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选址多会选在坟地。推测其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原先居民住宅格局已定,后来随着城市扩张,建学校只好占用坟地。另一方面,但凡坟地,陰气都比较重,不能作为其他用途。而学校里,都是些火力旺盛的年轻人,经过几年,自然能将陰气镇住。这就好比庄稼人会在贫瘠的土地上种植豆科植物。
我初中和高中都是在家乡城市边缘地带读的书,确实建在一些坟地上。每逢清明,便会有附近的村民跑到学校里面烧黄钱纸。那时候小,不懂事,会跟着城市里的同学一起很鄙夷地远远看着。
大学去了另一个城市,准确地说是两个城市。由于特抽筋儿的办学思路,我大学第一年在北京,第二年去烟台直到毕业。北京,作为帝都,自不必说,人多,人气也旺。虽然污染严重,但毕竟有王气,一般的歪门邪道不敢胡来。
故事便发生在第二年,去了烟台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之后。第一次到学校,已经是晚上8点了。夏天的夜晚应该是热闹的,至少在我的家乡青岛是这样的。即使在农村,街头上也会有三五成群的纳凉人。生活中总会有例外,这里便是例外。
来到校门口,放眼望去,一眼望不到边。因为黑灯瞎火,远处和近处一样的夜色。荒无人烟,一路上碰不到几个活人,没错应该写作“活人”,因为后来碰到的事情坚定了我的世界观。从校门口一直到宿舍,一路上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即使是八月份的夏天,也让人不由自主的起了鸡皮疙瘩。
我恰恰是一个心细、多事的人,从小就招惹麻烦。于是,所有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在这里先要提前告诉各位,如果半夜里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冒然应答。如果住在人少的地方,半夜里听到有人敲门,也千万不要贸然去开。
(一)人工湖的吉他
那是八月底学校刚开学不久的时候,那段时间迷上了弹吉他。占地三千亩的校园里,生活着不到一千名学生,在空旷的学校里每天下午独自在人工湖旁弹吉他,便是最幸福的时光。
人工湖周围是野草丛生的黑松林,偶尔会窜出几条慌不择路的花蛇。通往湖边的道路很偏僻。学校地多人少,所以即使风景很好的湖边也很少碰见人。这里,有一段时间曾成为我独自玩耍的乐园。
但这一切都终结在那个下午。那天和往常一样,背着那把很好看的白色吉他,来到湖边弹得忘了时间。当发现身边的蚊子越来越多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抬头环顾四周,准备收拾收拾回去。突然发现站在远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的模样,手牵着手,在湖边离水面很近的地方呆呆地站着,好像在看我。
我为自己蹩脚的弹奏练习感到抱歉,希望没有打扰到他们。满怀歉意地朝他们笑着挥挥手。
这时,女生好像指了指我这边,影影绰绰地,突然男的不见了。我怀疑自己看谱子时间长了会看花眼,努力挤了挤眼睛,男生却已经出现在我面前。女生依然站在远处的水边。
男生在我面前,轻轻拿过放在我腿上的吉他,转过身对着女生。接着,铮铮地响起了优美流畅的旋律,含情脉脉,很动听。只不过我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正常,却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好冷,结结实实的打着寒战。
弹罢,男生递给我吉他。出于礼貌,也出于敬佩,想和男生打招呼,没想到眨眼之间,男生已经回到女生身边。
恍恍惚惚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牙齿一直不由自主的打着战。这才发现,白色的吉他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琴弦上还挂着一颗水草……
越想心里越发毛,赶紧拎着吉他,连谱子都没收拾,就跑回了宿舍。
几个星期之后,和师兄聊天时才知道,人工湖刚挖好不久,淹死过两个学生。具体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因为这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后来我特意问过最高年级的师兄,还有关系比较好的老师,偶尔有几个知道的,也只是马马虎虎的大概而已。
从那件事以后,就再也没碰过吉他,即使在白天也很少去湖边了。渐渐地,也就将它淡忘了。
当我大四那一年,因为要换电脑硬盘,去了其他学校一家电脑维修店。夫妻俩经营着店面,三十几岁的模样,老板在一旁的零件堆里修电脑,老板娘很热情也很健谈。我们就聊起天来。
我说我跑了很远的路才找到这个店。鬼大爺鬼故事。
她问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吗?
我说不是,我是某某学校的。
然后她又问,你们学校的学生还是那么少吗?
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她说,她和老公以前就是我隔壁学校的。
然后她又很神秘地问我,知道学校里淹死过学生吗?
顿时,脑袋嗡的一声,我说只是听过传言。
她顿时来了兴致,就给我讲了起来。
原来,八年前的冬天,学校的人工湖确实淹死过两个学生。女生是我们学校的。男生是隔壁学校的,和修电脑的夫妻俩是同学。男生和女生热恋,据说出事那一天,两人吵架。女生站在湖边吓唬男生,要跳下去。结果男生说,你跳下去我也跳。在男生认错之后,女生显然消气了。却在最后,失足落水,结果男生真的也跳了下去。
然后我问了憋在心里好久的疑问,男生会弹吉他吗?
她惊讶道,对啊,他还是当时乐队的吉他手。
我能想象得到,在陽光温暖又慵懒的午后,帅气的男生抱着一把吉他来到我们这个荒凉的校园。弹唱起为女生写的情歌,终于打动了那颗美丽萌动的心。两个人曾在湖边立下海誓山盟,说好了这辈子不离不弃。但最后,尽管发生意外,两个人还是厮守在了一起,在那个冰冷的湖底。
知道这件事以后,我找出尘封已久的吉他,擦拭干净,放在湖边的树林里。但愿这样能够让他们重温当初的美好。
后来,随着更多师弟师妹的到来,年轻人也越来越开放,湖边已然成了谈情说爱的场所。现在,湖边偶尔能听到动听的吉他,却没人看到弹吉他的人。
(二)孤冢老人
我的爱好广泛,不过能够锲而不舍坚持到最后的不多,双截棍算是其中之一了。
从小就喜欢舞槍弄棒,四处闯祸,在受到爸妈无数次武力教育之后,终于有一天良心发现,洗心革面,从此刻苦读书,浪子回头了一把。
刚到大学那会儿,碰到社团招新,被又帅又酷的双截棍社团迷住了,义无反顾的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爱好是一回事儿,可笨又是另一回事儿。所以,我进步很慢,却一直坚持。
到了烟台校区之后,校园空旷,绿化的环境不错,于是我便充分发挥主动探索精神,开辟了好几处练棍道场。
那是一个初夏的清晨,很早,天空像一面脏兮兮的镜子,还来得及被擦亮。我起的很早,带着一对双截棍锻炼。先跑步热身,跑到一处树林外,偶然隔着树木空隙看到里面有一处空地。里面长满了开着黄花的蒿草,不仅幽静而且优美。于是便钻了进去,打算在这里练棍。
进去之后,打量四周,一排茂密的树木做了天然屏障。空地有足球场那么大。后来看到学校规划图,才知道,这里本应当建一个足球场的。只不过学校管理不善,资金短缺,足球场和操场的塑胶跑道,甚至和图书馆一起,都成了泡影。在空地的另一端是一座高高鼓起的土堆,明显是一座坟。也没多想,过去鞠个躬,然后到一边练棍去了。
一连三天,天还不亮就起来,跑完步去那里练棍。每次到那里都先对着孤坟鞠个躬,因为一直以来我相信万物都有灵性,打扰到某位已经安息了的灵魂,心里很愧疚。
就在第三天的时候,空地上突然来了一个老头,头发苍白,看样子年纪已经很大了。
我停下来,朝他微笑着打招呼。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烟台口音,好不容易听明白,他说他看到我在这练了三天。
我纳闷,虽说我反应迟钝,但有人在这里也不至于不知道啊。习武之人的感觉还是比较灵敏的。我问他说,之前怎么没看到你。
老人笑了笑,没回答,反而说,你练得很刻苦但是没有长进。
那时尽管坚持一年多,棍法已经小成。但我知道自己的弱点,没想到被他犀利的指了出来。
心头一震,问道,您也会吗?
他没有谦虚,接过我手中的两根棍。同样也是双手棍,虎虎生风,刚柔并济,又变化无穷。
看的我手舞足蹈地跟着瞎比划了起来。老人轻松练完,问我愿不愿意学。
我高兴的差点没蹦起来,当然愿意。
老人接着又演示了前面几个动作,让我看一遍,跟着打一遍,然后留我在那里继续练,他便走了。走前告诉我,明天还是这个时间。
一连三天,每天都在我到那里练习完一遍之后,老人才突然出现,等教完一部分就便走了。
第四天,已经大致学会了。老人跟我说,以后他不会来了。
我不舍,问他,住在哪里,可以去拜访他。
他笑了笑,指着不远处那座孤坟。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却告诉我,他练武,在清朝末年参加过义和团。住在这里已经有好多年,一直没人来看望他,直到几天前,我到这里,连着好几天给他鞠躬。作为报答,便传了我这一套棍法。
我听着,便跪下磕了头。等抬起头,老人已经不见了。
果然,后来他也再也没出现过。可我还是会经常到那片空地上练棍,每次到那之后总会先鞠个躬。
(三)夜半鬼火
人少的地方,在白天陽气旺盛的时候,能够压住邪气。在没有彻底压制住之前,邪气还是会趁机返上来,侵害精力虚弱的人。
鬼怕恶人,这是我在后来才知道的。在某种程度上,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比如对待坏人,我一向贯彻着以恶治恶。没想到,这种愤慨曾经帮助我解决过很大的麻烦。
依然记得那天是陰历七月十五,农历的鬼节。如果不是陰历闰月,那时候应该还在放暑假。大学三年级,我们在鬼节前的一星期就开学了。
那天从早到晚一直陰沉沉着,眼巴巴盼着能够下一场雨,可以凉快一些,却始终闷热无风。
下午上完课,在教室磨蹭一会儿,往回走的时候路上已经没人了。要知道,在一个人均三亩地的校园里,路上没有人是很正常的。
我在路上走着,突然路边刮起一阵旋风,挟裹着碎纸片和树叶,突突的打着旋儿,往前移动。
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无名火,心想是不是遇到不好的东西了。对着不停移动的碎纸片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它停住了,风也息了。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动静。回头看,才发现身后十几米远的树林边上,蹲着黄卡卡、脏兮兮的一只肥大无比的兔子。它看见我,也不跑,迷离着眼睛,抖动着三瓣的豁嘴儿,丑陋的脸上写满了嘲讽和挑战。
第一次看到这么让人毛骨悚然的兔子。迅速从包里抽出随身带的双截棍,舞了个刀花,心想,畜生你要干什么,看我不打死你。
在经历过一些离奇的事情之后,我已经对那些教科书所批判的东西有了大致的了解。不管遇到什么,千万不要恐慌,一旦害怕就会被它们制住。
那畜生见事不好,一拧身子,跳进旁边树林里。我紧追几步,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猛地扔了进去。
然后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至少当时我这么认为的。事实证明我错了。
晚上,学校断电熄灯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巨响惊醒,门开了。我以为舍友出去上厕所,想翻个身继续睡。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窜了过来,伸出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掐住我的脖子。依稀还能看见两只很长很长的耳朵。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手脚也被压住不能动。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你这是在梦里,赶紧改变梦境。听完之后,大脑里好像另一个我,告诉自己,这是在梦里,快点出去。就这样,终于挣脱了。爬起来就开始对它一顿猛踹,左右摆拳,打的它跑到了一边。
刚要追上去接着打,怪物却在宿舍里放起了火。每个人床上都着了火,看到舍友在床上痛苦地左右翻滚,却没人能醒过来。
怎么喊也没人醒。怪物在不远处紧紧盯着我,好像下午遇见的兔子。没发打水救火,最后急中生智,对着火苗吐起了口水。火却奇迹般的灭了,最终,怪物也从陽台上跳下去逃跑了。
第二天早上,舍友跟我说他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人追杀他,又放火烧他,被我救了出来。我跟他说,我也做了一个噩梦。
我知道那晚的确发生在梦里,只是太蹊跷。
当我写到第四天深夜时,突然有人轻轻敲门。砰砰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非常突兀。舍友早都睡了,我赶紧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呆头呆脑的小人儿,长相古怪,穿着滑稽。
我问:“请问你找谁?”
他突然很失落的样子,说:“找你啊,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我惊讶道:“我们认识吗?”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我确定,自己没有睡觉。
他说:“你是我主人,怎么能不认识我?”
听着他说话越来越没有头绪,就想关上门。
他急了,说道:“我就是你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你每天晚上都在构思的鬼魂。我本来是不能被人看到的,只因为你塑造了我,这才有了这幅外形。”
我又惊又怕。我问:“我既然是你的主人,你会听话吗?”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说:“那好,你要保证不做坏事。”
他又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保证。”
我又说:“然后,你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了。”
从此,在学校深夜里,偶尔有人敲门,再也没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