河,风景绝佳,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但近日,书院内却接连出事,闹得生员们人心惶惶。先是书院山长宋士秀的妻子、胶东名医梅雪宜失踪已经半月,依旧生死不明。接着便是山东学台衙门新拨给书院的三千两银子学款又莫名其妙失窃。书院报到即墨县衙,即墨县衙门则正为一桩走私文物案与几个洋人纠缠不清,根本无暇顾及。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梅雪宜失踪及学款失窃案尚未了结,康成书院居然又开始闹鬼了!一个女鬼总是在深夜悄然出现。先是在书院南侧宋士秀山长一家居住的“待月轩”附近徘徊,然后便在书院各处游荡。黎明时分,却于书院之北铁骑山下的乱坟岗莫名消失。于是书院内更是风声鹤唳。天色一黑,教习和生员们便早早熄灯睡觉,不敢轻易出门。

渐渐,生员们之间开始悄悄流传,说那女鬼乃是师母梅雪宜的鬼魂。梅师母一生行医济世、积德行善,到头来竟无端被人所害,于是一缕冤魂郁结不散。更兼与山长宋士秀夫妻情重,放心不下体弱多病的丈夫,便在书院徘徊不去。

妻子生死不明,胶东宿儒宋士秀山长自是暗怀伤感,心神不宁。但三千两银子学款的失窃,则尤使宋士秀感到焦头烂额。没有银子,不但无以保证书院的正常开销,连教习生员们的衣食住行都成问题。

宋士秀正手足无措之际,一个自省城还乡的即墨籍生员的突然到来,一下解了书院的燃眉之急。

这个新来的生员姓黄名灿,字子明。长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黄灿自幼随父在外经商。近日因举家回乡定居,故来康成书院读书。为表桑梓之意,特为书院捐银一千两。

宋士秀山长自是大喜过望。但宋士秀很快发现,这个黄灿不是个用功的学生。有时甚至授课时间也不见他踪影。据常到山上采挖山菇野菜的书院厨子老田头说,黄灿有时在书院四周漫游,有时到山涧深壑探幽,显然是个不爱读书,只知游玩的纨绔子弟。对此,宋士秀山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月下逐鬼于铁骑山下

深秋天黑得早,黄灿急匆匆吃罢晚饭,溜出寝室,悄悄来到书院南侧的“待月轩”,借助西边墙角的花丛躲藏起来,等着梅青前来赴约。

梅青并没有如约而至,宋士秀山长书斋的灯火也迟迟未熄。蹲在墙角花丛的黄灿渐渐不耐,正欲挺身舒展一下筋骨,黑暗里,突然一只手悄悄按上他的肩头!

黄灿一转头,顿觉幽香袭人!只听两声轻笑,梅青从花丛另一侧走过来,黄灿便就势半真半假往梅青身边靠:“好妹子你可吓坏我了……”

梅青又低低一阵俏笑:“少疯言疯语,小心,‘鬼魂’就要来了!”

黄灿便问道,莫非康成书院真的闹鬼?梅青不答,示意他不要出声。因为此时宋士秀已站起身从书斋出来,四处打量一番,这才仔细锁上书斋的门,回卧室熄灯睡下了。

梅青这才向黄灿接着说:“每当义父书斋的灯火熄灭,那鬼魂便会出现。而我总疑心那鬼魂便是我的义母。可若真是义母,她为何只顾窥视义父书斋而不肯理我?莫非,义母真的已为人所害,身体化作了鬼魂?”

黄灿这才明白今夜梅青的相约根本不是什么“待月西厢”的勾当,便也端庄起来,问梅青:“听说师母失踪已经一月有余,你又凭何断定,那个出现在书院里的鬼魂便是梅雪宜师母?”

梅青说:“因为我亲眼见到过那个鬼魂。那鬼魂虽然脸色苍白,但无论相貌举止,都与我义母梅雪宜一般无二。我曾经悄悄跟踪她走出书院,可她总是在铁骑山脚下的乱坟岗一带突然不见……”

黄灿便道:“既然你肯定那鬼魂是你义母,你就该告诉你的义父才是。”梅青却摇了摇头:“如果我的义母真的已不在人世,那我猜想,她必是被我那义父暗害了!”

“此事不可妄加猜测。我听说山长与梅雪宜师母感情甚笃……”黄灿心底暗惊,摇头表示不信。

梅青冷笑一声道:“其实,义母和义父感情早有裂痕。我猜想必是义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义母发现,因之才将义母暗害。譬如,义父的书斋从不许别人进去。而在这之前,有一次我曾亲耳听到义母威胁义父说,若再躲进书斋执迷不悟,她便要告官,让义父的丑行暴露身败名裂。义父当时便吓得连连讨饶……”

黄灿沉吟了一下道:“宋士秀山长乃饱学宿儒,胶东名士。会不会是你义母借机要挟,然后带上三千两银子学款远走高飞?”

梅青顿时变了脸色:“不许你如此侮辱我的义母!且不说康成书院周边人家多受过义母恩惠,单就义母对贫困病人的多方接济,便不是寻常医家能够做到的!试问如此一个侠义女子,怎会见利忘义?”

黄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低声连连告罪,梅青便赌气地转过身去不理他。二人正闹别扭,突然发现十几米外宋士秀的书斋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伏了一个体态婀娜的黑影!黄灿便拉着梅青借着树木花丛掩护,悄悄向那“女鬼”靠近……

二人虽然轻手轻脚,可快要接近那女鬼时候,还是被她发现了。那女鬼似乎并不惧怕他们,只是回头打量了黄灿一下,便转身从容走出“待月轩”,径直向书院之外走去。

此时月亮恰好钻出云朵。借淡淡月光,黄灿和梅青都看清了,那女鬼活脱就如梅青说的模样!尽管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但目光机警灵动,全然没有半分鬼气。

两人便紧紧跟踪那女鬼走出“待月轩”,离开书院。而那女鬼似也并不躲避,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与黄灿梅青若即若离,很快便来到铁骑山下的乱坟岗。但见那黑影走进乱坟岗后,借助土坟树丛的遮掩,三转两拐便消失于此起彼伏的坟头之间,不见了踪影。

面对月光下满目凄凉鬼气森森的乱坟岗,黄灿与梅青如梦游乍醒。突然,黄灿猛转身大喝一声:“谁?谁在跟着我们?”直唬得梅青一声惊叫,一头扎进黄灿怀中,抱住黄灿的脖子不敢松手。

而他们身后灌木影绰,秋草萧瑟,哪里有半个人影?

梅青以为黄灿故意吓自己,嗔怒地把黄灿一把推开,低头转过身去粉面含羞,心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奇的是风流多情的书生黄灿对这温馨时刻竟似毫无感觉,只是凝眉静静矗立月下,旁若无人般久久没有说话。

三、康成书院山长的书斋

但从那次月下逐鬼之后,梅青再也没有约黄灿去书院之南的“待月轩”,黄灿也没有见到梅青那亭亭玉立的身影。

因为梅青也突然失踪了!

多少个夜晚,黄灿总是不自觉悄悄来到“待月轩”附近逡巡。黄灿是多么希望,那个黑了好几个夜晚的厢房窗户能够亮起灯火,能够在窗户上见到梅青那窈窕的身影……

一天傍晚,黄灿又悄悄走近“待月轩”。蓦地发现,书院的厨子老田头竟也一直在暗暗观察“待月轩”的各个房间。

老田头很快也发现了黄灿,便讪笑着走过来道:“梅青是个好姑娘啊!黄公子万不可错过了大好姻缘……”

“田老伯可知她去了哪里?”黄灿听说这厨子很得宋士秀山长的信任。

“我听山长说,梅青小姐出山去了姨母家里,似要入阁待嫁了。黄公子若再不上门求亲,一番苦心恐怕就要白费啦!”老田头惋惜地说。

黄灿蓦地想起那个夜晚他们身后的影子。那夜跟踪自己和梅青的人,难道就是宋士秀山长?

黄灿万分沮丧,接着问道:“田老伯可知梅青小姐的姨母家在什么地方?”

老田头却摇头道:“我来书院多年,向不曾听说梅青小姐有什么姨母……不过,你可以自己去问山长,甚至……山长夫人!”

“梅雪宜师母不是失踪了吗?”黄灿惊问。

田厨子便故作神秘地靠过来,压低声音道:“据我看来,梅雪宜师母似乎并没有失踪。因为每次我给山长送饭到‘待月轩’书斋,总觉得里面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另外,最近山长似饭量大增,且总要我带两副碗筷……”

难道宋士秀真的会在妻女眼皮底下瞒天过海金屋藏娇,以致妻子梅雪宜负气出走,夜晚却回书院装神弄鬼?黄灿顿觉得这“待月轩”里,处处都藏着诡异。

第二日,是即墨县令每月一次到书院讲学的日子。一大早,书院上下不免一番忙碌。日上三竿,微服简从的即墨县令陈宗贤老夫子便来到康成书院。稍事休息,即洋洋洒洒开讲《春秋·公羊传》。

到了夜晚,陈县令留宿书院,招待县令的晚宴便更是热闹。宋士秀山长到底是上了年纪,渐渐支持不住,便起身向陈县令告罪出恭。起身后,匆匆离座而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黄灿也悄悄离席跟了出来。

此时已到初更时分,夜色早已黑透。但见宋士秀山长并没有去茅厕,而是一路小跑去了“待月轩”。一来到“待月轩”书斋门外,便抖抖索索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书斋的门进去,然后转身把书斋的门从里面关上。匆忙之际,连“元宝锁”也挂在书斋的门外。

黄灿从暗里走出来,悄悄在书斋门上做了番手脚。然后又蹑手蹑脚躲开,隐身到黑暗之中。

大约过了一炷香工夫,宋士秀山长慢慢从书斋出来,锁好书斋的门,转身向书院方向走去。而此时的宋士秀山长,步态轻盈容光焕发,仿佛一下年轻了许多。

黄灿从一处墙角后面转出来,用手中的一把钥匙很轻易地打开了书斋门上的锁。然后手提两把“元宝锁”,轻轻推门走进书斋。

原来黄灿早有准备。趁宋士秀匆忙进屋之际,用一把同样的“元宝锁”换下挂在门外的“元宝锁”。宋士秀离去时,自然想不到书斋门上的“元宝锁”已被调包,只是随手锁上。于是,黄灿便可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锁,轻而易举地进入书斋了。

黄灿反闭上门,自衣袖中取出一截短烛点上,细细打量宋士秀山长的这个神秘书斋。书案上,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丝毫没有动过的迹象。那么,宋士秀匆忙进书斋呆了一炷香工夫,都做了些什么?

书斋之内,最显眼的就是对着门靠着墙的一个庞大的屏风式书架了。书架之上,分门别类摆放着经史子集各类书籍,以及几样青铜器和陶器。整个书斋庄重简洁,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却给人一种莫名压抑,总感觉书斋过于狭窄,有挪展不开手脚之感。尤为奇怪的是,书斋内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迷醉感。

黄灿便仔细地各处嗅闻着,寻找香味的来源。突然在那屏风式的书架之旁,发现书架与墙壁之间,有一道窄窄的缝隙。且那缝隙里面,隐隐若有光。

黄灿便放下短烛,双手试着用力推动书架。书架便缓缓滑动……

原来书架后面别有洞天,虽然光线昏暗,整个书斋之内却顿有豁然开朗之感。

这时,一阵微风吹进书斋,书架后的暗室内一盏油灯明明灭灭。借助油灯的明灭,黄灿看清了,油灯下面,是一张极为精致的床榻。床榻之上,摆有一张梨木镶贝矮桌。矮桌之上,吸食鸦片的烟槍烟灯一应俱全。

距离床榻不远的一把太师椅上,绑着面目憔悴神色黯然的梅青。梅青一见黄灿,浑身挣扎口中呜呜乱叫,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黄灿嘻嘻一笑:“我道这书斋之内何来女儿之香。原来宋老夫子不但躲起来抽大烟,还金屋藏娇呢!”接着走上前去掏出梅青口中的丝巾,并伸手解她身上绳索。

蓦地只听梅青一声尖叫,黄灿只觉得脑袋一沉,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四、康成书院的鬼影之谜

黄灿醒来时候,已经被双手反绑,背靠背与梅青捆在一起。床榻之上坐着的,则是气喘吁吁的康成书院山长宋士秀!

宋士秀见黄灿醒来,气急败坏骂道:“你这小贼!我念你是名门子弟,平时宽厚待你,没料到你竟堕落至此!若非我及时赶回,小女就要受辱了!”

黄灿脸上却并无畏惧之色:“事到如今,山长还敢强词夺理!我不妨对你实言相告,你道我是何人?我乃本县县令陈宗贤大人派到书院,暗查梅雪宜失踪及三千两银子学款失窃案的县衙捕快!那一千两银子并非我个人捐献,乃是陈县令借故挪借给书院以渡难关,并为我顺利进入书院作的特意安排!我且不说你是否因梅雪宜欲告发你把三千两银子尽行吸食了鸦片而杀人灭口,单单你吸食鸦片一项,便已不足为人师表!我看,你还是自己到陈大人面前去自首吧!”

黄灿扯虎皮拉大旗云山雾罩一番诈唬,顿时把宋士秀骇得心惊肉跳。但宋士秀毕竟老于世故,稍一冷静马上就觉察到黄灿话中破绽:“你既是县衙捕快,那陈县令为何至今丝毫不曾提及?一名小小县衙捕快,又怎会做出那么多的歌赋文章!我且不管你是哪里来的狂生,单就你进我书斋辱我爱女毁我清誉,就留你在世上不得!”

宋士秀说罢,双目赤红地从书架上拿起一把裁纸刀,抖抖索索地向黄灿逼来,真要杀人灭口了!

任是黄灿平日放浪不羁胆大任性,此时想象那钝刀割肉的感觉不禁也魂飞魄散:“你这老匹夫竟敢真的动手杀人……你你你,你就不怕我也像你妻子梅雪宜的鬼魂那样,夜夜回来找你索命?”

“哼,你不嫌累就喊吧!此刻陈县令已不胜酒力,想必早就安歇了。你就是喊破喉咙,又有谁听得到?”宋士秀说罢,高举起裁纸刀就要动手。

正在这时,书斋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宋士秀下意识地惊问一声:“谁?”接着便手忙脚乱地用汗巾把黄灿的嘴堵上,然后推动书架关闭暗室,出去开门。

黄灿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就拼命扭动身体。突然听到外面一声惨叫,接着书架很快又被转动,隐隐约约一个黑影进来,一言不发摸索着解开梅青和黄灿身上的绳索,然后转身便走出书斋。

黄灿走出秘室见宋士秀已经被打晕倒在书斋门口。黄灿顾不上梅青,跨过宋士秀的身体便追了出去。

前面那黑影走得很快,眼看就要走出“待月轩”的月亮门了,忽然暗处又发出一声骇人惨叫,接着那黑影便转身怒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我好心救你,你却为何害我?”接着便摇晃着身子倒在地上。

黄灿急忙赶过去,扶起她。她的背上,一把刀深没及柄!

那黑影,正是那夜黄灿与梅青月下追逐的“女鬼”。

梅青此时已提着一盏灯笼赶来,仔细端详那“女鬼”,突然惊叫一声姨母,便大哭起来。

可惜那女子此时脸色更加苍白,已经气若游丝了……

康成书院竟在即墨县令的眼皮底下发生命案,陈宗贤县令自是不敢怠慢,连夜审案。好在康成书院之南便有朝廷北洋水师海防驻军,案情紧急,陈县令急书一纸手札,命一名生员去军营借调来一小队水兵,暂充衙役捕快,倒也不至于因人手不够而捉襟见肘。

人证物证俱在,案情很快便趋于明朗。数年来,一向严谨方正的胶东宿儒宋士秀山长竟然染上了鸦片烟瘾。他的妻子胶东名医梅雪宜虽数度规劝并为之多方治疗,无奈宋士秀中毒已深。久而久之,夫妻感情失和。后来梅雪宜突然失踪,宋士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山东学台衙门拨下的三千两银子学款也购买了鸦片烟吸食。而对外,却称学款被盗,企图给人造成妻子携学款而逃的印象。至于书院鬼影,乃是梅雪宜的胞妹梅雪霁所扮。因梅雪宜失踪之后,暗来查访姐姐失踪之事的梅雪霁发现,康成书院有个可疑人物夜里出没于铁骑山下乱坟岗,怀疑是姐夫宋士秀杀害了梅雪宜,并埋到了乱坟岗。因没有证据难以告官,便黑夜扮做姐姐鬼魂潜入康成书院。一是为寻找证据,二是想把人们注意力引向铁骑山下的乱坟岗,为姐姐申冤。没想到陰差陽错,虽解救了黄灿梅青,自己却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第二日,陈宗贤县令谢别三标山海防官兵,从即墨县衙调来大批捕快差役,并出文书布告四方,凡铁骑山下乱坟岗内有埋葬亲属者,午时三刻之前必须携带户籍,到铁骑山下报于县衙备案。

可眼见日已过午,周边百姓除来了些看热闹的闲汉,竟无一人前来为亲属坟墓备案!

难道偌大一片坟墓,俱是无主之坟不成?陈县令想要作无主之坟开挖,又怕万一有人举报,那可就是侮辱死者的大罪。可若是不作开挖,又怎能破解梅雪宜失踪之谜?陈宗贤县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陈县令自行摘去顶戴花翎,以待罪之身,指挥差役们开始一一挖掘乱坟岗中坟墓。

不料接连挖了十几座土坟,竟全是既无棺椁,也无尸首的空坟!

早已满身冷汗的陈县令再也顾不得许多,下令多调人手,一起挖掘。没想到一直挖到天黑,几乎挖完了乱坟岗所有坟墓,也没有挖出一座真坟!

那么,是什么人费心费力,在这荒芜人烟的铁骑山下,堆积这么多的假坟呢?陈宗贤县令百思不得其解。

“大人,学生有话要说。”黄灿突然走到陈县令身边,低声说道。

陈宗贤县令便和黄灿避开众人走到远处,低声交谈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最后,不知是黄灿说了什么,似乎惹得陈县令勃然大怒。黄灿便惊慌失措,转身落荒而逃!无奈四周俱是差役捕快,很快便被一个凶神恶煞的捕快摁倒在地,抹肩头拢二臂捆绑个结实!

陈县令怒气冲冲走过来,手指黄灿骂道:“狂生竟敢在本县面前巧言令色,企图贿赂本县,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枉你还是名门之后!来人那,且把这个黉门败类给我押回县衙!”

于是三天后,从即墨县衙传出消息说,冒充官差,勾引良家妇女,误杀梅雪霁的生员黄灿被投入大牢,吸食鸦片贪污学款的康成书院山长宋士秀被杖责四十,责令赔偿学款之后流配三千里。而康成书院所有生员则暂且遣散回家,何时重开学堂另行通知。

但关于梅雪宜失踪案,即墨县衙门竟然提都没有提。只可怜梅雪宜的义女梅青,到头来落得个孤苦伶仃孤身一人。即墨县衙门只得出面,暂把她安置在一户良善人家栖身。

五、铁骑山下的千古之谜

康成书院从此没了琅琅书声。留下看守书院的两名老教习及书院厨子老田头便吃了睡,睡了吃,三饱两倒无所事事。

但书院却并不平静。扮作女鬼的梅雪霁死了,书院很快又诞生了新的“鬼魂”。每到夜晚,书院内外似乎总是有脚步声在进出响动。两个老教习都是饱读诗书的老秀才,倒也并不惧怕。天一黑就关门闭户,躲进书斋成一统,管他窗外人与鬼。只苦了厨子老田头,天一黑,只能蒙头昏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天夜里,两个老教习早就熄灯就寝,老田头的房间也是漆黑一团。可从康成书院之内,偏又走出一个黑影!

但见那黑影鬼鬼祟祟一路急行,很快走出书院来到铁骑山下的乱坟岗。乱坟岗那日被陈县令带人挖坟后,一无所得,便又被恢复了原样。但见那黑影来到乱坟岗内外,蹲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在乱坟岗旁边的一处树丛伏下来挖掘一阵,接着便如土遁一般,很快就不见了。

大约过了有一个多时辰,那黑影又从地底下钻了出来。他的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布袋。布袋之内不知装了何物,拖拽起来显得很是吃力。

黑影费力地提起布袋搭到肩上,转身欲走。突然,乱坟岗内一声呐喊,亮起无数火把!

即墨县令陈宗贤走出乱坟岗,来到那已被制服的黑影跟前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我道一个做逃兵的伙头军,为何却在康成书院忍隐多年,没想到果然是你。你大约没想到吧!那夜我从三标山驻军借兵暂充衙役,一个老兵便认出了你!”

火把的照耀下,康成书院的厨子老田头灰头土脸,沮丧地蹲在地上……

原来这田厨子原本是一名盗墓贼,后来投身从军,做了一名伙头兵。早在八年之前,田厨子追随山东巡抚袁世凯剿杀义和团,随军来到胶东铁骑山三标山一带驻扎。不料早就金盆洗手的田厨子居然在铁骑山上,有了一个惊天的发现。

有一次在山中采挖山菇时候,田厨子登高一望,发现这铁骑山和三标山夹峙的这片谷地,竟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

后来田厨子又听说,山谷间那座康成书院,乃汉代经学大师郑玄所创,蓦地想起他们田氏家族世代相传的一本书中记载的一件事。

原来这田厨子的远祖,竟是东汉末年大名鼎鼎的人物——袁绍手下的重要谋士田丰!

据《三国志·魏书》记载,田丰,冀州巨鹿人,博览多识,袁绍起兵讨伐董卓,田丰出任别驾。建安四年,曹袁争霸,田丰提出稳打稳扎的持久战略,袁绍却执意南征而不纳。在曹操东击刘备时,袁绍又以儿子生病为由,拒绝田丰的奇袭许都之计而错失良机。接下来官渡之战,田丰再次提议据险固守,分兵抄掠的疲敌策略,袁绍又不接纳,而把田丰投入牢狱。建安五年官渡战败后,袁绍恼羞成怒,将田杀害。

田丰一生,虽辅佐袁绍时间不长,却屡献奇计,料事如神,而唯独有一事令世人不解:田丰曾莫名调遣部将田猷率一支兵远奔胶东,捣毁天下士林为之仰慕的“康成书院”,并强征七十四岁的经学大师郑玄随军出征,然后借故将其杀害,此事千百年来一直为史家所诟。

但田丰却在自己的军旅笔记中,为此事的真相留下了蛛丝马迹。

原来三国时期,名门望族极重风水,谁若毁人祖坟风水,简直就是不共戴天之仇。田丰在笔记中为自己辩解说,那是因为康成书院,扰了田家祖先安息之地的风水……

冀州田氏祖坟,怎会到了千里之外的胶东呢?

田丰笔记中的这段话,引起了田厨子的极大兴趣。于是伙头兵田厨子便趁部队开拔当了逃兵,投身康成书院做了一名厨子,然后借助康成书院的丰富藏书,遍查三坟五典,终于揭开了“田丰杀郑玄”这个千古之谜!

早在西周之初,周武王分封诸侯时,便把舜的后人封于河北妫水流域,建国号陈。公元前672年,陈国发生宫廷政变,陈国的公子陈晚侥幸逃生,逃到了东方的齐国,并被齐桓公任命为齐国的工正(相当于工业部长),且赐姓为田。

陈氏改田姓在齐国住下之后,经过数百年的励精图治,到了齐景公去世之后,终于杀掉了齐国所有王戚贵族,彻底掌握了齐国的政权。公元前391年,田氏的后人田和把齐国的国君贬到东海中的一个海岛囚禁,自己当上了齐国国君。这就是春秋时期“田齐代姜齐”的故事,也是中国历史上春秋时期与战国时期分野的重要标志。

但当时毕竟周天子还是名义上的天下至尊,作为臣子篡国的田氏,是不被周天子所承认的。因此齐君田和死后,便不敢公开以诸侯王的礼仪下葬。田氏后人不甘心,只好于临淄一带造假坟以掩天下人耳目,而以诸侯王礼仪下葬田和的真正墓穴,则选在了人烟稀少的胶东。

老田头破解了千古历史之谜,再据多年盗墓的经验,很快就找到了铁骑山下田氏齐君田和的陵墓入口。以春秋战国时期独得盐铁之利的齐国之殷富,国君的殉葬之丰,自然是世所罕见。以老田头一人之力,何年何月才能取挖得尽?于是田厨子便在铁骑山下用挖出的坟墓填土,制造了一个乱坟岗。白日为康成书院做饭,夜里则下陵墓从容挖取殉葬宝物,然后藏到铁骑山上的一个秘密山洞,准备有朝一日带回河北老家。不料墓藏的挖掘还不到一半,老田头藏宝的山洞便被上山采药的胶东名医梅雪宜偶然发现了。不得已,老田头只好杀梅雪宜灭口。后来见梅雪霁扮作梅雪宜的鬼魂出没于乱坟岗,老田头有一阵子不敢轻举妄动,而只在暗处悄悄跟踪。再后来,甚至怀疑陵墓已被行为诡秘的宋士秀发现,便诱骗爱上梅青的黄灿进宋士秀的书斋查看究竟,自己则暗中观察虚实。却不料陰差陽错,先是梅青发现义父吸食鸦片而被宋士秀囚禁,接着是黄灿发现宋士秀书斋的秘密险被杀害,最后是梅雪霁见梅青与黄灿有难,便敲开宋士秀书斋的门砸晕宋士秀,救出了黄灿梅青二人。躲在暗处的老田头又冒险杀了梅雪霁。

老田头自以为把机密掩盖得天衣无缝,没料到却百密一疏,当发现敌坟岗都是假坟时,见多识广的书生黄灿马上就想到,一切秘密,必与盗墓贼相关。于是便与陈县令设计布下陷阱,最终把罪魁祸首田厨子一举擒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