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帅啊,快过来拜拜,拜完我们就吃饭了。”面对奶奶的唠叨,金帅早就不耐烦了。每逢七月半奶奶就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饭用来拜祭死去的亲人。因为陰历七月十五在农村被称为鬼节,相传那天太陽落山后大大小小的鬼都会出来,所以奶奶要做饭来招待那些祖先,一方面为了表示在世的人对死人的怀念,另一方面也希望那些人保佑还在世的人,正是由于这两个原因,过七月半就在奶奶这一辈人中非常流行以致于成了一种风俗。而面对奶奶的这一做法,金帅起先有些嗤之以鼻,做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从小接受无神论的现代知识分子岂会相信那一套东西,但碍于奶奶是长辈,金帅也不好与奶奶对着干,不情愿地上去拜了三拜,奶奶看着金帅拜完,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之后便招呼过来的人吃饭。除了过年,奶奶家最热闹的日子要算过七月半了,奶奶总有办法把大家叫来,拜上几拜,然后一起吃饭。不一会儿,十个位置都已经坐满了人,大家客套一番后就开吃了。而每逢吃这种饭,在金帅眼里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忆苦思甜。尤其是爷爷,总是与当年吃草根的日子比,一个劲地说现在的日子过的好了。而这时候,大伯小伯与爸爸也总是附和着,吃草根的日子他们没经历过,但顿顿蕃薯的日子正好让他们赶上了,于是也直夸现在的生活水平提高了。金帅与这帮人没有共同语言,所以也插不上嘴,只能静静地听,殊不知正是这些饭桌上的故事改变了金帅对唯物主义的看法,也让他对自古就有的鬼神之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最先讲故事的是爷爷,而故事的发生地点正好就在蕃薯地里。只见爷爷喝了一盅,便说起了他的亲身经历。
“那时大概是五几年吧,新中国已经成立了好几年了,而生产模式就是那种集体制,村里所有的人都为队里干活,而队里就给每个人发工钱,干一天算一工,一工也就一块钱左右。因为当时土改后的农村都是这个体制,所以也没人提出更好的意见。而我与村里的老林一起被分到了里脊山上的那块蕃薯地里,那块地在所有的地里是最高的,所以伺候那块地也就特别的费力,我们两人往往是队里起得最早而又最晚回来的人。具体哪一天记不得了,反正那时是冬天,”爷爷呷了一口继续道,“我和老林五点不到就上山了,大冬天的,即使是五点钟也是伸手不见五指,而那时又没有手电,我和老林就这样背着锄头出门了,上山时我们走得很慢,因为是上坡又加上天黑,等到了蕃薯地的时候我们两人都很累了,但稍作休息之后我们就开始干活了。
我和老林一人一边开始用锄头镢起来,天虽然有些亮,但依然不能看清楚对方,只能通过“噔噔”的锄地声来判断对方的位置。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吧,天也亮了起来,可不知怎的山头笼了一团浓雾,虽然以前雾气弥漫的天气也很常见,但象那天那么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时我也渴了,就招呼老林一起来喝口水,但叫了几下却没有人回答,直到那时我才发现锄地的声音已经不知不觉没有了,于是我赶紧在浓雾里寻了几下,但找遍了整个番薯地就是不见老林的人影。难道老林有急事没打招呼就走了?我猜想着就没有继续找下去,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干起活来,直到中午回去吃饭。等我来到队里的食堂,我就先找老林,但忙活了很久还是没找到,于是就向队里的其他人打听,但他们都说没有见过老林。我也有些奇怪,索性就去老林家了,而在向老林的老伴确认老林没有回过家时我顿时就慌了,这个老林怎么会不明不白地失踪呢?赶回队里后我立刻把这事告诉了生产队长,生产队长也意识到老林可能出事了,就派了好些人一起去找,一大伙人向着山顶的番薯地进发了,而此时已是下午,浓雾也已经散去。大家来到番薯地以后按我说的来到老林锄地的地方,番薯地有明显得被锄过的痕迹,但老林和锄头却都不见了,大伙儿商量之后认定老林有事下山,可能由于雾大在下去的路上迷了路,于是就分头找了起来,最后还是管粮的老马找到了老林,而当时老林竟然躺在一块大石头上,老马起初以为老林睡着了,便蹲下推了他几下,但就在碰到老林的那一瞬间,老马吓得脸都白了,因为老林的身体冰冷,肌肉僵硬,已经死掉了。害怕的老马立刻把大家都喊了过来,所有的人在确认老林死后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好端端的一个人,身上也没有伤口,就这么死了,细心的队长还发现老林死时的表情竟然是笑着的,看到这样一副惊恐的情景,我当时就傻了,早上还好好的老林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而且死得还这样得怪。生产队长毕竟比我们几个见过世面,他先让几个胆子稍大的把老林的尸体抬下山去,又让人去通知老林的老伴。那天晚上,整个队都在议论老林的死,有怀疑是我把老林推下山的,也有人认为是被蛇虫等毒物给咬了,但更多的人则相信老林的魂魄给山鬼勾走了,事实证明最后一个猜测最不可思议但却最能解释老林的死,因为老林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最离奇的事老林死时是笑着的。经过调查,派出所的同志也道不出个所以然,但也没把我当杀人犯,因为大多数的人认为我不可能会杀老林,更别提杀人动机或是杀人凶器了,所以我也就没事了。而那天晚上我满脑子都是老林,果然再次在梦中见到了老林。
老林说今天他锄到一半的时候看到一个白发老人路过番薯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老林就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路之后,白发的老人发现了他,让他赶快回去,不然就回不去了。老林就问他为什么,可那老人只是让他回去,就是不肯说原因。老林也是个倔性子,偏偏就要跟着,老人见劝不动就摇了摇头继续走,而老林就这样继续跟着,直到来到一个石屋前,老林看到屋外的一石桌前也坐了个老头,而且桌山摆了一个棋局,好象是等这个老头来下棋。那个老头也不管老林,径直来到石桌上与等着的老头下起棋来,老林对围棋也算有一点研究,就蹲在一边看二人对弈,也不知看了多久,反正直到一盘结束。正当老林要走的时候,把他带到这里的老头突然叫住了他,问他要当神仙还是要当皇帝,老林听得一头的雾水,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想了想,老林觉得神仙这东西太不现实了,于是就回答了一句皇帝,而话一出口,老林只觉得有人踢了他一脚,而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空中的,就这么掉了下去……
梦做到这里,我突然醒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这个奇怪的梦告诉了队里的人,大家听了后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大部分的人最后的结论是老林遇到了山神,而之所以掉了下来是因为老林选了做皇帝,因为老林的魂魄只有通过投胎才能做皇帝,关于笑着的原因还是老王说了一句‘都当皇帝去了,能不高兴吗!’,也有人提出如果老林选了神仙的话,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但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老林无论选哪个都要死,说的好听点就是都要抛弃自己的肉体,所以又有人说老林的死是上天注定的,可话说回来,这些都是迷信的说法,所以无法用科学解释,而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这种讲法却具备着强大的说服力。自此,老林的死算是真相大白了,不过从此以后,山顶的那块地也没有人去打理了,我也被重新分到了棉花地去了。”爷爷说到这里,沧桑的老脸颤动了几下,眼里分明闪过一丝悲哀,拿了一盅又是一饮而尽。
“真有这样的事?”听完爷爷娓娓动听的叙述,金帅不禁出口询问道。
“诶,乖孙子啊,”爷爷立刻接道,“这事爷爷可没骗你,都是爷爷的亲身经历,不过老林是不是真当皇帝去了爷爷也不知道喽!”“爸,你还真别说,要说到怪事,这发生在蕃薯地里的还真不少。”小伯马上接过话茬,又对着金帅他爸道,“阿弟,那件事情你以前有没有跟小帅提过啊?”
金帅他爸一听,脸色顿时一变,有些含糊地说道:“那倒没有,我怕把小孩子吓出毛病来,再说现在孩子大了,告诉他他也不一定相信啊!”这二人你一言,我一句,把金帅的好奇心勾得快喷出来了,“爸,到底什么事啊,这么神秘,你倒是说说看啊!”
“这孩子,书倒不好好读,就爱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还真别说,”金帅他爸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当初我和你小伯回来后,我整整病了一个月啊!”
“谁说不是呢,我也几天几夜没睡好,现在想想心里都还毛毛的。”
“二位长辈,你们快进入正题吧,别老打擦边球啊,想活活把我好奇死啊!”
“呸!呸!呸!”一听到死字,奶奶连吐了几下,嗔道:“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话。”金帅正欲给奶奶做个鬼脸,却闻小伯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年我应该是是十六岁吧,而阿弟你正好十四岁。”
“没错,我初中读了半年就不读了,而你也只读了一年就下地干活了。”金帅他爸继续说道,“就是在亮明头的那块蕃薯地,我至今记得出了那事以后那块地我一次也没去过。”
“我后来跟着爸等人又上去了一趟,但一个人我是怎么也不敢去了。”还没进入正题就说得如此恐怖了,看来他们两人一定是遇到了相当可怕的事情,想着这些金帅的兴奋也更加高昂了,而此时的小伯也进入了正题:“我还记得那天是星期五,也差不多快冬天了,爸那时正好腿脚出了点毛病,因此不便上山,而大哥那时正读高中,除了妈,家里就我们两个劳动力,而当时赶上蕃薯收获的季节,于是我和阿弟就上山收蕃薯去了。”
“没错,那天我记得我们走得很早,天还没亮透,我们就已经爬到亮明头了,那时亮明头有好几块蕃薯地,而我们那块偏偏又在最高的地方,当时到时就咱哥俩,歇了一会儿,我就和二哥你一起干了起来,我们一个用锄头挖,一个拿畚箕装。”
“其实那天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小伯回想着说道,“我们那时已经挖了小半块了,可还是没有一个人上来干活,要说那时也是农忙的时候,七八点时,该上山的也该都上来了,不过当时我和阿弟光顾着挖蕃薯了,所以也没在意太久,好像是挖到乌龟背那里吧?”小伯用征求的眼神望了金帅他爸一眼,眼里透着难以捉摸的惊异,“突然从乱荆丛中窜出一只野猪。”
“不会吧?一只野猪就把你们俩吓成这样?”金帅有些怀疑他爸和他小伯的胆子了。
“怎么可能,”金帅的爸很快补充道,“野猪刚窜出来那会儿的确把我们吓了一跳,但自小在山里长大的人怎么会害怕野猪呢,我和你小伯先是观察了一下那只野猪,就跟我们平时看到队里打来的差不多大,不过那只野猪前面的獠牙却特别的长,而且那獠牙竟然是红色的。”
“野猪有红色的獠牙?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没错,是红色的。”金帅他爸肯定地说道,“我和你小伯看清楚后也挺惊讶的,但它毕竟只是一只野猪而已,我们两人合计了一下,又看见那野猪出来后只呆呆地站着,并没有攻击我们也没有逃跑,于是我们就想把它捉回去。说干就干,我和你小伯一个拿着锄头一个撂着丁耙向野猪包抄过去,但那野猪就是不跑,平时见人就逃的野猪这回却如此的镇定,我和你小伯倒是纳闷得很,直到我们两个走到它旁边两米远时它还是没动,你小伯也就没多想,正欲一锄头朝那野猪的头下去时,乌龟背的那片乱荆丛中传来一阵巨大的騷动,我们俩顿时被那动静给吓着了,忙抛下那只野猪,盯着那地方,看看又会出来个什么东西。片刻之后,从乱荆丛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定睛一看,竟然又是一只野猪头,不过这只可比刚才出来的那只大多了,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野猪。”
“难道是那只大野猪把你们吓成这样的?”金帅忍不住插了一句。“你知道出来的那只野猪獠牙上有什么吗?那上面插着一个婴儿,浑身是血,被插进去的地方血顺着獠牙流个不停,有好几根肠子都挂在了外面,那鲜血把大半个猪头染得血红血红的。”
“啊!”金帅的尖叫打断了他爸。
“我和你小伯哪里会见过这种事,吓得赶紧后退,但也没有不顾一切地逃离,只见那只大野猪出来后把獠牙上的婴儿抛向了先出来的那只,而刚才一动不动的那只此刻却异常灵活,准确无误地用獠牙接下了那血淋淋的婴儿,转了几下后,又抛给了大野猪,大野猪接下后也转了几下,把婴儿的肠子,肺,肝等内脏都搅了出来,又抛给了小野猪,这两只野猪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抛着婴儿。”
“不……不……不会吧?”金帅这会儿也听得毛孔收缩,冷汗直流了。
“那会儿我和你爸也被吓得够呛,不过我们那时的胆子可比你现在大多了,换你看到估计早吓晕了。”
“那……那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我们看着这两只野猪,除了惊恐,心里也充满了疑问,好端端的这婴儿怎么会出现在野猪的獠牙上,而平时见人就跑的野猪这会儿却像没事一样抛着婴儿呢?”
“后来你们是不是上去用锄头和丁耙把野猪给打死了啊?”
“哪能呢,如果不是后来的事也不至于把我们兄弟俩吓成那样。”小伯显然对这两只抛婴儿的野猪有些不屑。
“没错,那两只野猪就这样玩着,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不过很快,乌龟背边上的毛竹林也起了动静,看着竹子摇晃的方向可以断定有东西正从竹林里出来,而且那东西绝不是一个小玩意,把周围的毛竹弄得刷刷作响。”
“难道是后来出来的东西把你们吓着了?”
“谁说不是啊,那东西比野猪可怕多了,你爸看见后就什么也没拿不顾一切地跑了,我也吓得双腿直哆嗦,也顾不上拿工具就走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人!是一个人!不过那个人却跟毛竹一样长,起码有四五米,而且还是一个老太婆,脸已经明显地扭曲了,满脸的皱纹与疙瘩,每只手足有两米长,配合上那手指与指甲,简直就是一只爪子,而颈部以下却跟毛竹一样,又细又长,两只脚是粘在一起的,而最可怕的是那老太婆出来后,嘴中如鬼叫地喊着‘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啊!”金帅终于被小伯那悲惨的模仿声吓得不行了,其他在座的也被小伯最后的那几句“还我孩子”吓了一大跳,纷纷嘘了一口气,还不禁面面相觑。
“真的……真……有这样的事?”金帅害怕归害怕,但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
“骗你干吗,当时你爸吓得拔腿就跑,我也吓得够惨,愣了三秒吧大概,也没命地逃下山去,可还是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声声惨叫现在想想应该是那老太婆和野猪在抢夺婴儿。但当时实在是太害怕了,担心回个头就会丢了性命,就一路跑下了山。后来跑回村子后我就把这事告诉了你的爷爷,而你爸因为劳累加上受惊过度,一回到家就倒下了,而且整整病了一个月,至于你爷爷,听了我的讲述后就立刻去队里把这事告诉了队长,队长虽然也惊讶不已,但还是让几个壮汉与胆大的去亮明头看个究竟,不过等他们到时,野猪与老太婆都已经不见了。是不是啊,爸?”小伯说完撇过头去,似乎在向爷爷求证。
“恩,当时听你小伯说了这事我也是万分的惊奇,然而看到你爸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加上以前发生过老林的事情,所以我也就把这事告诉了队长,之后也随着队长他们一起去了亮明头的那块番薯地,等我们到时,老太婆和野猪都没见着,不过却在乌龟背的一些乱石上发现了好些血迹。我们几个又在地里等了一段时间,甚至有人去乱荆丛和毛竹里找了下,但也没发现老太婆与野猪。大约过了两个钟头吧,还是没看到什么,于是就回去了。再后来我与你大伯也去过那块番薯地,但却始终没有再见过老太婆与野猪,而你爸与你小伯以后就再也没上来过。”
“那可不?”小伯回想起来仍然心惊,“自那事后,你爸病了整整一个月,我也好几天没睡着,脑子里时不时会出现那一幕,可怕啊,真是!”
“那你们向派出所反映了吗?”
“这事怎么反映啊,再说除了那一点血迹,什么也没留下,又是如此的离奇,该怎么调查啊?”小伯想当然地说道。
“诶,这农村里就是怪事多,我们村的事如果传出去别人也会说是山神与兽王之间的恩怨之类的,这种东西让谁去调查啊?”一直听着的大伯这时也插了一句。
“俗话说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如果你们安分守己做人,真的遇到个鬼啊神啊,他们也不会把比怎么样的。”奶奶倒是看得明白,说话也一针见血。
“阿帅,看见那香的弯曲了吗?”奶奶又道,“那香弯曲着说明我们的祖先正在吃着,所以只要好好做人,祖先会保佑你的。”
“什么!”金帅看着弯曲的香但却怀疑自己的耳朵,按奶奶的说法他现在可是跟鬼同处一室。百感交集间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把香吹得更旺了,原来所剩无几的香在风的作用下很快燃尽了,只见奶奶坐了起来,把燃尽的香插到了门外,嘴中念着:“各位吃完一路走好,多多保佑金家的子孙。”看着奶奶从容不迫的样子,金帅的心也渐渐平息下来了。
“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奶奶的这句话至今印在金帅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