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凌波看着飞机窗外的天,有些担心,飞了两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罕见的恶劣天气,头顶黑色的云层越来越浓,聚集在北京上方,仿佛2012提前到来。
14:30,凌波习惯性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说了句“上帝保佑”,接着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菩萨保佑。”又将手指互相交叉成太极八卦形状,说了句“无量寿佛”。
山风平看着凌波虔诚的样子,有点儿感动。每次遇到恶劣天气起飞前,可爱的她都要默默祈祷,又想起她昨晚在床上的表现,跟现在善良的样子判若两人,又有点儿内疚。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快要到最顶点的时候,自己都要拿双手掐住凌波的脖千,无法控制。
还好凌波理解自己,还说:“脖子红了用丝巾挡住就是。只要你高兴,怎样都可以。”
世间事就这么奇怪,有虐待狂,必有受虐狂;有肢解杀人吃尸体之人,就有强烈渴望自己被吃掉之人存在。也许这就叫缘分。
凌波默契地脸红了,难道自己被掐得翻白眼的样子很迷人?
爱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解释的,最好用身体来解释。
她有什么好抱怨?过了明年就可以升职,不用做得那么辛苦;男朋友是飞行员,外表出众,家境较好;自己只是个小镇的普通居民,现在连父母也住到北京来。这一点是这个城市很多人的梦想。
乘客坐满时,凌波的胸口有点儿难受,也许是密闭得厉害的机舱内弥漫着的那股莫名的味道,也许昨晚被揉得发痛的胸部鼓胀胀的,或者是衬衣缩了少许的水,胸口起伏得厉害。
广播室开始广播:“为保障飞机导航及通讯系统的正常工作,在飞机起飞和下降过程中请不要使用手提式电脑;在整个航程中请不要使用手提电话、遥控玩具、电子游戏机、激光唱机和电音频接收机等电子设备。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现在由客舱乘务员进行安全检查。请您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座椅靠背和小桌板。请您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妥善安放在头顶上方的行李架内或座椅下方……”
接下来是检查乘客的电子设备,凌波拿着探测器在每个座位前仔细检查。即将年关,安全检查抓得特别严。
探测器发出嘟嘟嘟的声音,显示坐在里面的两位乘客其中的一位没有关手机。女人歪着头朝着窗外在睡觉,凌乱的长发遮盖眼睛;男人似乎坐飞机的次数不多,显得有点儿紧张,鼓着牛眼用几乎听不懂的方言说道:“姐,咋了?我没带打火机和刀子在身上。”
凌波微笑着温柔说道:“对不起,飞机就要起飞了,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关闭您的手机好吗?”
那男人紧张地打开脚下的红蓝蛇皮袋,从里面掏了半天,一边道歉一边找手机,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一阵狐臭淡淡地弥漫着。旁边的女人却还是酣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还伴随着一声叹息。
那狐臭男人总算把手机拿出来了,一个巨大的山寨机,上面还贴着膜,显然没有开机。
“对不起,那可能是您旁边的女士没有关机。”凌波盯着那个穿着格子衣的睡得天昏地暗的女人。
那男人有点儿尴尬,拿胳膊肘捅了捅睡觉的女人:“起来,关手机!”
那女人一动不动,只是睡着。
男人的手伸进她的衣领,从里面掏了一部女士电话出来,果然是开启状态。他用力按了下去。电话里发出很大的声音:“长虹军工,与众不同!”
仿佛是有九个高音喇叭,手机周围还有五颜六色的走马灯,炫目雷人。
狐臭男甩了甩头,显得很骄傲地看着凌波。
女人终于醒了,动了动身子,拿手拨弄着额头上的头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要用头发遮住额头——那一条巨大的如蜈蚣般的疤痕在额头上蜿蜒曲折。
她抬头的一瞬间,凌波呆了。
那女人也呆了。
她们互相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凌波?”
“花清香?”
往事
凌波和花清香真的不敢想象她们竟然考进了传说中的航空乘务管理学院。对于四级城市下属的小镇上的普通家庭来说,这是无上的荣耀。
凌波家中张灯结彩,当初父母根本不以为然,考不上大学就到当地政府部门找个端茶倒水的活儿将来再慢慢想办法呗。花清香的父母在简陋的房子里对着祖宗的牌位磕头祈福,念念有词。
当时凌波和花清香也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填张简历、贴张照片,在排成长龙的队伍中等了一个下午,面试的时候两人都跳了舞。两人在高中都是舞蹈队的。
这个城市只录取了两个女孩,花清香的父母定过神来还是欢欣雀跃,到底娃还是考上了,让之前瞧不起自家贫寒的人大跌眼镜。咱清香以后可以不用回家种地采茶,而是可以当空姐,多让人眼红。就算借钱的时候也是底气十足,到底花清香的家里还是窘迫,第一学期的学费还差三四千,加上生活费,起码还要五千块。花清香的娘把珍藏多年的华丽丽的苗银头饰拿出来用绒布细细地擦干净,对着集市上的买主说:“这可是纯银,我的嫁妆,绝对不骗你,只卖六千块。”
高大的、挎着单反相机的买主看了一地的嫁妆,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这些都是铜?哪里有那么多纯银?”
花清香的娘振振有词:“你也不看看是什么年代的?保存得这么好,祖上传下来的。你看这手工,看这花样。”
最后磨破嘴皮,到了日落接近西山时,那买主看着鼻涕眼泪一大把的苗族老妇女说着女儿考上大学凑齐学费如何不容易,也有点儿心软,连着花清香的娘的银耳环也一并买走,一共只付了三千元。
第二天那买主便上了当地报纸,是车祸的新闻,他的车被拉煤的大货车侧翻埋住了。新闻后面还跟着评论,无非是开车要小心不要超速之类。后面的报道没有写出来,救援队找到他的尸体时惊呆了——只有一堆银饰品和一堆奇怪的虫附在骨架上,头皮里也都是虫,头发像枯草一样乱七八糟。
送女儿上火车时,花清香的娘老泪纵横却又心怀期待。花清香咧开嘴笑:“哭个啥,这不还有凌波妹子嘛。”
花清香的娘捏着凌波的手:“清香太实心眼儿,你们互相照顾着,要经常给家里打电话。”
花清香抱了抱年迈的父母,准备上车。花清香的娘又叫她下来,塞了个黑瓶子给她。
火车上,凌波好奇地问:“瓶子里的是啥?”
花清香打开黑色瓶子的盖子,让凌波看了一眼,只是半瓶子干土,没有什么特别的。大概是花清香的娘怕女儿到外地水土不服吧,凌波想道。
从长途火车上下来的两个土妞迷失了方向,这所学校哪里来的那么多美女帅哥,一律的双眼皮瓜子脸,皮肤白净,每个人的身材都那么匀称。
从懵懵懂懂的入学程序到慢慢找到宿舍,凌波和花清香形影不离。
三人间宿舍还算舒适。晚上凌波跟花清香都睡不着,并不是因为热。头顶的空调呼呼地吐着冷气。
睡不着就小声地用方言聊天,旁边的尚美华有点儿烦,不知道那两个乡巴佬说的啥,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唧唧歪歪的。
她们不知道她的名字,之前在放行李时,凌波和花清香都自我介绍,谁知道尚美华冷冷地装没听见。
她们只知道她很漂亮,睫毛老长,眼珠子竟然是蓝色的。她们不知道美瞳。
“你说咱俩以后能有钱不?”
“当然能,而且还能特漂亮,穿上漂亮的制服,还有丝袜、丝巾,涂口红。嗯,听说单位还发香水呢。”凌波曾经看过一部日剧《甜心空姐》,这才萌发了要报考空姐学校的意愿,也顺便拉着好朋友花清香一起报考。
“那就好,我们两个可以总是在一起了。”
“吵死了,别人要不要睡觉啊!”尚美华睡眠一向不好,总是做噩梦。
“有什么了不起的?”凌波翻了翻身,睡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快出门时看见尚美华还在睡,花清香小心地说了声:“上课了!”
凌波拉着她的手就走:“你管那女的那么多干啥?没见昨天她对咱的态度?”
“大家好,我叫范修文,是你们的辅导员。我知道,你们都有蓝天梦。只要努力学习,是可以梦想成真的。我们的校训是自强、明志、立德、力行,希望你们时刻记得这四个词!”
凌波看着正气凛然的辅导员,问:“老师,我们要学什么课程?”
范修文看了看这个女生:“综合英语、英语口语、英语听力、乘务英语、体育与形体训练、旅游文化与礼仪学、民航概论、世界文化概论、航空客运规定、乘务服务礼仪训练、客舱设备、客舱服务程序及训练、餐饮服务训练、应急设备及处置训练、航线实习……”
一句响亮的“报告”打断了范修文的说教,他皱眉看了看门口,是个迟到的女生,身材高挑,打扮时髦,整个教室都弥漫着她的香水味。
范修文让她回座位:“我不希望有人破坏这里的规则,任何人都不例外,希望下次注意。”
尴尬的尚美华瞪了瞪花清香和凌波,那一瞪大意是:知道今天早上第一堂课也不叫醒我。
军训的时候凌波记住了那女孩的名字,尚美华。她在太陽下装晕,然后坐在陰凉的树下看她们练习正步,挥汗如雨。
“哼,就她娇气。不就是有钱嘛,买来的学校有什么意思?不像咱们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自从知道了尚美华是花赞助费买进来的学生以后,凌波从鼻孔里冒出这样一句话。军训回来,身上散发的都是汗味。
“打扮得妖里妖气,眼睛跟个鬼似的,不是个好货。”花清香坐在床上盘起腿看书,接了句茬。
“你说什么啊?!”从洗手间里冲出来的尚美华怒气冲冲,明显是回来化妆然后去约会。
两人都没想到尚美华这么早就回来了,军训散了那会儿还看见她跟班上的男生一起去食堂了。
还没回过神来,尚美华一个耳光就扇在了凌波脸上:“再背着我说坏话。”说完拿食指指着花清香,“你就是羡慕嫉妒恨,我有钱怎么了?你们这些穷鬼,就算选空姐你们也要落选,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就是陪衬!你们就是穷鬼,你们有二十万吗?乡巴佬还想飞上天,做梦吧!”
说完摔门而去。
凌波咬牙切齿,那一巴掌可真厉害,自己没哭,花清香却哭得一塌糊涂:“选不上怎么办,怎么办?”
“你听那姓尚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凌波安慰着花清香。
第一学期过得紧张忙碌,除了周末可以出去放放风,其他时间都在学校里呆着。就算是同一个宿舍,尚美华也几乎不跟同宿舍两个女孩说话,各自忙各自的。不同世界的人本来就无须太多交集。
尚美华貌似有数不清的男朋友,她的皮肤好又懂得撒娇,很多男生都喜欢这样的类型。她周末从来不在宿舍。这样也好,凌波和花清香可以八卦个够,再也不用担心她会从洗手间出来打人。
回忆
“怎么了,亲爱的?”山风平在沙发上边吃薯片边看《星际迷航》。他喜欢这样,有点儿生活大爆炸的范儿。
今天从一回到家,凌波就有点儿一反常态,平时早就换上家居服过来抢薯片吃,今天却在卧室呆了半个小时没出来。
听见男友叫自己,凌波抬了抬眼皮:
“今天遇到的那个气流太强悍,颠簸得我有点儿晕。”
“今天你碰到了以前航院的同学?”山风平在大巴上看到凌波的微博上写的是——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想不到花清香变成如此模样,想起当年我们一起求学的日子,真是感慨唏嘘。
“是的,以前的好朋友——花清香。”凌波坐在沙发上,头靠上山风平的肩膀,果然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肩膀,不是普通的肩膀。
“你们怎么不聚聚?我可以做东啊。”山风平素来热情出了名,狮子男就是如此。
凌波叹息一声:“那年她因为遭遇了一些事所以没能考上,她家里人早就想叫她毕业后马上回去结婚,结果失去了地勤的工作机会。听说她身体有毛病,生不了孩子,到大城市来检查,所以,我们才遇见。”
山风平也一声叹息,摸摸女朋友的肩膀,吻吻额头表示安慰及同情:“她需要我们帮忙吗?你们留了电话吗?”
“没有,因为毕业后大家很久没联系,我觉得生疏了很多。”
“今天早点儿睡吧。”
照例的前戏、掐脖子、高潮、洗手间冲凉、呼呼大睡、说梦话、继续说梦话、安静一会儿、打鼾、安静一会儿、打鼾……
深夜,身边的山风平的裸体暴露在月光下。他有良好的作息习惯和小小的洁癖,所以身上散发的味道很好闻。静谧的陽台上连只猫也没有,四周都很安静。能在这样的北京有两套房子,并且让原本住在镇里的父母住进公寓,能有个即将跟自己结婚的飞行员男朋友,这么大的床,打开冰箱满满的食物,不必为了一个GUCCI包包存钱……这一切的幸福真幸福。
凌波闭上眼睛,任幸福和恐惧交织蔓延。
三年前那次毕业选拔,选上了就能当上准空姐去飞机上实习,落选的就只能在地面工作,甚至连机场的工作都捞不上,打包回家。
紧张的准备过程中,班上每个人都在复习或保养,笔试和面试都很重要,筹钱的也在积极筹钱,万一没选上看能不能花钱买个空姐来当当。
笔试第一轮刷掉一半的人。
面试第二轮,班上只剩下十二个女生顺利入围。明天是第三轮面试。
宿舍的三个女生却因为一点儿小事大打出手,原因只是为了那瓶香水。
花清香回宿舍时觉得厕所有股难闻的味道,顺手拿了洗手台上的香水喷了一下,结果被尚美华闻到了,说她偷用自己的香水,结果难听的话脱口而出,句句让人吐血。花清香要道歉,尚美华疯了似的抓住花清香的头发往马桶里塞,大概是积怨已久又或许是考试压力太大。
凌波过来帮忙,一时找不到东西,弯腰从花清香的床底下拿出那个黑瓶子用力砸尚美华的手指。
瓶子破了,尚美华的手上全是血;花清香的头砸在马桶上,马桶破了,花清香晕倒。
剩下的两个女生继续疯狂扭打。
凌波的脸上留下个血手印,半只玻璃瓶朝尚美华头上砸去。尚美华头一偏,躲过袭击,瓶子里的泥土倒在了她头上。
范修文赶过来时要气晕,班上本来能选上的就不多,这三个大热门却打得不可开交。
他说了一句“再不放手你们都得被开除!”这才结束一场恶战。
花清香没有参加第三轮面试,马桶的碎片扎穿了她的额头。缝针的时候她没有哭,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就像看着自己的未来。她找不到凌波,她的好朋友,为了她的尊严大打出手闯了大祸的好朋友。
凌波被控制在范修文办公室交代情况,写一页又一页的事件经过,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回到宿舍,一地的残渣。明天下午还要参加面试,一切等面试完了再说。
下午面试,上午还要去医院。范修文跟在她后面,冷冷地说:“花清香同学和尚美华同学我已安排了人去探望,你最好不要去激化矛盾。”
“凭什么?”
“凭我是你们的辅导员,凭你的准考证在我这里!”范修文觉得心痛。
医院。
尚美华的父母摇晃着花清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美华的头发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束手无策,拿了大量的消毒水冲洗也没能阻止尚美华头顶的变化。
众人都凑过来看,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仿佛被硫酸腐蚀过一般,尚美华的头发迅速枯萎,只要轻轻一碰,便大把往下掉。中间头皮的部分仿佛有人在里面慢慢吹气,渐渐膨胀。她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紫,拼命抓着脖子:“好难受,救命!”
“我要你死!”尚美华的母亲发了疯似的到处乱抓,把花清香额头上缝好针的纱布扯了下来,鲜血又流了出来。医院保安都有点儿控制不住这个女人。
经验丰富的医生有些hold不住了,狠心地拿着针筒对着尚美华慢慢肿起的头皮一挑,噗地一声,一股黄夹杂着红的巨大脓液从头顶喷出来。病房里的恶臭让人呕吐。
围观的同学脸上溅得到处都是。
尚美华的头慢慢地变小,脓液所溅之处,黑芝麻般的虫卵开始缓缓移动,其中皮肤上的变化最快,不到一分钟便孵出小小的蠓虫往毛孔里钻。一头扎下,黑芝麻变成西瓜籽,喝饱了鲜血,还不满足,拼命地膨胀、爆开,轻微的、星星点点的鲜血在尚美华的脸上、胳膊上、大腿上开出红色小花。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阵势。
片刻工夫,尚美华停止了呼吸。
那些险些毁容的女生恨死了花清香,坑坑洼洼的脸怎么去见人?虽然医生说过两天一定会好,但考试怎么可能等两天进行?学校也进行了申请,但航空公司负责面试的考官努了努嘴。范修文顺着嘴往楼下一看,面试的队伍已经排到了五百米以外。
凌波过关时没有一丝喜悦,她知道花清香回家了,为了不被那些觉得被她毁掉前途的人唾弃。
凌波一直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大错,只是不小心洒了几把泥土在尚美华头上罢了。那些东西是什么?怎么能把一个人弄死?
等知道了也迟了,那个叫蛊土,一见光就要变,看见皮肤就要钻,从头皮钻进去,虫卵孵得快,自爆而亡。
学校赔了一大笔钱给尚美华家,其中有几万块是花清香的娘赔出来的。本来只是想让蛊土保佑花清香平安,谁知道把人家小孩弄死了。尚美华的父母只能接受,尸体都立即解剖了也没查出个原因,能怎样?用钱养老?
外表光鲜的人也许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有钱。
后来觉得花清香的不育可能也与报应有关。如果不是花清香老公执意要坐一次飞机去北京给花清香瞧病,花清香也没想到能在飞机上遇到老同学。
一边打着小鼾一边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山风平睡得那么香甜。
天亮了,一切都要结束的。
天亮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终结
第二天上班没什么精神,黑眼圈重得很,凌波巧妙地化了个小烟熏妆,显得有点儿与众不同。同一个机舱的同事有点儿不平衡,但又不能怎样。检查不是天天有,何况人家男朋友是飞行员,家里关系硬得很。
凌波没有存花清香的电话,毕竟都过去了,不愿意提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反正也不会再回老家。北京空气再不好,也是北京,是很多人向往的繁华北京,光怪陆离,惹人着迷。
今天不是山风平当班,所以还有点儿惦念。他什么时候会求婚、会用怎样的方式?凌波一边想着,飞机已经冲上云霄。
有客人又在单独呼叫了,远远地看到一个男人在挥手,说要毛毯。
夏天用毛毯,太夸张了。无非是想多看自己两眼。凌波机械地拿着毛毯走了过去。
一个中年男人在头等舱用自以为迷人的笑容施展着自己的魅力。
“你很漂亮。”那男人递给凌波自己的名片,“还记得一年前的今天吗?”
凌波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这个名片上叫沈幻的男人,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的夏天,职业性地说了句:“生日快乐,沈先生。”
“凌小姐真的好记性!”沈幻笑了笑,“可惜今天我恢复单身了。”
“哦,您多保重。”凌波点点头转身离开。
沈幻也没再多说,下飞机时对凌波道了谢,说了句“后会有期”。
走出候机楼,太陽当空悬挂,出租车也特别少,正盘算着是否也准备买辆车代步时,一辆天蓝色的玛莎蒂尼驶过身边。凌波是个车盲,看了郭美美微博后才知道这车叫玛莎蒂尼。
沈幻从车上探出头来:“等你很久了。”
周围的同事指指点点。
凌波毫不犹豫地上了车。沈幻自信地笑了,这个笑比在飞机上的迷人多了。
“为庆祝单身送自己的一辆车,你觉得怎样?”
“如果为了庆祝单身送自己一辆直升机还算不错。”凌波不冷不热地说道。
“我就喜欢凌小姐这股辣味!”沈幻加快了速度。
尽管沈幻在车上明示暗示了很多次,凌波还是坚持回家:“你的车是你的车,又不是我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到家了,谢谢你。”
“送你回家的是谁?”山风平在陽台上看到了。
“一个乘客,去年跟他太太在飞机上过生日,今年只有他一个人。刚好遇到,顺便送我回家。”凌波从冰箱里取冷饮喝。
“那你喜欢吗?”
“不存在喜欢不喜欢,顺风车罢了。”凌波转头看了看山风平,“呵呵,想不到我们风帅也有吃醋的时候。”
这次掐得有点儿厉害,凌波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大小便控制不住,在恍惚中竟然看到多年前去世的尚美华,红着眼睛向自己索命。
清醒过来时,山风平已经开始用纸巾帮自己擦嘴角和枕头上的呕吐物。床单已经换了干净的,屋子里一股屎尿味道。
“对不起,以后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我想砍掉我的双手。”山风平看着因为难受而流泪的凌波,去厨房拿刀。
“你不用收拾了,赶紧去机场。”凌波慢慢地挣扎着爬起来,阻止山风平。
他看了看时间,安慰了两旬,推门而出。
没有吐太多的东西,毕竟中午吃得少,只喝了点儿粥,玉米粒还在枕头上。
发呆,没有心情去逛街,也没什么朋友。以前在航校的时候多好,至少还有花清香,拿着一百块钱扫过两条三十的裙子和一条丝巾加若干发卡。
钱越来越多并不代表越来越快乐。
我们都没有别人想象中过得好,但总要伪装自己的确很快乐。
如果自己有车就好了,可以开车去海边大哭一场,因为海浪的声音会掩盖抽泣的悲伤。
电话响的时候还以为是山风平,原来不是,是个陌生的号码。
平时不听,今天却听了。
沈幻的车在楼下,说是带她去海边兜风。
要不要去?单身?董事长?喜欢我?对陌生人的倾诉是否会安全?说些什么?蛊土?感情?物质?空姐没有他想象中诱惑力那么大?
拒绝的勇气遇见那粒温热的玉米粒,脑子一热,脖子上系了条紫色丝巾,穿着hello kitty的家居服就冲到楼下了。
沈幻很温柔地在车里吻她的身体,然后换到了海滩,任海浪冲刷。他果然没有掐自己的脖子,反而怜惜地用手指抚摸。
“不要跟那男人在一起了,我养你,也不要飞来飞去,做我的小女人吧。”沈幻和凌波并排坐在沙滩上看日落。
“你哪里来的戒指?”凌波看着手上硕大的闪亮。
“接你之前买的,送给你,请你答应我。”
在一起两年的男朋友竟然比不过机场里仅仅邂逅两次的陌生人。
凌波恍惚了,为何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吻来了,在额头,很满意,手里还多了一把车钥匙。沈幻说:“这样的车适合女孩子开,送给你当你我重逢的礼物。”
凌波慢慢地站起来,走进车里。
“去我家睡吧。明天就把你父母接过来。”沈幻真诚地说道。
凌波开着车,忽然觉得当初一切都是值得,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这些年小心翼翼地在飞机上的祈祷终于收到了回报。
这是一个多大的宅子啊。
凌波把车停在车库,这才开了眼界,那么多车摆着,都是沈幻的。天哪,天哪,天哪!
忍住不尖叫,因为肯定还有更精彩的。
装作波澜不惊,继续着只有小说里的情节。谁说人生没有奇迹,奇迹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佣人伺候自己换上丝绸的睡衣,在偌大的客厅转了一个圈,转倒在沈幻的怀里。
“这一切都是你的,只要你愿意。”沈幻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拉斐。
酒总是色的媒人。
被抱在半空中时,凌波笑了。
这个梦做得很长很长,愉快极了,但途中却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花清香。她哀怨极了,指着额头的伤口:“都怪你,都怪你。”尚美华从后面出现,没有头发,手里拿着半个玻璃瓶,从后面抱住凌波,玻璃瓶的渣滓狠狠地扎入凌波的后背。
从一阵剧痛中醒来,四周很陌生,都是白色的,还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是在做梦,等下醒来就好了。凌波安慰自己。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进来,问候着:“你醒了?”
“我在哪里?”
“急症病房。”医生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点点头,“退烧了,幸好有好心的路人打了120,否则你就死在郊区了。放心,等下警察就要到了。最近这个诈骗团伙很猖獗,用假车假别墅假戒指骗取你们这些年轻健康女性的信任,摘取肾脏,然后卖给那些有钱又肾衰的病人。真是太可恶了。”
沈幻不见了,大房子不见了,自己的一只肾也不见了,也说不准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不见了。
出院后,山风平执意不肯碰面,只是通过一个电话,让她提供邮寄地址,把她的东西寄过去。
最后一次见到山风平是在机场,在凌波辞职的当天。她有严重的贫血,已经不适合这份工作。
他似乎完全不认识她一般擦肩而过,跟一众空姐说说笑笑。
他忽然回头对凌波说了一句话:“你自作自受。”
至少还有个钻戒,凌波把戒指从手上褪了下来。珠宝店的售货员疑惑地看着她:“小姐你没开玩笑吧?这种玻璃路边摊上就有得买。”
凌波捂着腰走在马路上。女人们翘着兰花指隔着咖啡厅的落地玻璃冷眼看这个落魄的女人。
山风平永远不会告诉她,三年前自己移植过一个陌生女孩新鲜的心脏,也移植了她的残留记忆。
头顶黑色的云层越来越浓,聚集在北京上方,仿佛2012提前到来。
凌波觉得昏昏沉沉,慢慢地倒在街道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议论声、雨声、救护车的乌拉乌拉声在耳边越来越大,继而慢慢消逝。凌波的世界终于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