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主张搬到这里的是妻子。妻子一直向往公寓生活,但因噪音问题跟楼上的女子展开一个多月的神经战以后,终于举起了白旗。有一天,我正准备上班,妻子突然抓住我的衣服哭着哀求,要搬到单独住宅。从交首付到分到公寓搬家为止,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而放弃公寓生活,搬到这一单独的田园住宅,所有的一切似乎发生在一瞬间里。
其实,田园住宅并不是初期的目标。一开始,妻子主张搬回以前生活过的村子,说没有比那个村子更好的地方了。然而,等我下班回家时,妻子的心已飞到田园住宅那里去了。我连鞋都来不及脱,就被妻子拽到了电脑前面。妻子打开自己白天拍摄的田园住宅和周边风景的照片给我看。我睁大眼睛看着那些照片,妻子得意洋洋地问我:“怎么样?”
我惊讶地看着妻子问道:“你什么时候攻读摄影专业了?”
妻子连搭理都没搭理我的质问,便开始溅着吐沫向我说明,我们要搬到田园住宅的理由。整整一个小时的长篇大论结束后,我说我也知道那个地方空气清新,水也好,但上下班时间会变长,不合适。妻子竟然拿出售楼小姐们常用的那一套来说服我说,两年后有轨电车会延伸到那里,根本不需要担心上班问题。
我很了解自己说不过妻子,而且觉得离开这里并不是什么坏事,便痛快地答应妻子再考虑考虑。妻子高兴地拍着手,从手提包里掏出几张纸,伸到了我眼前。天啊!那是购房合同。白天妻子竟然瞒着我早已签完了购房合同。我愕然地张着嘴,轮番看着妻子和合同。妻子不好意思地向我笑了一下,好像在说:“对不起,擅自刷了一下信用卡”。
还好,公寓一腾出来,就被租出去了。接着,仅用了一个星期,我们就搬到了这栋住宅。然而,搬到田园住宅还不到十天,妻子的脸上再次出现了跟公寓楼上的女子展开神经战时的表情。那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回家,刚迈过门槛,就被妻子拽向了里屋。
“不会是又要搬家吧!”我带着恐慌的表情跟着妻子进了里屋。说实话,妻子的“我们搬家吧”比鬼还可怕。
我直起腰板,暗暗下了决心:“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听的!”
妻子伸展胳膊,用手指了一下墙壁。我用诧异的表情看了看妻子,妻子又晃了一下胳膊,指了指墙壁。一开始除了白色墙壁以外我什么都没看见,但很快发现墙壁上有条长长的点线。那条点线正在一点点往上移动,而且每个黑点都在单独移动。是蚂蚁!排成一列的蚂蚁正快速迈着腿,沿着墙壁爬向天花板。
“是蚂蚁路。这个房间里三个,赞星和赞珠房间里两个,厨房更多……”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妻子,妻子吐出了呻吟般的叹息:“真恶心!”
“……”
“你看它们爬行的样子,那种为了寻找食物,拼命搜寻的样子……不觉得贪婪吗?”接着,妻子用冰冷的表情吐了一句,“我们去便利店买杀虫剂吧。”
从便利店回来后,当天晚上我们就像扫地雷一样到处喷蚂蚁杀虫剂。妻子好像提前知道喷在哪个地方就能歼灭蚂蚁的蚂蚁专家一样,说着“这里”“那里”连续指向了墙壁和地板。我手忙脚乱地往妻子指的地方喷蚂蚁杀虫剂,而趁我喷杀虫剂的功夫,妻子又找出来了其他的蚂蚁路,向我喊“这里、这里”。那天我们用完了从便利店买来的整整两箱蚂蚁杀虫剂,妻子的表情这才恢复了平日的安稳。
“现在应该会消失吧?”妻子低声叨咕着。然而,这只是妻子的愿望而已。
2
那天我开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的车,么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了家门。刚脱下潮乎乎的鞋子,二儿子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我以为儿子要问我是否买来了玩具,可是孩子的嘴里蹦出来了意外的话——“妈妈变得很怪”。
说实话,最近几天,妻子确实有点不对劲。看到杀虫剂没有什么效果,妻子开始用手杀蚂蚁了。只要看到蚂蚁,就用手指摁死,那也不解恨,干脆把杀苍蝇和蚊子的杀虫剂喷到蚂蚁经常经过的地方。我像鹦鹉一样重述着说明书上的文字,劝妻子说,喷杀虫剂也无济于事,我们只能等到蚂蚁们叼回沾有毒的食物,跟同僚们分享后慢慢死去。可是妻子压根就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妻子只要看到一只蚂蚁,就绝不放过,咬牙切齿地追过去摁死。有时还笑嘻嘻地看着被喷上杀虫剂后拼命挣扎,像地老虎一样弯曲身躯,痛苦死去的蚂蚁。妻子的那种样子使我联想到沉浸在残忍的杀人恶魔游戏中的六岁的淘气包男孩。
最终,我还是两手两脚都举起来宣布投降,孩子们也感觉到了妈妈的行为异常,但一发现蚂蚁,就连喊“妈妈,蚂蚁”!
我想象着正热衷于捉蚂蚁的妻子,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跟着孩子们走进了里屋。然而,眼前的一切超出了我的想象。屋子里一片狼藉,仿佛遭到了多名小偷的同时光顾。妻子带着蓬乱的头发和气红红的脸,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寻找什么东西,反复地翻弄着化妆品和书籍。
“你在干什么……”
我用愕然和惊讶的表情问妻子,但心里并没有期待妻子回答什么。因为我大概能猜到原因。不用看也能知道那是因为妻子看了有关蚂蚁的录像。不过我只猜对了一半,她所寻找的并不是普通的蚂蚁,是蚁后。
“要捉到蚁后才行,那样才能让蚂蚁消失。”
一瞬间,我无奈地干笑了。蚁后一生都躲在蚂蚁洞里产卵,不会出来,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但妻子说得又那么认真,我担心妻子是不是因为蚂蚁受到的冲击太大,得了精神失常。妻子向裁伸展胳膊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是一只带翅膀的昆虫。我刚要回答那是蜜蜂,妻子好像压根就没有等待我回答似地直接说道:“这是雄蚁。你看,还带有翅膀。知道它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吗?”
我闭上了嘴,并不是因为知道妻子并不期待我的回答,而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雄蚁为了什么才出来的。即便是告诉我原因,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怎样解释和接受展现在眼前的妻子的怪行为,对雄蚂蚁之类的压根就不想知道。
“它们是在准备交配?”
妻子说出了我连想都设有想到的话。这一句足以解释眼前的一切,消除我对妻子怪行为的所有疑惑。
“在这房间里已经找到了三只。”
我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妻子。
“雄蚁出来交配?”
妻子翻弄书架,找出来一本书,放到我眼前,那是有关蚂蚁的书。
“读一下174页。”
我按照妻子的话,打开了书。
“一到交配季节,雄蚁就爬到地面,为了跟蚁后交配。蚁后和雄蚁都有翅膀,翅膀是在交配时使用的,它们一边飞行,一边交配。完成交配的雄蚁会立即死去,即便是未能参加交配的雄蚁,也免不了死亡,因为雄蚁要回到洞内时,普通蚂蚁会杀掉雄蚁”。
我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妻子和书。我听说过有人因喜欢上某种东西,而成为那方面的专家,但从未听说过有人因讨厌某种东西而成为那方面的专家。
“不过你看,它们还活着,这就说明还没有开始交配。也就意味着屋子里面的某一个地方有蚁后。”
说完,妻子又开始到处寻找蚁后。然而蚁后始终没有出现。那天晚上,妻子就像丢掉已上钩的大鱼的垂钓家一样,气愤得无法入睡。
3
未能捕捉蚁后的第三天,妻子连做早饭的事儿都给忘记了。我忙着系领带,走到厨房一看,餐桌上面竟然是空荡荡的。我心里叨咕着这女人折腾过分了,气呼呼地到处寻找,发现妻子带着围裙趴在厨房地板上,一瞬间一股怒火冲到头顶。
“你到底在干什么?现在连丈夫的早饭都不管了?”
然而,妻子毫不在乎我的愤怒,示意我去她那里看看。我勉强压住快要爆发的愤怒,走到了妻子的旁边。
“干吗?搞什么?又搞什么名堂?难道捉住了蚁后?”
我的语气是带着刺的,但妻子毫不在意,只是用手指指着地板。妻子在注视着排成一列行走的蚂蚁群。我消着怒气接着说:“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难道你想用蚂蚁当饭菜吗?”
可是,妻子根本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呵!真的不给饭吃了?”
妻子像没有听见似地,呆呆地望着蚂蚁。我用诧异的表情俯视妻子,妻子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看什么看”。妻子比刚才更倔强地用手指指了地板,妻子的这一行为好像在暗示她并没有忘记我站在自己身边的事实,反而让我感动得快要掉眼泪了。我似乎要报答妻子对我的这份信任似地,把目光转移到了地板上。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我。我以为看错了,搓了一下眼睛仔细观察地板,那个东西确实在那里。
“奇怪吧?是不是?”
妻子目不转眼地盯着蚂蚁编队,用自言自语般的语气问了我。我再次看排成一列的红蚂蚁队伍。红蚂蚁之间夹着一个大块头,它的大小、颜色不同于其他蚂蚁,那是一只大型黑蚂蚁。
“它怎么在这里呢?”
我眨了眨眼睛,看了妻子。妻子做出“也倒是,你怎么会知道呢”的表情,把头扭过去了。伤到自尊的我不知不觉地吐出了一句:“会不会是食物?”
妻子用半信半疑的眼神看着我,我再次涌上来一股傲气补充道:“要不然大小和颜色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蚂蚁怎么会夹在红蚂蚁里面?你看,那么大的个头儿,竟然老老实实地跟着红蚂蚁跑。蚂蚁弄食物是要活捉的!”
我说出脑子里面混乱地打转的想法后,觉得像那么回事。妻子皱着眉头用质疑的眼光看了一眼有些得意洋洋的我,便带着失去兴趣的表情扭过了头。我联想到了上课时好不容易拿出勇气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而老师却看着其他的学生问“还有没有人知道?”时的尴尬。
“不行,得找找看。”
妻子突然站起来,去了里屋。我这才抬头看了一下表,喊了一声“糟糕,要迟到了”,就跑出了家门。
自那以后,妻子和我虽然都没有提起黑蚂蚁,但我偶尔会对黑蚂蚁产生好奇。不过我的好奇心并没有达到主动跟妻子提起黑蚂蚁的程度。我只是觉得自己对那只黑蚂蚁的存在一无所知。黑蚂蚁似乎在我们的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朦胧。然而,事件却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然爆发。
4
不知是因为蚂蚁杀虫剂的缘故,还是因为妻子的大惊小怪,家里蚂蚁的行迹少多了。以前在蚂蚁路上洒杀虫剂,蚂蚁们很快会开辟出新路线。而现在,不论是地板,还是墙壁,都找不到蚂蚁的行军行列。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两只迷路的蚂蚁慌张探路的情景。我觉得能有这一结果已经是万幸了。
那一天,我陪客户喝酒。为了庆祝成功谈成生意,社长特意准备了丰盛的酒席。当酒兴正浓的时候,妻子打来了电话。因为周围太喧闹,无法听清楚妻子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我塔拉着鞋,走到外面。像机器声一样冰冷的妻子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孩子们不见了。”
我的身体像被泼了冷水一样,僵住了。虽然妻子的声音是通过手机传来的,但我觉得妻子正在我耳边窃窃私语,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哈气。我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耳背犹如冻上了一层薄冰。我看了一下表,已经过了“半夜”点了。
“你在说什么呢?都这么晚了,孩子们还不回来?”
妻子用极度不安的颤抖的语气答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找遍了整个村子,还是不见孩子们的踪影。”
我仿佛听到了耳背上的薄冰破裂的声音。过去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有一次看孩子们很晚了都没有回家,妻子给公司打来了电话。我一口气跑到家里,跟妻子一起找遍了整个小区,还是找不到孩子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的妻子哭着问我孩子们会不会被诱拐了。我边安慰妻子,边考虑是否给警察局打电话。
正好这时,警察局打来了电话。我慌忙穿上鞋,一气儿跑到警察局,看见孩子们全身散发着下水道的臭味,坐在墙角里。原来,一名巡警在建筑工地下水道里发现被困在里面的孩子们,于是就带回了警察局。找到孩子后的短暂的喜悦一过,妻子开始抽打孩子们,骂孩子们为什么这么不听话。我一阻止妻子,妻子马上哭起来了。孩子们虽然被妈妈狠狠地揍了一顿,但还是拽着妈妈的衣服劝妈妈不要哭。妻子和孩子们拥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哭声震动了整个警察局。我们一家走出警察局,几乎是被轰出来的,在回家的路上不得不先去澡堂。
“这次也会跟那一次一样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安慰着自己,往家里开车。外面开始下雨了,想到孩子们淋着雨在陌生的地方颤抖,感觉喝过的酒都醒过来了。因为是星期五,有可能查酒后开车,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真碰到警察,我会把警察拽到家里,一起找孩子。说实话,此时,我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是正常人的了。不过我敢保证,当我急切地盼望这次事件也跟上次一样,成为今后的逗人话题时,我的头脑绝对是正常的。
回到家后,看不见妻子的影子,打妻子的手机,铃声却从里屋传了出来。我心里极度不安,拿起雨伞跑出了大门。雨越来越大,还伴随着风和雷电。拿雨伞的手变硬,全身被风雨淋透了。雨伞根本不管用,我干脆扔掉雨伞,喊着妻子和孩子们的名字,到处乱找。挨家挨户敲打零零散散地散布的村民们的房子,连旷野和野山都找遍了,但依然找不到妻子和孩子们的身影。
看来还得报警。我慌忙跑回了家。跑到大门前,看见玄关门是开着的。难道,孩子们已经回来了?我兴奋地跑进了玄关门,但没有孩子们的身影。只看见被雨水淋透,颤抖着全身蹲在门槛上的妻子。妻子抬起被寒冷和恐惧折磨得变形的脸看着我。妻子开了口,但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妻子又说了一遍,但依然听不懂。
“你在说什么?”
我这么一喊,妻子就像木偶一样,立起身子,像被什么东西拽走似地走向了冰箱。打开冰箱门的妻子在冰箱里面翻弄了一下,拿出一个黑塑料袋,扔到了我前面。大概三斤肉体积的黑塑料袋发着喳喳的塑料声,落在我前面。我拿起塑料袋打开,一开始我以为是做汤汁用的小鱼,但不是。啊!我嗖一下扔掉了黑塑料袋。塑料袋发出声音,落到地板上,里边的东西蹦出一半,撤在了地板上。那是无数的昆虫的尸体!干透的昆虫尸体以腹部朝上的姿势冒着寒气,在地板上乱滚。
“这都是些什么?”我用愕然的表情看着妻子问道。
妻子瘫坐在地板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是你的错?!”
我觉得莫名其妙,大声喊了一下。妻子用干燥的舌头舔着更干燥的嘴唇,开始讲述事情的过程。然而,妻子说得越多,其内容越离谱,令人摸不着头脑。就像黑暗刚消失,又遇见了浓雾。不论是黑色黑暗,还是白色黑暗,都看不见前方。结束讲述的妻子筋疲力尽地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我愣愣地看着妻子。
“也就是说……为了让蚂蚁饿死……”
虽然我无法容忍说这句话的自己,但如果不去确认妻子的话的真伪,自己也会疯掉的,因此继续问了妻子。
“……你说凡是房子周围的昆虫尸体,全部捉进来了?”
妻子眼泪又地点了头。我使劲闭了一下眼睛,接着问:“所以,蚂蚁……把孩子们当成食物抓走了?”
妻子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吃力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太荒唐了,没法继续问下去。如果不是妻子疯掉了,怎么会说出这种离谱的话呢?不对!如果说妻子真疯掉了,我会更容易接受的。可是妻子没有疯掉。妻子的眼神是那么清醒,而且强烈,完全不同于疯人的那种虚无飘渺的眼睛。妻子的眼神里充满了强烈的确信——孩子们是被蚂蚁们当成食物抓走的。
我向警察局报了案。我还想过为妻子叫来救护车,但找孩子更要紧。第二天开始,警察仔细搜查了整个村子。可是到了第三天,第四天,警察连孩子们的鞋带都没有找到。妻子说,这一次孩子们肯定被诱拐了,手里紧握着手机。妻子和我熬着人间地狱般的日子。
不可思议的是,我向公司申请病假,跟妻子一起寻找孩子们的第七天,孩子们突然回来了。
5
开始,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好些日子都没有睡觉了。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向站在玄关门前的孩子们走过去。孩子们身上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味,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现实。不管臭不臭,我们夫妻俩使劲拥抱着孩子们哭了起来。
孩子们不愿意洗澡。妻子把孩子们推进浴缸里,用喷头喷水,孩子们惊慌失措地跑进了客厅。我伸手去抓孩子们,孩子们轻松地把我推到墙边,躲进了自己的屋里。真不知道,饿了好几天的孩子们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说实话,不论去哪里,我对自己的体力都很有信心的。学生时代,运动大会摔跤项目的冠军一直是我一个人独占的,只要同学聚会,都会蹦出我的那一段辉煌摔跤史的话题。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被十来岁的孩子们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一开始愣了一下,但仔细想一想也有可能。因为我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吃好,睡好,身体一定很虚弱,连一点点力量都挺不住。
我们开始用食物来吸引孩子们,孩子们打开门缝,看着外面。一开始,孩子们用警戒的目光看着我们,但一看到披萨饼和鸡腿,就禁不住诱惑跑出来贪婪地吃了起来。妻子问孩子们这段时间在哪里,做了些什么等等,但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妻子的眼眶变红了,我抚摸妻子的后背,安慰妻子说:“孩子们能够平安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妻子好像想起了这段时间经历的心灵煎熬,开始哽咽,我也使劲拥抱了妻子。我觉得人间地狱刚刚结束,天国的门终于向我们打开了。然而这只不过是我的错觉,那天夜里,事情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孩子们回家后紧张感消失了,一吃完晚饭,强烈的睡意席卷了全身。我匆忙让孩子们回到房间,然后自己就跑进里屋把身子塞进了被窝里。正缓缓地入睡时,妻子提起了黑蚂蚁的话题。
“我是说,那天那只黑蚂蚁……”
我在半睡状态下“嗯”了一下。
“那天我翻遍了书籍和网络,终于查出来了那是什么!”
我再次“嗯”了一下,但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妻子继续接上了她的话。我时而装着敷衍,逐渐沉入睡眠中,妻子的声音变得像蚂蚁的声音那么小。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睡得正香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快速移动的“沙沙”声。因为是在睡眠状态下听到的声音,一开始毫无现实感。然而从一个方向传来的“沙沙”声变得越来越大,不久后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我全身的神经都竖起来了。“沙沙……沙沙……”那是一种使人联想到用铁板刮黑板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我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好像被石头压下似的,无法睁开。沙沙声离我越来越近,一种不详的预感沿着颈部袭击而来。那种声音好像在磨什么东西,又像是多只脚快速移动的声音。这时,声音又传到了耳边。一瞬间,眼睛里冒出了火花,耳朵里面疼得像被火烫了似的,什么东西进到耳朵里边了?我喊着悲鸣立起身体一看,有人站在我眼前。他高高地举起什么东西,使劲击打了我的头部。眼前冒出了无数的星星,我失去意识,瘫倒在床上。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没有不疼的地方,尤其是头部,好像有小石子儿在头里面摇动,无比痛苦。想动弹身体,但全身像被麻绳捆住似的,无法动弹。奇怪!身体没有感觉,压根就没有移动身体的感觉。可是疼痛感却极为生动,犹如一粒粒粗糙的沙粒碰撞身体后再弹出去。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想睁开眼睛,但眼皮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无法打开。嘴里感觉到了铁腥味,用舌头添了一下嘴唇。还好,舌头按照我的意志动弹了。是血!是从头部流下来的血流进了嘴里。这么说,凝固在眼皮上的应该也是血。
得睁开眼睛!抱着这一信念,向眼皮使了劲,拽开了眼皮。眼边感觉到用刀子割开般的疼痛。“只要能睁开眼睛,就能从不知道身处何地的恐惧感中摆脱出来”。想着这些,我使劲拽了一下眼皮,随着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眼睛睁开了,上眼皮又酸又疼。
周围依然是一片漆黑。当眼睛周围的疼痛消失,逐渐熟悉黑暗后,我看到了一个木板。木板?周围堆放着积满灰尘的旧家具和各种家用物品。这里好像来过一次。仔细一看,原来是我们家的地下室。原来的主人搬走时,丢下了旧家具和一些东西,本来打算天气变暖后再整理,搬家当天只看了一眼,搬家后再也没有下过地下室。
我抬头看了看前方。看见两个男子正拽着我的左右腿,绕开各种家用物品拖走我的身体。两个男子的个头儿很小,不像是大人。仔细一看,原来是赞珠和赞星。孩子们为什么把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不过血似的,感觉遥远而模糊。我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我蠕动着嘴唇想叫孩子们的名字,孩子们突然停下来了。孩子们冰冷地看了我一眼,便从我视野中消失。
我被单独抛弃在黑暗的地方,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感袭击了全身。而无法动弹身体的事实使恐惧感倍增。想到不能这样等死,便抬起头开始观宗周围。我得先知道孩子们为什么把我关在地下室里。突然,想起来了睡觉前妻子跟我说过的话。对!当时妻子提到了黑蚂蚁的话题。妻子说过的话就像湖面上的雾气一样,模模糊糊地陆续浮现在脑海中。
“红蚁群里为什么有黑蚂蚁……说红蚂蚁一旦出现食物不足,就侵略邻国……为了夺取食物。它们不仅抢食物……还偷卵……你知道蚂蚁为什么偷卵吗?那是因为……”
这时从墙壁那里传来了“沙沙”声,是在房间里听过的那种声音!我后背发凉,全身的神经都竖了起来,妻子的声音瞬间从脑海中消失,全身的神经在高喊“得离开这星,否则会死的”。沙沙……沙沙……声音从天花板、地板、墙壁四处传过来。
当我用身体挣扎时,感觉到那些东西在沿着身体爬上来。从腿部向腹部,从腹部向胸部,从胸部向脸部。我瞪着眼睛望着那些东西。是蚂蚁。成百成千的蚂蚁开始覆盖我的身体。这时我看到了一些东西,那是从地面凸出约50厘米的用土堆成的蚂蚁洞。从里面爬出来了成千上万只红蚂蚁,它们相互碰撞,在地板爬的声音填满了整个地下室……
啊!我拼命地喊。就在这时,在我的旁边什么东西炸开了,回头一看,是头上沾满血的尸体。不,那是妻子。妻子好像晕过去了,紧闭着眼睛。一瞬间,悲鸣声卡在嗓子里,喊出来的是干咳嗽。
“抢来的蚁卵孵化后……红蚂蚁们把自己群种的荷尔蒙涂在刚孵化出来的异种蚂蚁身上……知道为什么吗?”
看到妻子的脸,妻子说过的话在模糊的意识中陆续出现。我也不知道……我摇着头,蚂蚁群开始覆盖我的脸部了。喊着悲鸣看前方,发现向我爬来的蚂蚁群之间有人影,那是赞珠和赞星!可是跟刚才不同,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孩子们带着贪婪的目光,就像蚂
蚁寻找食物一样,蠕动着鼻子,逼近我和妻子。一瞬间,一股寒气渗透到全身,妻子说过的决定性的一句话在脑海里流星般闪过去了。
“那只黑蚂蚁,原来是奴隶蚂蚁!”
一瞬间,头部像被钝器击打一样,模糊起来了。妻子说过的剩余的话就像电影胶卷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据说,红蚂蚁群一旦没有食物了,就攻击邻国。奴隶蚂蚁也一起出动,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同族,咬死同族,抢夺食物。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了全身。
孩子们变成奴隶蚂蚁了!
我这才理解孩子们为什么变了,为什么把妻子和我拖到这里。当我知道了孩子们身上的恶臭味是蚂蚁身上的荷尔蒙味道时,蚂蚁群开始吞食我的眼睛。蚂蚁可轻松地搬动比自己体重重两三倍的食物。孩子们轻松地推开我的原因也终于明白了。
耳膜感觉到了蚂蚁的每只脚。蚂蚁群涌进了耳朵里面,我在搅拌脑髓般的疼痛中,凄凉地呻吟。还好,蚂蚁群已爬进我的嘴里,开始啃食我的舌头,连呻吟都给啃食了。我的意识逐渐变朦胧,我好像听到了妻子的悲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