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发出无力的呻吟,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慢慢地移动着。要问有多少人会喜欢冬天,答案可能会是多种多样的,但是对于蔡新阶来说,答案只有一个:“不喜欢。”
一身黑色防寒服的蔡新阶迈着艰难的脚步在雪地里挪动着,他的目标是眼前那座老旧的四层楼房,一座解放前便落成的楼房。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没有什么人知道它的来历和用途了,只知道现在的用途是美院的雕塑教室兼工作间。
拍拍身上的雪花,蔡新阶大步走进楼房,打了几个拐弯,突然停在了一个门的前面。那是一个包着铁皮的门,刷着暗红色的油漆,空气的氧化侵蚀令这些油漆变得黯淡而斑驳,门上挂着一块牌子“雕塑工作间A”。蔡新阶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只见房间里堆满了各种怪异离奇的雕塑品,日光灯洒下冷冷的荧光,在这些扭曲的雕塑品上留下一种诡异的光晕。房间的中间摆放着一个雕塑台,一个佝偻的身形正在缓缓地摆弄着一个半成品的泥塑,安静的房间中只听到一种黏稠物的拽离声和挤压声。
蔡新阶蹑手蹑脚地绕过那些诡异的雕塑品,接近雕塑台,“啪”地拍了一下台边那人。那人并没有如蔡新阶预期的那样跃起惊叫,而是缓缓地转过身抬头望了望他,一脸的死灰。
“你来啦。”生硬的声音中丝毫没有一点生气,平直的音调不辨喜怒。
“韩策,这样吓你都没反应。”蔡新阶显然很担心这个名叫韩策的人,“没事吧?你的状态看上去很差啊。”
“三宿没怎么睡了~”韩策打个哈欠,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灰浆,慢声说道,“也就是我了,换作你小子的话肯定早变干尸了。”
“行,还有力气开玩笑。你小子还没背过气儿去。”蔡新阶笑了笑。
“不过,也快了,这最后一个作品做了三天都做不出感觉。”韩策郁闷地说道,“再这么下去,不用背气儿了,应该直接断气儿了。”
“你不是吧?”蔡新阶一脸诧异地望着韩策,“我的韩大高材生,你可是咱们系里首屈一指的鬼斧神工,这次的个人作品展可是全民期待,连媒体都惊动了。你最后那个什么作品要这么费神啊?你可别因小失大。”
“你有没有听说过**的‘两面鬼’?”韩策略带神秘地说道,原本疲劳倦怠的双眼此时炯炯发亮。
“你是说那个正面凶神恶煞,侧面慈眉善目的江户时期木雕鬼神像?在**可是国宝级的艺术品,你最后这个作品该不是想做成这样的类型吧?”蔡新阶着实吃了一惊。
“说实话你手上的技术虽然不是很过硬。”韩策看着他叹道,“但是我真的很佩服你小子的博学广记,这个两面鬼的木雕像在**都很少有人了解,你居然一下就能报出其中的奥妙。”
“呵呵,别给我戴高帽,我也就喜欢看看这些偏门资料罢了。”蔡新阶不以为然地笑笑,“你是不是把握不好作品的视角造型变换,所以无法做出两面鬼的那种效果?”
“是啊~”韩策点起一支烟,猛吸一口,注视着幽蓝的烟雾沉默了起来。
两人一站一坐,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对了!”蔡新阶从沉思中如梦方醒般地脱离了出来,“我记得以前在一本描述古代**艺术品的书籍中提到过,两面鬼是采用双剖面打样雕刻的,也就是说先完成侧面的视觉效果,而后完成正面,与我们通常的黏土雕塑手法相反。”
“哦?!”韩策的眼中闪现出一种狂热的光芒,“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从一般手法来看,正面结构完成而后修饰制作侧面结构,再转向正面效果,再转向侧面效果。这样一来无论怎么调整也无法达到完美的效果,因为这个方法根本就是在舍本逐末。”
两人短短地对视了几秒,会心地笑了笑,立即默契地重新制作起韩策心中的理想作品。
在蔡新阶做助手的情况下,兴奋异常的韩策在一个小时内便完成了打样工作。
“该死!”韩策突然狠狠地将手中残余的泥块掷在雕塑台上。
“你预估的材料量也太少了点吧。”蔡新阶盯着雕塑台上的半成品,晃晃手中几近空竭的料桶,“明天去材料室再弄些,这会儿也快十二点了,我们明天再来做吧。”
“材料室的料都被我弄到这里来了。”韩策挠着一头乱发说道,“下这么大雪,等他们采购回新料也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那也没办法啊~”蔡新阶耸耸肩,“现在是半夜,哪找地方给你搞材料去?再说离作品展还有半个月呢,来得及的。”
“不行,现在灵感正强,过几天状态不会有这么好的。”韩策执拗道。
“唉~你小子又犯驴脾气了。”蔡新阶苦笑了一下,“有个损招我以前用过的,你要不要试试看?”
“什么招?你说!”韩策激动下差点拧断蔡新阶的手臂。
“我说你轻点儿。”蔡新阶痛得一咧嘴,“教室的储藏室里有些过去的作品,已经无人问津了,拿过来调和一下就可以重新利用了。”
韩策锤了蔡新阶一拳:“臭小子,就你鬼脑筋多。走,我们快去快回。”
所谓储藏室其实是这座楼房的一个不足一百平米的地下室,应该是战争时期用以预防空袭的掩体。可能是由于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储存的关系,储藏室的门并没有上锁。两人推门进去,随手打开了灯,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个地下储藏室显得格外陰森。
“我还没有在晚上进来过呢。”蔡新阶嘟囔着,“虽然同样不见天日,但晚上的感觉就是比白天陰森。”
“瞧你那青蛙胆儿,还学生*员呢,一点大无畏精神都没有。”韩策一边嘲笑着蔡新阶,一边在凌乱的储藏室内搜寻目标,“嗯,这个大家伙不错,料足。来帮我一下啊。” 韩策选中的是一个真人大小的雕塑,由于保管条件的关系已经面目全非了,仅能依稀辨出是个人体雕塑而已。
两人抬着雕塑回到了工作间。蔡新阶在地上铺上了一张油布,把雕塑平放在油布上,用砌刀小心地除去雕塑表面的无用部分。韩策拿来两个暖瓶,和蔡新阶两人均匀地将热水倾洒在雕塑上。片刻之后,在热水和屋内暖气的作用下,原本死硬的雕塑开始软化了。两人开始将雕塑上的黏土一块块地撕扯下来,放进早已盛好水的料桶里。
“嗬……”一种奇怪的呻吟伴着黏稠的拽离声响了起来,韩策不由一愣,疑惑地向蔡新阶望去。
“什么声音?”韩策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有没有听到……”
“呵呵,这回轮到你疑神疑鬼了。”蔡新阶撇了撇嘴,扬起手中的一块黏土,“这黏土虽然已经开始软化了,但是由于存放时间的关系,里面有些地方已经硬结得很厉害了。刚才的热水还没有完全把它浸透,我们撕下黏土的时候会有少许水分渗进那些部分,你听到的就是这个怪声。”
“我还以为是你小子在装神弄鬼呢。”韩策详装责备地回了蔡新阶一句,掩饰自己的胆怯,“这料的质地不错,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这么一掺水就软化了,黏韧度也恢复了,比现在的那些所谓好料强百倍呢。”
“呵呵,你大概没有听说过吧?”蔡新阶停下手,冲着韩策神秘地眨眨眼,“咱们美院以前用来雕塑的黏土料都是从西北角的一个土丘上采来的,据说那里的料就是这种品质。后来校区扩建,那里就被推平建校舍了。这个雕塑用的料估计就是那里采来的,所以才会这么好。”
“哦?那么好的产料地美院不好好利用,干嘛平掉它啊?”韩策好奇地问道。
“这个说出来就有点诡异了。”蔡新阶压低声音说道,“据说那个土丘原本是个乱葬岗,有很多无主尸体都葬在那里。我听学长们提起过,说是尸体腐烂后分解出的物质可以使得这类黏土的质地更好。”
说到这里,蔡新阶突然低呼了一声,原本蹲着得韩策不由得浑身一颤,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地上的人形雕塑已经被他们扯掉了不少黏土,就在大腿部分,赫然显露出一截白色的柱状物!蔡新阶的低呼就是触到了这个东西而发出的。
“这……这是什么?!”韩策话都说不清了。
蔡新阶一言不发地把周围的黏土扒开,拿过一把砌刀在柱状物上敲了敲,“笃笃”一种空洞而又实在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木头。”蔡新阶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起来,“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这是以前的雕塑者为了定型而安放的木质支架。”
韩策一愣,起身给了蔡新阶一下,后者痛得哇哇大叫。
韩策铁青着脸说道:“你要再开这种玩笑,我就把你做成雕塑。”
蔡新阶吐吐舌头,闭上嘴,低头忙碌起来。不一会儿,整个雕塑上的黏土都进了料桶里。油布上只剩下一个人形的木质支架。韩策一言不发地把料桶里的黏土细心揉和起来,蔡新阶则饶有兴致地翻看起地上的人形木架。
一小时后,栩栩如生的两面鬼作品完成了。韩策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成果,完全不再理会身边的蔡新阶。
“完美啊,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作品。”韩策喃喃自语道,“这次作品展将是我艺术生涯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嘭”韩策只听脑后传来一声闷响,而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唔……”不知过了多久,韩策渐渐恢复了意识,遍布全身的剧痛,令他不由得哼出声来。很自然地,韩策伸手去抚摸疼痛的部位,但手丝毫却不能动弹。他的意识突然间清醒了,他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的情形:自己全身赤裸地被绑在了雕塑台上,蔡新阶愉快地哼着小曲,正用滚烫的热水细心而均匀地倾洒他的全身。
“啊……”在眼前的诡异和烫伤的剧痛之下,韩策除了惨叫之外,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
置若罔闻的蔡新阶继续愉快地哼着小曲,用刮刀将韩策身上已经烫得溃烂的肌肉一块块地撕扯下来,放进早已盛好水的料桶里。韩策恐惧地看着蔡新阶把料桶里原本属于自己的肌肉像和制黏土般地细心揉和,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当韩策再次醒来时,身上的剧痛消失了。蔡新阶正忙碌地把料桶里调好的料附着到那个木质的人形支架上,一个栩栩如生的人渐渐地显现了出来。
韩策挣扎着望向自己的身体,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在惨白的肋骨下,五颜六色的内脏正在努力地蠕动着。韩策再次惨叫了起来,但是这次他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的嘴张不开了。在费力地瞪视下,他找到了原因:他的下颚已仅剩下惨白的骨骼。
韩策木然地再次望向蔡新阶,那个栩栩如生的人形雕塑已经完成,而且正自己穿着起韩策的衣服,蔡新阶则正亲热地和“他”嬉笑着。那雕塑的脸非常熟悉,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在哪里见过呢?韩策的思维开始迟钝了。
对了,韩策忽然间想了起来,是在镜子里。
…………
韩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记忆是:蔡新阶和韩策正把黏土细心地附着到他的身上,那黏土的质地真的很好,细腻、柔滑,黏韧度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