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维特一踏上这片土地,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片广阔的荒原,深黑色的泥土一直蔓延到天边,地面上除了一寸来长的硬草,什么也没有长。站在荒原中央,四面八方都是荒凉,绝无人踪,寂静得令人空虚。天空中密不透风地蒙着厚厚一层乌云,只有在靠近地平线落日的地方,乌云才略微稀薄一点。
“你确定是在这里?”维特疑惑地问,“这里看起来不象有人的样子。”
“是这里。”李再次仔细看了看地图,那上面清楚地标明了恶诅村的方向。
李和维特是堂兄弟,他们的祖父最近去世了,留下一个奇怪的遗愿,希望将自己的骨灰洒到故乡的土地上。祖父的故乡,是在南美大陆上一个名叫恶诅村的地方,李和维特作为他的后人,带着他的骨灰,带着他手绘的地图,几经曲折,终于找到了地图上标明的黑色荒原。
但是恶诅村在哪里呢?
极目远眺,四野茫茫,看不出有人经过的痕迹。李对照地图,仔细辨认了一番,指着北方道:“朝那边走。”说完他便继续朝北方走去,在他左手边,一轮沉重的夕陽,正在缓缓朝地平线靠拢,荒原在残陽的暗红渲染下,显出血一般的色彩。维特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恶诅村,多可怕的名字。”维特的声音从苍凉的风中传来。
李没有说话,只是微笑。无论那个地方多么古怪,他们都必须完成任务——他摸了摸背包里那个圆形的骨灰坛子,又想起祖父的笑容——那个一生都保持着神秘色彩的老人,带着一种宿命的悲哀,常常那样望着他们,微笑,再微笑,象所有慈爱的祖父一样。想到这里,李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眶也湿润了。
“李!”维特看着他笑起来,“你越来越象你的中国母亲了,这样多愁善感。快走吧,太陽快消失了。”
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天空,渐渐失去光彩,转为与这土地一样厚重的黑色,这是荒原中特有的乌云层,终年不散,只有在太陽最强烈的时候,才能勉强看到一点蓝色的天空——祖父在遗嘱里特别详细注明了这点。
依据地图的指示,他们还要再望前走50多里路,才能看见恶诅村。他们疲惫的双腿已经有点不听使唤,可是祖父的遗嘱上还特别注明了另外一条——“绝对不能在荒原上过夜。”祖父说的话,肯定有他的道理,即使是维特这样任性的人,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停下来休息。他们加快脚步继续赶路,一路上不再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夕陽下落。
在最后一缕陽光消失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恶诅村。村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奇怪的南美文字,李和维特从小跟随祖父学过这种文字,仔细看了看,就着一点余光,读着那些音调奇怪的语句——“日落之后不要单独外出;日落之后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相视一笑——多么奇怪的话。
村子里十分寂静,茅草屋凌乱地散布在村中各处,一些光着上身、穿着稻草裙的孩子们,正慌慌张张地朝家里飞奔,身后跟着一群狗和几只鸡。
“嘿,小孩!”维特用恶诅村的方言叫着他们,“这里有旅店吗?”
孩子们听见他的话,露出惊恐的表情,跑得更加飞快,冲进他们各自的茅草屋,将结实的木门使劲关好。
“他们怎么了?”维特问道。李耸耸肩。
天色全黑了。因为有乌云遮挡着天空,太陽一落山,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星星和月亮都不见踪影。维特从包里抽出事先备好的电筒,强烈的光芒亮起来了,一些好奇的孩子,从窗口探出一个个小脑袋,但是维特一朝他们打招呼,他们就象小鸟一样缩了回去。
他们沿着村中的大路朝里走,希望找到一间旅社。这里看来是个土著部落,村民的不开化程度很高,茅屋建造得非常粗糙,屋外晾着的衣裳,也只是简单的几片布,根本称不上形状,从茅屋窗口透出的,不是电灯的光,而是一星星微弱的火把光芒,甚至在茅屋的外面,他们还发现了舂米的石臼。他们很难相信,自己那个有三个博士学位的祖父是在这里出生的。
“你们怎么在夜里出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维特将电筒朝出声的地方照去,那个女孩子在黑暗中凸显出来了。这是个很健壮的年轻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一身黝黑的肌肤闪闪发光。她和那些孩子一样穿着稻草裙,上身只围着很短的一小块布,长头发上挂满五颜六色的花串,赤足上也戴着两串花。
“我们是外地来的,”李说,同时举了举手里的包,将骨灰坛子的形状显示给她看,“我祖父在这里出生,现在他死了,想回到这里。你知道哪里有旅店吗?”
女孩子冷冷地看他一眼:“你们别指望在这里找到旅店——明天日出之前,谁也不会理你们的。”
“为什么?”维特感到很奇怪,“是因为村口石碑上的那些字吗?”
“是的,”女孩说,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些不耐烦,“我叫阿提拉,你们呢?”
李将他们的名字说了出来,女孩又皱了一下眉头:“这名字很怪。你们跟我来吧。”她顿了顿,又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如果你们肯相信我的话。”
李和维特笑了笑,跟在她身后走着。她带着他们来到一处茅草屋,将门推开:“你们今夜可以谁这里,这是雅布老婆婆的房子。”她带着他们进屋,点亮挂在墙上的火把,屋里顿时亮堂起来。屋内陈设十分简陋,靠墙的地板上堆着一堆稻草,上面铺着一张席子,看来那就是床了。另一边是个小小的灶台,里面的火已经熄灭许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雅布老婆婆哪去了?”李问道。
阿提拉看他一眼,转身走出屋子,从黑暗中远远抛下一句话:“她死了两天了。”
呆在一个死去不久的老太婆的屋子里,两个人有点害怕,肚子也饿起来。维特在灶台上一阵乱翻,翻出一块风干的腊肉,想了想,还是没有吃。
“也许那是人肉呢。”他开玩笑道。
李在床边的墙角里发现一个陶罐,里面盛着半罐水,他闻了闻,水已经有点味道了。
没有办法,两人只得各自吃了两块巧克力充饥,脸也不洗,倒头便睡。
茅草屋的窗子用一块薄薄的兽皮蒙着,风突然强劲起来,鼓动兽皮发出嗡嗡的声音。外面隐约传来唱歌声。
“谁在唱歌?”维特坐起来,掀开兽皮窗帘的一角,朝外望去。
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睡吧,”李说,“别管他。”
维特正要睡下,那歌声突然嘹亮起来,就在他们门口回响,声音柔媚婉转,用恶诅村方言唱着一首情歌,大意是说一个等待了很久的女子,对情人的思念。
“……要是夏天不回来,那就秋天来;要是秋天不回来,那就冬天来……”歌声慢慢地唱着,旁边还有很多人在鼓掌。但是维特和李朝窗口望去时,外面仍旧是一团漆黑。
“他们不用点灯吗?”维特笑道,“在黑暗中唱歌,真奇怪。”
李也觉得有些奇怪。他坐起来,听了一阵,对维特使个眼色,两人熄灭火把,悄悄地起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正要开门,歌声却噶然而止。维特猛然将门拉开,电筒朝黑暗中照去,四面都是安静的茅草屋,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她走得好快。”维特咕隆道。
这一整个夜晚,他们都不断听见窗外传来切切私语声,还有人在走来走去,有人叹息,可是长途跋涉后,他们实在太累了,累得没有力气爬起来看一看。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太陽透过茅草屋的缝隙在屋内投下班驳的光点,当他们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了。 屋外传来喧哗的人声,不时有人在大笑,还有狗在汪汪的叫,仿佛经过一夜的沉睡,这个村子终于从沉默中苏醒了。
维特和李走出屋子,陽光强烈地照在地面上,发出灼热的光芒。村里的人看见他们出来,都吃了一惊,有些人警惕地看着他们,远远地避开。
“你们好!”维特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露出怀疑的神色,互相看了看,又狐疑地望着维特。
“你们从哪里来?”一个老人问道,“昨天已经有人告诉我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就是你们吧?”
李走出茅屋,朝他们走过去,他们却朝后退。李怔了怔,站住了。他回头望望维特,维特朝他笑笑。
李也笑了笑,简单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当他说到自己的祖父是恶诅村人时,村民们发出一阵嘘声。
“年轻人,在恶诅村里,不要说谎,”那老人道,“恶诅村的人从来不到外面去。”
“我们没有说谎。”维特说着,将祖父的骨灰盒给他们看。但是村民们并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仍旧在大声指责他们撒谎。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老人看来在村里很有地位,他一开口,其他人就都不说话了,“你们对我们说谎,并且还住在死人的屋子里。”他用苍老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仿佛要从他们眼睛里挖出真话。
“我们没有说谎,”维特从袋中取出一串骨头项链——那是祖父小时候在恶诅村戴的,上面刻着祖父的名字——阿古力特。老人接过那串项链,和村里人仔细传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起,喃喃道:“阿古力特?那个想到外面去的孩子?”他蓦然抬头望着李和维特,“他没有死?他还有了孩子?”
“是的,”李说,“他到了英国,结了婚,我们是他的孙子。”
老人显然相信了他的话,挥挥手,村民们便陆续散去了。
“阿古力特出去了,很好。”老人点点头,“但是你们不该来——任何人都不应该来恶诅村。”
“为什么?”
老人招呼他们在树底下陰凉的地方坐下,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给他们送来草汁饮料——那是一种深绿色的汁液,和凉水兑在一起,喝起来有点清凉的感觉。老人喝了两杯饮料,又从随身的一个兽皮荷包里掏出不知是什么叶子嚼着,这才告诉他们恶诅村的故事。
恶诅村周围的荒原,原本是一片肥沃的土地,这片蕴藏着生命的土地上,繁衍出各种动物和植物,还有人。几百年前,这里一共有30多个部落,象蒲公英种子一样散落在原野的各处,大家互不侵犯。
但是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战争。
200年前,战争在30个部落之间爆发了——战争的原因谁也不记得了——但是战争的后果,却是谁也无法忘记的。30多个部落的战士们将他们的血洒在黑土地上,整整一年,土地都是红色的,他们怨愤的灵魂在黑土地上咆哮。
他们诅咒战争,诅咒这片土地。
根据诅咒村流传下来的记载,当最后一个战士在黑土地上倒下时,这里的女人和孩子都再也不会流眼泪。鬼魂们飘荡在原野上空,经久不散,从此整个原野都不见天日,只有鬼魂形成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而土地,也从此干涸,此后整整20年,无论人们多么努力,黑土地上除了那种硬草,再也不长别的生物。
只有一个地方能够种出庄稼,就是现在的恶诅村。这个村庄被诅咒包围,它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许多年来,不断有村民想离开恶诅村,到有蓝天的地方去,但是他们离开恶诅村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都被那些怨恨的灵魂杀死在荒野上了。”老人叹息道。
“但是我祖父为什么能够活着离开?”维特不解地问。
老人摇摇头:“事情总会有例外,也许那时候鬼魂们恰好在休息。”他换了一片叶子继续嚼着,接着说恶诅村的故事。
那些鬼魂们不仅白天形成乌云,夜晚还会化成人形在村里出没,所以恶诅村的村民,从不在夜间出门。
“要是你夜间出门,很可能会碰见他们,”老人压低声音道,“他们会诱惑你,杀死你!”他说到“杀”字时,眼睛突然可怕地亮了一下。
李和维特交换了一个眼神,维特道:“但是昨天夜里,我们就分明看见有人在外面走动。”
“你们看见了?”老人紧张地问,“你们看见了什么?”
李将阿提拉的名字说了出来,还提到那阵歌声。老人摇摇头,叹息道:“阿提拉,她原本可以成为你们的祖母,可是自从阿古力特出去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嫁人,”他眯起眼睛,仿佛在回想很久以前的事情,“她再也没有嫁人,甚至和鬼魂交上了朋友。”
“祖母?”李惊讶不已,“但是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老人看看他,冷冷道:“是啊,她死的时候的确是十五六岁,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也应该有八十多岁了。”
“她死了?”维特和李惊叫起来,回想起昨夜的情形,忽然觉得无比恐惧——原来那个好心给他们指路的少女,竟然是很多年前的鬼魂?
“白天你们可以四处走走,但是不要离开恶诅村,”老人站起身,拍拍衣裳,“但是太陽一落山,你们就不要出门——夜里没有呆在屋子里的,都是鬼魂。”他看了看他们昨夜住的茅屋:“你们不要住这里了,死人的屋子都要烧掉。你们住我家里去吧,我家里只有5个人,地方很宽敞。”
李和维特听他这么说,立即收拾好东西,到了老人家里。
老人家里并不宽敞,但是有一间多余的房子,在地上铺上稻草和席子,就可以给他们睡了。当他们取出自己的东西时,村里的人便点燃了雅布老婆婆的屋子。干燥的茅草屋在陽光下熊熊燃烧,很快就化为灰烬。
李一直背着那个装着骨灰的旅行包,老人——现在知道他的名字叫阿斯望——不断打量着那个包。看了一阵,忽然走过来,将包从他背上拽下来。李吓了一跳,赶紧夺了回来:“你要干什么?”
“烧掉!”阿斯望说,“死人的东西都要烧掉。”
“但是这是我祖父,我要将他埋在恶诅村。”李说,紧紧地抱着旅行包,维特也走过来,和他站在一起。
“恶诅村不埋死人,”阿斯望冷冷道,“死人全部留在村外。”
“为什么?”维特不满道,“难道你们自己的亲人,也不能埋在村里?”
“不能,”阿斯望布满皱纹的脸有几分冷酷,“死人和活人是敌对的,所有的死人都在诅咒活人,他们夜里在村中出没,每夜都发出诅咒声,”他的脸一阵扭曲,“阿古力特既然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既然回来了,他必定也会诅咒我们,和其他死人一样!”
“不,他不会,他是我祖父!”李大声道。但是他的声音突然显得这么微弱,村民们正慢慢聚拢来,盯着他的旅行包。
包围圈慢慢缩小了,李和维特无处躲藏。
天空突然迅速陰暗下来,乌云朵朵压低,太陽渐渐被遮住,大家什么也看不见了。人们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看看天,又看看维特他们,不知所措。
“诅咒!”阿斯望的眼睛里写满恐惧,“阿古力特也开始诅咒我们了。”他的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盯着李:“好吧,你们保留那个死人的东西吧,但是记着别让他打扰我们!”
他说完这句话,光线立刻明亮起来,太陽被乌云释放出来了。
李和维特看人们一个个走开,松了口气。李害怕他们会偷偷将祖父的骨灰拿走,不敢将旅行包放在阿斯望家里,便随身背着,两人一起到村里四处游逛。
恶诅村面积不大,绿色的小麦散布在黑荒原上,分出明显的界限。绿色之外的地方,是村民不敢涉足的。
逛了一阵,看村民们劳作和游戏,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黑夜又来临了。
太陽落山的时候,阿斯望和他家里人都回家来了,他们将门窗紧闭,再三叮嘱李和维特不要出门。
“好的。”维特说。
村里的人睡得很早,吃过面饼和茶,就吹灭火把睡了。李和维特不习惯这么早睡,躺在草席上,讨论着恶诅村的事情。
那歌声就在此时响起——“……要是春天不回来,那就夏天来;要是夏天不回来,那就秋天来……”
是阿提拉,是她在唱歌。
李和维特紧张极了,他们挤在一起,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声。
“你们听见了吗?”隔壁房间里阿斯望忽然说话了,声音很轻很轻,但是他们还是听见了。
“是的,是她在唱歌。”维特轻声回答道,“怎么办?”
“别理她,睡吧,”阿斯望的声音充满疲惫,“只要不出门,就没有关系。”
“阿斯望,阿斯望。”李呼唤着。但是那边很快传来阿斯望粗重的呼噜声,看来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鬼魂的出没。
但是他们睡不着。他们用兽皮包裹着身体,用稻草堵住耳朵,可是歌声仍旧如流水般清晰。
“李,维特,你们没有睡,是吗?”阿提拉忽然停止唱歌,轻声道。李和维特吓得几乎要停止呼吸。他们没有回答,躲在黑暗的茅草房里,全身发抖。
“你们没有睡。”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耳边。
房间里没有一丝亮光,在房间角落里,一个白色的影子,慢慢朝他们飘过来。
他们心跳越来越快,那影子长发飘拂,脚不沾地,如同在水面滑行的鸟儿,轻盈地滑到他们身边。
“李,维特,你们为什么不理我?”阿提拉白色的影子在黑暗中十分清楚。
“阿提拉,”维特全身出了一层冷汗,颤抖着道,“你已经死了,不要诅咒我们了。”
“诅咒?”阿提拉嘲讽地说,“你们现在就要走,离开恶诅村,到荒野上去!”
她想害死他们!
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恶诅村!
“阿斯望!”李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他。
阿提拉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过,夜里没有人会理你们。”她在暗中吹了一口冰冷的气,火把变突然亮了,但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蓝色的磷火。阿提拉在磷火中笑着,拉着他们的手,要将他们拉进黑暗中去。
阿提拉的手,冰凉而僵硬,是一只被死亡浸透了的手。
“看在我祖父阿古力特的份上,”维特大声喊道,他紧紧抓着李,“不要伤害我们!”
隔壁房间里传来不安的騷动声。
“跟我走!”阿提拉声音冰冷,“跟我走!”她的长发在一瞬间长长,黑色卷曲的长发,在地面上蔓延,渐渐如潮水般淹没了两人的身体,将他们包裹起来,象蜘蛛包裹它的猎物。
“救命!”维特大声呼救,“阿斯望,救命!”
隔壁的火把蓦然亮起来。很快,阿斯望和他的4个儿子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脸上都充满惊恐的神色,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上。
“阿提拉,”阿斯望声音微弱地道,“鬼魂为什么也开始伤害屋里的人了?你们破坏了规矩。”
“没有规矩!”阿提拉蛮横地道,“我们现在要杀你们,除非你们离开恶诅村,”她的眼睛发出绿光,“恶诅村是我们的!”
“恶诅村是我们的。”一阵咏叹般的低语从窗外传来,所有的门窗都洞开了,一阵又一阵冷风吹进来,茅草屋象气球般轻飘飘地飞到了天空之上,越飞越高,和满天堆积的乌云融合在一起。
整个村庄的茅草屋都飘了起来,人们睡眼惺忪地站在地面上,仰望着他们的家随风起舞。四面燃起了蓝荧荧的磷火,许多穿着草裙、脸上用黑泥土画着图腾的人影飘行过来,将惊恐的恶诅村村民包围在中间。
人们的眼神那么绝望,可是除了李和维特,他们谁也没有掉泪——在很多年前,恶诅村的人,就已经不会流泪了。
鬼魂们低声笑着,朝人们逼近。人们象一群羔羊,慢慢缩在一起,却没有人想到逃跑。
“快逃!”李大声道,同时一拉维特,他们两个拼命奔跑起来。他们的奔逃提醒了村民——原来他们还可以选择逃跑。
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跑起来,足下踏着村里绿色的草地和庄稼,身后是影子般的鬼魂。风吹荡着他们的草裙,他们狂奔不已。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跑出了恶诅村的边界,跑进了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的黑色荒原。
“不好,我们出来了,”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立即站住,“必须回去,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荒原上。”
村民们慌乱地点头,转身想回到恶诅村去。
人们迷信那个诅咒。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直到阿古力特和阿提拉出现。爱情使他们的心胸更宽广,他们相信了鬼魂的话,阿古力特带着阿提拉的祝福,上路了。在鬼魂的指引下,他顺利地离开了荒原。
在恶诅村生长的阿古力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却又如此残酷,为了生存,他整整奋斗了一生,没有一点机会回来向阿提拉报信,直到他死,他才有机会让自己的孙子们带着他的骨灰和灵魂回来。
而阿提拉,因为常常和鬼魂对话,被村民视为不详,在一个清晨,被烧死在太陽底下。她的鬼魂依旧在等待阿古力特回来,来解开村民的心结。
可是阿古力特回来的时候,自己也已经是一个鬼魂,人们不相信鬼魂的话。
虽然村民们烧死了阿提拉,但是她仍旧爱他们,她知道他们其实多么善良,只是对鬼魂的恐惧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在李和维特来这里的第一个夜晚,阿提拉和阿古力特商量出一条计谋。
村民们心里没有信任,但是有恐惧。他们决定用恐惧来驱赶村民离开恶诅村。
“我希望他们生活在广阔的世界里,”阿提拉说,“恶诅村太小了,何况,我自己也实在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咯咯一笑,“阿古力特将外面说得这么好!”
于是,就在昨夜,所有的鬼魂,装扮出一副凶恶的面孔,将村民们赶了出来。他们一边驱赶着村民,一边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个办法。
“长期的闭塞,让人的智慧也闭塞了,”阿古力特说,“没有智慧的人变成的鬼魂,也是没有智慧的,只有我走了出来,我学到了人类千百年来流传的智慧。”
“是的,”阿提拉甜蜜地说,“阿古力特最聪明,是他解开了诅咒。”
“诅咒解开了吗?”李高兴地问。他和维特回头看看黑色荒原——那里乌云消散,蓝色天空在陽光下一碧如洗。
“鬼魂们都到哪里去了?”维特问道。
阿古力特和阿提拉轻轻笑了:“他们都走了,诅咒一解除,天国的大门就敞开了。”
“但是你们呢?”李不解道,“你们为何不走。”
“我们就要走了,”阿古力特道,“再见,孩子们,我们只是来送你们最后一程。”
李背上的旅行包又是轻轻一动,他们仿佛依稀看见两个透明的身影消失在蓝色天空中。
村民们依旧在虔诚地拜望。
原来禁锢他们的,不是鬼魂的诅咒,而是他们自己。
四面传来沸腾的声音,一个壮丽的清晨开始,南美大陆的生命都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