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玩着手机,提前给朋友们发着新年的问候。母亲在隔壁由空卧室改成的杂物间里整理着一些旧书废纸。
母亲是个极其细心的人,从我小学开始到大学毕业后,所有杂七杂八的书本试卷她都小心的保留着,唯恐我们什么时候要用到,一柜子的书本堆码得整整齐齐。
离过年还有两天,母亲就开始打扫起了卫生,一柜子的书又被她整理了一次。
“你看看这些信,你还要不要呢?不要了的话,我就丢到焚烧池里烧了算了,有些破旧的书卖掉!”母亲突然走进门,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问我。
“额,早就该卖掉了,我看看吧,我整理下,嘿,怎么这么多信呢?”我有点意外。
“你读书的时候和谁写这么多信呢?难怪成绩不好,都把时间花在写信上去了吧?”母亲像是开玩笑的说道。
“好啦,妈妈你去忙吧,我看下!”我有点心虚的接过塑料袋,对着母亲说道。
母亲走出了门,继续忙碌去了。
袋子沉甸甸的,我记得我从高二起就再也没有写过信了。这袋子信我应该好好的看看,或许还能从中回忆起些许学生时代美好的时光。
我翻看着这些信件,一股陈旧的气息散发着。
其实许多信都是外地学校的陌生笔友回复给我的,内容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怀念之处。不过那时候的信纸倒是精美,略带着香味,信纸上印制着漂亮的卡通图案。
一下午的时间就窝在床上一封封的翻看着这些散发着陈旧墨香的书信,翻到最后,袋子里只剩下了六封信。
这六封信有个奇怪的地方,统统都没有寄信地址和署名,只有我的收信地址和我的笔名。信封是暗黄色的,很陈旧, 如同那种祭祀死人的放在火里烧的冥纸,邮戳都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
在没有拆开信件的时候,我努力的回忆着这会是谁写给我的信?我有没有看过?
冥思苦想许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我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其中的一封信,瞬间,我的房间像是被一种陈旧的气息萦绕。
信是用白色的草稿纸写的,字迹也不怎么工整,甚至还有一些错别字,有的段落像是用极快的速度连笔写的,看样子应该是个男生写的。信中的内容也非常的奇怪,大意是说自己的一个亲戚是个疯子,而后又变成了鬼缠着他,写信人描述着自己对于这个亲戚的感想和恐惧。
我把剩下的五封信都拆开,铺在书桌上,好在信件的末尾都有时间标注,于是我排了一下顺序,浏览起了第一封信。
粗略的看了下第一封信,我开始被信里的内容吸引,不是因为内容多精彩,而是我从他的信中隐隐约约地看出了一种奇怪,从信的字里行间,从他的字迹的每一撇,每一捺,都深深地潜藏着一种叫恐怖的东西。
是的,是潜藏。
屋子里开着空调,暖气徐徐散发着,我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冰冷,就连汗毛也都竖立了起来。
我花了一点时间,将信的内容稍微的整理出来,不通顺及错别字的地方也修正了下,有些墨迹不清晰的地方也尝试着补充出来,第一封信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轻舞飞扬,你好:
偶然从《高中生》杂志上看到你的笔名和地址,我决定向你说一说我的遇到的事情,我没有写我的地址,我也不想你回信,虽然也不知道你能否看到。
我并非有意恐吓你,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家里闹鬼了。
对于这样的事情,我只想找个陌生的人说。
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是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它就在我的家里和附近。
这几天我一直被它缠绕着,我总能感觉在我睡着了的时候它就来到了我的床边,悄无声息的看着我。我不敢告诉我的家人, 我怕它会害我的父母。它一定是恶鬼,一个从水井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说的这些,你会相信我吗?
我想它现在应该又来到了我的房间里,因为我的门莫名其妙的又被打开了,却没有人走进来,门是关好了的,没有上锁,而我的父母也不在家,房间里真陰冷。
我现在给你写信的时候都是颤抖着手写的,我无法稳定自己的情绪,真的,很恐怖。
就说昨晚吧,我还没有入睡,门就被突然的打开了,咯吱咯吱的响声让我本就警觉恐慌的心更加的惊恐起来。其实我还没有入睡,因为睡不着,但是我更多的是害怕。
我睁大眼睛看着,门开了,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人进来的声息。
我只能壮起胆子悄悄的下了床,走到房门口探头往外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出声,我想应该不是我的父母,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摸黑进我的房间的。这样的情景实在太可怕了,你不知道我的心跳得有多厉害,我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大声喊叫都无法出声。
就在我准备关门回床上睡觉的时候,借助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我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黑影与我擦身而过,直接冲出了门外。
我只得关上门冲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现在的天气还很热,但我浑身都是冰凉的。
说了这么多,你肯定看不懂吧,是不是觉得莫名其妙?后面我都会和你说清楚的。我觉得我家里的这个它,这个我说的水井里的鬼,可能就是我的一个死去的亲戚。
无名 2000.8.13”
第一封信到这里就结束了。诚实的说,我看懂了部分,也没看懂一部分。看懂了的地方就是写信的人家里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让他害怕,这不干净的东西可能是他的某个亲戚;没看懂的地方就是无缘无故怎么会遭到不干净的东西呢?何况是他的亲戚,哪怕变成鬼,也不应该来吓唬他呀。
带着疑惑我打开了第二封信,这封信和第一封信的内容差不多,基本上还是在说他所感受到的恐惧,不过相比第一封信,这些他所感受的恐惧慢慢的加深了一点。
“轻舞飞扬,你好: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二封信,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一次性给你把话都说完,可是我经常被它打断,我白天没有时间写,学校也人多眼杂,回到家我还要帮家里干活,你知道的,乡下的孩子需要帮父母干活。所以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能给你写信,但这种时候,我确实是极为害怕的。
我写一段就停一下,写完就用书本盖住,我总觉得我的身后有它在悄无声息的偷偷的窥视着,虽然它不一定认识字。
这种我在明里它在暗里的感觉让我很恐慌,因为我写的东西就是关于它的。我的房间它经常进来过,而且像是来去自如,我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因为我的房间里经常丢失一些我过去玩过的东西,也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放到了我的房间里。
比如就在前天的早上,桌子上出现了一对乒乓球拍,那是我一年多前丢失的,当时还找了许久,一直都找不到,可昨天早上我一起床,却莫名其妙的发现它好好的放在了我的书桌上。还有一些我刻意丢掉的东西,比如小时候玩过的洋火槍、纸画片等玩物,却总是会突然的又回到我的房间里,书桌上,枕头下,书包里,无处不在。这些东西不但给不了我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让我很害怕。
我开始以为是我的父母给我捡回来的,可我问过几次,他们都莫名其妙的反问我是什么东西,他们从来都没有碰过。从这一点,我更加的确认这些事情都是它做的,但是我无法得知,它是怎么找到我的家里的。
我感觉它存在于我的家里好长的时间了,可我的父母却没有任何的感觉,这种独有的感受让我很不舒服。
门莫名其妙的在夜里被打开却没有人进来,第二天早上突然冒出一些我丢失过的东西或者不要的东西,这些事情让我的精神越来越差。还有更为让我恐惧的事情是给你写完第一封信的几天后,我晚上开始隐隐约约的听到房间窗外的时哭时笑的声音,有时候又有像是猫一般的凄厉的嚎叫声,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它的,但是这种声音的出现让我的心绪越来越不安,
此刻,声音又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时而低沉时而尖锐,还夹杂着猫的叫声,就像是有人在打着猫发出的凄厉的叫声。我关上了窗户都还可以听得到,而且似乎越来越清晰,似乎离我的房间越来越近,就连房间里昏暗的灯光都有点忽明忽暗起来,我不敢往窗外看,我生怕我抬起头就遇到了它。
对了,如果有天我没有给你写信了,那肯定就是我被它给害死了,但是我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我现在只能像是困在囚牢里的死刑犯一样等待着终结。
你或许看到这里会笑我傻,为什么不搬家呢?为什么不住到亲戚家里去呢?我没法搬家的,因为我只有这一个家,而我的亲戚家里估计也不安全,它总能找到我,就连我在学校上课,都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坐在我的身后或者在教室的后门外注视着我。
不写了,就到这里吧,下次再写给你,我感觉它就挂在在我的窗户下。
无名 2000.8.25”
看完这封信,特别是看到这个无名的写信人写到他的家里突然会出现他曾经所丢失的东西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砰砰砰的跳动起来,这让我想起了我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就在一个礼拜前,我一时兴起想画画,可是大号的水粉笔怎么也找不到,我翻遍了我的画具包及整个房间,就连床底下也都没有放过,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可就在前天准备清洗整理下笔刷的时候,我却突然欣喜的发现我要找的大号水粉笔好端端的躺在画具包里。
此时看到他的遭遇,我对我前天无意出现的大号水粉笔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反复的将信看了几遍,这个写信者的字里行间里透露出来的俱意和无奈让我也感到一种恐慌,就像是黑夜里独自一人看着恐怖电影一般,但也让我更加的疑惑,鬼虽然是一种极具抽象和心理化的物质存在,但纵然有鬼,那也是有人死才能化为鬼魂,而这个写信人信中所说的家旁边的水井里的恶鬼,又会是死去的谁呢?
我小心翼翼的折起了信放进了信封里,带着好奇正准备拿起第三封信看的时候,一声猫叫将我吓了一跳。
我猛然的回过头,房间里并没有猫,我的汗毛瞬间的竖了起来,就连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我还没有回过神,却突然看到了我家的大黑猫。
大黑猫从房门外优雅的迈着猫步走了进来,看到我,抬起头冲我喵喵的叫着,低着头走到我的脚边蹭着我的小腿。
我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彻底的放松了下来,拆开了第三封信,这封信足足有四页,但看完后我并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感到一种悲凉,那种对于人性好坏的悲凉。
这封信的内容经整理后是这样的。
“轻舞飞扬,你好:
时隔半月了,我才壮起胆子再次给你写信,我不知道我还能写多少信给你,现在我家里的情况还是像我之前在信里给你说的一样,越来越不平静了,它不但开始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就连我上下学的时候,它都在跟着我。
是不是觉得很怪异?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上下学的时候总能感到它如影相随,我在前,它在后,我加快脚步,它也加快脚步,你觉得奇怪吗?大白天的鬼也能出现。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半夜闹肚子,起床去到楼下的茅厕里解手,因为是半夜,家里父母在一楼睡着了,我就没有锁上厕所门,只是将门碰上了,可就在我上厕所上到一半的时候,门却突然的打开了,然而并没有风。
肯定是它打开的,你能想象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在家里屋后的厕所里,我蹲着一动也不敢动就连气都不敢大喘的感受吗?我觉得它就在厕所门外,只是它没有进来而已,我足足蹲了半个多小时,嘴里背着课文,自己给自己分散注意力,才敢胆战心惊的擦了屁股提起裤子一鼓作气的冲到自己的房间。
你一定在想,我说的这个它是什么鬼吧?
这个它就是我的那个亲戚,那个我大伯的老婆,也就是我父亲的嫂子,我应该是叫伯娘的。我不知道你们那里的叫法,我也无法用书面文字将我们那里的方言写出这个称谓,可能也就是伯娘婶婶一类的吧!
一定是它的,肯定是它。
我的伯娘三个月前在他们家院墙下的水井里淹死了,不知道为何她掉进井里都没人发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但在我看来这并不是坏事。水井里淹死的伯娘是被我大伯清早取水发现的,找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捞起来埋在了村子里的坟地里。
那时候我特别的害怕,因为就在伯娘被发现死在水井里的前一天,我傍晚都还在他们家和彪子玩。
死了也好,你或许不知道,她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可怜的女人,经常神神叨叨的,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过得也不好,大伯经常打她,也没有把她当人看过,死了就算是一种解脱吧。只是我不知道为何她变成了它也还要来缠着我,鬼的能力真是强大啊,就算水井被水泥给封住了,它也还能钻出来。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敢告诉家里人,也没有钱去找道士超度,我只能白白的忍受着它带给我的精神折磨。
天啊,我快要崩溃了,我的脑海里无时不刻的想着它就在我的身后,有时候脑海里还想着它的面目,不管我在做什么,干活也好,看书也好,吃饭睡觉也好,它总是能进入到我的脑海里,极其恐惧。
你不要觉得我这个人多么冷漠,如果你了解了我说的伯娘的经历,你就会明白的,或许你还会赞同我的说法。
我的伯娘自我出生懂事后就在我大伯家生活着,我大伯家离我家隔了两个村子,算起来也有好几里路。长大后我也经常去大伯家找我的堂哥彪子玩,彪子是我大伯的儿子,比我大半岁,我们俩就像亲兄弟一般。
我不知道我的伯娘什么时候嫁给我的大伯的,只是听他们村里人偶尔闲谈的时候说起过,我的伯娘其实不是我们这附近的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那时候我的大伯娶不到老婆,人也长得不怎么样,特别是那时候家里又穷,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去世得早,家里还有我的父亲也快到娶媳妇的年纪了。大伯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奶奶看她可怜兮兮的到了我们村里找吃的,于是就给了一顿饭给她吃,这顿饭过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大伯家,没过几天后大伯就娶了她。
这本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一个无家可归,一个穷得娶不到老婆,在一起算是互补吧,但是大伯娶了她后才发现,她的脑袋有点不正常,就是我们常说的傻子或者疯子。
从我懂事起就知道伯娘在大伯家里并不是多么受待见,就连他们村里人也都看她不起,做事也不利索,就连做饭都不会做,只会傻笑,清醒时最好的样子也就是一个呆板的农妇,所以挨打挨骂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她死了也算是解脱的原因。
太小的事情我记不清了,但是我懂事起见到伯娘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是记忆深刻。
我七岁的时候跟父亲去大伯家玩,那时候她就已经生了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堂哥彪子。农村里女人生的是儿子,按理是会受到尊敬的,但她是个例外,或许如果生的是女儿,会被我大伯打死也说不定,因为大伯经常说,她本来是他打算娶来操持家事的,谁知道是个傻子婆娘,好在能正常生崽,那就当一个生崽的工具也好。
印象中第一次见伯娘,如果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我想用惊世骇俗这四个字来表达再也贴切不过。
那一次到大伯家,正赶上伯娘又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爬上厨房屋的屋梁上的,当时已经到了冬天,格外的冷,我们都穿的很厚实,她却坐在满是烟灰的黑屋梁上光着脚摇摇晃晃的荡着,上身只穿了一件破烂得开了线的毛线衣,下身却穿着一条同样破旧的脏兮兮的棉裤,一条青色的内裤套在棉裤外,冻得全身哆嗦不停,赤脚冻得发青,嘴里也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大伯和父亲都紧张的站在厨房里朝梁上劝她下来,对话了半天才大概知道原来她是抗议今天清早大伯打了她的脸,她要躲起来,让矮子大伯打不到。
我看看大伯,又看看屋梁上的她,当时特别想笑。
大伯黑着脸,低声下去的保证再也不打她了,好说歹说才把她给哄下来。不过当把她哄下来后,大伯便立刻操起了材垛上的一根粗木棒追着她打,父亲都插不进手来阻拦,于是两个人屋内屋外的上蹿下跳,最后伯娘被打得嗷嗷叫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其实除了疯疯癫癫神志异于常人的时候,伯娘在我的记忆里算是一个非常客气又亲切的人,特别是对我,热情到足以让我感到受宠若惊,有时候对我甚至比对彪子还要好。
那时候每次去大伯家玩耍,她总是会显得很高兴,呵呵呵的笑着,一会儿走进厨房,一会儿走到屋后的菜园里,一会儿又出现在院子左找右找。看她忙的晕头转向,最后却还是空着脏兮兮的双手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在大伯家吃饭的时候,她是从来不会和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大伯会拿出她专用的大海碗,给她盛饭舀菜,然后递给她让她蹲在厨房的灶台下自己吃。
说她傻吧,也不能说她完全傻,比如我们吃空了碗里的饭,她会特别眼尖的放下自己的碗筷冲过来抢你饭碗,笑嘻嘻的说我来帮你去盛饭,你坐着等着就行。第一次的时候我耐不过她的热情,将饭碗递给她,等了好几分钟也不见她将饭盛过来,我正抬头张望的时候,没想到她自己将我的饭碗盛满了饭放到了她家的大黄狗的窝边上,毫无疑问,这样的行为又挨了大伯的打。
虽然伯娘的这种行为让我们哭笑不得,但也却毫无办法,她终究是个大脑与我们正常人不一样的人。
我的母亲是个非常善良细心的人,虽然那时候我的家里并不是很富裕,但却比大伯家要好很多,除了父亲经常给大伯家送点日常所需的东西外,母亲也经常给伯娘送过去一些她不要的但还很新的衣服送过去给伯娘,因为母亲知道,大伯是不会给伯娘买衣服的,可能两三年才会给她买一次过年穿的廉价衣服。
所以每次看到母亲和我的到来,她总是显得非常的高兴,飞快的跑到厨房倒出一杯茶,然后拿在手上端着却不递过来,大伯喝斥她快点端过来送到我们的手里,但伯娘会小心翼翼的对着我的母亲着说:“茶烫,茶烫!”
现在想想,这是让我觉得非常感动的地方,虽然最后端上来的茶里不知道被她放了多少盐。
伯娘在自己的家里始终是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人,甚至还比不过她家里的大黄狗。
还有一次,我和父亲去到大伯的家里帮忙农活,吃过午饭,下午一两点的时候,日头正烈,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呆在风扇底下乘凉。也就只有伯娘,她拿着钉耙子站在谷地上左翻翻右翻翻,连草帽都没有带,太陽烘烤着她的脸,晒得黑红黑红,汗如雨下。这样的情况下,大伯也不管他,我的父亲走出门拉她进门,她却使劲的往后退,嘴里念叨着谷子还要晒,怎么也不肯进门,边说边转着眼珠看着屋内的大伯,尽管在那个视线里是看不到的。
父亲无奈,只能转身走进堂屋里坐着,就在我们刚坐下不久吃着大伯切过来的西瓜的时候,谷地里响起了碗摔在地上的声音,我们都起身朝外看去,只见伯娘傻呆呆的站在太陽底下,看着一个小孩子远远的跑开。见此情景的大伯很生气,只说了一句又摔碗看我不打死你后,便转身朝厨房拿出了一根木棍,也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冲到谷地里对着伯娘就是一顿打,伯娘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被打得躺在谷地上左右翻滚哀嚎着。父亲冲上去拉住大伯的手,使劲的阻拦着说这个碗是那个跑远的小孩子摔的一个破碗,又不是你家的,嫂子一直就在谷地里,连厨房都没有进过。
直到父亲阻拦,大伯才勉强住了手,伯娘立刻挣扎着爬起身,躲到一旁,停住了手的大伯还骂骂咧咧的指着伯娘说道,打死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什么都不会,看你翻的谷子,乱七八糟。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在我读书后,我一想起这些事情,心中就涌起一股酸楚的感觉。
我有时也想,在伯娘疯疯傻傻的精神世界里,她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思想,她为什么不离开大伯的家,她是否会有自己的感想,是否感到痛苦,是否感到无助,是否感到孤独,是否能感受到大伯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你说,她是不是很可怜呢?是不是就算死也比活着要好呢?
我似乎又看到了它出现在我的窗台下,偷偷摸摸的看着我,像极了我的伯娘,每次我去到她家,她有时候也会偷偷摸摸的笑嘻嘻的注视着我。
很晚了,就写到这里吧!今晚很奇怪,我没有多大的恐惧。可能是我全神贯注的在给你写信吧。
希望你不要遇到我这样的事情,祝你开心。
无名 2000.9.15”
信看完了,我的心里莫名的也泛起了一阵酸楚,字里行间再也看不到恐惧,散发的都是悲凉的人和事。
我放下让我心头感到沉甸甸的信纸,突然想起了我们村里也有一个这样疯疯癫癫的人,不过她过得比较好,生活起居都有男人照顾着,过得比谁都滋润。
天色慢慢的暗淡了下来,我的母亲在楼下喊着我下去吃饭,吃饭的时候我和母亲说起了信里看到的内容,不过我对她说的时候隐藏了我说的事情的来源。母亲听后也觉得有些诧异,这是什么地方还有这样的人呢?一个女人本就不易,生一个孩子就是受一次磨难,何况还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更应该好好对待才是。
母亲边吃饭边絮絮叨叨的说起了生养我们兄妹两个的事情,饭桌上顿时夹杂着一些过往的辛酸味道。
吃过饭,和母亲一起洗过碗,我打了声招呼连电视都没有看提前上了楼。打开卧室的灯光,坐在书桌前,深呼吸一口,打开了第四封信。
其实我从看到第一封信后,每打开一封信都要深呼吸一口,因为我不知道我会看到什么诡异的内容,尽管这样,但我还是好奇心大过了看到信中内容的恐惧。
第四封信比第三封信短了一半,只有两页信纸,字迹也越来越潦草了起来,出现了很多连笔字,语句停顿都出现了非常明显的错误,阅读起来很有点费劲。看到这信的字迹和段落,我似乎觉得这写信的人应该是紧张的,紧张里带着恐惧,就好像边写边四处张望着,唯恐身边突然会出现什么。
“轻舞飞扬,你好:
最近过的好吗?我过的很不好,因为我越来越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存在了。
我现在辍学了,从这件事情发生后,我本就不怎么好的成绩越来越差,就连我的脾气也越来越差,在学校里打了我的同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手会那么的重,将我的同学打成重伤住院,家里赔了许多医药费,父亲也第一次暴怒的拿木棍打了我一顿,就好像我以前看到的大伯打伯娘一样,不过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反而有种宣泄的感觉。
我打我的同学是因为他在学校里嚼舌头胡说八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谣言,他竟然说我的母亲不是我现在的母亲,说我是我大伯家那个疯婆娘生出来的傻子儿子。
听到这话后我非常的生气,尽管他比我长得高大强壮,但我还是朝他扑了过去,他这么说就是在侮辱我的尊严,我是不可能会是一个傻子婆娘生出来的孩子的,我的母亲好端端的,怎么会是傻子呢。
你知道吗?我打赢了,我将他按到在地,疯狂的朝他挥着拳头,没有同学敢阻拦我,直到有人去叫了老师将我拉开。
其实准确的说,我不算辍学,算是开除学籍留校察看吧,但我也无心上学了,我的压力越来越大,回家后我仔细的想了想,按理我肯定是打不过那个同学的,一定是它附在了我的身上,所以你说,它的存在到了何种恐怖的地步。
这段时间呆在家里,父母不让我出门,就连看我的眼神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又让我想起了我的大伯,他看我那死去的伯娘也是这样的眼神。
我被关在家里,从白天到黑夜,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快要疯了,不管怎么做家务,不管怎么看书,不管做什么,它都始终跟在我的身后,而且我似乎感觉到,它快要上我的身了。就连我现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的手就像被它握住了一样。
就在我给你写这封信的大前天,它终于出现了明显的痕迹,半夜的时候,我家楼下的厨房里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响声,锅碗瓢盆的响动声,但我只能半捂着被子颤抖着,我不敢起床去看。直到第二天天刚亮,父母还没有起床,我下楼到厨房。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地上摔碎了三个碗,虽然这几个碗不是经常用到,但看到一地的碎瓷片,我的双腿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半夜三更的,又有谁会去厨房里摔碗呢?
起初我还以为是老鼠,但看到橱柜的门仍旧关闭得好好的,我断然是不会相信老鼠可以开了橱柜门摔了碗后还能关闭橱柜门的。
并且,我还有一个更让我惶恐不安的发现,从厨房到堂屋再到我住的楼上,有着一条隐约的水迹。
那像是有人浑身是水的从楼下走到楼上的痕迹。
是它,就是它,肯定就是我那死去的伯娘,她是掉落在水井里淹死的,不是她,还会是谁呢?
我现在每天都睡不着,精神变得更加的糟糕。白天除了下楼吃饭外,我会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在白天我都会把房间的窗户打开,让陽光直射进来,把床移到窗户下,这样陽光照耀着我,至少它不敢近我的身,鬼是怕光的不是吗?九月的天虽然不算太热,但我却感到整个屋子都是冰冷的,你无法想象那种冰冷,我盖了厚厚的一床被子都无法抵御那种刺骨的寒意。
白天虽然有办法解决,可以呆在房间的陽光下盖住被子。但是到了晚上,我又不得不将床移到原来的位置,将窗户封起来,用衣柜顶住,打开房间的灯光照明。为此,我每天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在这些防御的措施上。
每每到了晚上,我的心既害怕又期待,我很矛盾。这种矛盾是最近才出现的,我害怕它的出现,因为我不知道它会是什么样子,是否还是伯娘那傻呆呆的模样,还是青面獠牙脚不沾地;但我也期待它的出现,当它真正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那就是我和它彻底了结的时刻了。
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将信寄给你,我必须找个借口出门到学校,村子里没有收信人,只有放到学校里去才行。
无名 2000.9.28”
我感到了一种恐惧,从这些白色泛黄的纸张里汹涌而出,紧紧地围绕着我。我似乎看见在我读信的同时,这个写信人的伯娘就陰沉沉的站在我的身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全神贯注的读着这些信,时不时的露出一种诡异的笑。
我叹了口气,放下信纸,揉了揉眼睛,头昏昏沉沉的,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就是那个写信的人,而我的房间里也存在着我看不见的它,在身后,在窗外,在我家的陽台。我从书桌上的笔筒里拿出了一支圆珠笔,又抽出一张洁白的A4纸整整齐齐的铺在书桌上,想写点什么,却又无从下笔。
想到这里,我忽的转过头朝我的身后看去。
身后,除了我的床,其他什么都没有。
天啊,我这是看这匿名人给我写的信看得走火入魔了吗?
就在这时候,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问我洗脸了没有,太陽能热水器的水温不太高了。
我摇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更加清醒点,应答了母亲一声,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下了楼。
走到卫生间的门口,我突然发现,一条带着水渍的脚印从门外一直延伸到厨房。
难道我看了信,信里的它也找到了我的家里?
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心乱如麻。而就在这时候,父亲穿着高帮胶鞋走了进来,看着站在卫生间和厨房门交界处发愣的我,疑惑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看看父亲,又看看他脚上的湿哒哒的鞋子,忽而明白,我确实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洗完脸,我又迅速的回到了卧室里,刚推开门,一股别样的气息就迎面扑来。走到书桌前,我问着自己是否还需要继续看下去,还是等到明天白天的时候再看呢?
冥冥之中,我感觉到有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颤抖着手伸向第五封信。
“轻舞飞扬:
上次给你寄信,我趁父母不注意,偷偷的溜出了门,现在他们对我的看管松了不少,他们要我去广东找我的一个亲戚学装修。
你知道的,我现在是没有心思去学手艺的,因为它时时刻刻的看着我,就算我远走他乡,它也会跟着我的。
这或许就是报应吧,真的是报应。
我从未想过我会变成这样,这一切是否就是人们说的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呢?
不说它了,我现在已经慢慢的习惯有它的存在,这么久的时间,它也不见对我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尽管我还是对它有防备,在察觉到危险却危险没有到来之前,有防备都是人的本能不是么?
几天前,我无意中看到了一篇对于鬼魂研究和破解的文章,看完之后我觉得很可笑。研究的人真的有见过鬼魂吗?如果没有,何来的研究与破解呢?更可笑的是,他们还信誓旦旦的说,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我想,如果他们也像我一样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在我的身边游荡,这些科学家们就不会这样下定论了。
说一说我吧,从小到大,我的父母一直对我期望有加,他们希望我能考一个好点的大学,然后工作、结婚、生子。
而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我的确很努力,但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班级的中上等成绩。这让我很苦恼,同样都是人,看上去都是一样的脑袋,为何就会有聪明与愚蠢之分呢?
班级里有一位我喜欢的女生,长得很美丽,成绩也不错,我一直都暗恋她,省下我的零花钱给她买零食,她似乎没有拒绝过我,每次都是笑嘻嘻的收下对我说谢谢,这种感觉让我很舒服。
我以为这就是一种接受,可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不仅仅只是收下我的心意,班上其他同学甚至别的班级的男同学给她送的东西也从不推辞。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确实很不聪明。
你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吗?
其实很久之前,我就听到过班级里的同学背着我说关于我的身世问题,他们说我是我大伯的儿子,我不过是我现在的父母无法生育而抱养的,也有人说我和我的堂哥彪子长得一模一样,明显的就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
我真的很反感他们这样胡说八道,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处听来的,更加让我感到难受的是我无法去反驳他们,去寻找有力的证据推翻他们的谣言。
你相信我会是我大伯和伯娘生下来的孩子吗?
其实我并不傻,我唯一的证据就是我的堂哥彪子,他是有点傻的。以前我也经常捉弄他,但他却毫无反应,被捉弄过后还是傻兮兮的笑着,像极了我的伯娘。就连他们村里也有人说,彪子这孩子,跟他母亲一样,真是可惜。
我一直忍受着这些班级里同学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我想不去搭理,可这些话越是像发疯了似的灌入我的耳朵。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有一天,他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那么谣言是不是也会跟着一起消失呢?
夜深了,它又出来了,我的屋子里充满了它的气息,我甚至还能在墙壁上看到它的模样,很可怕。
如果它是来找我报仇的,那我愿意和它一起灭亡。
无名 2000.10.5”
看完这封信,我的脑海里突然萌发了一个想法,这个给我写信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他大伯与伯娘所生呢?
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父辈兄弟之中,有无法生育之人,从兄弟之中收养一个孩子,是极其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他所说的报应,又是什么呢?
难道......?
想到这里,我像是看了一本悬疑小说,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只想看到最后的答案。
我放下手中的信纸,伸手拿起了最后的一封信,我想,写信人所说的这一切,或许在最后的这一封信里可以找到我所期待的答案。
“轻舞飞扬: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它已经在我的梦里给我说出了它的目的。
它进入到了我的梦里,在梦里,在我的房间里,它站在我的床边对我招手,笑嘻嘻的。我没有看错,它果然就是我的伯娘。
我的父母也感知到了我的异常,他们问我是不是生病了,为何脸色如此的苍白,看上去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呢?我没有勇气对至亲的人说出一切,我怕吓到他们。我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
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一个事情。我来到这个肮脏的、不平等的、充满着蔑视的世界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就像我的伯娘一样,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她,那么她也不会受到非人的待见,不会有那些耻辱。所以死亡,是一种最好的解脱和结束。
而我呢,我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到这里,我想你或许也看明白了一些东西。或许我该去一起陪伴它了,它生来孤独,所以死后也孤独。
给你邮寄出这封信后,世界上就会消失一份罪恶与耻辱。
无名 2000.10.12”
拿着最后的这一张信纸,我的心里沉甸甸的,我想我看明白了,或许,再之前我的判断就是正确的。
但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它,是否真的存在。
我无法面对这些信件,在陽台上,我一张一张的烧毁了这些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纸。本以为烧掉了就会从我的脑海里消失,可那些信的内容,还是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突然想起在旅游的时候认识过一位自称是鬼魂的研究者,我记得我的微信通讯录里还有他的微信号,于是我赶忙将事情大概的向他描述了一遍,发出信息后,我回到床上盖上被子,脑袋里一片混乱。
第二天的早上,我收到了他的信息,信息里他肯定的说,我说的这个它是存在的,特定的人能够感受到。
信息很长,解释了很多,长长的一段就像是一篇文章,但我不愿意相信,我也没有反驳,只是说了一声谢谢。
过年的时间看似漫长其实很短,正月初六我便踏上了工作地的列车。世界真是很奇妙,有时候自己想的事情,就会遇到给你答案的人。
列车上,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医生,不过是心理医生,看上去比我大几岁,几根烟过后,彼此就话多了起来。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在车厢的抽烟处向他说出了我收到的信件的内容,描述得很详细,没有任何隐藏。
他静静的听我说完,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对我认真的回道:“哥们,你说的这个事情,我相信是存在的,但是你说的这个事情里的它,我就无法给你一个很标准的答案,毕竟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事情无法让我们都能得到答案。抛开其他的我们不去说,就你说的这个事情,我个人觉得,按照我们心理学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世俗认为的鬼魂,那应该是那个写信人的一种臆想。
第一,他的精神世界里不承认他所面对的事情,更有一种拒绝在里面,当他身处的环境中产生了对他不承认的事情的相反言论的时候,他将这一切怪罪在了源头上,于是,做下了不该做的事情。第二,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甚至可以说是犯罪,在长期的一种自我封闭下,产生了一种罪恶感。他一边愤恨着,一边内疚着,于是在精神上他产生了幻觉,这种幻觉让他时刻感受着所谓的它在自己的生活中。其实所谓的它,其实就是他自己,他的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愧疚的自己。
嗯,这就是我们心理学当中,所说的精神分裂。”
听完我面前的这位医生的话,我想这个答案是再合适不过。
抽完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闭上了眼,冥思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它和他。