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01
下了车,果然又看到那女人拿着破伞在等我。
我想装作没看见她,她迎上来道:“晨晨回来了,阿姨给你遮雨。”
“不用。”我大步走进雨里。
“雨这么大,淋湿就不好了。”她紧紧跟着,宁可自己淋雨,伞也一直打在我头顶。那样的呵护,母亲都不曾给过。
我家在巷子的尽头,B城最贵的地段。
进门,我把她关在门外道:“我妈不在家,你等她在的时候再来吧。”
“可是晨晨,我……”
“说了她不在,再说我也不需要人照顾,即便要,也不会用你。”
摔门进屋,身后只剩女人的尾音。
父母回来已经是晚上了,外面的雨依旧下着,母亲叫我下楼,指着桌上的外卖道:“我们还有应酬,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虾饺,吃完之后可以看书或者练琴。”
“哦。”从小到大,我都在这种几乎一天也见不到父母一面的生活中长大,原本还会因为舍不得而哭泣,后来干脆麻木。
看他们收拾东西,吃虾饺的我和母亲说:“妈妈,那女人又来了。”
“哪个女人?”
“要来当保姆的那个。”
我第一次见那女人是一个月前的周末,睡午觉起来,我听到客厅里有人陪母亲说话。看见我她迎上来道:“这是晨晨吧,长这么大了。”
“是呀,十一岁了。晨晨,叫阿姨。”
我乖巧地叫了声“阿姨”,她一直拉着我。从她们的谈话中我知道,这女人是母亲的朋友,想来家里做保姆。
女人待了很久才离开,她走后我问母亲:“她是谁?”
“算起来,你还应该感谢她,我生你的时候早产,你爸爸又不在身边,多亏住我隔壁床的她帮忙照顾你,她女儿和你只隔了一天,叫思思。晨晨,我们忙,让她来照顾你怎么样?”
“不用,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季家历来尊重彼此的想法,母亲便没有强求。似乎从母亲那里知道是由于我的原因,那女人开始在车站等我,场景如开头那一幕。我以为拒绝了她,把她关在门外,时间久了我们就不会有牵扯了,可这世上很多事儿是我不能左右的。
ACT 02
过了不久,我再一次见到她,却不是在公车站,而是我家的院子,她就站在那一丛黄刺玫下。家里突然出现陌生人的感觉可想而知,我冲进院子就问她是怎么进来的。
“是你妈妈要我来照顾你的。”
“不可能。”
“晨晨,真的是你妈妈给我打的电话。”
我打电话给母亲,电话那边已经身在日本的母亲道:“是我要她去的,我和你爸爸突然出国,你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
“我不需要。”
“需不需要是我们衡量的,你要做的只是接受。”
挂掉电话,我无力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也许是我的眼神太凌厉,她怯懦地低下头,双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胸前。那是与我母亲年岁相当,却活得卑微粗糙的女人。
我是个听话的孩子,即便不喜欢,也留下了她。她叫叶宁,三十三岁,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儿。
从此她开始频繁出现在家里,把冷清的家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都会准备热腾腾的早点,而不是像母亲一样丢给我一碗牛奶麦片。
我们第一次谈到她女儿已经是一周后,我问她,她照顾我了,女儿怎么办。
“她可以照顾自己。”
“上学呢?也是自己吗?”
叶宁为我把绿豆水装进水壶里,道:“她不上学。”
“为什么?”
那天,没等她回答,同学唐奕楠的声音就从院子外传来,我拿起书包就跑了出去。后来我常想如果那天早上,叶宁给我一个答案,没放任我去胡思乱想,或许之后的很多事儿都不会发生。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即便有了,如果之后还会有别的结果,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让一切都停在最初,早断早了。
我和唐奕楠念的是一家国际小学,学校崇尚家庭教育,所以初中毕业之前不许住校,每天早晚都有校车接送我们。
在车上我看出唐奕楠心情不好,问道:“怎么了,挨骂了?是钢琴没练好,还是没写完作业?”
季家和唐家这样的家庭,父母在社会都有一定地位,十分重视对孩子的教育,与其说重视倒不如说是严苛。
“没有。”看我一眼,唐奕楠踌躇一会儿才道,“你觉得我和我们家人长得像吗?”
“你完全就是你爸的翻版,根本不存在像不像的问题。”
“真的?”
“不然还是假的,你问这个干吗?”
“不干吗。季晨,你说我们身边会不会有孩子在出生的时候被抱错,然后亲生父母在多年之后找来?”
我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道:“又不是电视剧,哪那么多被抱错的孩子。”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这书还你,我看完了。”
书是上个礼拜我买的恐怖小说,害怕被妈妈发现所以放在唐奕楠那儿的。
国际学校和普通小学不同,外籍老师更注重动手能力,上午的文化课结束后,下午我们被德裔老师带进生物实验室。
窗外是难得一见的太陽,德国老太太举起的盘子里却躺着一只僵死的青蛙。她戳着青蛙的尸体对我们说;“今天我们来解剖青蛙。看看能在它的肚子里发现什么。”
之前已经学习过简单的解剖知识,领到青蛙的我们动手很快,我要同组的女孩固定好青蛙的腿,然后下手解剖。刀碰到薄薄的皮,发出细微的声响,就在我想要剥开皮肤查看青蛙的胃里有什么的时候,隔壁组的唐奕楠已经举起了手。
血淋淋的手举着银白色的刀:“老师,我们组完成了,青蛙的胃里有蚊子。”
“Good,Mary是第一个完成的,下一个是谁?”
得到老师的表扬后,唐奕楠回头看我,脸上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小孩子就是这样,一点点的胜利就会让他们沾沾自喜。可她的确刺激到我,手里的刀没有拿捏好力度,用力一戳,固定青蛙的女孩子叫了起来。
德国老太太道:“Tony,What happened?”
发生了什么?刀尖下的青蛙被开膛破肚,干扁的身体几乎没有肉,被刀划开的胃却很大,里面没有苍蝇,没有蚊子,而是满满一胃的寄生虫。
最终老师处理了青蛙,并告诫我们卫生的重要性。可整个下午,我满脑子都是那些灰褐色的,被切断却还仍旧扭动的虫子。
ACT 03
我第一次和叶宁吵就是在解剖青蛙的晚上,回家后我闻到一股辛辣味。
父母都不吃辣,我却嗜辣如命,走进厨房,叶宁正端出一个铺满辣椒的碗。
凑过去,我夹一块,不是我想的水煮鱼或者水煮肉,盆里是带着骨头白嫩嫩的肉。
吃了两三块,我才问她:“这是什么?”
“香辣牛蛙,你妈妈说你喜欢吃辣,我就……”
听到“牛蛙”两个字,我脑袋里瞬间出现解剖盘里灰黑的虫子。我捂着嘴冲进厕所,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没想到我会这样,叶宁追到厕所担心地问我:“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回头,我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着她:“你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不吃青蛙,你是故意的,你滚,滚出我们家,滚!”
用力把她推出门,不论她怎么说对不起我都不开,一个小时后,屋外才没了半点声响。
一点食欲都没有,我回了二楼卧室,不想写作业的我想起唐奕楠还给我的小说。
窗外落雨,我缩在床上看鬼故事。我喜欢那种看完恐怖小说,背脊发冷,耳边总有陰风吹的感觉。也是那晚,看完书的我明白了为什么唐奕楠会问我她像不像她爸爸。那本叫《错位》的小说讲述了一个日本家庭因为女主人生产雇佣月嫂的故事,月嫂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对产妇的孩子十分好。孩子长到两岁,早已升级为保姆的月嫂突然离开女人家,因为一直相处融洽,保姆每年都会回来看产妇和孩子。这一切直至六年后,保姆没有如期在夏天来看孩子。后来从孩子口中得知,孩子在被一个怪女人跟踪,女人选择报警,警方抓住跟踪嫌疑人,调取档案才知道跟踪者曾因杀人被判刑,半月前才出狱,跟踪的理由是小女孩太可爱。故事到这里本该就结束了,可为了女儿的安全,女人见了跟踪者,然后彻底惊呆,因为自己的女儿和跟踪者几乎一模一样。几经调查,女人才知道,跟踪者在六年前入狱时被检查有孕,法官准许跟踪者在附近医院生产,而女人与跟踪者就是在六年前的同一天生下了女儿。故事到这里也没什么,不过是巧合,可细查后女人才发现照顾自己的月嫂,是跟踪者的母亲。而女人生下的小孩子一直跟着外婆生活。就在不久前因为生活没办法继续,外婆杀掉小女孩后自杀。可就在自杀前,外婆告诉了女儿一个秘密。故事的高潮就是跟踪者告诉女人那个秘密,她母亲养大的孩子根本不是她的,而是女人的,当年在医院照料女儿的月嫂看到女人家中生活条件优渥,自己的女儿却因为家境不好,所以才会被欺负后杀人。她不希望女儿的女儿走一样的路,所以在一个晚上调换了两个孩子,为了怕对方发现,她恳求对方成了小孩子的月嫂,直至孩子两岁,确定孩子安全后,她才离开。六年之后,因为身体不好,也怕留着富人家的孩子,他们终究会找来,月嫂在死前杀掉养育了六年的小孩子。她想,亲生的孩子死了,即便富人家查出真相也无济于事,或许还会因为舍不得养大的孩子而默认一切。她只把这一切告诉了女儿,却没想到出狱的女儿回去跟踪孩子。知道一切后女人惊呆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养大的竟然是仇人的孩子。她该像月嫂想的那样默认,还是为自己的女儿报仇,最终产妇选择后者,她杀掉养女后,又因为愧对女儿自杀。
故事不可怕,可怕的是环环相扣的情节。
那晚,听着窗外的风声和雨声,闭上眼睛的我,想着故事里产妇,眼前竟然出现了叶宁的样子。
ACT 04
隔天是周末,我起得很晚,下楼的时候叶宁已经收拾好一切。
抬头看我,她十分抱歉地道:“晨晨,昨天是我错了,我该问问你的。”
小孩子就是这样,一件很小的事儿,却会计较个没完,所以我冲她大吼:“别跟我说话!”
不想在家里面对她,我去了隔壁唐奕楠家,周末我都和唐奕楠一起学习,开门的是唐母,不同于唐奕楠的矮胖,她纤细漂亮。
“阿姨,唐奕楠呢?”
“在洗澡,你去楼上等她吧。”
唐奕楠进屋的时候,我正喝着饮料看她桌上的遗传学。一边擦头发,她一边问我:“这么早,我还以为你妈不在,你就不来了。”
“保姆在家。”
“你要不要那么讨厌人家,人家又没招你。”
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说学习都是假的,我们聊电影,聊八卦,聊彼此喜欢的明星。说到唐奕楠喜欢女明星生宝宝,我说那孩子一点都不像她妈妈,很难看。
唐奕楠道:“你也不像你妈妈那么漂亮啊。”
“我像我爸。”
小孩子对任何问题都是锱铢必较的,你说那是对的,我就一定要证明那是错的。
所以唐奕楠道:“你爸爸妈妈都是双眼皮,你是单眼皮,遗传学说了,双眼皮和双眼皮是生不出单眼皮的孩子的。”
就在我不知怎么应对时,送水果的唐母进屋,唐奕楠拉母亲帮腔:“妈,你说季晨像她爸爸还是妈妈?”
低头端详我的脸,唐母笑道:“谁都不像,季晨比爸爸妈妈都漂亮。”
可我听到的却不是恭维,而是我谁都不像。唐家的厕所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浓浓的眉毛,大眼睛,却是单眼皮,鼻子不是爸爸的蒜头鼻也不是妈妈的欧式鼻,为什么我谁都不像。
被唐奕楠质疑得心神不宁,我找理由回家。在院子里,叶宁抬头冲我笑了笑,小巧漂亮的嘴巴,大眼睛,却是单眼皮,我突然觉得这张脸和唐家镜子里的我特别像。
十几岁的孩子的世界观很乱,他们会把一切不好的事情安在自己身上,幻想有一天,自己成为悲剧的主角,幻想自己该怎么办。
我没说话,上楼后发现书桌上还摆着昨天的小说,耳边则是那天母亲的话。
“你出生时,我身边谁都没有,都靠叶宁照顾我,她是未婚生的女儿,一个人过得很艰难。”我突然有些害怕,会不会跟爸妈都不像的我有着小说里的人生?叶宁才是我妈妈,因为没办法照顾我,所以在母亲生产后,把两个孩子交换了。多年后,因为舍不得。所以找到富人家想要照顾女儿。
我用冷水洗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从那天起,我开始偷偷观察叶宁,她的样貌,她的习惯,还有她对我的包容。我发现,她对我真的已经到了让我恣意妄为的地步,即便我乱发脾气,即便我用最恶毒的词骂她,她也只是一笑。她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她是因为亏欠我,所以才会这样低三下四,可她欠我什么,我甚至在一个月前都不知道她是谁。所以一定不是想的那样,她只是没有脾气,她对自己的女儿也会一样好。我不断找各种理由为自己洗脑,越解释,我越觉得我所想象出的一切都是真的。
ACT 05
十一二岁的孩子,过了不断问大人为什么的年纪,在自己好奇的事情上,他们更愿意把话憋在心里,然后自己找答案。
所以好奇的我,在一个晚上,我跟踪叶宁去了她家,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对她女儿一样好,我想看看她女儿像不像我妈妈。
北城的老小区,脏兮兮的长路尽头,是一栋外墙漆已经剥落的老楼。它伫立在黑夜里,显得诡异又冷清。
走进楼道,叶宁手机响起。她一边上楼,一边接电话:“是呀,我一生都没办法回报人家,过几天女孩父母回来,我带思思过去检查,真谢谢您。”
挂掉电话,叶宁停在六楼,没敢上去,我缩在拐角处,等她进屋,才悄悄走到门口听里面的声音。
同我想的她也会对自己的女儿十分温柔不一样,刚靠在门上,我就听到她大声骂人的声音:“谁让你出去的,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叶思,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叫叶思的女孩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默默承受着母亲的指责。叶宁骂了很久,直至声音沙哑才罢休。我听到门里有做饭的声音,才试探着去敲门,敲完了又不知道看到里面的人该说些什么,我急忙躲到楼梯拐角。门开了,我看到开门的是个很瘦的女孩子,灯光模糊了她的脸,我却借着这暗淡的光线看到她身上大片的青紫。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回的家,脑袋里都是女孩身上的伤痕,那是叶宁打的对不对?可她为什么要那么打自己的女儿,却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妈妈给她钱,还是她打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女儿。
怎么都想不通,回到家的我,看到床边的悬疑小说,《错位》的封皮上写着:坐错的位置,调换的人生,是澄清,还是隐瞒……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我怎么选,如果我有女儿,也希望和她一起生活,而不是看着她叫别人妈妈吧。
隔天上学,我问唐奕楠:“要是一个女人对别人家的孩子好,却对自己的女儿非打即骂,你觉得是为什么?”
“要么是后妈,要么就是变态。”
“不是后妈,也不是变态。”
合上手里的书,唐奕楠大人一样地说道:“那谁会那么打自己的女儿,你妈妈打过你吗?”
是呀,谁会那么打自己的女儿,那天窗外的B城依旧被一片沉甸甸的乌云笼罩,陰暗的世界犹如此时的心情,被一片乌云压着,或许永远也看不到太陽了。
下午回家,B城又下起了雨,我和唐奕楠下车的时候,叶宁就站在车站,见我下车,她急忙迎上来。
想着唐奕楠的话,再看叶宁对我的殷勤,我没有老老实实地随她回去。夺过她的伞,带着唐奕楠回家。大雨里,叶宁寸步不离跟着我们,样子何止狼狈。
可回到家,她不仅没有埋怨我半句,还一直在说是她疏忽,忘了我还有朋友。
一把把为我递来毛巾的她推倒在地,我冲她大吼:“你为什么不骂我,我这么不尊敬你,这么看不起你,为什么?”
“晨晨,你没有错,是阿姨的错。”
“不,就是我的错,我讨厌你,我不想你照顾我,你走,你给我滚!”
不论我怎么赶,叶宁就是不走,一气之下我跑上楼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太害怕,如果我想的一切都是真的该怎么办?我找出相册,一页页地看起来,我努力回想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我劝说自己,人生没有那么可怕,可我没想到在家人的相簿里,我会看到叶宁和我的合照。照片上的她年轻漂亮,她抱着还是婴儿的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没人会抱着别人的女儿笑成那样。我从没在我相册里看到过这张照片,家里的外人只有叶宁,是不是她故意放在这里,她想用这种方式提醒,她才是我妈妈。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
ACT 06
叶宁来敲门已经是晚饭时,被照片深深刺激到的我打开门,看着门口的她,心事像是堵在嗓子眼儿,我不想承认,可一切似乎都证明,我想到的是对的。
晚饭,因为我爱吃辣,她做了凉拌鸡、麻婆豆腐和烫青菜。我喜欢辣,叶宁也喜欢,牛蛙的事情之前,为我烧虎皮辣椒时她就说过,我们口味都一样,应该很好相处。
以前听来还觉得很有意思的话,如今却是刺耳的,我父母都不吃辣,我却嗜辣如命;我父母都是双眼皮,叶宁和我却是单眼皮。我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嘴巴里的饭越来越没味道,我哽咽着问她:“你以前做过错事儿吗?”
微微一愣,她道:“什么错事儿?”
“让你追悔莫及,想要拼命补偿的。”电视剧里都是那么演的,妈妈把女儿送给别人,几十年后去找女儿,然后拼命补偿。
没有思量,她道:“有。”
心在那一刻揪在一起,攥紧筷子的我问她:“是对人,还是对事儿?”
“对人。”
“谁?”
“我女儿。”
女儿,你对不起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打她,你对她好,而不是对我。
十分确定,无法再面对的我摔下筷子跑上楼。我从没有那么哭过,恐惧、悲伤将理智霸占。我不记得哭了多久,就记得醒过来,叶宁就坐在我身旁。
她小心问我:“想妈妈了吧?”
我不说话,她又道:“季晨,其实你妈妈……。”
我多怕在她口中听到,其实你妈妈不是你妈妈,我才是你妈妈。不等她说,我狠狠地推开她。
坐在床边的叶宁被我猛然一推跌下了床,身体向身后的书桌倒去,我听到“哐”的一声,她倒在了地上。不一会儿,殷红的血缓缓从她后脑流出。
却没想象中害怕,我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并没死。
其实那天我不给我妈妈打电话,问她我为什么不像她,我或许会在沉静之后理性对待叶宁的事情,可我打了电话,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电话里,没说伤人的事情,也没说猜想。我问妈妈:“为什么我们不像?”
“又怎么了,想我了?我们一周后就回去了。”
“妈妈,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怎么办?”
我哽咽着问出那句话,母亲却漫不经心地道:“不是我女儿?那是谁的?”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是呢?”
“如果你不是,我就找到真的女儿,我相信那个女孩一定不会在深夜打扰还要工作的妈妈。”
“妈妈……。”
“好了,去睡吧。”
不等我再问,电话被挂断,耳边只剩下妈妈的那句,如果你不是,我就找到真的女儿。她会换回来,如果我不是她女儿,她会找到真正的女儿。她根本不会在乎养了我多少年,我又多爱她。我会和叶宁生活在破烂的地方,我不会再拥有现在的一切。
ACT 08
父母回来,叶宁失踪,我的生活恢复到最初,依旧是不温馨的家庭,依旧要靠恐怖小说缓解童年的压力,我忘了叶宁的事情,也忘了深埋在花丛下的尸体。
我永远都不知道,就在我哭着问妈妈为什么我们不像,她说会换掉女儿的夜里,被我打扰的母亲和父亲说:“我要不要把整容的事情告诉女儿?”
“告诉她干什么?”
“你不知道她刚刚哭得多伤心,一直问为什么我们不像,她念一年级的时候也问过,为什么我们都是双眼皮,她是单眼皮,那时候我就没告诉她我的双眼皮是割的,她现在又来问,老公,不告诉她,她以后会不会乱想?”
靠在床边,我优雅的爸爸道:“她这个年纪,正是小孩最敏感的时候,父母打一打就会怀疑自己的身世,等长大一些就好了。你越是说,她越是怀疑你在骗她。”
“也对,那就顺其自然吧,她总会明白的。睡吧,回国前,我抽时间去商店选个娃娃,送给我们还在敏感期的小公主。”
小公主?就像我不知道他们的秘密,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十一岁的女儿,他们心里还天真无邪的小公主,身上已经背负了一条人命。
叶宁失踪半年后,她女儿也死了,因为一直帮忙治疗,回来的父亲告诉母亲,女孩在家中跌倒,造成多处骨折,因为没人帮扶,活活饿死,楼道传出尸臭才被发觉。
叶宁死后,我再也不吃辣了,碰了就会吐。妈妈还开玩笑说,说我终于像他们了。本来两个不吃辣的人,怎么会生出爱吃辣的宝宝。可遗传学说,孩子的口味和大人不同很可能是因为在怀孕时,胎儿对母亲所吃的某样食物留下了最初的记忆,所以吃饭的习惯与遗传无关。
叶宁死的第二年的春天,那一丛黄刺玫长得比往年哪一年都茂盛。妈妈说是因为天气,只有我知道,那与天气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