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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故事之礼物

为什么人们在面对二家蛋糕房时,总会感到快乐和幸福呢?

从视觉上看,那里有整洁明亮的玻璃柜。里面整整齐齐宛如华丽珠宝一样呈现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精美点心。对于我们那颜色单调内容乏味的现实生话而言,它们像彼岸花一般缤纷绚丽。

从嗅觉上说,那里的气味美好丰富。烘焙的甜香终日萦绕弥漫,在我们推开店门进去的一刹那,会感到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轻质细纱温柔抚面。气味是呼吸的影子,它随着呼吸进入我们的体内,每个人要生存。就无法抵御它,那么这种暖意十足的甜香无疑是呼吸最美的情人,令我们陶醉其间,头脑甚至会短暂麻痹。

从触觉上讲(这里最有权威的不是手指。而是口腔),牙齿体会着酥脆、松化、弹性与柔韧的同时,舌尖则感受着绵密、湿润、细腻与丝滑,仿佛烹饪中急火与文火的交相配合与呼应,带来无可取代的享受。

可惜我们现阶段在听力方面对于糕点还是处于蒙味时代,如果可以穿越一段未知的时光,那时的我们,无论是聆听一块蛋挞的独吟,还是欣赏众多点心的合唱。大概都会感到一种既重力状态下愉快的飘飘然。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味觉。现实生活里会出现无数需要我们自愿或被自愿去尝试的东西,它们常常具有狰狞的面目,更经常的是戴着伪装的漂亮面具,令我们尝试之后倍感酸涩或者苦麻。有时还有那种要人命的火辣。但是面对一家蛋糕房时,我们的味蕾是放松的,是踏实的,是有把握的,它尝到的只会是香甜,哪怕有时会因为新奇的口味而惊讶一下,也是轻微的惊讶(其中更经常的是惊喜)。无关痛痒。

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完全放松毫不紧张的时刻是难得的,这也是我们面对蛋糕房时感到幸福的最根本所在。

以上就是我最近的想法。

我是一个大二的女生。三个月前开始在一家蚤糕房打工。

这家蛋糕房不大不小。一个不常露面的老板娘,一个常常穿俊在整个城市的递送员,三个负责收银和打杂的店员。

当然还有一位手艺精湛的糕点师。对于一家蛋糕房而言。糕点师的手艺就是它的灵魂。

而我呢,本来是被当做普通店员招进来的,但是一个月后,我就被糕点师向老板娘要求升职为他的助手。

在那一个月里,糕点师傅无意间听到我和另外三个店员在休息时的几次聊天,当时我说过——

“我觉得今天来买草莓泡芙的顾客会比较多。”

“我认为今天抹茶蛋糕用的原料好像跟以前相比更精纯了。”

“似乎感到今天烤箱的温度有点不够。松饼的香味少了那么一点点。”

那几次闲聊被三个不留心的店员很快忘记了,却引起了师傅的注意。因为我的那些“觉得”、“认为”、“似乎感到”都是实实在在地在他手下或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他大概认为我在糕点制作方面有着一定的潜力,但又不是很有把握。于是在向老板娘提要求的前一天准备试试我。

那天蛋糕房打烊后,师傅准备好了一烤盘的点心生坯,送进烤箱后。让我在觉得“恰到好处”的时间关掉开关。

安静的制作室里,我俩一言不发,只有烤箱发出轻微的声音。我不去留意墙上的时钟。不去观察点心在高温下的膨胀程度,也不去细看那漂亮的烘焙颜色是不是已经镀上去了,我甚至闭上了眼睛,不紧不慢地等着时间的流逝。

在我睁开眼睛去关掉烤箱开关时,看到了师傅隐藏着惊讶的沉稳脸色,我便知道自己把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起码达到了他心中精确到秒的苛刻要求。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我脱下了店员那身色调粉嫩的围裙服。换上了一身严谨的雪白制服,从早到晚跟着糕点师。

糕点师傅信以为真地认为我是一块值得雕琢打磨的璞玉。却并不清楚我与生俱来的一个小秘密——我拥有比狗还灵敏的鼻子。

我跟着师傅学习,却发现他有一个绝对不为人知的秘密,那秘密令我感到不安却难忍好奇想一探究竟——

每周三下午。在那色泽嫣红动人的野樱桃蛋糕中。我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每周三。师傅到店会特别早,会在中午12点之前就把蛋糕店一天的供应量都完成。

吃完简单的中饭后。师傅会换上一身全黑的制服,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充满了仪式感,并且不容许丝毫打扰。连我这个新晋助手也被拒之门外。当然。我还是会透过制作间门上的小圆玻璃窗悄悄关注着他。

师傅换上黑制服后,会用一块上好的香皂仔仔细细地洗干净双手,接着戴上全新的塑胶手套,把一瓶自制的野樱桃果酱在工作台上端端正正地放好。

下面就是一丝不苟制作并烘焙蛋糕的时间,师傅的所有动作都干净年利落,专业度极高,当烤盘送入烤聿睁时,他也不会稍作休息,而是紧紧鼎着烤箱里的内容,仿佛一个优秀的战士。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松懈。

喷香金黄的蛋糕出炉后。师傅会在上面仔细地涂抹一层均匀漂亮的巢酱,那认真严谨劲儿仿佛在绣花。

等到下午三点,无可挑剔的野橇桃蛋糕就完成了。而此时,玻璃店门也往往会被一个年轻女孩推开。

那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子,脸蛋是那种普通的好看,衣着是那种普通的时髦,和她这个年龄的女子相比,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她的到来对师傅来说无疑像女王一般,在她的右腿刚刚迈进蛋糕店时,师傅会亲手把一盘野樱桃蛋糕端出来。放到玻璃展柜里最好的位置,然后退回到制作间,满面光芒地看着她买上好几块。

剩下的野樱桃蛋糕,师傅会在掣轻女子离开后迅速端回制作间。此刻,他全身绷了几个小时的劲儿才缓缓松懈,带着一种快乐的疲惫坐下来,拿起一块蛋糕,慢慢地吃起来。

透过小圆玻璃窗,我看到师傅慢慢地咬,细细地嚼。缓缓地咽。仿佛用舌头和嘴唇感受着每一小口新鲜细致的蛋糕,野樱桃果酱如何在唇齿间弥漫香味,金黄蛋糕又怎样被烘焙得火候恰到好处,感受着每一小口。这样的蛋糕里还蕴藏着多少无与伦比的魅力……

师傅又是吃得如此认真仔细,一本正经——没有一颗细小的蛋糕屑会掉落,没有一星半点果酱会无谓地浪费在嘴角。

看着他,我会感到原来吃东西也可以使时间如此有条不紊地过去。

“咱们的大师傅,每到星期三就好像爱吃甜食呢,平时碰都不碰的。”

“都是果酱蛋糕,大师傅却不怎么喜欢凤梨和柠檬的。”

“是啊。他对野樱桃真是情有独钟呢,每次都是还没卖几块就收回去了。”

小关她们三个店员彼此间随口聊了几加,我却默不作声。

如果她们知道师傅每周三吃的都是隐含着鲜血的蛋糕,还会不会这么神情自若地闲聊呢?

为什么不喜欢凤梨和柠檬呢?大溉是因为它们的果酱颜色太浅,比不了嫣红如血的野樱桃,可以让鲜血不留痕迹地掺进去……

我决定悄悄跟踪一下工作时间之外的师傅。

因为白天的他,在制作间里,是位无可挑剔的艺术家,整个人的状态可以用“严丝合缝”来形容。

在工作台前,师傅是一丝不苟的雕塑家。各种糕点原料按照精确的比例充分调和后,在他那双灵活有力的手下呈现出规整的形态。在涂抹奶油或果酱时,他手中的抹刀仿佛刻刀,他本人也仿佛是对自己作品抱着吹毛求疵般严苛态度的雕刻家,带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冷静与耐心长时间与手里的半成品对峙,这里挑掉一星儿,那里补上一丁点儿,最细微的欠缺都不能容忍。

在烤箱前,师傅是聚精会神的观察家。前面我已提过,他是以秒为单位来观察蛋糕和面包在高温下的变化。几十分钟的时间里,他屏息静气凝视着面团的膨胀程度,烘焙色泽的完美程度。整个人一动不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他连眼睛都不想眨一贬。这种看似静止实则相当辛苦的状态常常令师傅在打烊之后不得不轻捶着腰背缓解酸痛。脚步也微微发颤。

在灶火前。师傅是精益求精的死神。对待那些新鲜漂亮的水果,他知道如何让它们把自己芬芳柔嫩又纤细脆弱的生命之美最大程度地献出来。在我成为他助手后不久,师傅就给我示范过一次如何制作蓝莓果酱:他把新鲜的蓝莓倒进了清水沸腾的锅里,那些浆果宛如被吓得要死的眼睛一样只保留了一秒钟原本的色彩与光泽,当师傅拿起一柄细长光滑的木勺。仿佛指挥家一样轻柔地搅动时,浸溺在热水中的蓝莓表皮开始变软疲沓,渐渐与果肉分离。此时的浆果们已经快速地精疲力竭,死神已经不可避免地来临。以致它们只好把自己的香气由内而外地呼给浸泡它们的水。当地上的生命消失时,天空常常会降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来,而师傅同样会如此对待这些献出珍贵果香的蓝莓尸体——他会轻柔地晃动手腕,将洁白精细的糖一层一层地撒下去,白糖好像落在地上融化的白雪一样,毫无痕迹地融化在水里。当锅里的内容在火舌持之以恒的舔舐下变得浓缩,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沼泽地里那种黏稠的气泡时,师傅会拿出一只网眼极细的金属筛网,让锅里皮肉尚未分离的蓝莓迎接最后一关——如同死神喜欢轻柔的灵魂而讨讨蠢笨的肉体一样,在师傅手中的筛网下,一切果皮和粗大的果肉纤维都无法逃脱,等待它们的只有冰冷的棺材一垃圾简。只有那凝聚着芬芳与细腻的精华才能一滴滴地落在优美的瓷盘上,等待着下面的制作步骤所带来的新生。

总之,白天的时间里,我那双保持高度敏感的眼睛看不到任何破绽和漏洞。

平心而论,这样认真严谨的师傅在我看来是个相当值得尊敬的人,而且这么完美的专业度在年轻异性的眼里也是很有魅力的。

但每周三准时出现的血腥气却成为我心头挥之不去的一个幽灵。心头有这样的一个幽灵存在,你是无法百分百地去尊敬或热爱一个人的。

我开始悄悄跟踪工作时间之外的师傅。

可是。

经过我半个多月的观察,师傅在工作之余的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可以用几个词全面概括:公车、超市、住处、水果摊(每周只有一次。仅仅是买新鲜的野樱桃)。

没有娱乐消遣、没有亲朋探访、没有任何出现在上述几个地点以外的活动。师傅往往在晚上十点不到就熄灯睡觉,窗口一片漆黑。我能确定他不曾乔装打扮,换一身装束,呈现另一种可疑面目。因为他身上那股我已经熟悉的体味,不曾在他回家之后被我警惕的嗅觉抓住过。

他的生活几乎就是一杯白开水,不添加任何色素与香精这些刺激感官的东西,甚至连温度都是不冷不热的。

走出色香味形俱佳的蛋糕房。师傅的生活立刻呈现一派“乏味”状态:快速、直接、彻底、毫无过渡。

师傅的业余时间,几乎只是为了满足吃饭与睡觉的最基本生存要求,让自己有足够的体力面对每一天在制作间里高强度的劳作。

而每个极度专业的工作日,仿佛是师傅对自己持之以恒的锻炼和修行,为了每个周三下午可以毫无瑕疵地制作出野樱桃蛋糕。然后耐心地等那个年轻女子出现,最后让她能拎着几块蛋糕离开。对于师傅而言。周三下午是每周的烟花绽放时刻,其余则一片黑暗。

五分钟vS七天。那朵烟花的美丽需要千倍的黑暗来衬托。

唯一让我觉得不同寻常的就是每周二晚上,我都能闻到一丝从窗口飘出来的血腥气,非常微弱,细得仿佛要断了,但我还是准确无误地闻到了——它就是第二天隐藏在野樱桃蛋糕里的血腥气。

这个周三下午,年轻女子准时出现,师傅透过小圆玻璃窗看她的那张脸也照例散发光芒,一切看上去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但是年轻女子今天没有买野樱桃蛋糕,她对收银台旁的店员小关说道:“我想在你们这儿预定结婚蛋糕。”

“好的,请您确定一下尺寸和样式。”小关拿出一本产品图册递给她。

“嗯,我能不能和制作蛋糕的师傅当面说一下呢。说得清楚一点。”年轻女子笑了笑。“结婚蛋糕嘛……”

小关点点头。她也是年轻女孩。不难理解对方的心情,于是朝制作间走去。

我一边客气地和年轻女子寒暄着一边留意到一身全黑制服的师傅好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了。

年轻女子说的话。师傅全神贯注地听着,几乎一字不漏地记下了她对于结婚蛋糕的一切要求。

“我对您的手艺特有信心。您大概不知道,我每周三都会到这儿来买野樱桃蛋糕。”年轻女子说道。

我微微笑了笑,在我眼里,她好像一个无知的孩子那样天真迟钝,天真地认为自己轻飘飘的赞美会赢得同样轻飘飘的世俗欢心,迟钝得像所有感官普通平凡的人一样,对那些没有袒露在陽光之下的东西浑然不觉。

“所以,我的结婚蛋糕就麻烦您了!”年轻女子接着说。

师傅点点头(在我看来,这个轻微的动作已经胜过所有花里胡哨的拍胸口:保证)。问道:“什么时候要?”

“大概十多天后吧……8月17日,婚礼的前一天。”年轻女子看了看墙上的日历,“时间可以吗?”

“可以。”

“不过那天我肯定挺忙。我留下地址,你们这儿可以送货上门吧?”年轻女子看了看我。

“可以。”我的回答简单明了,和师傅的一模一样。

年轻女子交了钱,拿了收据就高开了。

“那女的要求可真多啊。大师傅是应该多吃点甜食,好好构思怎么做出她要的结婚蛋糕。”小关对我说。

“可不是,所以人家都说准新娘烦着呢。”我顺着小关的意思附和,却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制作间,师傅端着那一整盘未动的野樱桃蛋糕进去后便鸦雀无声了……

这天蛋糕店打烊后,师傅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离开,暗暗尾随着的我发现他在走进住处楼道前把它扔进了门口的垃圾筒里。

我等着师傅窗口的灯光亮起又熄灭,知道他已躺下,便去翻出那个垃圾袋,打开,里面果然是野樱桃蛋麟,只不过胡乱地堆在一起,果酱模糊混乱。蛋糕不复四方完整,呈现一派被人当做垃圾的可怜面目。

如果我不曾看过师傅怎样认真仔细地吃过它,我的惊讶还不会这么大。

仅仅因为那个年轻女子今天没有买?还是她今天说了自己即将结婚的消息?

我静静地闻着野樱桃蛋糕依旧迷人的甜香气。闻着那隐藏其中不曾消失的血腥气。

十天的时间里,师傅几乎住在了蛋糕店。

蛋糕店打烊之后,他便开始通宵达旦地为那个结婚蛋糕耗神费力,构思——试验——不满——推倒重来。这种精益求精的反复过程像是在琢磨一件珍贵玉器,更像是在跟自己搏杀。每当精力实在撑不住时,师傅才会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而紧锁的眉头显示他还在跟自己纠结,只有当他捧着一杯热咖啡。被那袅袅热气温柔抚面时,才会暂时闭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之所以知道得如此详细,是因为这十天来,我一直陪着师傅。我嘴上说要抓住好机会学习,手里也还算有效率地帮师傅打杂,默默陪着他在这场跟自己的战斗中坚持到胜利的来临。

可是最后一天,师傅在蛋糕店打烊后让我也离开。他递给了我一张纸条和一把钥匙——他家地址和家门钥匙的复制品。叮嘱我明天上他家,亲自把蛋糕给那位年轻女子送去。

“我不放心让咱们店的递送员去送,毕竟那在我看来。是一样完美的作品。不能被粗心的运送毁了。所以,只言辛苦你一趟了。今晚回家后好好睡一觉吧。不容易啊,陪了我那么多天。”

我想,如果可以,师傅一定想自己送,但连日高强度的劳作。师傅恐怕已到了精力的极限了。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毫不迟疑。

师傅看着我,微微笑了起来。接着说道:“你真是个难得的女孩。有天赋、肯吃苦、做事细心耐烦,话也不多。又能懂得一个糕点师傅对自己作品那种尊重和自信的境界。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好的助手了。”

这是师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长时间地看着我,面带微笑。

为了第二天完美完成师傅交待的任务,这夜,我早早回家睡觉,连日的体力消耗让我沾枕头就着,但我还是没忘了睡前定了闹铃。所以我准时在8月17日上午8点起床了,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师傅的住处。

打开大门,进了师傅的家,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客厅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大盒子。不用打开,我也能凭嗅觉知道里面装的是蛋糕。

但我还是忍不住小心地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的蛋糕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是一看之下令人不由自主屏息的美,生怕呼气中那细微不干净的小尘埃玷污了它。

不过比蛋糕更抓住我眼球的是它底下的一个信封。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写得满满的三页信纸。

野樱桃蛋糕小姐:

你好!

原谅我这样冒昧地称呼你,因为我除了知道你每周三都来买这种蛋糕外。对你可谓一无所知了。

其实,这封信该从何处写起,实在让我感到用笔迟钝,但是我不能再犹豫了。就让我从事情的起源写起,自然地写下去吧。

如你所知,我是一个糕点师傅,从业十几年,对自己的工作有着自我要求和真实热爱,甚至可以说,我对工作的热爱并不亚于我对家庭的关心。

可是。在我37岁那年,我的妻子和女儿出了车祸,事故发生的当时我正在制作一个漂亮的蛋糕当周末礼物。当我拎着蛋糕走在回家路上,等待看到妻女开心的笑脸时,等来的却是医院的死亡通知。

更令人感到悲哀讽刺的是,就是那家对我妻女抢救无效的医院,几天后,我在巨大悲痛打击下。身体机能紊乱。进了它的急救室,结果查出了我的脑袋里有肿瘤。良恶暂时未知。

在等待化验结果出来的那段日子。我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继续照常上班,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那熟能生巧的重复劳作占据我胡思乱想的大脑——这是一个生死未卜的人独处时感到最可怕的。

到那时在人群中,我也并不觉得有多好,每天看着周围的人,那些身体健康、亲人俱全的人,从早到晚奔澜忙碌,想一些如意和不如意的事,在他们看来,这些事情都非常重要。我这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鸿沟竟能大到这个程度。

这让我在妻女远离后,更加陷入深深的孤独绝望中。

但就在这时,你出现了。

在那个我要前往医院取化验报告的下午,我脱下工作制服,正要离开蛋糕店时。忽然看到你推开店门进来了,背后一片灿烂陽光,灿烂得令我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但哪怕我闭上眼睛。仅仅是那第一眼已经在我心中激起了海啸一般的震撼——你仿佛是我妻子和女儿的结合体。

你的眉眼与我妻子年轻时非常神似。而你的笑容与我女儿的简直惊人相像。你的年龄又好像是她俩岁数总和除以二。

所以在我眼里。你是我妻子的过去,也是我女儿的未来。虽然两者对于我而言都是不可能再现的事情了。但你却是无可置疑的真实存在。

那天的你在店里转了一圈之后,夹了三块野樱桃蛋糕放在托盘里,然后对你的同伴女孩(直到你说话之前我都没留意你是和朋友结伴而来的。我的注意力每丝每毫都在你身上)小声说:“我晟喜欢这家的野樱桃蛋糕,特别好吃!”

这句轻声细语的话。这16个字,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

“我最喜欢”——我深深陶醉襁这四个字中。

“这家的”——我谢绝了所有高级蛋糕店的聘请。

“野樱桃蛋糕”——我从此以吹毛求疵的态度来制作它。

“特别好吃”——这是对我最大的奖赏。我活下去的动力。

顺便说一句,你离开之后,我去了医院。化验结果显示我的肿瘤是良性的。这与其让我感到劫后余生的兴奋。不如说让我更加肯定你是给我带来温暖与安慰的天使。

在我的生活幸福美满时,我没有留意过你是否曾经来过店里。在我的妻女和我永别之后,我的所有时间就是为了等待你每周一次的出现。

从此,我的生命仿佛有了新的意义。为你制作野樱桃蛋糕成了我生活的全部重心。为了避免让每周三固定前来的你因为产品的细微变化而感觉失望,我开始更加严格地磨炼自己的手艺,务必让每周三的野樱桃蛋糕呈现出绝对统一极致的口味。

看到漂亮的蛋糕从我的双手过渡到你的手上,一度让我感到非常快乐,那是我在妻女过世后的一段时间里绝不曾出现的情绪。

但是人总是贪心的,我很快就不满足于和你的联系仅仅是“手”而已。

因为蛋糕终究不是长久在手中把玩的东西。它最后是要在双唇的轻吻中被牙齿咬下,由舌头温柔调和搅拌的。

我记得和妻子热吻时的激动。我记得轻吻幼小女儿樱唇时的开怀。我希望自己可以延续这种享受,哪怕仅仅是在我臆想的国度里……

于是我在每周二晚上做好一瓶野樱桃果酱后,都会把自己的舌头和嘴唇刺破,看着一滴滴的鲜血轻轻落在果酱上,在我均匀细致的搅拌中完美地台二为一。我精确地控制着血滴的分量,让它的生腥一方面被完美掩盖,一方面又起到恰到好处的提香作用……

果酱做好后,我总是怀着无限的快乐进行遐想。遐想着第二天的野樱桃蛋糕被你带回家后会被怎样品尝:你也许会先舔干净果酱再吃剩下的蛋糕?那好像我女儿的习惯。你也许会就着红茶或黑咖啡小口小口地品尝?那是我妻子吃蛋糕的方式。不管怎样,野樱桃蛋糕会经过你的手,通过你的口,被你的身体消化吸收,我的血也就会碰过你的唇,沾过你的舌,进入你的体内,我甚至想象会不会有几个幸运的血分子被吸收后融入你的血液,流经你的全身……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难以抑制地嫉妒我的血,对,嫉妒我自己的血。并且我也难以容忍除你之外的人再接触它,所以每周三的野樱桃蛋糕。和你一起分享的,只有我而已。想到我俩在吃着一模一样又独一无二的东西时。我感到十分幸福,我绝对确定那是幸福。

当我沉浸在你带给我的无上快乐时,我很高兴地看到你也即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最大幸福。对于你的未婚夫,我丝毫没有嫉妒。虽然我会嫉妒我自己的血,但对于他。请原谅我根本不在意他这个人是否存在。

因为我深知我俩的生活除了每周三下午的蛋糕店外绝无交集。生活交集……这既不可能,我也并不希望,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对于你即将到来的新婚。我很想送一份能够切实准确表达我心意的礼物。不过对于我这样对世俗快乐感到索然无味的人而言,找到一样包含衷心祝福值得送出的东西,并不容易。缤纷珠宝在我看来只是漂亮的石头而已,名牌皮具只是可怜的动物残迹,华美霓裳对年轻女孩而言往往生命力极短,我不用去商场寻觅也能清楚自己在里面终将一无所获。

不过还好,在最后的时刻。我还是想到一样最适合最贴切也让我自己最满意的礼物:

我把我的双手献给你。

8月17日的中午,我抱着蛋糕盒子,尽量纹丝不动地坐在一辆出租车上抵达了年轻女子留下的地址。然后小心翼翼地钻出车,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到她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快来看!我的结婚蛋糕送来了!”年轻女子开门后一见是我,立刻朝屋内的几个闺蜜喊道。

年轻女子一边给我签收一边对那几个围着蛋糕的闺蜜说道:“打开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蛋糕盒子被一个胖胖的女子笨手笨脚地打开,在她们惊呼美丽的同时,我却看到了那像羽毛一样轻柔纤细的奶油花纹被无情地蹭掉了一点。

她们当然不会细心地留意到,就像我不会粗心地漏看一样。

我回到蛋糕店,意外地发现玻璃店门上挂着“CLOSED”的木牌。推门进去,小关她们几个急成一团。在她给老板娘打电话的过程中,我了解到原来师傅直到现在还没来上班,这是从没发生过的情况。

我在静静地出神思考时被小关把电话筒塞到了手里:“老板娘要跟你说话!”

电话那头的老板娘吩咐我从今天开始临时负责糕点制作,直到她联系上师傅。

我答应着放下电话,不过估计着老板娘再怎么寻觅,终将一无所获。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我当了一个月的临时糕点师傅后,老板娘只能确定师傅真的不打算回来了。他消失得干干脆脆。毫无余地。

仿佛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极致绚烂的一刻结束后。只剩下黑暗和残屑。

但在这一个月里,蛋糕店里几乎每天都顾客爆满,几十平方米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其中就有那位年轻女子和她的新婚丈夫。通过他们无比热切无比渴望的叙述中,我知道了那些参加过“野樱桃蛋糕小姐”婚宴的人,他们的味蕾全部被结婚蛋糕的绝美震撼了,仿佛尝到了一种不敢相信又确确实实出现在舌尖的滋味。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掀起了全城热恋本家蛋糕的风潮。

但是顾客们全部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尽管我制作的糕点在小关她们尝来和师傅做的差不了多少。但她们没有尝过那个结婚蛋糕。所以不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失落有多么巨大。

小关好心安慰我不要受客人评论的影响,老板娘也肯定我的手艺已经让她很吃惊了,然后她们不解地看到我非但没有沮丧郁闷。反而一脸的光芒。

我的手艺当然只有普通意义上的不错。顾客对我的失望越深,则意味着对师傅的赞美越大。我为自己能够崇拜地仰视师傅而深深满意。

又过了一个月。顾客的热情因为久不出现的师傅而渐渐淡薄消失,我们的蛋糕店又归于往日的平静。

这天下午,我因为要参加系里的晚饭聚会,跟老板娘请了假,提前离开了蛋糕店。

在穿过街心花园时,我猛地停下了脚步,在周围的花草气、泥土气、树木气、石头气、湖水气、青苔气,还有各种人的各种体味中。我忽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对我而言仿佛金线一般的一丝气息。

这段时间以来,我从来没有通过自己的鼻子主动寻找过什么。甚至我再也没有在师傅家的附近转悠。我不想去寻找那个希望自己人间蒸发的师傅,毫无疑问,这会令他厌烦不堪。

但是这个傍晚。那丝气息主动地像鱼钩一样勾引着我的鼻子。于是我顺着它,顺着这丝气息那纤细柔韧的引领,绕过花草树木,山石人群,慢慢地走近一个木质长椅,看到一个胡子拉碴,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懒懒地半躺在上面。脑袋上颓废地扣着一顶破脏的帽子,脚边是粗糙的三明治残渣和半空的纯净水塑料瓶——整个人仿佛在夕陽中静静地发霉。

这个在别人眼里已经是半个流浪汉的男人,我凝视着他,凝视到双眼浮起咸滋滋的水雾。

我看过他修长挺拔的身姿穿着优质妥帖的制服,在属于自己的专业领域里仿佛一位将军。甚至是一位国王一般骄傲有力。他脸上曾经浮现的专注神情是那样令我着迷,他锐利的眼神曾经那样让我不由自主地心跳。他,那线条优美常常紧闭的双唇曾让我不由自主地痴恋……

而现在,当他无意间抬头了,那瘦削的脸上只有失去生趣的淡漠表情。

他的双手看上去完好无缺。

我下意识地按了按挎包,夹层里是那封我没有送出去而是私自保留的信。整整三页信纸。

我当然能闻出来那个结婚蛋糕里只有最精纯的糕点原料香气,但是在看过信后,那位“野樱桃蛋糕”小姐最可能的反应大概是直着喉咙连声尖叫,然后带着厌恶和恐惧把那个蛋糕有多远丢多远。

就像一个最愚笨的人无情地糟蹋一样最珍贵的东西。

哪怕在我的极力解释和保证下,她能够勉强相信那个蛋糕是独一无二韵至上珍品,但她能真正懂得那句话酌意思吗——我把我的双手献给你。

她的生活是普通平凡的衣食住行,她的情绪是波动轻微的喜怒哀乐,她活在自己那轨道清晰规整的小世界里,心满意足地拥有爱人和朋友。

她就是这么一个漂亮普通的都市年轻女子,从来如此,也仅此而已。

我看着长椅上的师傅,他的整个身体就是为了支撑他的双手可以灵活有力地制作蛋糕。对于他的双手而言,最辉煌的时刻就是完成那个结婚蛋糕的夜晚。那个凝聚他生命精魂的蛋糕,当然会被幸运的婚宴来宾惊为天味,并且绝对是他们平生仅尝的一次。

一个夜晚vs整个生命,“我把我的双手献给你”这朵烟花。“野樱桃蛋糕小姐”懂得怎么去理解欣赏与珍视吗?

我久久地望着师傅,这个看上去仿佛只是在无所谓地等待时间结束生命的男人,望到夕陽西沉,然后静静地离开。

拾壹

三天后的晚上,电视里的社会新闻频道报道了一起命案,警方在现场调查后暂定死者是上吊自杀,但是他的双手却被离奇地齐腕切掉,这显然是他人所为,但是现场周围投不到任何指纹和脚印。据周围邻居说,当晚也并没有听到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我关掉了电视,来到饭桌旁坐下,把20支细长的红色蜡烛插到一块圆圆的蓝莓果酱蛋糕上——这是一块迟到了三天,却是我亲手做的生日蛋糕。

我曾看过蓝莓果酱如何制作,那天的我被师傅那双手的专业完美深深打动,肯定无误地明确了自己对他的爱慕。

点亮蜡烛后。我对着饭桌那边的一个木盒情不自禁地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术盒里盛满了晶莹大颗的粗盐。粗盐里是一双手,手指修长,指甲整齐,形状优美。

那样的双手,当然不能被收尸的人任意粗率地触碰,不能推进太平间,要么成为医学研究对象,要么跟身体一样焚成灰烬。

就像那封信,不配一个难以理解它的人去阅读。

尽管被粗盐包围的双手再也无法动弹,并且僵硬苍白,但我不在意。我曾看过它们在制作糕点时怎样优碉有力地揉、搓、捏、捻,焕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

尽管它们现在已经精华尽失,但我牢牢记得它们曾经的辉煌。

尽管它们现在已经毫无生气,但《我还是不能容忍它们被人粗暴处理。

我深知它们所有的美与好。所以,尽管这是我自作主张从师傅那里要来的,但我认为自己值得拥有它们。在我20岁的生日当晚,我值得拥有这份礼物。如果师傅的灵魂此时出现,我非但不怕。而且确信他会给我一个属于知己间的会心微笑一个超越年龄与生死的微笑。

我在吹灭生日蚤糕上的蜡烛时,并没有许愿,而是在衷心地感谢。感谢我与师傅之间终于有了不同寻常的联系——我的生日,也就是师傅的赡期,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将好好:嘲独自欢度。

我切开蛋糕。一口一口认真细致地5吃起来,蛋糕的色彩纯正美丽,蛋糕蒯香味沁人心脾,蛋糕的口感细润柔和,蛋糕的滋味更是前所未有的迷人。

我始终认为,人们在面对蛋糕时。是快乐和幸福的。

我凝视着蛋糕上的果酱,它的颜色。不是那种普通的幽蓝,而是好似葡萄酒般的紫红。我细嚼慢咽这独一无二的蓝莓果酱蛋糕,深深理解并体会着师傅在那封信里描绘过的快乐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