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康亢。”
“班级?”
“高三·二班。”
“好。行李都带全了?进去吧。”
女孩康亢离开拿着登记册的老师,提着自己的大行李袋子,艰难地走向前方的集训区。迎面吹来一阵诡异的凉风,寒人肌骨。康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此时已进入初夏时节,集训区为什么冷得这么奇怪呢?
康亢所在的高三·二班,本来是全校有名的尖子班,但进了尖子班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进名校。相反,尖子班的学生压力更大,因为他们身上背负了太多期望。
几天前,康亢的班主任宣布,校方将在学校的旧校区内举行毕业班考前集训,高三班的全体学生都要参加这次集训。为此班主任还特地召开了一次家长会,调动家长参与名校冲刺行动的积极性。
于是,这天晚上,康亢带着必备品来到了集训区。这里是学校最后面的老校区,高高的老墙里,围着几排平房,男女寝室离得很近,此外就是教室。
康亢的耳边还响着她来这里之前母亲对她的嘱托:“乖女儿啊,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听老师的话才能考进名校。要不然,跟你老妈我一样,混个普通大专文凭,想找好工作都难啊……”月亮朦胧,康亢觉得集训区怪影幢幢,每一道墙缝里似乎都有东西在动。她畏惧地停下了脚步,身后传来“眶当”一声,大门被锁上了。 班主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愣什么!给你五分钟放好行李,然后迅速来教室!”听起来此时的他颇为不耐烦。
所有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都挤在那间教室里,汗味和夏日里的腐臭味混在一起,十分难闻。
康亢注意到,这间教室里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而维持照明的只有天花板上那两个黄色灯泡,还不时发出滋滋的声音,随时都有可能“歇班”。桌椅板凳则残缺不全,有的少了桌脚,有的只剩下半张桌面,有一张桌面上留下了清晰的半月形痕迹,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牙印。教室里的通风性倒不错——窗玻璃没有一扇是完整的。康亢敏感地认定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真要在这个地方举行集训?班主任不会是开玩笑吧?学生们在教室里窃窃私语。
班主任没有出现。过了好久,才有一个中年人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他低着头,乱糟糟的长发似乎从来没整理过,一张长脸苍白得可怕。他穿着一件老式的中山装,衣领上掉满了白花花的头皮屑。
这个人一走进教室,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在那一瞬间,只有头顶上的电灯发出滋啦啦的怪叫。
男人佝偻着腰站在讲台上,长发从额头垂下,遮住大半张脸,像是在脸上盖了一张黑色的窗帘。他过了好久都没说话,学生们都很奇怪,但同时也都感觉到那人身上透着一种慑人的压力。
“我姓马。从今天开始,我担任你们的集训讲师。”
长发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冰冷而沙哑。
学生们中间起了一阵小小騷动,有入问道:“我们的班主任去了哪里?”
“他有其它事要做。”长发人的语调平板,不带任何感情,而且也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集训持续到什么时候?”又有人问。
“高考的前一天。”那人说,“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集训开始。”
集训就此展开,那人没有安排任何习题,只是让大家将以前的习题拿出来看。坐在康亢身边的是她的好友崔乘乘,崔乘乘悄悄对康亢说:“我看这个老师没什么本事,集训多半还要靠班主任来主持。”
“可是班主任不在啊。”
“那人不是说班主任临时有事离开了吗?他迟早要回来的。”
“那班主任能去哪里?这里就这么几排房:男女寝室已经上锁了,另外还有一间应该是老师住的地方。”康亢指着教室外的一栋小屋,“可那里的灯没亮,班主任会在那里吗?”
“也许……他离开集训区了。”
“集训区的大门上锁了。夜深人静,如果有人开锁,打开大门出去,我们会听不到吗?”
“也许在厕所吧……”
“也有这个可能。不过,集训期间只有这个长头发的人来做讲师吗?我们那么多科目,他不可能一个人讲吧?”
“我……我不知道……”
正在这时,长发人的声音响起:“那两位同学,请不要聊天。”
康亢和崔乘乘噤声。
好不容易捱到了十一点。往常这个时候大家就可以回家睡觉了。所有学生都放下书本,盯着长发老师,看他有什么安排。
“所有人先别回寝室,你们的抽屉里都放了一个录音机,戴上耳机,听里面播放的音乐。”
录音机?那样老掉牙的玩意还有人用?这不都二十一世纪了嘛!
长发老师的安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学生们莫名其妙地从课桌里拿出耳机。一个学生插嘴问:“老师,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可以让你们的休息更有意义。”说完这句话之后,长发人就闭上了嘴,看样子他是绝对不肯透露更多信息的。
康亢按下开关,耳机里飘出沉闷的钢琴声,是莫扎特的《D小调安魂曲》,康亢更喜欢轻松一点的流行音乐,不过既然是老师的安排,那只能如此了。她对录音机这样的老古董也没有好感,心想,早知如此,不如带自己的PSP和MP3来了。
铮铮,叮咚……钢琴声在呼唤黑色的睡意,康亢觉得眼皮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外面不知何时起了一阵柔和的风,吹得她连发根都麻酥酥的,青苔与泥土的气味似乎也不那么难闻了,康亢觉得整个桌面暗了下来,向她渐渐逼近……
不,还没有回寝室,怎么可以在这里睡觉。康亢甩了甩头,想站起来,她用手扶住桌子,刚一用力,才发现腿脚已经麻木了。教室里什么时候变黑了?是谁把灯关掉了?
耳机里的钢琴曲还在奏呜,康亢想把耳机拿掉,但那玩意紧紧地夹在耳朵上,比紧箍咒还要结实。康亢的头上冒出了冷汗,她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钢琴曲依旧平板肃穆地演奏着,每一声都在康亢的灵魂深处回荡。她以为自己中暑了,张大了嘴想要叫出声,但那声音却被憋在喉咙里,连往外挪一公分都不肯。
最终,睡意像一张厚实的毯子一样,蒙了上来,盖住了她最后的意识,康亢重重地趴在了课桌上。圆珠笔抗议着,咕噜噜滚下课桌。
教室里静悄悄的,学生们姿态各异地趴在课桌上,唯有低沉的钢琴曲兀自演奏着。
长发人站在讲台前,眼睛扫视着面前睡倒的学生们,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康亢是被一只柔软的手摇醒的。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昨晚一定做了什么噩梦,她感觉自己的心依然在怦怦狂跳,对了:梦到了什么,她无法回忆起来。脑子里依然昏昏沉沉,自己竟然在课桌上睡着了,这样的状态如何才能应付今天的课程呢?快要高考了,集训班的课程一定异常繁重,否则,也不会把大家关在这与外界隔离的区域。
录音机已经自动关闭,耳机也掉了下来,像黑乎乎的死蛇一样蜷缩在课桌上。康亢抬起头来,看到崔乘乘散乱着头发站在面前,把康亢摇醒的正是她。
奄乘乘的眼圈黑得发青,眼皮肿胀着,几乎要睁不开了。她嘟着嘴说:“我觉得脑子里晕坨坨的。”
康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她望着教室里,同学们都摇摇晃晃,没精打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大家不会都在这里睡了一整夜吧?!
班长严苛慢吞吞地走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说:“现在开始今天的集训科目,先从数学开始。每人一张试题,两个小时后要收卷。”
“两小时做题?!”学生们异口同声惊叫起来。平时的模拟考试至少也要两个半小时,这次竟然要人在睡眼惺忪的情况下两小时内做完一套试卷,实在有些苛刻。
严苛苦笑道:“没办法,我也没睡够。一大早就被马老师叫起来了,他让我等大家都睡醒了,就把试卷发下去。不过大家不要太在意,这是集训营里的第一张试卷,最后得分多少无关紧要,老师只是想看看大家的水平。”
话虽如此,大家从班长手里接过卷子的时候,依然忐忑不安。康亢在班长发试卷的时候低声问他:“马老师去了哪里?”
班长搔着头说:“不知道。他把卷子给我之后就说他有事情要出去一下。今天一天的试题他都准备好了,放在讲台后面。”
康亢瞪大了眼睛:“一整天的卷子都准备好了?就是说他有可能整个白天都不在?”
班长点头:“好像是这样。”
后面的人伸着手在索要试卷,班长继续自己发卷子的工作。
卷子刚刚发完,就有一位同学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大声问道:“怎么回事?这卷子上竟然还有微积分的题!班长,咱们只是高中生而已,你是不是错把大学试题发下来了?”
“没有!绝对没有!”严苛连忙摆手,“这真的就是马老师发下来的题。大家不要多想,马老师说了,不会做的题跳过不要做就可以,先把会做的题目做完。”
教室里响起一片騷乱声。康亢叹了一口气,她现在觉得,这个集训营纯属扯淡,自己正在这里浪费时间。名校梦离自己越来越远了……騷乱声渐渐低沉了下去,直至消失,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纸的沙沙声。当康亢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把卷子做得七七八八,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从开始做题到现在,刚刚过了四十多分钟。
竟然这么顺利就把题做了这么多,数学可是自己最头疼的科目啊!
翻看前面做完的题目,那道微积分题赫然在内!
康亢觉得脑子里嗡地炸开了:怎么会!自己竟然连微积分都会做了!不可能,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看过一本有关微积分的书!
她扭过脸,想把这件事告诉崔乘乘,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崔乘乘的眼睛凸了出来,而且完全变成了白色,宛如在眼眶中嵌入了一对巨大的白色灯泡!
更可怕的是,崔乘乘似乎对这件事并未察觉,她埋头做着题,笔尖在纸上划来划去,速度之快,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就在康亢看得呆若木鸡的时候,崔乘乘停住了,她将笔丢在桌上,抚摸着那张被写满的试题,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就像某位艺术家刚刚完成了一幅佳作。那对巨大的白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试卷,分外骇人。
她好像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猛地抬起头来。白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康亢,康亢看到崔乘乘张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每颗牙齿都又尖又长。
康亢尖叫着跳了起来,掀翻了课桌,整个教室的人好奇地打量着她。班长严苛高声问道:“怎么了?”
康亢指着崔乘乘,哆哆嗦嗦地说:“她……她……”
崔乘乘站了起来,柔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此时的崔乘乘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里闪着友好与温柔。她的牙齿洁白整齐,上面没有锋利的尖芒。
康亢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刚才的一切是梦魇,还是现实?
交卷的时候,全班只有一个人没有做完,这个人竟然是班长严苛!连他自己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
接下来是语文测验,外语测验……试题的难度在逐渐增加,康亢却发现自己越做越快。当她把外语试卷上那篇三千字的作文完成的时候,发现同学们几乎都放下了笔,开始复习其它功课。
只有一个人还在面对试卷冥思苦想。这个人是班长严苛。
“时间到。”有人嬉皮笑脸地凑到严苛身边,“班长大人,您不是班里的尖子吗?怎么今天脑子不灵光了?” “闪一边去!”严苛不耐烦地摆摆手,眼睛依然盯着试卷。
那人脸上猛地腾起片青气,嘴巴张大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程度,下巴几乎垂到桌面上。这张诡异的脸渐渐凑近严苛,严苛却对此一无所知。
康亢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没看错。“严苛!”康亢忍不住尖叫起来。
严苛茫然抬起头来,身边那人顷刻间恢复了正常,走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康亢冲到严苛身边,拉过他的手,说:“跟我来!”
两人来到集训区的角落,远离了教室,严苛甩开康亢的手,问:“到底怎么了?”
康亢盯着严苛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这个男孩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才说:“我觉得整个班里就你一个人还算正常。”
“你是不是在说反话啊?明知道我今天发挥失常……”
康亢摇头:“不对,试卷里有七成的题是从没见过的。就算叫个大学生来都未必做得出。可班里的人都做得太快了。包括我在内,我用了半个小时就做完了整张英文试卷,之前我写英语作文都要半小时的。”
严苛皱起了眉:“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
身边刮过一阵凉风,康亢紧张地四下看看,她总觉得在这集训区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些眼睛里闪着贪婪,饥渴,残忍的光。
“我感觉从昨晚到现在,所有人都变了,集训区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影响了我们。不过我感觉奇怪的是,你没有受到影响。”
“这集训区以前倒是发生过一些事情。”严苛说,“不过那是老掉牙的传说了。我认为影响你们的应该是……你昨晚有没有听那音乐?”
“听了啊,我戴上耳机之后就睡着了。难道你没有听?!”康亢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没听。”严苛吐吐舌头,“我讨厌钢琴曲,一听耳机里播放的是那个,就把录音机关掉了。”
“原来如此!”康亢几乎跳了起来,“我早觉得那钢琴曲有些不对劲。今晚我不听了。看看会发生什么。”
身后响起一声咳嗽,有人说:“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原来是马老师,他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身边。
严苛和康亢赶紧向老师行礼,然后回教室去了。
收上去的试卷堆在马老师面前,但他看都没看。他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说:“大家做了好久的试题,应该累了。听音乐休息一会儿吧。请戴好耳机,打开录音机。”
大家在马老师的监督之下照做了,从耳机里飘出的是《蓝色多瑙河》。马老师安排好这些之后就大踏步离开了。康亢好奇地发现,他打了一把遮陽伞。从教室到教师寝室没多远的距离,就算皮肤再敏感,也无需打遮陽伞吧,太夸张了。
康亢平时还是很喜欢《蓝色多瑙河》平缓优美的旋律的,因此她没有急着将录音机关掉。一曲快播完了,她还想再听—遍,于是伸手去按“倒带”键。
但她自小接触的就是MP3,对这种老式的录音机并不熟悉,错按了“慢放”。
《蓝色多瑙河》立刻以比平时慢好多的速度播放起来,康亢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正要去纠正,却被一件事吸引住了。
她发现音乐声中夹着一些其它的声音,但十分微弱,听不清楚。
当把声音放大之后,她清楚地分辨出,音乐声中夹杂着人的声音。
“呃……呃……啊……啊……”那人的声音痛苦无比,就像饱受折磨一般。
康亢赶紧放下了耳机,在教室里喊道:“大家都别听了,这音乐有问题!”
没人回应她,她赫然发现连严苛都在听那音乐!整个教室里的人都表情木然,闭目端坐。
情急之下的康亢先捅了一下前面的同学:“喂,别听了,这音乐……”
前面的人原本脸朝着前方,被她捅过之后,脖子与肩膀未动,头却猛地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变成面对着她。
康亢吃了一惊,差点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前面的人又慢慢把头转了回去。在此过程中,那人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过,就像一个人偶。
康亢用力去摇身边的崔乘乘,希望她可以从音乐中醒过来。崔乘乘的眼皮忽然掀开,露出比上次还要突兀的白色眼球……
康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严苛身边,摘下他头上的耳机,拼命摇晃着他。严苛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说:“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康亢急道:“别做梦了,这里的人都变得不正常了!我们得去求救!”
康亢拉着严苛跑向寝室,她的手机放在寝室的抽屉里。
寝室的门紧紧关着,康亢去拧门把手,却发现那东西冰冷刺骨,而且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吸力,手放上去之后几乎要被粘住。她“啊”的一声缩回手来,发现手指已经被粘掉了一小块皮。
“退后。”严苛让康亢闪开,自己则奋力地撞了上去。
寝室的门发出一声呻吟,缓缓地打开了。
康亢在抽屉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飞快地拨了母亲的号码,手机嘟嘟作响,两人盯着手机屏幕,焦躁地等待着。
过了好久,手机无人接听。嘟嘟声越来越悠长,手机屏幕上显示信号越来越弱,最终变成了“无信号”。
康亢的脸上变了色:“我们只能从大门那里出去了!”。
“可钥匙在班主任那里……”
“班主任现在是否还活着都成问题!”康亢低声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此时,夕陽的光从门口透了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之后投到墙上,像是一幅怪诞的画。
“已经傍晚了,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也没有喝过水,竟然不觉得饥渴……”严苛艰难地说,“这里确实不对劲,我该早点发觉的。”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康亢咬咬牙,“我们先去大门那里,看看大门的锁是否能被破坏掉,如果不能,我们就想办法翻墙出去。”她一边说一边攥紧了拳头。
两人来到了大门前,透过铁栅栏可以看到远方的校区。但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铁锁。严苛用力扭了扭铁锁的锁头,那东西纹丝不动。
“我们还是去找找工具吧。”康亢说。她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遮住了她的五脏六腑。自己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我想起了这里以前发生的事情。”严苛低声说。
康亢问:“什么事情?”
严苛答道:“我听人说,学校的集训区以前开放过,那是在很多年以前,一位老师向校方推荐封闭式集训,经校方和家长同意后,他把学生们带到这里,锁了起来。每天除了高压学习之外,就是听古典音乐……据说古典音乐可以提升人的记忆力……”
康亢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和咱们现在遇到的情况一样吗?后来呢?”
“后来……”严苛忽然住了口。他转过身说:“我去找块砖,把锁砸开。”
“后来怎么了?”康亢急忙拦住他,“你先告诉我!”
严苛苦笑了一声:“那老师把学生们在集训区关了几个月,每天不断地测验、听音乐、测验、听音乐……学生们与世隔绝,连家长的面都见不到……有个学生受不了那里的高压生活,精神崩溃了。据说他在发疯的时候刺死了那位老师……”
康亢睁大了眼睛。
严苛继续说:“后来,那学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在那里一待就是这么多年,前不久刚刚死去了……”
“他是怎么死的?”康亢问。
“是自杀。”严苛恐慌地看看四周,就好像四周隐藏着什么东西正在偷听他们讲话,“他一直抱怨有音乐声在他脑子里响起,于是他就跳进游泳池,想用水彻底阻隔掉音乐声,结果在那里把自己给活活淹死了。在跳进游泳池之前,有人听他呢喃道‘那个人复活了’。”
头顶的树梢沙沙作响,今晚说不定要降温了。
康亢颤抖着问道:“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严苛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说:“是班主任。他是当年参加集训的学生之一……据说当年那位老师,也姓马……”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嬉笑声。原来,有几个学生正从珊栏门外经过。他们脸上带着灿烂的笑,看样子一定不是高三生。
“喂!”严苛和康亢赶紧拍着珊栏门向那几个人高声叫喊。但那些人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自顾自地一边嬉笑一边远去了。
又有几个人从珊栏门前经过,但依然对严苛和康亢的求救无动于衷。
康亢感觉自己被关到了另一个世界,真正的“与世隔绝”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可以看到远处校区里的灯光。集训区却显得格外黑暗,教室里的电灯没有亮起来,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严苛找到了一块方砖:“躲开,我要砸开这锁。”
方砖砸到了铁锁上,铁锁纹丝未动,方砖上却裂开了一道口子。方砖从严苛手中滑落,他的虎口处已经破开了,流着血。
这把铁锁看来是无法打开的。
康亢无可奈何地坐在地上,严苛的脸绷得紧紧的,他再次拿起砖块,狠狠地敲击铁锁。
哐当哐当的敲击声传出很远,铁锁未曾有丝毫伤痕,砖块却不断碎裂,变小。
“你们在做什么?”
康亢转过脸一看,不知何时,集训营里的同学已经站到了身后,他们的样子看起来都很奇怪,脸上都已全无血色,动作僵直,看上去就像一只只木偶,有两人的嘴角还挂着长长的涎水,目光呆滞。就连许久不见的班主任也出现在人群里,一向西装笔挺的她此时只披了一件衬衣,纽扣只扣上了一半,他耳朵上挂着耳机,从里面音乐传出低沉的钢琴曲,他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什么。
夜已渐渐深了,星光黯淡,天空黑得让人绝望。
康亢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后背贴上了铁珊栏门。
严苛挡在她的面前,但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同学们已经在一步一步靠拢过来,将他们围在中央。
“你们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是在害怕我们吗?”
“我们是同学啊,严苛,来加入我们吧,只要加入我们,你就会再次成为尖子生的。”
“对啊,考入名校绝对没有问题!”
那些人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将手伸向严苛和康亢。
“不!我绝不加入你们!你们已经不再是我的同学,不再是我的朋友!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我绝对不和你们在一起!”
严苛奋力将那些手拨开,将康亢推向铁门。
“走啊!向上爬!踩着我的肩向上爬,你会爬出去的!”
康亢被他推着向上爬去。当她的脚离开严苛的肩膀时,下面传来严苛的一声惨叫。同学们的喘息声、推搡声与严苛的尖叫声掺杂在一起,康亢不敢回头看,她不敢想象下面发生了什么。
当她的手抓住铁栅栏门的顶端时,一只手伸过来,拉住她纤细的足踝。康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低头一看,是乘乘。她踩着别人的身体,这才摸到康亢的脚。
“为什么要走?”乘乘哭着说,“我们不是约好一起去考名校的吗?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这……”康亢的手又缩了回来。
“别……别听她的!”严苛从人堆里挣扎着喊道。但随后他就发出了一声惨叫,那声音已不似人声。下面塞满了人,后面的人还在不断涌来,越来越多的人将前面的人压在下面。严苛的身体已经被压在了最底下。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正在这时,乘乘的手上加大了力气,康亢差点被拉了下来。她再低头看的时候,只见乘乘的眼睛又变成了白色,鼓出了眼眶,而且这次变得比以前还要大,巨大的眼珠与头颅已经变得极不协调,而那紧箍在康亢脚上的手,也变得冰冷无比。康亢忍不住叫了起来,她觉得脚上的那只手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钢箍。
康亢奋力一挣,终于摆脱了崔乘乘的钳制。她爬上了铁栅栏门的顶端。
她爬在那里,小心地抓住栅栏,向下望去,只见无数双手在黑暗中上下起伏,像掀起了一阵诡异的波涛。远处还有一个人影影绰绰地走了过来,长长的头发掩住了大半个面孔,是那个姓马的人,他走路的时候脚几乎不接触地面。康亢觉得那人在笑!
康亢跳向铁栅栏门的另一侧,当双脚着地的时候,她回头望去,只见身后只是一扇普通的铁栅栏门,借着微弱的星光,透过栅栏间的空挡,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几排房子,但刚才的人影,则全都不见了。
严苛不见了,那些学生不见了,班主任不见了,姓马的人也不见了。
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康亢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她又累又饿,但眼前终于可以看到灯光了,这里是学校的值班室。她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
现在要先报警。她推开值班室的门,里面有人正在看电视。红色的电话机就放在桌子上。此时这电话看起来是如此亲切。
“我能用下电话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那人点了点头,眼睛依然紧紧盯着屏幕。
康亢拨通了110,电话那头有人询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康亢张开嘴正要回答,这时候,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本台最新消息:今天是高考成绩公布日,也是令应届高中毕业生最提心吊胆的日子,但今天,市第一中学的全体考生创造了一个奇迹,他们全部达到了满分!这是令常人无法想象的……据称,该批考生在考前曾参加了一次在校内举行的集训,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是这次集训让他们的成绩有了如此高的提升!”
康亢一愣,扭头去看电视屏幕,只见屏幕上出现了几张她熟悉的面孔,有乘乘,还有严苛,甚至还有班主任!他们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头,但有无数双拿着话筒、录音笔的手伸向他们,相机的闪光灯在他们面前闪个不停。
今天是放榜日?!
今天明明距离高考还有好几天啊!为什么一下子就到了放榜日了?!
电话那头传来接线员的催促声,但康亢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电视机里忽然出现了一张照片,随即传出画外音:“此外,市第一中学的一名学生,在参加集训的时候因压力过大,导致精神失常,随即失踪,现在该生的家长以及公安部门仍在寻找。请发现其行踪者速与公安部门联系。该学生的家人正在焦急地盼望她回家……”
康亢手里的话筒滑落到地上:电视屏幕上出现的正是她的照片。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值班室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陰恻恻的笑,那笑声十分熟悉。康亢缓缓转过头,只见那坐在电视机前的人正在转过身来,他的头发很长恨长,遮住了面孔……
是那个姓马的人。他缓缓站起身,向康亢走了过来……
“我家孩子明年要高考了,可他的成绩总也提不上去。这可怎么办啊?!”
“听说市第一中学的学生高考成绩都很好的,我正想让孩子转到那里去。”
“那我也让我家孩子转学过去!”
一批又—批的考生即将来到市第一中学,新一轮集训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